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郎在大雪中疾奔过来,抱起我。
白茫茫的雪地上,血迹,殷红惊心。
他抱着我往寝宫走去,厉声唤着宫娥:“传太医,快,传太医!”
“王兰因,你不能有事,孩子也不能有事……”
我揪住他的领口:“是谁,是谁做的?”
他没有回答我,将头埋在我的颈间:“对不起,王兰因,对不起……”
我摇摇头:“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想让宗训好好儿的。”
他的神态,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他没有告诉我,难以开口。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半数来了东殿,半数去了西殿。
我躺在榻上。满屋子的艾草味。
太医熏艾,为我保胎。又以川续断、桑寄生、苎麻根、黄芪等煎了保胎药。
过了许久,血终于止住。
太医禀报赵玄郎:“陛下,皇后娘娘的胎,保住了。龙脉无虞。”
赵玄郎攥了一整夜的手,终于松开了。
他坐在榻边,关切地问我:“王兰因,现在怎么样了,疼不疼?”
我直直地看着他:“宗训……宗训现在怎么样了?”
他低下头。
我挣扎着要起身:“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看。”
话刚说出口,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下来。
赵玄郎按住我:“王兰因,你好好休养,别下地。”
我忽然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是你,对不对?你伪装了这么久,让我以为你接纳了他。可你只是为了让我放下戒备,方便动手。”
昨日,我本不同意他带着肉团团一道去祭天。是他说,要带着肉团团去给柴荣点长明灯,叫柴荣在九泉之下放心。我同意了。
临走时,他亲自给肉团团穿上披风,抱着肉团团上了马车。肉团团很开心。
我挥手送别。
肉团团还说,娘亲,回来的时候,我和亚父给你带莲花灯。
没想到,等他们回来,却是这般情境。
赵玄郎缓缓站起身来,沉默。
“你怎么忍心?他一声声叫你亚父,信赖你。你送给他的太湖笔,他很珍惜,拿来给我看,说亚父喜欢他,对他好。他只是个孩子,你就非要他死不可吗?”我说着,瑟瑟发抖。
他用被子裹住我,低声道:“王兰因,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意外发生时,我正在上香,根本没想到。”
“那你告诉我,是谁?”
“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他艰难道。
我流着泪,笑了:“江山社稷之于你,就那么重要,是吗?朝廷权衡,就那么重要,是吗?显德五年冬天,在赵府,你说只要我愿意,你就带我走,放下东京的一切。现在,你连一个真相,都不愿意给我。”
“王兰因,那时候的我,只是后周的都点检。现在不同了。命运将我推到这个位置上,我需要考虑的太多。我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君主。”他递帕子给我。
我没有接。
“忘什么恩?负什么义?他们千方百计扶你做君主,就没有私心吗?在北境时,他们就撺掇你兵变。他们想做开国的功臣,用情意捆绑你罢了。”
“大宋的统一之战,还没有打完。”
白雪覆窗。
我蓦地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王兰因,我……”
“你走。你走!”我推了他一把。
他后退几步,扶住殿里的香炉。
艾叶的味道,那么重。又凉又苦。
他终是走了。
殿内空****的。
腹里的孩子已经会踢我了。
这样的感觉好熟悉。孕中的我,与他争吵。
冬梅清瘦,世事清寒。
我披了衣裳起身,提着灯,走出殿外。雪已经落得很深了。
“皇后娘娘,您去哪儿?”太监忙问。
“去西殿,看宗训。”
“陛下吩咐,您不能去西殿。”太监站在我面前拦住我。
“滚开。”
檐下所有的太监宫娥都跪下来。
我从院子里绕过去。雪花落在我身上。
“皇后娘娘,您不能抗旨啊……”太监宫娥哭了起来。
我推开西殿的门。
“我偏就抗旨了。你们怕他。我不怕。”
西殿的灯火,幽幽暗暗。
我看见肉团团安静地躺在榻上,脸上带着失血过多的惨白。百岁趴在榻边,不知所措地扒拉着。豹子的悲伤,凛冽又混沌。
我走过去。
肉团团看见我来,挣扎着,想缩进被子里,却动弹不得,只能微弱地喊着:“别过来,别过来……”
“肉团团,是我,我是娘亲。”我哽咽道。
“娘亲,求你,别过来。”
“让我看看你。”
“没什么可看的。我,我,我没什么……”
他摇着头,努力往被子里钻。
我猛地掀开被子,整个人的血仿佛被冰,凝住了。
肉团团想扯被子盖住自己,伸出手,够不到,手掌握住的,只有虚无与苍凉。
他闭上眼:“娘亲,我说了,没什么可看的……”
“你的腿,你的腿……”
我抱住被子,抱住他。
小小的肉团团,失去双腿,更小了。
我嚎啕起来。
“是谁把你推下去的?”
他抿着嘴,不语。
“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们,把他们全部杀掉!去他的报应!我不怕报应!让我去十八层地狱!”
“娘亲……”肉团团小小的手揪住我:“我已经是残废了,娘亲何必为我,与亚父置气?与那些武将作对?”
“百岁,好百岁,拦住娘亲……”肉团团焦急道。
百岁的爪子,挠着我的衣裳。
急雪舞回风。
“肉团团,我带你和百岁走。我们走。离开这里。”
“娘亲,你不要亚父了吗?”
“不要了。”
说出这句话时,心口好疼好疼。
我清清楚楚地察觉到我的心又成长了许多。可越长,我能体会到酸甜苦辣就越多。
子夜,我带着肉团团,百岁,上了马车,离开皇宫。
赵玄郎骑马追了上来。
他穿着从前的黑色披风,骑在马上,拦住车子。
我掀开车帘,冷冷地看着他。
他下马,走到我身边:“王兰因,跟我回去。”
我摇头。
雪中,他与我两两相望。
良久,他道:“王兰因,跟我回去。我答应你,处置他们。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