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口北去不过三五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的景象。
汾河两岸,到处是冒着黑烟的村庄,压根听不到鸡犬相闻之声,唯有死寂一片。
山道两旁的枯树上还挂有早已冻僵的尸体,有男人,有女人,甚至还有老人和孩童,无一例外的都被扒光了衣物。
北风吹来,尸体如风铃般摇**,招来一群一群的乌鸦疯狂啄食。
如此景象看得李守心一行人无不头皮发麻,连领头的骆驼都踏足不前,任凭车夫如何驱驰,也不愿向前再踏一步。
“东家,这可如何是好,那头驼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迈一步,用盐巴往前引也不成!”
几个车夫纷纷过来朝李守心禀报,他也没见过这阵势呀!
不由一脸发苦的看向了黑熊怪,黄大虫夫妇俩,那黑熊怪也无比苦恼道:
“东家,俺们也硬拽着往前拉那头驼,可那畜牲宁肯拚着拽断鼻骨也不往前踏一步,生怕有个闪失,这头骆驼是头壮驼,实在不愿伤了它。”
驼队中,领头的骆驼极其重要,好的头驼压根儿不须人引领,自己就知道该怎么走,而且也是整队骆驼中的头领,其它骆驼都得服从。
李守心这只头驼可花了大价钱,相当于普通骆驼的五倍价钱,就连喂的草料都铡得细细的,隔三岔五和几个鸡蛋改善下生活。
他可舍不得让黑熊怪和黄大虫虐待这只头驼,眼见天色不早,这不趁早赶到前面的村镇,找家客栈投宿,只怕今天夜里,就得露宿野外了。
这么冷的天,四辆马车车厢里的空间又有限,容不得那么多的车夫和脚夫,这不是将人往死里逼吗?
思来想去也没有办法,他只好下令:
“暂且别管他,让别的骆驼前行!”
那几个车夫领命而去,可是好半天,长长的队伍还是没有往前走一步,他有些焦急上火,旁边的顾允成,嫣红,也有些着急的下了马车,打听前面情况。
不一会儿车夫又来报:
“东家快别提了,别的骆驼也不往前走,换了马匹也不行,骡马的胆子还没骆驼大呢,有几匹马看那样子快要受惊了!”
马匹受惊,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他一下子陷入了愁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毕竟自己上辈子也没赶过大车,也没有赶过骆驼。
就在众人为难的时候,旁边马车车厢里一个纤细动听的声音响起:
“我去试试看!”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素心姑娘。
李守心之所以带上素心姑娘,完全是出于私心,想着此女子与冯保的关系应该不简单,说不定是冯保中意的人。
他很想带上素心绕道一下大同府,去一趟丽春院,为其赎身,将来作为礼物送给冯保,这么一来,自己就能牢牢攀上这棵大树了。
冯保在万历十三年以前,那可是万历皇帝身边的红人,权势滔天,靠上这样的人,什么事儿办不成?
这样的奇货可居,他哪舍得动用,连忙劝阻道:
“素心姑娘,外面风寒,你身体柔弱还是不要出来为好,我会想办法的!”
哪知话音一落,车帘子一掀,素心姑娘披着一厚夹祆,与抱琴的丫鬟小翠,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微微对他一笑:
“东家不必顾虑,想必是亡魂作怪,只需奴家抚琴一曲,安抚了亡魂,那些骆驼就应该会往前走了!”
“啊?!”
李守心愣住了,鬼神之事,他从来半信半疑,听素心这么讲,犹疑的点点头:
“还有这事儿?好吧,劳烦姑娘了!”
反正现在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
众多车夫,脚夫,伙计见素心姑娘煞有介事的在路中央,白雪间,将酱紫色的古筝横放头驼前,都当笑话看,个个纷纷摇头道:
“唱的是哪出啊?”
“只听说过对牛弹琴,这倒好,来了个对骆驼弹琴,哈哈哈!”
“简直就是捣乱!”
“……”
那头骆驼还不住的从鼻孔里喷出白气,头一上一下,疯狂摆动,而不是前面车夫死命拽着缰绳,真担心它冲上去会把素心姑娘连人带琴撞倒。
他身边的顾允成无比懊恼的埋怨他道:
“素心姑娘身体纤弱,哪受得了这样冰天雪地,你怎能答应她的请求?”
李守心听顾永成的语气,非常的焦急,回过头来一看就见对方脸上,满满都是对素心姑娘的关切之情,那小眼神在素心姑娘身上不停的扫,压根就不肯舍得移开。
“是她非要去的!”
“那你也不能答应!”
“……”
他本来还想争辩几句,那只犹如天籁一般的琴曲自前方飘来,赶忙回过头来,才发现素心姑娘玉指翻飞,悦耳动听的琴曲就从她的指尖流转出来。
说来也怪,刚才还红着眼,头不停的上下来回摆动的骆驼,马上安静下来,居然也会跟人一样,俯首低耳,静静的倾听琴曲。
不光是头驼,整支商队中那些不安分的家伙,还有刚才快要受惊的马匹,都纷纷安静下来,如此景象,看呆了众人,个个议论纷纷。
一曲终了,素心姑娘收起了琴,在旁边丫鬟小翠的搀扶下,来到了头驼跟前,旁边的车夫喊连忙警告:
“姑娘小心些,这骆驼性子野,小心它踢你……”
可他的话说到半截,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就见素心姑娘满眼柔情的望着那头驼,那头驼也十分配合,主动将高昂的头颅慢慢低下来,闭上眼睛,主动让素心姑娘抚摸,临了素心姑娘好像又对那头驼说着什么,那神情温柔的就像一个天使一般,圣洁,纯净。
过了没一会儿功夫,素心姑娘笑着对那车夫说道:
“好了,现在没事了,你试着往前拉一拉它!”
那车夫满脸不可置信,果然就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那头驼再也不倔了,竟然真的非常顺从的往前迈步。
众多车夫,脚夫,都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有人还高喊道:
“素心姑娘估计就是女菩萨转世!”
“谢谢素心姑娘啦,不然我等都得在冰天雪地里扎帐篷了!”
整支商队非常顺利的,通过了这段路,素心姑娘还专门过来交代他道:
“东家,路上的这些尸骨,能安葬就安葬吧,俺答人真是可恨,所到之处,必犯杀戒,阿弥陀佛!”
最后这一句佛号,可让李守心诧异坏了,仔细看了素心姑娘一眼,问:
“姑娘,你莫非也是释门中人,你这难道是带发修行?”
旁边的小翠插话道:
“我家姑娘有心向佛,受五台山空空禅师提点,只是红尘孽缘未尽,不曾受剃度罢了!”
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这小翠竟剃度了,只是带着一顶兜帽,不曾注意到她那泛青的头皮。
“这……”
他马上感觉自己快要失算了,要是这素心姑娘当了尼姑,自己还怎么送给冯保?
当然也有那种犯了戒的尼姑,可是素心姑娘应该不是那种人,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就不应该将她带出来,还曾承诺为其赎身。
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当尼姑!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素心姑娘宅心仁厚,这次多亏你了!”
说着他便从兜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对方,哪知素心姑娘坚辞不受,倒是把旁边的顾允成惹恼了,一把打落他的手,恨恨道:
“你以为都像你,都钻钱眼里了,素心姑娘就不是那种人!”
“这……”
李守心心中骂道:关你什么事儿啊?
他就感觉,今天这个顾永成实在是太奇怪了,眼见着小翠和顾允成,护送着素心姑娘上了马车,突然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果然你们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啊?”
李守心回过头来,发现不是别人,竟是嫣红,见自己回过头来望她,顿时恼羞成怒:
“看什么看,说你呢!”
“我……”
他还没来得及争辩,嫣红已经转过身去,气咻咻的上了马车。
只剩下他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出了这么一段小插曲,好在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终于赶在天擦黑以前,到了代县。
代县已离雁门关不远,绕雁门关向东北行不过七十里地便可绕过朔州,到了右玉杀虎口关内,再往北可就算出了大明边境,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地盘了。
至于大同府则需向西北行,去不了六十里地也就到了大明九边重镇宣府,也就是讲大同,宣府这一片,是张四维的舅舅,宣府总督王崇古的地盘。
一想到自己已得罪死了张家,真要自己手下这支商队去了人家眼皮下,保不齐会发难。
明朝宣府总督权力大的很,相当于杀虎口,雁门关,大同,朔州一带的最高战区司令,那可是握有生杀大权的土皇帝。
相当于后来万历年间东北军阀李成梁,真要给自己头上扣个资敌的罪名,给砍了头,也不是不可能。
王法到了这里已薄弱,这里只听人家王崇古的,想到这里,自己觉得还是应将商队留在代县,自己先带上素心姑娘去趟大同,一来目标小,二来为素心姑娘赎身,顺便也打听一下王崇古其为人怎样,万一是个混世魔王,那自己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