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婕的腿情不自禁地抖颤着,喉咙哽住了,眼睛也变得潮湿……呵!他那迷人的微笑仍然不可拒绝,他的低沉的声音也仍然富有魅力。所有的感觉都在记忆中苏醒了,就像从未离开过她多么长久的思念和向往,多么长久啊!
“我们到那边去坐一坐吧!”她指指厅堂靠窗的酒吧,并且挪动双腿率先朝那边走去,同时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舒亦凡迟疑了片刻才跟过去,温和地说:“本想请你吃顿晚饭,但我的时间恐怕不够了。晚上我还有一个重要约会,在市中心,离这儿很远……”
罗婕全身一紧,立刻揣摩出了对方的心机。与上次见面相比,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安排,它或许与历史和感情毫无关系,却跟现实紧密相连。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开来,脑子里刹那间就跑马似的奔涌过无数个念头,最终也没挑选出合适的字眼来挑开话题,只怕对方的回答又令自己大失所望。
“我不想吃任何东西。”她坐下来这样说时,除了肩膀微微颤抖外,已没有任何激动的表示,但她心里却在激奋地喊着:不!我不会吃你给予的任何东西!我要你永远欠下我一点什么……
也许这种思想的火花从她眼中闪烁出来了,舒亦凡简单地说:“好吧!我们只要点心和饮料。”他撮起手指打了一个漂亮的手势,男侍立刻趋步而至:“先生您要点什么?”
“给我来杯咖啡,给这位女士上茶和糕点。”他用手比划着,那动作也十分得体。
罗婕在对面吃惊地望着他,第一次见面时的幻觉带给她多大的误解啊!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个男人和二十年前的形象结合起来。她不明白一个人的变化为什么会那么大?他的改变当然和她毫无关系,因为这个男人显然也不是为她塑造的,但她仍然感到锥心刺骨的痛苦。
舒亦凡转身看着她,沉静地问:“这一年过得还好吧?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是的,没有变。”她干巴巴地回答,“我不会再变了!”
他有点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但那熠熠的光彩并未从中消失。他改换了一个姿势,侧着身子优雅地靠在椅背上,一只纤长的手臂也顺势搭在那上面,又问:“你见到钟子文了吗?江天公司和大饭店的事已经摆平了吧?”
“是的,见到他了,问题已经解决了。”罗婕一字一句的回答,强忍着内心奔涌而出的感情来见他的一切理由都不复存在了。见到他本身就足以使人感慨万分。一旦身处这个男人的魅力范围之内,她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已深到什么地步。一年多来,她无数次在梦境中呼唤着这个出色的名宇,又无数次闷死过这种绝望的感情……现在面对着活生生的他,多少力量和勇气都崩溃了!
“怎么样?”舒亦凡似乎也在选择适当的词句,可绕来绕去还是回到原地,“江天公司的经营情况还好吧?大饭店几时峻工?几时开张?”
“我们不谈这个话题好吗?”她恍恍惚惚地问,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与钟子文有关的事也早被她抛置脑后。
舒亦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静地注视着她:“你的眼睛看上去很忧郁。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可以帮助你吗?”
罗婕带着强烈的恐惧看着面前这张脸庞,突然产生了一种过分的敏感:她害怕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或是她清楚自己不会再见到这个男人了!这种绝望的想法耗尽了她的精力,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这巨大的痛苦和哀愁。还是在二十年前的北京站台上,她就已强烈地认识到这一点:他不会再走进她的生活了!从那时到现在,命运又静悄悄地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两个人的位置,并且给了对方一种拒绝她的本能,她的存在和不存在也不再使他的生活大放异彩了。虽然她答应他的事已获得令人瞩目的成功,她果真已在西部地区为他竖起了半壁河山,她还将使他公司的名楣永远镌刻在一栋摩天大楼上,然而这也不能改变他们的生存方式,更不能使她的感情获得新生。连要去这么想一想都觉得痛苦万分。
“我很痛苦。”她竟脱口而出,衰弱地看着他,“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痛苦呢?”
舒亦凡思考片刻,睿智地回答:“痛苦象征着达不到的欲望。一个人有欲望就有了痛苦。现在欲望征服了全中国,痛苦也将渗透到每一个有追求的灵魂之中,而且造就了成功的人和失败的人
一种耀眼的光辉突然从罗婕那对黯淡的眼睛里射出来,她倏地坐直了身子,急切地问:“那么,这种痛苦也就很值得了?”
“我只能说:忍受这种痛苦是必需的。”舒亦凡收回了自己的身体,严肃地聪慧地注视着她,“罗婕,你是一个极不寻常的女人,但你仍旧生活在一个陈旧的过去的世界里。你把自己的心灵和感情长久地包藏在一个硬壳中,这就使得你比别人更要痛苦。如果你稍稍现实一点,生活可能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罗婕张口结舌地望着他,不敢再去接触事情的实质——自己也跟骆天成讲过这话啊!难道那时,她还没有认识到真正的自我?或许骆天成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正如她出现在舒亦凡的世界里,他们都在不屈不挠地追逐自己生命的彩虹,爱中带有恨,希望里又掺杂着怨气,因而最终得不到快活的酬报。唉!这又是一种永远不能让人知晓的必须忍受的痛苦。她是否应该把它连同其余的爱的秘密,全都紧紧地封锁在自己内心深处?然而命运还没有安排她下一步怎么走啊!
舒亦凡觉得,对面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有一种奇特的、异常深邃的光芒,它的魔力使人战栗,令人不安。虽然这是另一种不同形式的担心,因为她是他始终如一愿意提供帮助的女人,但他只能尽自己微薄的力量,而且限制在一个神圣的光环里,不能跟他的事业相抗衡。他也深信自己对她负有责任,或许他将终身用这种没有价值的苦恼来折磨自己。然而事隔多年,他们对一切事物的认识都产生了巨大的裂痕,他绝对没有力量既填补这鸿沟同时又不伤害自己。因为那一种**最初只出于她自身的反应,然后又在绵长的岁月经常地持续不断地被抽了出来,所以就延长了这痛苦的时间。如果他从此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可能还会清醒得早一点。但这一、两年来噩梦般的事件又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她永远不可能再忘记他。如果他再稍加鼓励或纵容,让这感情毫无遮掩地倾泻出来,她的思维就将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一个无法成立的想象上,那种伤痛的感觉也将更加剧烈。那么,他便只好成为这感情的刽子手,那情景就太可怕了。
舒亦凡心里充斥着所有完美的男人都曾有过的苦恼,那就是他被所有痴心的女人都看成是完美的,便有可能因爱他的美好品质而只去观赏他的外表,却没有深刻地剖析他的内心世界。舒亦凡既不愿意毁损自己的完美形象,又不愿被美好的误解所扭曲,因而也就处于一种孤独的痛苦之中。那种企图保持完美的自私,正是对迷人的外表的补充,从而反证出生活的公平。现在他决定闭上眼睛,不去观察另一颗心的痛苦和凄凉。他相信时间会医治好所有的心灵创伤,剩下的仅仅是如何提供一个宁静和忘却的场所。
“你下一步去哪儿?”他一语双关地问,然后无意识地看看手表,暗示会见应当结束。
罗婕的心又剧烈地绞痛起来。她只是命运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儿,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她有几分钟没说话,而舒亦凡也就缄默地等待着。
“你……”她艰难地开口,企图制止住汹涌而下的泪水,“你还会再去江都吗?”“我……”舒亦凡一时间也慌乱起来。他咬了咬牙,仍是游移不定地说,“不知道……我现在不管大饭店的事,对于那个封闭落后、投资环境太差的西部地区,也没多少兴趣了。”
这句话似乎证实了罗婕的预感,使她的心重又堕人毁灭般的痛苦……毫无疑问,自己今后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了!他不但恼恨骆天成,也恼恨那片生养她的土地。而她带着不纯洁的思想来赴这个纯洁的约会,本身就是一个难以抹去的错误。虽然对方没有提及那些恶毒攻击的匿名信,但他心里当然不会凉解自己和宽容自己。他们一直都在竭力回避这种人性的弱点,但她现在的感觉却是强烈的绝望和深沉的失落。她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害怕这场会面的。如果两个人的分离已成为不可避免的现实,又有什么必要再来增加内心那沉重的痛苦呢?
在她站起身来时,到底忍不住啜泣起来,泪水在一阵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绪中如江河奔流,而压在心底的疲乏和厌倦却并未因之减轻一点。
舒亦凡那张神情坚定的脸上也泛起一丝尴尬,他的精神负担又加重了。幸而他镇定地走过前厅时,没有碰见一个熟稔的面孔。但他挺直的脊背仍然在周围人的注视中显得僵硬了。
他尽量保持着从容不迫的风度,陪同这个悲痛欲绝的女人跨进自己的高级轿车,又不慌不忙地问了一句:“我送你一段路吧!你想去哪儿?”
罗婕在深秋季节孑然一身地穿过天安门广场,它的空旷引发了一种历史的深邃和寂寥感。
徊、游**,被一阵呜呜飞扬的风沙吹得混混沌沌……二十年的梦幻和期待,穿透了岁月,他们天各一方,生活在各自的空间里。但罗婕却把自己的整个青春,全都放进了这场对爱情的追逐之中,并且保持了灵魂的完整。现在她才明白那时的无望就是一种终结——事情在尚未开始时就已经结束了!这件事的开头和结尾又都因了那个男人而发生……呵!他是一个多么走极端的男人呀!
罗婕痛哭失声地走在长安街上,路旁的树木已经飘飘地摇落了黄叶,宣告着盛夏和绿色恋情的结束,她的爱情也永久地凋谢了,哀凄悲伤的泪泉便浩浩****地洒在首都街头,她从记事以来就没有这么伤心地哭过。行人纷纷为之注目停足,有一个小女孩还跑过来,同情地塞给她一块手絹。但她无知无觉地痛哭着,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在精神恍惚之间,她的泪水已经冲决而去,浸漫了京都的市区街道,冲走了行人、树木和建筑物,把那十里长街也洗得空空****……
她仿佛是一只孤独的海螺,在自己的泪水中浮游,呜咽;又如一叶小小的扁舟,在悲歌哀号中踏浪驶行;还像一艘在茫茫大海中只露出桅杆的破帆船,无依无托地漂**在微咸的水面上……
阳光、大海和空气都带着强烈的**,这不是痛苦的深渊,但痛苦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罗婕在油汹涌涌的大哭一场之后,才感觉身体真正轻松了,自我也重新恢复了,剩下的只是空虚、孤独和浑身的疲乏无力。
天黑后,罗婕仍在漫长而宁静的大街上走了很久,直到精疲力尽,站不住脚跟,连脖颈和脊背都酸痛不已,她才蹒跚地回到下榻的豪华饭店。
在以后的意识里,这一段行程阴森可怖,凶险莫测,就像一条重新复活的中世纪的黑暗胡同,又好似她记忆中的生离死别的旅途终点。周围的房屋都像有生命一样的摇曳不定,而树木却伸出千奇百怪的枝桠来拽她,脚下也有不少磕磕绊绊的障碍物,仿佛不愿她踏进另一个昏昏疆噩的梦魇世界。
罗婕疲惫不堪,冷得发抖地走进灯火通明的饭店,值夜班的总台服务员睁大眼睛望着她。她那副衣衫不整、脸色阴沉的模样也着实令人吃惊。这位女宾已在饭店住了十多天,所以连大堂副经理对她都感到眼熟,而罗婕却好似没注意到周围的一切。她目不斜视地进了电梯间,又极度疲乏地靠到玻璃墙面上。她的双足仿佛已承担不了全身的重量,身子无力地往下坠,最后索性瘫坐在地板上。
这是饭店最高最豪华的一层,连廊道上都铺着厚厚的名贵的地毯,墙上嵌着金碧辉煌的枝型灯,拐角处还摆放着雅致的景泰蓝花瓶。罗婕走到一扇考究的套间门外,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一切又陷人沉寂。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洞察着这套豪华奢侈的房间。当初订这房间时,她就认为大可不必,崔启豪却笑道:“不摆出这么个大富豪的谱来,要办的事情就办不成!”现在这位身价不凡的外省大款正躺在里间的**酣睡,时而发出轻微的鼾声,仿佛已睡得很沉。罗婕胡乱冲了个澡,换上一件丝质睡衣,就摸到他身边躺下。半年多来两个人一直同床共枕,但也免不了同床异梦。
崔启豪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问:“这么晚才回来?”
罗婕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戒备,沉了沉,才回答:“夜半三更的,明早再说吧!”
她侧身假寐,在密不透风的黑暗里有种被闷住的窒息感。每晚就寝前,她总要将厚厚的丝绒窗帘拉开一条缝,才能在那一缕淡清色的薄晖中安然人睡。但现在她躺下去就起不来,浑身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阖上眼皮,思绪却又在漫无边际的精神痛苦中穿行……
江天公司最早举起反叛大旗的董事崔启豪,祖上就是江都市有名的富商巨贾。四十年前,家里人匆忙逃到台湾孤岛时,唯独把襁褓之中的他留给了外婆抚养。光阴荏苒,日月流转。昔日的资本家大地主挟着皮包又回来了,家里人怀着内疚之心纷纷解囊,崔启豪很容易就在江都地面独占鳌头,成为首屈一指的“游戏机大王”、“板式家具户”,手上时常有两部“奔驰”牌轿车。然而他毕竟是个有血性的男儿,轻轻松松守着这份相当于馈赠的财富并不令人满足,他还在渴望着白手起家、空手夺刀的快感和刺激,因而也加盟了江天这家民间企业。这个决定的唯一收获,就是使他广交朋友,而且结识了足智多谋的女律师罗婕。其后他一直游离于争权夺权的斗争之外,并精明地对“江天”三巨头和大饭店都保持着同等距离,却急不可耐地在另一条战线上施展才华。那种经商的嗔觉、灵敏度及判断力或许都来自祖传,而对经济骗子的惯用伎俩,他也能融汇贯通,并且耍得气概不凡。
但他仍感觉到一个人势单力薄,难以成其大业。正巧那时,罗婕脱离了骆天成的怀抱,崔启豪立刻献上了自己的殷勤。如果他使用阴谋诡计诱人上钩,也许会遭到女律师的强烈阻击,但他恰恰是在一个富有人情味儿的阵地上发起进攻,便能在罗婕感情最薄弱的环节突破防线。对任何女人来说,没有爱情的异性抚慰,也会比孤独无望的独处更容易接受一些。何况崔启豪还是个心性高傲的堂堂男子,他的炽热亲吻和急切抚摸都蕴藏着一些充满**的东西,罗婕时常觉察到自己在郁积的**中微微颤抖,并报之以热烈的反应……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是大煞风景:崔启豪喜欢在激动人心的快感中大谈生意经,这时女人却沉湎于温情之中而打不起精神。罗婕也曾拼命用力集中思想,去揣摩对方的用意,无奈总是力不从心事与愿违。崔启豪满怀信心地展望未来,憧憬着与一个女律师携手共进的前景时,罗婕往往陷人自己的另一份苦恼中,对那些暖昧的言词无所觉察。直到这次两人一起来北京,崔启豪始终行迹可疑,就连打电话时也在闪烁其辞,房间里时有不少人神出鬼没,更诡秘的是他几乎足不出户,牢牢地守住一个硕大的公文箱……
罗婕这才开始琢磨,那里面是否锁着一个可怕的秘密?但她不敢往深处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害怕的是什么?罗婕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又被什么声音惊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发现身旁的男人不在**,而外面似乎有谁在轻轻地敲击房门。她注意地谛听着,觉得敲门的节奏像是在发出某种暗号……一束淡黄色的光线投在外间,那是崔启豪打开了门口廊道的小灯。紧接着,她透过宽大的雕刻壁板,窥见房门无声无息地转开了,立刻闪进来几条人影。
“喂,你们来这儿做什么?”崔启豪耳语一般地说,“现在是凌晨三点,有什么事明天讲不行么?”
“哼!我们等了十天半月了,现在一分钟也不想再耽搁了。”答话的声音很熟,但罗婕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房间里就你一个人么?”另一个鼻音很重的人问。
崔启豪颇不高兴地说:“你问这干什么?”
“哼!你和罗婕的关系在江都市谁人不知?”第一道声音降低了一些,却透出更其强烈的不满,“我们在外面流落街头,你却在这里金屋藏娇,依香偎玉!”
罗婕猛然想起这人是帮妹妹承包江天商场,其后又投靠到骆天成那边去的赵建,他那显赫的叔父对这行为看不人眼,便再不过问侄儿的前程了。那鼻音很重的人这时她也想起来了,竟是那卷款未遂就逃出江都的侯斌!他们窜到首都来做什么?那剩下的一个人会不会是骆天成?罗婕的呼吸急促起来,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地伏在被窝里……
崔启豪迟疑了片刻,简短地说:“她今天有事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侯斌很不客气地说:“对不起,我得进去看一看。”
罗婕连一秒钟都没犹豫,身体就像安了块弹簧似的猛然坐起,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套间房里,准确地滑进了落地的两层窗帘之间。她刚刚藏匿停当,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侯斌蹑手蹑脚地摸到床头柜前,“嚓”地一声点燃了打火机。罗婕隔着厚厚的丝绒布感觉到了这一层光明,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哎,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崔启豪颇不耐烦地在外间问。
其余的人都默不作声,这本身就是意味深长的沉寂。静谧片刻,刚才一直没说话的第三个人才开腔了:
“崔大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冒着进监狱的风险,从公家的帐号里给你拨了一百万到深圳,说好注册完公司,验明了资金就归还,现在拖了半年多,你还没动静,这不是成心坑我吗?听说这半年来,你自己已经到手一百万了。我也不敢再提分成的要求,但你总该归还那一百万吧?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呵!”
罗婕在此人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份祈求,不由地大吃一惊。她想自己决不会搞错,这正是齐副省长的公子!以他在江都尊贵无比的地位,何尝如此地低三下四过?这思绪被赵建打断了,他焦躁地小声喝道:
“幼杉,你和这种忘恩负义的人还客气什么?那一百万的资金也要归还,分成的钱也不能少,而且我们还要占大头!如果不是你拿出的这笔钱,他靠什么做手榴弹,轰开首都银行的大门?”“荒唐!可笑!”崔启豪厉声说,“我的自有资产就不止一千万,何须要你们的钱做开路先锋?那一百万是因为在深圳的公司出了点岔子,被临时冻结在帐号里开不出来。等风头过去,自然就会归还你们。”
罗婕震惊得喘不过气来,这才想起曾听崔启豪说过,他跟齐幼杉一同在深圳注册了家公司,准备经营生丝水货。当时她曾劝过他别干这违反专营法的买卖,虽然私自倒卖生丝牟利极高,但料不准会在哪一道关口上翻船。现在她暗暗悔恨,就不该跟这胆大包天的男人登上同一条船。
这时侯斌恶狠狠地威胁道:“哼!别来这一套了!我们都听腻了,也很清楚钱都到哪儿去了。告诉你:连你此行的目的我们也略知底细。你手上那个寸步不离的公文箱兪装着不下一百万的现金,你这么大胆地买通银行的职员,靠钱滚钱的贷款来贏利,我们很高兴也很佩服。但这类勾当是见者有份,我想,你不用我们教就知该怎么办吧?”
崔启豪勃然大怒,低声喝斥道:“你们真他妈的厚颜无耻!桥归桥,路归路,别把事情放在一起搅和!我也告诉你们:我崔启豪不是吃素长大的,这一套威胁恐吓对我不起作用……”
“那么我的钱呢?”齐幼杉可怜巴巴地叫起’来,“我不听你们这些废话!我只要那一百万的款子,否则我就没法儿回江都了!”“那还不简单!”赵建小声咆哮着,“就把这个公文箱提走,抵偿那一百万!”
罗婕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身上突然有一种被绳子捆着收紧的感觉。她捏紧的手心直冒汗,心里交织着恐惧和希望——希望崔启豪不要再和这批欲火中烧的人纠缠,还是蚀财去灾的好。在这一瞬间,她非常后悔,不该在今晚回到这家饭店来。她感到事情正变得不可收拾,自己也无力阻挡,哪怕她现身出来制止也无济于事。更重要的是,她和崔启豪长期同居无人不晓,人们会认为,她也搅在这些非法勾当中,况且她又不知道这个男人还做过些什么……天哪!整个世界似乎都为钱而疯狂了!她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呻吟,又连忙捂住嘴。
这时,外面房间里已不断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好像在场的人都在抢夺那个公文箱。罗婕吓呆了,脊背上冷汗涔涔。崔启豪显然犯了个极大的错误,无论如何,他不该激怒人数众多的对手。外屋的搏斗声似乎越来越激烈了,“噼噼啪啪”的撞击声一直充耳不绝,有时还夹杂着可怕的玻璃破碎声……然而身处最高层的豪华套房隔音良好,没有人能听见这里正发生的事。
罗婕急怒交加,又惊又怕地把窗帘掀开一条缝,恰好看见一样亮晶晶的东西在黑暗中晃动,几道寒光闪过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就震撼了房间……
罗婕的身子僵硬地向后倒去,倒在窗帘的夹层里,裂帛似的声音淹没在另一道痛苦的嚎叫中。在混混沌沌的黑暗里,那把闪着寒光的、带有锯齿的长柄意大利水果刀,似乎就深深地扎进了罗婕的胸膛。她看见自己猝然栽倒在地,看见淡黄色的刀柄还在微微颤动,看见大股的鲜血像泉水一般从伤口里涌出来,又喷洒到半空中,飞溅到墙壁上和地板上……还看见一个活灵活现的魔鬼似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那种残忍的狞笑比面孔的丑陋还要让人害怕、恐怖。
她茫然失措地举起手来,想要遮住那魔鬼的俯视,然而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却仿佛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