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璋密切关注着洪都的战况,一转眼,洪都被围已经近两个月,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他焦急地盼望着能从城里传出些消息,以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这天,他对刘基、陶安等人说道:“陈友谅那厮打洪都,算是碰了大钉子,文正这小子确实没有辜负咱对他的厚望!不过天德、遇春那里也不顺利,整整三个月了,没想到老左这个老小子那么抗打,看来咱有点小瞧他了!近来咱也确实有些自大了。”
“庐州不能再打了,应该让队伍休整一下,主公难道没有发现这是个绝佳的决战机会吗?”刘基恳切陈词道。
“哦?你是说咱们可以兵发鄱阳湖吗?”元璋心里打鼓道,“陈友谅战舰蔽江,而且巨舰甚多,想要一击而胜,恐怕不容易啊!”
陶安建言道:“伯温兄所言有理,那庐州毕竟是小敌,我们不如先放过它,而将我部主力掌控在手,一旦西边出现合适的战机,到时岂不容易得多?”
刘基向陶安投去了赞许的目光,道:“先前我攻庐州,伪汉占据了主动;如今它陷在洪都,一旦我部从庐州抽身,主动之权将操之我手!”
元璋一时大悟,道:“两位先生所言有理,庐州实在不是急务,好,咱即刻下令天德、遇春回师。”
徐达等人早已对短期内攻下庐州城不抱期望,自从汉军占据庐州东南百里外的无为州,面对这种前后夹击的危险,他们越发持重起来。在保存实力之际,他们也做好了随时听令撤军的准备,因此,待元璋的命令下达后,他们便连夜撤围而去。除少量部队直接回到应天,大部分将士都分散到了滁州、太平和安庆等地,再陆续回到应天集结。
就在此时,朱文正手下的千户张子明突围赶到了应天,元璋向他问及洪都的情形,张子明做了详细汇报,并说道:“属下从水路昼伏夜出,赶了半个月的路程才到达应天,如今洪都被围已一月有余,军民虽死伤枕藉,然斗志旺盛,大都督也已抱定必死之心,以报主公厚恩!”
张子明完全没有表达出求救的意思,因为朱文正明白,如果想要救援洪都,就得出动主力跟汉军决战于鄱阳湖,没有七八分的胜算,老叔是不会轻易冒险的。但是张子明此行反映的情况将会影响到主公的决策,从而间接达到请援的目的。
“如今陈友谅兵势如何?”元璋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正是张子明最想听到的问题,在来之前,朱文正、邓愈等人对他反复交代;在来的路上,他自己也反复思考将如何回答这一问题。正因为张子明为人一向忠谨明敏,所以朱文正才派他前来应天。
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后,张子明缓缓说道:“那伪汉军兵力虽盛,初来时锋芒也甚锐,可是经过我部拼死抵抗,伪汉军伤亡已不下七八万人,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锐气。如今雨季就要过去了,江水日涸,敌人的巨舰将难以施展,而且他们出师日久,其人马如此之众,粮草供给想必就要接济不上……总之,如果主公出动大兵到洪都,我等里应外合,定可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消灭伪汉军的主力。”
元璋听罢此言,确实为之一动,他起身思忖了半晌,然后对张子明说道:“好吧,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咱明日召集诸将集议一番,晚间你再来听结果吧。”
此时徐达、常遇春、冯国胜、俞通海等人已经先行回到了应天,廖永忠在将无为内外封锁后也早就被元璋调回了应天。在得到参会通知时,廖永忠隐隐感到一个决战的时刻似乎即将到来,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建立旷世之功,结果兴奋得一夜未眠。
元璋将大体情况通报给众人后,常遇春率先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跟姓陈的拼了吧,我部至少已有六七成的胜算。就是一时无法取胜,我部握有主场优势,进可攻,退可守。”
冯国胜附和道:“遇春所言有理,我们不妨把湖口封住,困也要把陈友谅困个半死。”
刘基缓缓道:“如今虽尚不知陈部巨舰战力如何,但彼等毫发无损,恐怕已在静待我部来战。眼下江湖水溢,若是出师,不妨再等一个月,那时较现在更有胜算。成败皆在洪都能否再坚守下去。”
“先生所言有理,天德,你意下如何?”
徐达沉思了片刻,道:“前番大军围攻庐州三月未下,士气、战力都有些受影响,确实需要一个时期来休整,不宜马上投入大战。”
“好,那就让文正、邓愈他们务必再坚守一个月,若是实在守不住,那时再视具体情形而定。”元璋又转向俞通海、廖永忠道,“通海、永忠,你们精通水战,有无办法对付敌人的巨舰?”
俞通海面有难色道:“不瞒主公说,恐怕有些困难,我们还都没有见识过,有些难讲之处。不过我们可以跟陈友谅打持久战,在鄱阳湖里熬死他。”
“嗯,有理。不过陈友谅兵马有四十万,如果不能将其重创,恐怕很难围堵住他,何况他那巨舰之战力也是难测。永忠,你的意见呢?”
廖永忠因为没睡好,所以有些神思恍惚,但经元璋这一问,他立即振作起精神说道:“要对付敌人的巨舰其实并不难,三国周郎赤壁就是借鉴啊!”
“哦,你是说火攻吗?”元璋精神为之一振道。
“正是!巨舰原本就行动不便,汲水不便,如果我们找好位置乘风放火,那时巨舰还有何惧?”廖永忠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道,“刚才伯温先生也说了,必待一个月后出兵,那时江湖日涸,敌人巨舰越发行动不便,岂不是天助我也?”
元璋拍案道:“好!就给他来个火攻!不过这个风要够大才行,而且一旦决战开始,我们不能马上就被人家打得狼狈逃窜,怎么着也得撑到大风刮起来的日子。”
“主公放心,我水师如今也是枕戈待旦,只盼一战。”廖永忠拱手道。
至此,元璋觉得胜算已经有八九分了,如果还能得到大风助威,那取胜几乎毫无悬念。于是在众人没有异议后,他当即决定道:“那就一个月后出师,此次水陆舟师出动共计二十万众,大伙务必好好准备!此番若是真的可以决战鄱阳,乃系史上空前未有之水战啊,我等想不名垂青史也难了!若是一举制胜,天下可尽在掌握,望诸位务必拿出死战之精神,大伙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主公放心,我等必一往无前!”众人拱手道。
“好!”最后元璋又转向李善长、陶安说道,“善长,陶先生,应天就交给二位了!”
当晚,张子明前来询问结果,元璋一脸决绝地说道:“你回去告诉文正,让他务必再坚守一个月,不久援军必到。”他没有说明一个月后才正式出动,只是强调一个月内必然出动,从而给朱文正等人更多的希望。
张子明有些失望,但也来不及多思考,便兴冲冲地往回赶,路上他决定不告诉朱文正尤其是广大将士实情,只说大军已经在准备出动,以便提振洪都守城将士的士气。当张子明来到鄱阳湖口时,却不幸被巡逻的汉军抓获,陈友谅亲自向他诱降,张子明只好点头应许。当他来到洪都城下,陈友谅原本希望他向城内招降,可是张子明却突然大声喊道:“大军马上就要到了,请务必固守以待。”
陈友谅大怒,喝令立斩张子明。张子明后来被追封为“忠节侯”,配享洪都功臣庙,其功劳显而易见,若是没有他,日后这场惊心动魄的鄱阳湖大决战恐怕就不会上演了。
张子明的行为让张定边越发意识到元璋的援军大概真的要来了,于是他不得不劝说陈友谅道:“如今洪都只派出一支偏师去打就行了,主力当做好迎战朱元璋的准备,决战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如果在鄱阳湖与敌决战,成功的希望终究大些,不过一旦战败,将退无可退!置之死地而后生,望将士们都心知此意,抱定必死之心!”
陈友谅沉思良久,方慷慨道:“好吧,那就这么办吧!是生还是死,就让我等在鄱阳湖里做个了结吧!”
陈友谅、张定边又跟几个主要将帅做了沟通,大伙暂时达成了一致意见,所以这一个月来对洪都的进攻势头比之先前要大减,洪都守军终于又拼命坚守了一个月。
消息传到应天后,元璋立即召集了数百将领,对他们鼓舞道:“陈友谅再三挑衅,又围困了洪都近三个月,这厮累败不悟,是天夺其魄而促之亡也!此次大军出动,咱要亲自前往督率,尔等回去之后各整舟楫,率兵马以从!”
秀英等亲眷虽然不问外事,但眼见元璋又要亲征,且此次非比寻常,所以特意在家里举行了一次盛大的饯行宴会。席间秀英悄声表示道:“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等必不苟活,愿阖门以殉!望你在前方多加努力才是,家里的事尽可放心!”
听到这句话,元璋心里不免一惊,忙故作镇静道:“夫人说哪里话,咱可是有天命在身的,你放心就是!”不过他还是很感佩秀英的贞烈和决绝。
两天后,朱家军在龙湾祭起大旗,清点舟师约二十万众(另有数万船工),其中右丞徐达,参知政事常遇春,帐前亲军指挥使冯国胜,同知枢密院事廖永忠、俞通海等随从出征,参谋刘基等人也一同随行。
船队经过新河口时,在江里发现了两条奇怪的大鱼,不少人都将它称呼为“龙鱼”。元璋得知此事后,心里不禁得意道:“出门就见到了“龙”,岂非吉兆!”
不过也有倒霉的人,一阵大风突然把冯国胜的座船给吹翻了,元璋认为这很不吉利,于是不得不命令冯国胜返回应天。冯国胜身居高位,本来就因战功不多而颇受一些将领嫉视,此次又与鄱阳湖大决战的机会失之交臂,后来便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为了激励将士的必死之心,陈友谅特意把鄱阳湖湖口的有限兵力都早早地撤走了,所以当元璋率领大军到达湖口时,便留下一部人马封锁住了湖口,将陈友谅的后勤供应及归路彻底堵死。
此时,距离首战洪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八十五天。陈友谅获知元璋大军出动的消息后,强作轻松地对张定边等人感叹道:“该来的终于来了,此乃空前一战也,水师数十万在此角逐,无论胜败,青史必赋予浓墨重彩之笔。”他随即下令解了洪都之围,率领全军东出鄱阳湖,迎战朱元璋亲率的水军。
元璋率领诸军由松门入鄱阳湖时,显得踌躇满志,他再次晓谕诸将道:“两军相斗勇者胜,陈友谅久围洪都,如今听闻我军到来而退兵应战,其势必死斗!诸公当尽力,有进无退,剪灭此贼,正在今日!”
鄱阳湖大致有三四个县的总面积之和,的确是水军决战较为理想的场地,这天是七月二十日,两军水师终于在湖中的康郎山(今康山)附近水域遭遇。开战在即,陈友谅便让他的巨舰群紧密地排列在了一起,以求从整体气势上压倒朱家军,而且汉军除了船体巨大,还占据了上游,比较顺水顺风,因此陈友谅鼓舞大家道:
“从前我等战败,都是中了人家的奸计,此番他们若再行奸计,就没那么容易了!如今我等兵众,又有巨舰之长,且水流于我有利,众将务必努力一战,成败利钝,皆在此一役!朕就站在尔等身后!”
朱家军的船只总体偏小,数量上也只有对方一半不到。面对这种现状,元璋给诸将打气道:“敌巨舟首尾连接,不利进退,可破也!”
元璋还有针对性地把大军分为了十一队,火器、弓弩依次而列,他还特别告诫诸将:在接近敌船时,先发火器,再用弓弩;等到靠上去后,再短兵相接。
第一天,双方进行了总体部署,并没有正式交战。
到了夜间,元璋还有些不放心,便询问刘基道:“我部船体实在太小,不比不知道,一比着实吓一跳。且我等处于仰攻及下游的不利地位,先生看着胜算能有几成?”
继陶安之后,刘基也投入了对火器的钻研,凭借非凡的聪明才智,他渐渐取代陶安等人成为火器方面的权威人士。他以坚定的语气答道:“此战定然是一场恶战、巨战,想求速胜是不可能的,所以主公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嗯,咱不敢奢望速胜!”
“我部有火炮、火铳、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枪、大小将军筒、大小铁炮、神机箭等各类大中小型火器,不但射程远、杀伤大,而且适宜各种情况下的作战,今日全然排开了阵势。敌人的战力虽可以充分施展,而我部亦然!”刘基侃侃而谈道,“且我部训练有方、军纪严明,抗得住硬仗、恶仗,想来总有机会的,主公放心!明日先打它一打,明晚我等不妨再细较!”
“嗯,如果说咱平生有何骄傲和可以依恃的,便是我部的训练和纪律,此外还有骑兵!如果是在陆上决战,那姓陈的定然没有胜算,可惜江南还是以打水战为主!”元璋最后说道。
陈友谅这边也是一样,经过前两次的惨败,他多少还是心有余悸。于是他在晚间又特意找来了张定边,悄声问道:“定边兄,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不知你可有破敌的奇谋?”
张定边思谋了良久,方道:“说到奇谋,也不是没有!朱家小子兵少、船少,便于我等以斩首之计先给他来个擒贼擒王!明日一交战,我必亲率一队精锐,瞅准了朱家小子的所在,出其不意,然后一击制之,上位以为如何?”
“定边兄难得亲自出手,此一去,必定如射杀‘黑赵’,马到成功!”陈友谅欣喜道,“好!就这么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