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给人的印象是素白。李渔说梨花是“人间之雪”,白居易将它喻为“白妆素袖碧纱裙”的女子。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里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稍微读过一点古诗文的人应该都背得出。
有一年参加学校组织的旅游,导游在车上考我们:“忽如一夜春风来——打一曲艺形式。”话音刚落,有位同事就脆生生地答道:“梨花大鼓。”“这都能答出来!不猜了不猜了。”这大概是导游经常用来难倒游客的一个谜题,却被我们迅速破解。梨花大鼓是河北南部地区独有的鼓曲之一,早期叫犁铧大鼓,因演唱者手持犁铧片伴奏而得名。我没有听过这种鼓曲,却因为这个谜题将它牢牢记住。
梨花容易让人联想到雪,然而也有人另辟蹊径。“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苹果花的白和梨花的白细想的确质感不同,梨花的白更轻灵秀气。汪曾祺的这段话真是妙极了,是让人看了一呆随后在心里默默点头的那种好。
清代邹一桂的《小山画谱》里如此描述梨花:“三月尽花开,五出,色纯白。心初黄,开足后赭墨色。长柄丛生,叶嫩绿,亦有柄。随风而舞,花之流逸者也。写此花者,必兼风月,或飞燕宿鸟,以淡墨青烘之,则花显而云气亦出。其干柔曲,老干苍黑,以浓淡墨画之,不用赭。又红梨花,开在二月间,色微红,开时无叶,绝少韵致。”比起文人,画家的文字更直观更有画面感,末一句的红梨花则表明其实从前梨花不尽是白的。北宋的欧阳修和元代的王恽也都写过红梨花,可惜如今见不到了。
白色的梨花总是带着一点清寂。“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出门”“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离别处”“雨打梨花深闭门”“空余满地梨花雪”莫不如此。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古老的花木各有各的情态和气性。同样是蔷薇科的春花,桃花有种静谧的家园感,杏花娇俏风流,梨花则清丽哀婉。写惆怅幽怨,须得用素淡的梨花来比兴才相宜,换作其他艳丽的颜色格调就不对了。古人审美的考究程度真让人叹服。
梨花的花梗团团簇簇,未开的花蕾顶端呈淡粉色,盛开时五瓣雪白的花瓣中点缀着深色的花药,细看如工笔画般精巧细致。我认识一位景德镇的画瓷人,他常常画梨花,茶杯、水盂、香炉、花瓶上都画过工笔梨花。那些梨花在润白的瓷器上仙气缥缈。梨花若开满一树,远看又像如云似雾的写意画。单株或几棵梨花秀美,大片梨花绽满山谷则是另一番光景,漫山遍野的花朵让人瞬间跌入春天的温柔乡。
梨花往往开在清明时节,陆游的《闻武均州报已复西京》中,末一句是“悬知寒食朝陵使,驿路梨花处处开”,寒食祭扫宋先帝陵墓的使者经过梨花盛开的驿道到达洛阳,画面感跃然纸上。作家彭荆风的短篇小说《驿路梨花》借用的就是这个典故。梨花开时春天已经过半,难免让人生出韶华易逝之感。赏花人对梨花的爱惜,就是对美好的春光与人事的眷恋。
春天开放的白色花树,常有人分不清白海棠、梨花、白色的樱花和白桃花。有人总结说梨花成簇,花朵大,有花梗,花瓣即使有缺口也不像樱花缺刻在瓣尖,然而这是比较之后得出的结论。倘若单看一株花,还是会感到迷惑。其实辨认梨花最简单易行的方法是看花药(花蕊上的药粉)。梨花的花药很有特点,初开时是深红的,两三天后就成了黑色。
梨花可酿酒。在杭州,春分日就曾有梨花酿酒的旧俗。白居易在《杭州春望》一诗中写道:“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此酒便是梨花酒。云南人春天食用的花朵种类繁多,其中就有杜梨花。古诗词中经常出现的“棠梨”就是杜梨。杜梨花蕾焯水,换水漂上几天去除酸涩味就可用来炒食。杜梨花美,但果实小而酸涩不堪食,常用作果梨的砧木。
梨果味道清甜。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里有一道下酒菜叫“橙玉生”,“雪梨大者碎截,捣橙、醋入少盐、酱拌供,可佐酒兴”,真是风雅的吃法。
小时候大姑家的院子里种了棵梨树,结出的梨外皮青绿色,有淡褐色的斑点,网球般大小,具体是什么品种如今我已无法确知。那时我们这群孩子并不懂得看梨花,只是眼馋树上的梨子,一心巴望夏季的台风将它们打落。大姑向来提防别人觊觎她的果子,只有掉在地上摔裂了的梨任我们捡拾。
梨除了生食或入菜,还可制成梨脯。梨也可入药,秋梨膏就是一道传统的药膳饮品。秋梨膏相传始于唐朝,以精选秋梨为主要原料,配以其他止咳祛痰、生津润肺的药物精心熬制而成。秋梨膏过去是宫廷御用药品,后由御医传出,开始在民间流传。
梨膏的家庭制作方法也不算太复杂。梨去皮切块打成泥或榨汁,加入枣、姜、冰糖和川贝粉、甘草等药材小火熬煮后过滤,汤汁烧至黏稠,放凉后调入蜂蜜即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