众人散去后,赵玄郎同我一道回摘星楼。
他脸上很久没有露出今夜这样舒畅的笑意了。
“王兰因,往后莫要同耶律贤见面了。你是大宋的皇后,有什么事情,我自会为你解决,哪里用得着他?塞外的蛮子,口气倒不小。”
今晚耶律贤跟我说的话,他听见了,有些许吃醋。
他揽着我的肩:“我的妻子,蛮子无权倾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本来也没有想同他见面,凑巧罢了。二千岁居心不善,他……”
关于耶律贤,我很坦然,没甚说的,但青桃与赵匡义的事,我不吐不快。
“二弟的事,很复杂,我心里有数。你相信我。从此,你也莫要再提了。大宋代周而立,以文景之治为楷模,重视仁政,以孝悌为本。不能让天下人耻笑皇室。”
他郑重说着,好似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
我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到摘星楼外,他说:“王兰因,搬回万岁殿吧,同我一起。你有孕了,离我这么远,我不放心。”
“肉团团他需要我。”我道。
他想了想:“宗训同你一起搬到万岁殿。”
“真的吗?”我听了他这句话,很欢喜,比得知自己有孕还欢喜。他叫肉团团“宗训”,让肉团团也搬去万岁殿。他接纳了肉团团。从此,我们一家人可以日日团聚。
他捏了捏我的脸:“真的。”
我和肉团团从此搬到了万岁殿。
肉团团知道我有孕,非常开心。他将脸贴到我肚皮上,说,弟弟一定会平安出来。
他这句话,越发让我觉得愧对他。他也曾在我的肚子里,但没有平安出来。
肉团团蹲在百岁身旁,严肃地告诉百岁:“好百岁,娘亲肚里有娃娃了,你要小心哦,不要撞到娘亲。”
百岁口中“嗷呜”着,乖巧地晃了晃脑袋。
我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宫闱。
太后命人送来许多滋补之物。
青桃来看我。
我对她非常冷淡。她颇有些伤感,讪讪地告退,在珠帘外站了好久,等我喊住她。
半晌,我没有开口,她终是转身走了。
有几次,我与肉团团在御花园玩耍,路过成平殿,见老嬷嬷送补汤过去,她在殿外相迎。
“青嫔娘娘,陛下赏给您的补汤,老奴送来了。”老嬷嬷恭敬地行礼。
“有劳嬷嬷您日日来。”青桃接过补汤,向一旁的宫娥道:“拿一锭金子,给嬷嬷吃茶。”
“谢娘娘赏……”老嬷嬷接过金子,俯身道:“陛下说您身上有滚钉板的旧伤,怕您的胎坐不稳,关心您。老奴替陛下做事,应该的。”
青桃捧着补汤,脸上有笑意。
补汤是赵玄郎对她仅有的一点惦念。
这一点惦念,是青桃的慰藉。
章氏每隔两日,进宫一趟。我才有孕未久,她就已经把孩儿从出生到周岁的肚兜都做好了。
冬月的一天晚上,我刚准备歇下,章氏急匆匆来见我:“兰因,不好了,出大事了……”
我连忙扶她坐下:“娘,怎么了?”
“你爹,你爹……”她喘匀了气:“救救你爹。”
“王饶怎么了?”
“彰德军和禁军为了粮饷之事,闹了一场,今夜居然私斗,死伤了不少人,你爹被石守信他们扣起来了。那些禁军将领都是跟了姑爷十几年的人,情同手足,又是大宋的开国功臣,旁人都不敢跟姑爷言语。兰因,你好歹去跟姑爷说说……王饶再不好,也是你亲爹,是王府的主心骨啊……”章氏仓皇道。
我虽然对王饶没什么感情,听了这番话,亦深感事态的严重。
王饶好歹是国丈。禁军将领们就敢如此对他,更何况对朝中其他大臣?
石守信那帮人,飞黄腾达之后,气焰太过嚣张。
今天敢扣王饶,往后又会做出什么事呢?
赵玄郎在正殿批阅奏折,我去找他,说明此事。他立即命太监去传旨,让石守信等人务必要放了王饶。又将他们全都传进宫来详问。
末了,赐王饶一些珠宝,加以安抚。
唯独没有处置禁军将领。
我等到第二日,仍不见动静。
赵玄郎下朝的时候,我问他。他脱了冠,躺在榻上,叹了口气,道:“事情我已经问明白了,石守信等人固然鲁莽,可岳父也有错。他一贯贪财,这回贪了粮饷,石守信他们一时冲动,为了我好,为了朝廷好,才出此下策,过了火。现在,事已过,罢了吧。”
“是否安抚王饶,并不重要。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吗?重要的是,石守信他们逾矩了。他们在替你做决定。王饶纵便犯了滔天大错,他们可以禀与你,无权私斗。”我道。
“从前我做禁军统领的时候,一向待他们如兄弟,诸事交与他们,他们可能习惯了……”
“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你既已拿了江山,就该有法有度。他们也应该有分寸。难道为了朝廷好,就什么都能做吗?那如果他们杀了我,也说是为朝廷好,你是不是也不计较?”我坐在他身旁。
他拉我躺下,捏了捏我的鼻子:“说什么傻话,他们怎么敢杀了你?你是我妻子,他们是我兄弟。”
“别闹。我在同你认真说话。”
“王兰因,你知道的,我这一路走来,栉风沐雨,袍泽之谊,我极为珍视……”他喃喃说着,竟睡去了。
我将锦被盖在他身上,深感无奈。
沉水香弥漫。
我躺在他身旁,不祥之感,挥之不去。
大事,终是发生了。
腊月初八,赵玄郎去祭天,带上了肉团团。他在菩提庙之中,给柴荣点了一盏长明灯。这让禁军将领们十分不满。
赵玄郎之意,改朝不改志,他仍然敬着柴荣。
而禁军将领们,深恨柴荣,深恐后周旧臣借肉团团复国。
这一日,下了建隆元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肉团团从高高的祭台上摔了下去。
銮驾回宫。
我看到肉团团被抬下马车,浑身是血。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已怀有五个月身孕的我瘫倒在地,心口撕裂一样疼。我身旁的宫娥惊呼:“皇后娘娘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