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心感觉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顾允成,本来之前已经向他承诺,再也不会对别人使阴招,可是一想到丁茂春,三番五次想置自己于死地,心里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

本以为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哪知道,他还是低估了张家的实力。

这世道,从古到今一直都没有变过,那就是强权胜过公理。

指鹿为马的事情不断的上演,没办法,这就是天道!

想要靠个人的聪明才智,与强权势力作斗争,根本就不可能,就算赢得了一时,赢不了一世,迟早会死的很惨。

他本来已经心如死灰,无论怎么盘算,这盘大棋,自己绝无可能有下赢的机会,没想到半中间杀出了程咬金,让这盘大棋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他想也不想,立即一口答应,如此爽利的态度,倒让邵大侠呵呵冷笑:

“你也不问问我,到底会是什么条件,你就答应下来,万一我要让你捐出你的全部身价呢?”

“无论大人怎么开价,我都会答应,麦说要我的全部身家,就是要我的项上人头,我也一定拱手奉上!”

李守心凛然说道。

邵大侠哈哈大笑,直到笑了好一阵,猛地敛去笑容,目光冰冷地直逼过来,问:

“若是我要了你的命,也要了你的银子,那这事儿却没办成,顾允成还得死,到时候你已经在九泉之下,却也无力回天,岂不冤枉?

你是不是会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大侠说笑了,我相信大侠并非言而无信的小人,一定会鼎力相助,可要这事儿没办成,我也不会怪你!”

“哦,这又是为什么?你就这么无条件相信我?”

邵大侠再次看向李守心的眼神时,神情充满了玩味,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发觉的笑容,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笑着问他道。

“大侠乃是当世人杰!”

李守心长身而立,直愣愣的看着邵大侠,眼神丝毫不回避,朗声说道:

“世人都知,是大侠运作之下,高拱才得以重新出山,而且将来肯定能够执掌内阁,大人待高拱可谓恩重如山,想来一定会得到回报,可我劝大人还是离他远一点!”

“哟,有意思!”

邵大侠看向他的眼神也越发的惊奇,一旁的牛二,抢先插嘴道:

“胡说,我家大人帮了高疯子这么大的忙,跑前忙后,上下打点的这么多,事儿都替他办成了,落他点实惠怎么了,又怎会远离?”

邵大侠也笑着在旁边补充道:

“对呀,你为什么建议我远离他?总得有个理由吧!”

“大侠也是一个聪明人,我猜你也想到了,那高疯子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此人的确是一位能吏,又当过当今皇帝的老师,极受皇帝信任,按他的想法,你所做的事情不过是顺水推舟,即便没有你在中间来回调停,他也一定会出山!”

邵大侠听到他这番言论后,脸色渐渐变得铁青,眼中升腾起了杀意。

旁边的枯树皮见事不妙,忙在旁边给李守心使眼色,可是李守心视而不见,继续分析道:

“高疯子本来就是一个恃才傲物,心胸狭窄的小人,心里面是容不得别人的,您去请他出山,起初他心里一定是感激你的,但随着他地位的抬高,大人,你的处境不妙!”

“怎么个不妙法?继续说!”

“高疯子日后若当上了那个首辅,你也就越发危险!

试想天下人都认可一个观点,那就是高疯子纵是英才,也是在你的运作之下,才得以出山,他作为一个读书人,岂不是脸上无光?

在天下士子面前,他堂堂一个内阁首辅,却受布衣操纵,岂不是儒林之耻?”

李守心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看着邵大侠,脸色已经没那么难看,取而代之的是沉静思考,见他停顿,忙抬起眼来,继续催促:

“你继续说,别停,我在听!”

李守心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继续说道:

“俗话说得好,此一时彼一时也,到什么山唱什么歌!

到时候高疯子一旦当上了内阁首辅,大人记得千万要远离,你是他的软肋。

更何况以高疯子的性格,到时在内阁必然会到处树敌,那些政敌想要攻讦高疯子,上弹章,必然会去找你。

他们想到的,高疯子也会想到,你是他身上唯一的短板,必然除之而后快!”

邵大侠听到这里,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顺着脸颊滴滴流了下来,抬起袖子擦了把汗道: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猛然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似乎心有不甘,再次回过身来,又问李守心: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个,而今听你这么一分析,果然这刀都快架我脖子上了,可我问你,我也是遵照我家主人吩咐办事,他高疯子打狗也得看主人,怎么敢轻易动我?”

李守心已经猜准了,这邵大侠果然背后不简单,干脆直截了当的问:

“大侠可否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

“这个却是不行,我不能告你,只能说我家主子,贵不可言!”

“让小人斗胆猜一回,可是皇城中的宗主爷!”

李守心这么一说,邵大侠,牛二,枯树皮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邵大侠急了,厉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

“邵大侠,可否听说过狐假虎威一词,人都不是傻子,普天之下,谁最关心,谁最在乎内阁首辅的人选?

无外乎是皇帝与内相,前者不过是希望用着得心应手,后者不过是出于自保,富贵长久,当今皇上天纵英才,即希望垂拱而治,又不愿假手他人,那帮文官太不好说话了,只能借助于内相,而内相陈洪陈大人,当然更不好借助文官,又不想被人发现惊动太大,又想让自己目的达到,只能借助你这位天下最强布衣!”

此时的李守心故意说出这番话,完全就是对赌,就希望邵大侠能因此而看高自己,收归于他的门下,那样一来,他可是靠上了东厂提督监掌印太监,陈洪这棵大树。

这棵大树也不会让他靠多久,因为陈洪将在万历初年失势,取而代之的是一代名宦冯保。

具体算来,也就能靠两年,两年的时间,已经足以让自己强大了。

可是自古以来还有一句话,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聪明的人,往往招人不喜欢,容易死的快。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对赌,很有可能让自己无法出了这座监牢的大门。

好在最后,邵大侠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思想斗争,最终脸色才缓和下来,柔声对他说道:

“跟你说实话吧,你猜的都对,你这种人我是不喜欢的,偏偏我的手下就缺乏你这样的人,算你命大,起来说话吧!”

随即枯树皮赶紧扶起李守心,连忙为他解绑,压低声音道:

“你真是大胆,鬼门关里转了一回!”

绳子刚一解开,李守心就感觉浑身酸麻,一旁的牛二与枯树皮,连忙拍打他的身上,这是绑久了,血脉不畅通,骤然解绑,必须得拍打全身,让血脉尽快畅通,否则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这时候邵大侠继续又问:

“我背后有主子,他也敢动我?”

“大侠容禀,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此一时彼一时,大人,你和我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一介布衣,不论在高疯子眼里,还是你主子陈洪的眼里,你我的小命,不过是草芥,他二人一内一外,必然要互通声气,互相谈判,互相让步,你我草芥一般的人,岂不就被他们一挥而就,真的是不值得一谈!”

李守心说完这番话,邵大侠连忙起身,扑通一声,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咣咣咣,直接给李守心磕了个三个响头。

这举动都把旁边的牛二与枯树皮都看傻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紧跟着邵大侠一番话,算是解释了一切:

“先生这番高屋建瓴,当真让我耳目一新,等于是把我从鬼门关拽回来,可怜我之前,还洋洋得意,自觉了不起,却没想到,钢刀都架到我脖子上了,却还不自知,犹在沾沾自喜!

而今听你这么一番话,毕竟是不寒而栗,幸亏先生提醒,这样吧,我也直接将条件说出来,是我家主子的意思,实不相瞒,皇上已经有意准了宣府总督王崇古意思,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开放互市,老张家的便宜不敢沾,我家主人也想挣点棺材本,你这么聪明,想必不用我多说!”

“邵大侠尽管回去复命,就说我小小李守心,不过是一个守财奴,守的是谁的财?

当然是宗主爷的,只求宗主爷赏根干骨头捧,让小人好好活着,为宗主爷大把的赚银子!”

李守心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付出多大代价,等于是之前的努力,一多半都得为他人做嫁衣裳,可是这个买卖,他觉得值。

赌上自己大部分身价,傍上一棵能靠两年的大树,在别人看来,实在是不值,可在他看来,这一切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