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东面的六合县被其他义军捷足先登后,就等于暂时切断了郭子兴部继续向东开拓的通道,而他们的东南方向就是轻易无法逾越的长江天堑,西面是左君弼的地盘,西南方的历阳则是元廷重兵设防的一座城池,剩下的就只有北面的一些零星地域了。
继续开拓的难度非常大,元璋只有抓紧练兵、积蓄实力,坐等有利于己的形势变化,不过他也确实有些悲观。至正十四年春,张士诚在高邮称王建国的消息传来后,元璋便把李百室、冯国用、徐达三个人找来,先是跟他们通报了一下情况,然后就试着跟他们商议一番未来的大计。
元璋首先说道:“而今张九四兄弟在高邮称王建国,气象轰轰烈烈,外面看着确实鼓舞人心,可是当初那彭和尚、徐寿辉的场面何曾比这小,而今呢?彭和尚死了,徐寿辉也跑到黄梅山区跟官军兜圈子去了,真不知道这张家兄弟能撑到几时。他们占据的可是元廷的命脉所系,依咱看,元廷绝不会坐视不管的。天德,还有两位先生,你们也来说说,咱们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冯国用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思忖半晌后,开口道:“公子说的是,元廷对于张九四所为绝不会坐视不管,待人马、粮草都齐备了,他们必然先要前去征讨高邮。这就像当初对付徐州芝麻李一样;一旦击破高邮,元军就可能会顺势西来,将我等一网打尽,那时可就没我等的好日子过了!何去何从,不能不及早打算!”
“咱们初会之时,先生就建议咱先取了金陵,依先生看,这几时才有希望取了金陵?”元璋带着几分急切的心理问道。
冯国用面有难色,缓缓道:“这天下形势瞬息万变,我等只有趁势而为,不失时机,才有一线希望!不可强为,亦无法强为!如今元廷有贤相脱脱坐镇,这可不是我等的福音,只是我等的眼光不妨多往前看看,这元廷内部从来都是相互倾轧,君不君、臣不臣,说不定哪天脱脱就被人排挤下去了。他们祸起萧墙,我等有机可乘,那时又怎知是何光景?”
冯国用说到这里,思索了半天的李百室便插言道:“冯兄所言极是,早在七八年前,脱脱就被皇帝疏远过,近年来天下多事,皇帝才指着他居中调度,不想轻易换柱。据闻皇帝身边有一帮宵小之徒,但愿他们早一天帮着我等扳倒这脱脱吧!”
冯国用苦笑了一下,又道:“这脱脱也勉为一代贤相了,偏偏生得不是时候,而今是末世,岂是他一力可以回天的?这大元的气数肯定是尽了,目下不过是垂死挣扎,回光返照,但别在他们内部再出一个曹孟德就好!当然,一旦我等据有江南半壁,那时就不惧什么曹孟德了!”
“不会的,不会再出曹孟德的!元廷真要出个差不多‘曹孟德’,也断然不会是我等汉人,可‘胡虏无百年之运’嘛,哈哈!”李百室大声道,这既是想说服别人,也是想说服自己。
李百室并未举出什么太有说服力的理由,元璋便笑道:“若真出个非我华夏族裔的曹孟德也好,我等仍有割据江南的机会嘛!”
话题又转回来了,冯国用便道:“眼下欲渡江南下,第一是要先拔掉历阳这颗钉子,以消除我等的侧背威胁;其次就是加紧收集、打造上百的船只,并训练一支水军。历阳驻有元廷的重兵,其意在监视我等,也便于来日元军从江上过来在此集结,进而向淮南一带反攻……”
徐达听到这里,终于坐不住了,大声道:“总要想办法拔掉这颗钉子才好,不过眼下确实不是时机,就算我等侥幸夺下,元军也必然要大举反扑,那时困也会困死咱们!”
这次谈话依然没有个明确的结果,必须静待天下形势的有利变化。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元璋突然笑道:“要说这船嘛,恐怕巢湖里那帮家伙不少,而今他们受到老左和元军的双重压迫,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来日如果咱们有幸与他们合兵一处,倒是再好不过的!”
徐达面露出一丝喜色,接口道:“老左和元军都是难缠的,可是那巢湖众豪杰如今还硬挺着,看来其中必有过人之处,来日与他们合作,我看还是大有希望的!”
“是啊,别个咱不太清楚,那赵普胜可是彭和尚手下‘普’字辈的大将,据说武艺着实了得,这人善使一副双刀,百人莫敌啊!”元璋略带着艳羡道。
“总之,咱们当下还是要有耐心,且不可轻动,加紧修缮城池、加紧练兵,守机待时,养精蓄锐,留此有用之身,以便来日抓住那得之不易的好机会!可以搞一些全军大比武、大演练之类的活动嘛,胜出者有奖,以激励将士们勤加训练。另外,公子也不妨四处走动走动,与四方的豪杰们拉拉关系,以便来日能有个照应!”冯国用建言道。
“对,冯先生所言甚是,我等练兵,就当宗法武穆,把操练场作为沙场,绝不容懈怠之人!只是为着调动大家,必要多给些好处和激励才是!又要处事公平,不失人心……”徐达补充道。
“好吧!形势比人强,咱们就耐下心来吧!练兵之事不是小事,天德兄就多操心吧!最近我看邵荣他们都对练兵挺上心的,咱们最起码不能输给他们,武穆说得好嘛,‘日月却从闲里过,功名不向懒中求’。”元璋最后笑着表示道。
“公子放心,天德一定倾尽全力!”由于没有家事之累,徐达近乎把军营当成了家,所以一天到晚都跟士兵们在一起,整天都在琢磨用兵和练兵的事,这一点让元璋非常感激,也非常安慰。
时间就在这种焦虑和希望的情绪中飞驰而去,眼看就到了这年七月,滁州地区连续高温天气,而又缺乏雨水,因此遭遇了大旱,一时间饥民遍野。元璋对此深以为忧,如果旱情继续下去,那么不必等元军来攻,坐吃山空也到不了明年。
这天,秀英从外面归来,对忧心忡忡的元璋说道:“去滁州城三里的丰山东南,有一处地方叫柏子灵湫,又称柏子龙潭,相传是汉代人采铜留下的矿坑,潭中之水呈深黑色,给人以神秘莫测之感!滁州人都说这潭水可以通神,所求多能灵验,所以前几天我去那里求子,还在潭边梳洗了一回!”
“哦?”元璋一时来了兴味,“那夫人可觉灵验?”
“灵验与否,当下怎能知道?”秀英脸上带着一丝娇嗔说道,“不过我想着这潭水里或恐有能生云致雨的蛟龙,正所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你何不带人去那里求一回呢?即便不灵验,也是尽了咱们的心意!”
元璋思忖了一番,方笑着答应道:“好!这回咱就赌一赌天命是否在吾身吧!”
次日,元璋便带着一线希望去了柏子龙潭,待到那里亲自一观,那潭水幽深异常,看上去果然有些骇人。按照当地人的指教,元璋于是开始一番祝祷的仪式:他亲挽雕弓,向潭中射箭三支,以祭祷“神龙”请其三日内降雨!
大概也是到了该降雨的时候,在人们焦急地等到第三天时,突然开始大雨如注。元璋见状,急忙兴奋地跑回了家,瞅着四下无人,便一把抱住秀英狂喜道:“哈哈,看来天命果在吾身,夫人也可得高枕了!将来若是咱得了天下,必定要在柏子龙潭为神龙建祠、立碑!”a
秀英也非常高兴,她一边笑着推开元璋,一边说道:“看来明年咱这儿子也有着落了,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成婚两年以来,秀英一直没有身孕,这令她非常着急,她担心自己会步李易安后尘,所以特意请几个高明的大夫看了。
大夫们一般都不会认为问题出在男人身上,何况元璋看起来还算正常,所以基本都指出问题出在了她的身上。虽然药吃了不少,却总是不见效,导致秀英渐渐放弃了希望。可是就在两个月前,她又重新鼓起了希望……
那天秀英正在屋子里做活计,门外侍女进来禀报道:“夫人,门外有个姓李叫小红的姑娘想要见您,她说以前服侍过您!”
a 洪武六年(1373),已经成为皇帝的朱元璋亲自撰文《至柏子潭前致祭》,并派遣秦王府右傅文厚吉前往代祭;洪武九年又“敕有司建祠”;洪武十八年十二月十一日,朱元璋再次下诏,在柏子潭前建亭,亭内安放御制的“柏子潭神龙效灵碑”,次年又疏浚龙潭,并在潭周围建了一些极其壮丽的楼宇。自古以来,中国人眼中的“龙”是一种绝对的客观存在,人们从不认为它是虚构出来的,不仅各种经典著作里充斥着龙的踪影,而且各地屡屡有关于各种龙出现的报告。
秀英家从前只有三四个丫鬟,所以她很快就晓得是哪个了,她连忙丢下活计,亲自跑到门口去看,果然是她少女时期的那位再熟悉不过的贴身丫鬟。只见小红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也脏兮兮的,可秀英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她忙拉住小红的手,热切地关心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小红哭着扑到秀英怀里,泣诉道:“二小姐,我可找到你了!”
自从马大威杀人逃走以来,秀英与小红已经分开六七年了,如今天下大乱,年近二十的小红与父母失去了联系,一时无处安身,险些被人卖入妓院,后来她听说秀英成了朱夫人,所以赶紧从宿州前来投奔。
“路上俺怕再被人盯上,所以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叫花子的模样!”小红洗漱完毕,换上一身红装,向秀英讲起了一路上的惊险历程,“俺都是跟着逃难的老婆婆们身后走,一路上有好几回强盗出没,幸好俺把自己弄得老丑……”
六七年不见,小红分明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秀英注意到小红虽然由于营养不良有些偏瘦偏黄,但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如果再补充些营养,肯定更漂亮。秀英又问她:“你有没有大小姐一家的消息?”
“没有!”小红伤心地说道,“俺跟您分别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大小姐的面,也没有听说他们一家人如今下落何处……”
两人抱头痛哭过后,秀英安慰小红道:“如今好了,你就在我这里留下吧,生死咱们都在一处!”
一个月后,为了求子,秀英便带着郭天珍、小红等人去了柏子龙潭,回来的路上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小时候有算命先生给小红看相,都说她是多子多孙的福命!秀英不由得想道:“我自己已然生子无望,何不让小红来代我呢?岂不是比别人放心得多?”
等到元璋求雨成功后,秀英越发相信自己求子一定也能成功,只是此事定然应在了小红身上而已。这两个月以来,由于秀英的细心照顾,小红的面色已经红润多了,元璋也很喜欢跟她说话,看来元璋不会讨厌她,这就算是有谱了。
晚间,秀英便把小红悄悄叫到身边,郑重其事地把要她给元璋做妾的事情说了,小红只是羞得一脸通红,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她当即伏地表示:“小姐和姑爷都是好人,小红能长长远远地服侍您二老,是俺一辈子的福分,如果真能为姑爷生得一男半女,也是小红报答小姐的厚恩了!”
“好!这从今往后,你我就以姐妹相称吧!”说着,秀英就去扶起小红来,“快起来吧,我的好妹妹!”小红这样懂事,秀英真是打心眼里高兴,不愧是自己**出来的姑娘。
秀英又去将此事告知了元璋,元璋早已对小红垂涎三尺,但他还是装作勉为其难地说道:“没孩子咱们就多收养几个嘛,眼前这几个就不错,到时候恐怕比亲生的还强些!夫人待咱这么好,咱怎能三心二意?”
秀英点了点元璋的眉头,佯装嗔怒道:“庐州那点事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怎能跟你计较?我又不是那隋文的皇后独孤氏,犯不着得个妒妇、悍妇的恶名,何况你将来是要成大业的,怎能没有亲骨肉做子嗣?”
元璋见夫人如此明察秋毫,脸上有些羞红了,又听夫人如此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只得讨好道:“夫人真是善解人意、善体人心,天下少有的贤良淑德,咱此生是报答不尽的!”
“贤良淑德不敢当,但求无过吧!”秀英正色道,“如今你纳了小红,这也不算什么三心二意,我已和小红拜了姐妹,你只把她当成是我的替身就行了!将来你若果真有天命做了那帝王,皇后之外,四妃九嫔等等,后宫没个百十佳丽还成什么体统?咱更不是那惠帝的贾后,没她那么恶毒!而且那养子也到底不如亲子放心,骨肉之情哪能轻易取代呢?养子祭祀时,总要先想着亲生父母不是?而且这一旦儿女成群,就方便咱家跟人家联姻,这联姻可有一桩好处,你可晓得?”
“不曾晓得啊,望夫人指教!”元璋故作谦虚道。
“你平常鬼点子那么多,怎么如今倒糊涂起来!”秀英以老师范儿说道,“你看那汉武帝,为什么重用卫青、霍去病、李广利等人,不就是仗着他们的外戚身份吗?这总比外人多一份可靠!”
“好吧,既然夫人如此深谋远虑,又如此开明,那咱就委屈一次!不过,下回也请夫人务必委屈一次吧!”元璋略带些坏地笑道。
秀英知道他话里有话,便嗔怪道:“到时可别挑花了你的眼!”
两天后,元璋与小红圆了房。三个月后,小红果然怀上了。秀英如释重负,每天细心照顾小红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