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璋很快便向徐达等人下达了攻略常州的紧急指示,使者在传达元璋口谕时说道:
“张九四起于负贩,其人谲诈多端,今他来寇略江淮府,是我部和他之间的关系已彻底转向……你部当火速出军以攻毗陵,先机进取,以攻为守,必令张九四的诈谋不能施行,打乱其全盘计划!”
毗陵(毘陵)是常州的古名,它正好夹在朱、张的势力范围之间。如果可以在应天、常州、平江三点画一条直线,那么应天与常州之间大概有二百里,常州至平江则大概有一百五十里。显然,常州是双方之间重要的战略缓冲地带,谁占据了此地,就可方便下一步伺机而动。
廖永安、廖永忠兄弟暂时负责留守江淮府,徐达等人则领命出征,挥师向常州方向大举进发。不过,由于常州是张家军重兵设防的至要城池,所以当徐达等人到达常州外围时,立即感到兵力有些捉襟见肘。徐达一面率军扫清常州外围,一面遣使向元璋回报道:
“主公,我部已经准备全力围攻常州,敌众已窘迫,但敌寇兵力甚众,特请求增兵破敌!”
元璋一时摸不清张家军的底细,不敢一下子投入大部分后备力量,所以立即调派了朱文正率三万人马前往支援。于是,徐达军于城西北,汤和军于城北,朱文正军于城东南,对常州城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显然,网开一面既是因为兵力仍然有所不济,也是“围城必阙”的意思,想要迫使敌人尽快放弃常州。
张士诚接到常州的急报后,立即命人把张士德叫了来,着急地询问老弟道:“如今朱重八以重兵围攻常州,没想到其所部攻势如此凌厉,常州不容有失,九六,你看怎么办?”
张士德略一思忖,忙安慰道:“王兄不要惊慌,徐达是朱某人麾下头号大将,不如就让我领兵去会会他吧!”
“嗯,你要多加小心,朱重八诡计多端,你可别着了他的道!眼下正是酷暑天气,朱重八居然指使得动大部队,可见这小子确实有两下子!”此时张士诚有点后悔跟元璋反目了。
“王兄放心,兄弟一定会见机行事的!”张士德一脸坚毅地拱手道。
就在为张士德送行时,一时间东南风劲吹,居然吹断了一杆“张”字大旗,张士诚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便以商量的口吻说道:“九六,为保稳妥,要不要吕珍率部前去协助你?”
张士德一笑道:“王兄无须多虑,且看兄弟如何破敌!”说完,他便翻身上马,率领着麾下的五万人马向常州方向杀去。
徐达接到线报后,不禁有些紧张,毕竟张士德是张士诚方面的第一大将,又曾经有过高邮大捷这样举世震惊的手笔,着实不能小看了;不过自己这方面也有优势,那就是队伍纪律严、训练精,又有一支从未使用过的杀手锏,何况张士德未必了解自己,正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最好一举将其击灭!
这样想着,徐达倒有些少有的激动,为了使自己冷静下来,他连着洗了几个冷水澡。他不由得想到:“看来又到了考验自己的时刻了,千万要稳住阵脚!”
这天,徐达便把麾下的总管王均用找来,急切地询问道:“均用,怎么样了?你部可堪一战?”
长相凶悍的王均用立即拱手道:“大帅放心,目下虽天气炎热,但我部已苦练多日,如今技艺有成、锐气正盛,定可一战!大帅可往敝营一观,既可看看我部虚实,也可为我部兄弟们打打气。”
徐达闻听此言,心里不免有些狂喜,但他却装作一贯的不苟言笑道:“好!《武经总要》上说,单兵作战时‘一骑当步卒八人’,集体行动时‘十骑乱百人,百骑败千人’,骑兵的速度就不用说了,古之善骑者,可谓无阵不摧!我与主公初会时,便力陈‘备骑士’的重要,主公深以为然,才不惜血本在江北、江南筹集了这一千多壮健的马匹!本帅又见你勇武而不失持重,令出必行,所以才把骑兵之事托付于你……”
王均用深知徐达的苦心,于是伏地顿首道:“属下感戴大帅知遇之恩,所以日夜勤加训练,不敢怠慢!对待马匹就如抚育婴孩一般,控制其饮食,改善其居所,还要经常给它刷毛、钉掌,增进它对人的熟悉!有时宁可让人受累,也不会让马匹疲乏……昔日金军重甲骑士忍耐坚久,每日可与敌手激战几十回合,令吴涪王(南宋大将吴玠)赞不绝口!今日我等虽不敢与金骑比肩,但始终铭记大帅‘教场如战场’之训,来日一战,定不负大帅所望!如若有失,甘愿提头来见!”
徐达对王均用的回答深为满意,于是在他的引导下特意去骑兵的营地检阅了一番,果见这支骑兵部队更进迭退相当有序,又见将士人人锐气旺盛,马儿匹匹威武雄壮,他不禁欣喜道:“昔日宋朝轻忽骑士,故而有灭国之祸,而今我等要记取前车之鉴,务要奋发有为!”
为了迎战张士德部,徐达又特意召集了众将前来计议。会上,朱文正有点忧惧地说道:
“今番张九六率大兵驰援常州,四叔就打发我领来了三万人,看来要对付这常州内外的张家军,有点不太容易啊!”
看来这个妹夫还不是那么轻狂,徐达于是接口道:“文正所言有理,而且张九六狡猾善战,确实不容小觑!不过,兵在精而不在多,我们也要力争以智取胜!倘使张九六得逞,占据了上风,其部必定锐不可当,所以此战我们绝不能败!”
汤和也有些心里没底,道:“咱们要不要再让平章大人拨点人马?如此胜算才更大!”
“不必!”徐达果决地挥手道,“咱们这点人马,攻城也许不敷使用,但是在野战方面绝不会落于下风,而且我已经想好了破敌之策!”
“什么计策?”汤和忙问。
“到时大家就知道了,这一招可是跟主公学来的!”徐达不暇跟汤和多言,立即正色道,“下面分配任务,左将军常遇春——”
常遇春出列拱手道:“末将在!”
“你带两万人马正面迎战张九六!右将军胡大海——”
胡大海出列拱手道:“末将在!”
胡大海比常遇春、徐达他们要年长十几岁,而且已是两个儿子的父亲。自从渡江作战以来,胡的英勇善战,尤其是沉稳老练,给元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元璋不断提拔胡大海,现在他与常遇春已是难分伯仲。
“你带五千人马协助汤将军监视常州城内敌众!”
朱文正站起来问道:“我部担负何任?”
“你部就作为遇春的后援吧,如果遇春不利,你部可予以支援!”徐达轻声道。
在大战面前,徐达明显有些不太信任妹夫的实力,也怕他有什么闪失,自己不好向元璋交代。文正明白徐达的心思,但是作战时,预备队其实也是非常必要的,不利时可以见机支援,得利时也可乘机扩大战果,到时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有鉴于此,文正便高兴地接受了徐达的将令。全军上下齐心,众志成城,显然是一个好兆头。
部署基本就绪之后,徐达命人加紧奏报应天,当天深夜就将奏表送到了元璋手上。元璋看过之后,马上召集幕僚商议。
众人传阅过徐达的上奏后,元璋略有所思,不禁对冯国用、李善长等人说道:“从天德的这番布置上看,想是无大碍了!前年我部与元军骑兵也大战过一场,天德也有了这难得的经验!如今他能学以致用,自然是好的!不过咱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毕竟我等还没有跟张九六直接交过手!咱谋略上看轻他,是没错的,只是这沙场上就未见得他如此愚蠢了,这厮也算是老将了!”
“天德兄练兵有方、用兵持重,只是不如主公善出奇谋。此番大战没有主公在他身边,固然会令他有不适之感,可也是对他的考验啊!”冯国用道。
“要不要赶快增兵?”李善长建议道。
“一时还不需要,何况天德他们也没有主动请援,想来天德心里是有数的!”元璋摆了摆手道,“国用所言甚是,此番正是考验天德的时候,希望他闯过这一关,来日就可独当一面了!”
“我部兵精将猛,令出不二,即使大战不胜,也不会损失到哪里去!主公无须多虑!”冯国用最后说道。
两天后,来势汹汹的张士德部杀到。为了谨慎起见,他先习惯性地派出了一些探子四处侦察。
次日上午,两军在常州城外东北十八里处摆开了阵势。张士德眼见朱家军严整的步伐和高昂的气势,甚至锃亮得有些耀眼的兵甲,不禁对身边的几名副将感叹道:“这徐达果然治军有方,看他那边的将士,一个个都如松柏一样昂然挺立!再看人家的兵甲,平素操练何等严格!看来此番必是一场硬仗啊!”
张士德仗着人多,当即派出先锋官朱暹率领第一队五千人马出阵,先试攻一下。常遇春则亲率直属的四千人马应战。
双方大战了半个时辰,张家军虽然兵力稍微多一些,但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双方伤亡都在千人左右。只是朱家军重伤少,可见还是因兵器锐利、将士平素刻苦而占了上风。站在远处观战的徐达也暗暗赞赏张士德道:“我辛辛苦苦练兵三年,才有这等成绩,他张九六看来也是治兵之才,战力比之我部居然也不遑多让!”
第二回合的战斗随即激烈展开。这一次,徐达部的优势更为明显,张家军不仅伤亡较多,而且阵形线分明已经有些凌乱。为了保住全军的士气,张士德把较为精锐的部队投入了第一回合的战斗,而投入第二回合战斗的部队素质明显差一些,但是没想到徐达部依然不失水准。张士德不禁暗忖道:“看来我部轻易不能与敌部野战,难怪六合之战元军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今后还当以守城为主!”
到了第三回合,张士德亲率最精锐的五千亲军出阵,而徐达却只派出了实力稍逊的胡大海部,这让士气备受鼓舞的张家军略占了上风。可是张士德因小失大,他为了提振全军士气,急于亮出自己的底牌,恰被细细观战的徐达敏锐地洞察到了。徐达不由得窃喜道:“没想到你那么急于使出利器,看来我这杀手锏可以放到今天使用了!”张士德的精锐部队全都陷于疲惫之中,徐达看到了可乘之机。
双方激战至中午时分,又热又累,张士德便鸣金收兵,准备下午再战。他暗忖:“如果下午还不能破敌,那么就后退二十里,让王兄调吕珍部来援!但今后要竭力避免与朱元璋的部队硬打硬拼,还是要见机行事!”
可是张士德的盘算无法落实了!原来,徐达借鉴太平城下元璋大破陈野先的招数,也想如法炮制一回,因此他命王均用率领一千余铁骑作为“奇兵”,准备在张家军懈怠之时对其发动突袭,将张士德部一举打乱,然后自己挥军将其击溃;此外,徐达还调派了五千精兵埋伏在张士德等人的必经归途上,准备对他进行截击。
当腹内空空的张士德部鸣金收兵,步伍有些杂乱之时,王均用的铁骑突然从张家军侧后方杀出,向敌阵横扫而去。这显然是张士德始料未及的,虽然其部也有一些骑兵,但都分散在各部中,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战斗力,而且也没有像徐达这般重视骑兵战术。
在这支强兵劲旅的凌厉攻势下,张家军抵挡不住,一时阵脚大乱。张士德顿时大骂道:“一帮废物,快把敌骑给我挡住!后退者死!”
徐达这一招大大出乎张士德的预料,他不得不亲自率部去反击王均用,可是由于敌方骑兵的速度,他有些力不从心了。就在这时,常遇春和朱文正乘势发起了全线进攻,张士德的部队越发慌乱,尤其是那些平素军纪散漫的队伍,顿时成了没头的苍蝇,反而给精锐部队的部署和反击造成了一定困难。
张士德连忙命人给常州城里发信号,希望守军可以主动出击,分散一下朱家军的兵力,但他也知道这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何况远水难救近火。汤和、胡大海部早就在城外严阵以待,所以常州城里的守军刚出来就被挡住了去路,双方混战在一起。胡大海部的阵形坚如磐石,张家军根本就闯不过去。
徐达在高处看着远方王均用所率的骑兵,虽然不甚分明,但还是注意到他们扬起的一股股烟尘,看势头已突破敌阵!兴奋不已的徐达松了口气,自语道:“看来这个心思没有白费,可以向主公交代了!”
张士德眼见大势已去,只得率部仓皇后撤,等到他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的纠缠,撤至三十里外刚要喘口气时,徐达的伏兵又突然从一座山后杀出来。张士德一面大呼不妙,一面赶紧组织人马应战。
混战中,张士德眼见一名敌将杀了过来,便大声询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本将军乃是徐大帅麾下先锋官刁国宝!”刁将军大声喊道,“张九六,你部已被我等包围,快点束手就擒吧!”
混战了一阵后,张士德担心追兵赶到,对其部形成夹击之势,无心恋战的他只得夺路而逃。可是刁国宝紧紧咬住已经疲惫的张部人马不放,张士德只得吩咐朱暹等人道:“你们先在这里挡着,本帅先走一步,待会儿你们撑不住时,便去寻本帅,本帅到前方去接应你们!”
前面的道路都已经被伏兵挡住了,最后,张士德只得从一片密林中闯了过去。当他穿出三四里纵深的密林时,身边跟上来的骑士仅剩下了十余人,其余人都在繁茂的树林中走散了。也许是由于劳累和天气炎热,张士德的马突然尥了蹶子,再也不肯前行了。张士德无奈,只得与一名亲兵换了马。
眼看一些人马零零散散地从树林里出来,疲惫的张士德便想先坐一会儿,也等一等后面的弟兄,于是他当即传令道:“大伙都歇歇吧!”
然而就在这时,一队数百人的伏兵突然从前方杀出,为首的是一个手持长槊的黑将军,他一连挑翻了张家军的两员骑将,径直向张士德杀来!
坐在地上的张士德见状,不由得心慌道:“那黑厮好生厉害,此番真苦也!”他赶快上马应战,待近前去,眼见敌将如此身手不凡,他又忍不住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黑将军驭住了马,向张士德拱手笑道:“在下赵德胜,人称‘黑赵’,已在此地恭候多时了!敢问您可是张大帅?”
张士德原本不想承认的,免得给自己找麻烦,可是他英雄惯了,也有些轻敌,便慨言道:“正是张某!”
张士德来不及细想为何徐达竟如此神机妙算,只得手举长刀打马来战赵德胜,二人皆是勇冠三军的好汉,因此双方部下都停了手,在一旁静静地围观。张士德从未遇到过旗鼓相当的敌手,可是跟“黑赵”甫一交手就感到了压力,他真有些后悔自报家门了,更后悔刚才没有赶紧撤走。
由于张士德的坐骑已经非常疲劳,打了几十个回合后,眼见马要撑不住了,他于是突然提议道:“我这马已经累了多半日了,‘黑赵’,你敢不敢下马与本帅一较高下?”
“哈哈,那就奉陪大帅到底吧!”赵德胜笑着下了马,两人又昏天黑地地激战起来。
片刻后,已经累了大半天的张士德终于露出了力不能支的迹象,这时他还狡猾地说道:“‘黑赵’,本帅已经累了大半天,今日你就算是侥幸得胜,也是胜之不武,你敢不敢与本帅来日再战?”
赵德胜一笑,故意拿腔拿调地说道:“这有何不可?等俺生擒了大帅回去,俺必求主公饶大帅不死,你想和俺大战多少回合都成!”
见赵德胜没有上当,张士德怒道:“想生擒本帅,没那么容易,看刀!”
又斗了几十回合,支撑不住的张士德虚晃一枪,后退两步跳上马准备夺路而逃,可惜却被眼疾手快的赵德胜挡住了去路!张士德想要马踏赵德胜硬闯过去,结果被赵德胜一槊把马戳翻,张士德落下马来,狼狈地被赵德胜当场擒住。
主帅被抓,张士德的部下皆放弃抵抗,束手就擒。这场大战一天就结束了,张士德的五万之众,伤亡、被俘近两万人。但最为重要的自然还是生擒了张士德,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当捷报传至应天时,元璋兴奋地对大家说道:“这个徐天德,可真是好样的!‘黑赵’此番不负众望,也给咱立了大功!张九四之谋,全在张九六,其人枭鸷有谋,张九四攻陷诸郡,九六出力最多。如今他幸而被我等一举擒获,张氏之事,成败已然可知也!”
一时间,应天城内外的重量级人物都纷纷来向元璋道贺,秀英闻讯也喜不自胜,毕竟你争我夺、你死我活是没办法的事情,自己一大家子人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她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赶紧带着小红等人一齐向元璋贺喜道:“我部首战就拿住了敌人的谋主,真是上天的护佑、佛祖的灵光,实在可喜可贺!但愿今后大伙能再接再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时朱标已经一周岁,能叫一声“爹”了,而小红再次怀孕,元璋自是喜上眉梢。
当时张士诚部的细作非常猖獗,为了防止意外,元璋当即命徐达派出重兵,秘密将张士德押解至应天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