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心将商队安顿在代县,轻车简从,与素心同乘一辆马车,快马加鞭赶往大同府丽春院,好为素心赎身。

此时节,俺答大军也才刚刚退兵,路上还是不太平,逃兵,土匪,都趁火打劫。

他不敢托大,可也不想带的人多,人一多,目标就大,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打算,他身边只带着黑熊怪,三人赶天不亮就起身出发,哪知刚出了县城没多远,后面一骑追来,边追还边喊:

“等一等!”

他在马车里听得清楚,分明是顾允成,可转念一想不可能,他追来干什么?

也许是自己听差了,便命黑熊怪道:

“甭理他,快点走!”

一旁的素心姑娘全程心无旁顾,一手转着古铜色的核桃,一手翻看佛经,整个人身着一袭白裙,真好似仙女下凡,给人一种超尘脱俗的感觉。

这冷艳气质即吸引他想亲近,也让他生出自惭形秽的念头,反倒局促起来,也越发觉得车厢里火生得太旺,热得他正要出去透口气,这时素心却叫住了他。

她从头到尾眼都不离开书册一下,柔声问道:

“东家,你怎么不问问奴家是否愿被你买去,就自己做主?”

呀,莫非这世上还有不愿被赎身的青楼女子?

李守心微有不悦,却没在脸上显露出来,笑问道:

“那我现在问你一声,你愿意让我为你赎身吗?”

素心这才轻轻合上书册,对着李守心莞尔一笑道:

“东家若将我留在身边,那我愿意,可要当成货物送来送去,那我情愿老死青楼!”

素心姑娘说这番话时,美目流盼,眼神里满满都是殷切的期望。

李守心却不接她的话茬,反问道:“难道你不愿跟着冯公公?

据我所知,冯公公不光书画双绝,琴艺你也领教过的,而且我还听石大人透露,冯公公似乎对你有那么几分情愫……”

他的话还未说完,素心却忙打断他道:

“冯公公或许只欣赏奴家的琴艺,从他高山流水的琴声就能听出来,冯公公是极爱干净的人,似我这种淖入泥潭滚三滚的脏货,冯公公终是不喜的!”

“你何必这样讲自己,你大可放心,更何况我是不对冯公公有所求的!”

李守心最后这句话算是对素心的承诺,只见她微微一笑,又展开佛经念道:

“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

他听到这句出自大智度论的禅语算是明白了素心姑娘心底的忧虑,也看透了她,也以一句佛经向她作出保证:

“我得佛心,证于究竟,能以珍宝,种种供养,十方如来,傍及法界,六道众生,求妻得妻,求子得子,求三昧得三昧,求长寿得长寿,如是乃至,求大涅槃,得大涅槃。”

偏在此时,忽听后面马蹄声疾,李守心脸色一变,恰好黑熊怪一撩车帘大声道:

“不好了,是顾先生骑马追过来了,可我瞧他不怎么会骑,人在马上巅来巅去不说,脸都吓白了!”

“顾允成?”

李守心大惊,就算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会是顾允成追来,忙钻出车厢一看,果然是他,连忙吩咐黑熊怪道:

“快,快停下马车,你赶紧牵住他的马,一个坐马车都晕的人怎么会去骑马?”

只见顾允成紧闭双眼,整个人拼命想抱紧马脖子,那马是李守心高价买的军马,怎会让他去抱,左右疯狂扭动。

顾允成早吓得在马上不敢动弹,整个人都被马几乎快巅飞出去了,幸亏黑熊怪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马的缰绳,任凭那马如何跳跃挣扎,黑熊怪两条腿深深的扎在泥土里,拽得那马动弹不了半分,只能老实下来。

这个时候顾永城整个人几乎快要摔落马下,他连忙跑过去将其扶下来,惊异的问:“先生这是何苦?有急事的话可以打发个伙计过来告我,何必亲自来,我记得你不会骑马啊?”

“东家,确有急事,但那是我的事,你能不能……”

顾允成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半天,才又继续道:

“我手里也有银子,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银子,不如这样,让我来为素心姑娘赎身,如果不够,我可以向你借,算我白当你的师爷!”

看着顾永成非常诚恳的样子,李守心顿时明白了一切,不由笑道:

“真不是银子的问题,这样吧,素心姑娘就在车上,你不妨将来意向她表明,看看她怎么讲?”

刚才还勇敢骑马的顾允成,此时反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露怯了,“哪有这样的,应该三媒六聘,不然素心姑娘会嗔怪的!”

“顾先生,我还是劝你一句,素心姑娘不适合你……”

李守心刚讲出这半句,就见顾允成那股子书生倔脾气又上来了,怪眼一翻:

“我就知道你肚子里面没打好主意,不就是想把她送给太监吗?你这是害她,为了你自己,对别人根本不管不顾!”

李守心强忍怒火,心知这顾允成一旦倔劲上来,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更何况对方因自己一念之差,受了不少罪,只好强忍下来:

“好吧,这回我听你的!”

反正谁为素心赎身结果也是一样的。

……

大同府城,丽春院。

相比于城外到处是一片狼籍,肃杀,丽春院反倒一片热闹景象。

大同婆姨的名头儿那可不是盖的,出了名的火辣,老远就在楼上倚门朝你吃吃的媚笑,一个个披乱了长发,媚眼如斯,娇声道:

“过往的大官人,小官人啊,奴家干渴的很儿,空虚,寂寞,冷,求守护,求抱抱,哦……”

丽春院共五层楼高,横跨两个街区,临街的小楼上,姑娘们排成了行,倚栏卖笑,一眼望去,花枝招展,冷风一吹,空气中满是脂粉香。

当然,这些都是丽春院不入流的货色,只配在楼上楼下主动亮相招呼客人,招的也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色中饿鬼。

真要进了丽春院上得楼来,就又不同了,便有鸨母来问:

“请问二位打哪来?我这楼上的姑娘琴棋书画可样样拿得下,不如咱先打个茶围,让我这里的清班小馆陪二位吃酒如何?”

那鸨母不过四十上下,却也眉眼弯弯,风韵犹存,走起路来也遮不住的那股子**劲儿,见了李守心一身打扮不俗,脸都快笑烂了。

所谓打茶围,不过是给倒茶的伙计,伺候姑娘的婆子,小厮们打一圈赏钱,不愿叫得太直白,叫雅一些而已,也正是鸨母用来打探客人的经济实力最直观的办法。

一言以蔽之,想要白嫖那是不可能的!

李守心懒得和她多话,直接挑明道:

“我是来赎人的,请问素心姑娘的卖身契可在你这里?”

“那可不巧,素心姑娘已被巡抚石大人看上,借走了!”

“素心姑娘就在门外马车中,石大人的费用我替他出了,只是想请您割爱,至于价钱嘛,好说!”

那鸨母开始痛哭流涕,讲自己如何辛苦**,到最后万语千言汇成一句话,七千两银子,一手交银,一手交卖身契。

李守心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塞给对方七千两的银票,那鸨母眼都直了,不过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直言:

“那她身上穿的戴的,哪样儿不是我亲手操办……”

啪,又一张一千两银票拍在鸨母脸上,李守心笑道:

“有劳了!”

那鸨母怕是根本想不到对方居然不还价,她哪知这是李守心压根儿不想在大同府久留,这里离宣府不远,真要让王崇古知道,保不齐对自己下黑手。

鸨母东想西想,李守心前后又拿了两千两将其打发,最后实在想不出别的要钱的招了,只好拿出素心的卖身契交给了李守心,而李守心又直接递给了一旁的顾允成。

顾允成又惊又喜,连忙双手接过,这才请素心姑娘出来,回她的闺房收拾细软,在众多同行艳羡的目光中,素心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动的泪光,旁边的鸨母假意陪着掉了两滴眼泪,还干嚎了两嗓子,嚎得连屋顶上的乌鸦都想拆穿她那伪善的举动。

李守心与顾允成却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不住的看着丽春院里熙熙攘攘来往的宾客,有不少都身穿明军鸳鸯祆,一看这些都是大头兵,生怕这些人注意到这边。

这些人可都是王崇古手下的兵啊!

好不容易见素心姑娘从屋子里走出与姐妹们一一告别时,忽然打门外来了一个黑大汉,正是黑熊怪,冲进来推开众宾客,着急的朝他大喊:

“东家,不好了,外头儿来了好多官兵,看那样子,就是冲你们来的!”

说话间,外面就人仰马翻,传来一阵阵呵斥声,忽一身着棉甲的带刀明军将领在众兵丁的簇拥下来至楼下,展开一张布告,大声念道:

“宣府总督王大人喻令:

从即日起,丽春院即刻查封,相关人等不可离开,必须经过一一核验身份,需要系统的,全面的,逐一排查,不可遗漏每一个可以放松的环节!

你必需证明你妈是你妈,你确实是你妈生的,才可以离开,否则按战场通敌罪,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