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青城用二只好手托住受伤的手作了个揖,笑道“鹤老,岁月更替,人世浮沉,您却抱朴守拙,神气清朗,真乃画坛一大幸事啊、”陈亭北没好声气道“言不由衷!我晓得有人天天在咒我死的。”马青城便冤枉地叫起来“天地良心啊!鹤老, 自从上回良洁给我提了个醒,我就天天惦着这桩事的。这不是吗?大礼拜天,特地把周馆长从家里拉了来,一起商量怎样给你开个画展。”马青城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想趁机找个空处坐下了,您老先生总不见得拖我出门。可是房间里的椅子板凳都被画册书卷堆得叠叠危崖似的,又不敢贸然去占老先生身后那架太师椅,只得作罢,立着,跟周馆长使个眼色。周馆长忙道“艺术馆的筹备工作已进行得差不多了,地点也选好了,就在琅琊山脚,面向七斗柳,与鹤影别墅遥遥相对,资金也筹集得差不多了,可以说是万事皆备,只欠东风啊!”陈亭北冷笑道“荒唐!真把戏文里唱的当作历史了?你要真能从琅琊山里挖出什么笔呀墨呀,我陈老鹤这世人算白做。年轻人,做学问不能这样做法的L”周馆长受了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马青城暗自冷笑,真是个书呆子,给了他扶梯都不晓得怎么爬上去!
这时候,但听得那位穿米黄色风衣的黄先生失声惊呼“绝笔呀绝笔!啧啧啧啧,作孽呀作孽!这么好的画为什么都撕了呢?”原来黄先生那对眼珠如同猎犬般锐利,从墙上扫到地下,便发现了书案边撕得粉碎的《红粉君子图》。黄先生这么一叫,一屋子人狐疑的目光都集中到那堆碎片上了。最惊骇的当属陈良诸,只有她知道父亲为了这套《红粉君子图》花了多少心血。 自己出门不过一个时辰,怎么就“神奇复化为腐朽”了呢?难道又是母亲跑下来作的孽?杨嫂又没有看住她么?这时陈亭北面色铁青地猛咳着,像要把胸口头什么东西咳出来。陈良诸慌忙替他捶背。咳了一会,吐出一块青黄的痰,陈良诸忙用张餐巾纸替他接了。陈亭北目光凶狠地盯着脚下的碎片,闷闷地吐出一串字“是疯子撕的!”马青城便道“鹤老,师母的病还不见好啊?为什么不到省城找好点的医生看看呢?”陈良诸刚想说什么,陈亭北却摆了摆手,神色黯淡地道“端午,我乏了,你替我送送客人。”马青城晓得此刻再说什么也是徒劳,只好朝周馆长摇了摇头。周馆长又恼又急,却也无可奈何,悻悻道“陈老先生身体不适,我们便不敢打扰,是否能另约个时间再谈呢?”陈亭北坐在太师椅中,闭了双目不搭腔。正尴尬间,却是一直没说话的傅小槐笑盈盈地开口道“陈先生,我认得精神康复医院的一个医生,祖传的秘方,配以点穴按摩,经他手的病人,十有八九恢复正常的。陈先生若愿意,我陪陈夫人去找那个医生,三个月一个疗程。”不知是傅小槐宛转的声音还是她的那番话打动了陈亭北,他睁开了眼睛, 目光落在傅小槐脂粉均匀光彩艳丽的脸上。他突然挺直了腰板,眼珠像两颗弹丸迸出,射向小槐。小槐略有点窘迫,毕。竟是演员,什么场合都见过,仍旧托得住不深不浅的微笑。陈亭北遂又萎靡了身子,将那眼珠慢慢溺沉下去,就一瞬间便像是度了个轮回。那陈良诸注意了傅小槐也觉得心有所动,不觉轻轻地“咦”了一声。恰巧杨嫂在这当口送茶水来。杨嫂以她小妇人的乖觉和机巧判断此时此刻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她托着家常用的那只朱金镂漆盘,盘中有三杯热腾腾的茶杯子是镇上杂货店两块钱一只买来的大路货,茶叶也是大路货的炒青声音却是精心修饰过的全新的温软甜糯“先生,客人的茶是端到梅桩去呢还是放在此地?”陈良诸碍着外人面不好说什么,暗暗朝她整眉瞪眼。陈亭北忽然像大梦初醒一般,道“就端到梅桩去吧,房间里气闷得很。”大家都松了口气,几张面孔都活络起来。只有陈良诸依然挂着个冷脸,心中却是愤愤 眼见得这个女人将父亲拿捏得圆是圆、扁是扁的,偏偏又是少不了她的。
杨嫂讨得先生赦令,笑道“各位随我来吧。”便踩着流水步头里走去。陈良诸待众人走出书房,满腹疑窦急急问道“爸,妈怎么会跑下来撕画的?杨嫂没拦着她?”陈亭北面如死灰,黯然道“那几张画也不好,撕了就撕了。”旋即问道“你告诉曹荒圃了?”陈良诸蹲着将那堆碎片拢进纸篓里,一边答道“曹伯父一早就出门了,我给那个哑婆留了纸条。阿竹……也不在家,他老婆来听的电话。”陈亭北嗯了一声。陈良洁站起来,从上衣兜里摸出封信“这是刚才从信箱里拿到的,爸。”随手撕了封口,将信瓤抽出。陈亭北接过去浏览了一眼,便团了丢进纸篓。陈良诸问道“又是哪里要办无极画展么?”陈亭北冷笑道“远开十万八千里,也要修韩无极笔墨家,韩无极怎么会跑到那么远去了呢?!”陈良诸道“也未尝不可呀,韩无极云游四方,浪迹天涯嘛。”少顷,又道“爸,你别太较真了。你就是太顶真的缘故,才一次次失却机会一”陈亭北触动心事,呆住了。良诸伏在他耳畔,轻轻说道“爸,去跟他们谈谈。马青城还不至于骗你呀。”陈亭北叹了口气道“你叫阿竹随便涂一张什么,盖了我的章,照信上的地址寄去就是!”便由着良诸扶着站起来,慢慢朝院中走去。
那里,杨嫂已安顿客人在梅桩四周的腰鼓瓷凳上坐定,又逐一递茶,笑道“先生书房逼仄,又没个坐处,不如这里景致好。”马青城四周看过来,但见修竹丛聚、满目森绿,只有窗下那一方花坛中有几株霜菊正是银白金黄,而面前的梅桩矮桌却是红得发黑,光可鉴人,果然是件绝妙之物,不觉点头道“名不虚传呀,鹤案。”因想到自己在省城大小也是个人物,三室一厅的居所也花了两三万装修费,可哪里有鹤案这般的雅趣呀,想着便人了神。那黄先生却坐不住,围着那腰鼓凳东敲敲西弹弹, 自言自语道“好货,垫屁股可惜了它。”杨嫂扑味笑道“先生但坐无妨,是好货,坐也坐不坏的。”杨嫂将茶递给傅小槐,傅小槐客套地立起来接住,两人打了个照面,杨嫂忍不住叫道“咦你不是……”连忙又闭住嘴。傅小槐便笑道“大嫂你喜欢看戏吗?”杨嫂的银针眼直尖尖地盯着傅小槐,一边答道“啥人不爱看戏呀?只可惜我们没那个闲福气。我们是劳碌命,从小到大吃的苦好好交比戏里演的苦还苦呢!”傅小槐终于被她盯得不自在,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杨嫂笑道“我看这位阿姨呀,像煞我们先生的一位故人呢!”傅小槐这才松了口气。周馆长却不耐烦了,道“陈老先生怎么不出来呢?”杨嫂将茶杯递到他手中,道“我们先生一般性是不会客的,今天是你们的运气。咯,先生来了。”
陈亭北依着女儿的手臂缓缓地走下石阶,其实陈亭北的腰板腿骨还很利索,平常画画一站就是大半天。一则早上的心情大喜大悲地起落,气有点虚,二则对不摸深浅的来客他也要先用假象遮挡一番。众人见他过来便都立了起来,陈亭北也不让座, 自顾坐下了。四只腰鼓凳,依次坐定,陈良洁只有站着。马青城屁股刚沾着凳子又弹了起来,要让给陈良洁坐。陈良诸道“哪里倒有客让主的道理?马主任你也是稀客了,快请坐。”马青城听起来陈良清言语中是故意将自己和她的关系疏远,看陈良诸立在青竹背景上那寂寞的身影弱不经风的样子,心口不免罩上一层伤感的色彩。杨嫂已从厨房端了一张方凳来,笑道“端午,你坐。”又将一件毛哗叽对襟外套替陈亭北披上,嘀咕了一句“外面有风。”又将一只竹壳热水瓶挨着梅桩桌脚放下,环顾众人笑道“有啥事喊一声就是了。”临走时,又意味深长地盯着傅小槐看了一眼。
傅小槐自踏进鹤案起就被鹤案中主人佣人你一眼我一眼盯得有点汗毛凛凛,此刻她正好坐在陈亭北对面,陈亭北虽是低垂着眼皮,可傅小槐神经末梢触觉到他的心思一直停在自己身上,她实在忍不住了,笑道“陈先生,方才那位大嫂说我很像您的一位故人,看来我和鹤案还是有点缘分的是吧?”陈良涪转向马青城说道“马主任,难道你没感觉么?傅小槐跟曹荒圃的老婆不是很像吗?”马青城若有所思地“噢”了声。记得在美院读书时,他去听过曹先生开的金石文字考证选修课,那时节曹先生名声很俏,百人阶梯大教室里座无虚席。当年的曹先生才华横溢风流调镜,却穿了一袭灰布长衫,将额发往脑后一撩,开口道“我姓曹名荒圃,字小虫。”引得学生哄堂大笑,他却不笑,正色道“人谓之人,何贵于草虫耶?”几十年了,那堂课的印象却一直很新鲜。至于曹荒圃的老婆沈书砚,当年也有些名气的,以画墨骨梅花称著画坛,马青城只见到过一两次,也是在什么画展上,远远地见一素衣女子挽着曹先生飘然而过的模糊形象。稍近一点便是“文革”中,美院开批斗大会,那些反动学术权威一个个被揪上台,便有一个柔弱女子被剃了阴阳头,站也站不住,半瘫在台上,有人揪住她那半边头发让她抬头示众,于是马青城看见了她的眉目清秀却毫无生气的面孔。经陈良诸一提醒,再仔细看傅小槐,脸上的笔画与曹夫人确实有些相像,特别是那双蒙蒙陇陇的眼睛。马青城不由得频频点头道“怪不得呢,一见面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傅小槐好奇地问道“曹荒圃是谁?他的老婆又是谁?”陈良诸惊讶道“你竟不晓得曹荒圃?”周馆长正从兜里摸出个笔记本,便对傅小槐道“这个曹荒圃就在我们令舞镇,他们夫妻俩在美术史上应该有一席地位的。”说罢就往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陈良诸看看父亲泥塑木雕的模样,只好代他答道“说起来,曹伯母与我父亲师出一门,是同窗的师兄妹,又是我的启蒙老师,故而如同一家人一般。”傅小槐听了这番话,双手一合,笑道“这么说曹夫人也是无极画的传人哆?看来,命中注定我该演这出《丹青泪》的。真想看看我与她相像到什么程度。周馆长,陈先生,你们可要替我引见引见呀。”陈亭北忽然抬起眼睛逼视着傅小槐,说道“人间地狱,阴阳之隔,已不得谋面也!”
院子里索落落跑过一阵风,几张竹叶壳脱壳脱落在梅桩桌面上。傅小槐打了个寒嚓,她害怕陈先生盯住自己的目光,那目光冰凉而沉重,真像是看着一个死人。马青城和周馆长虽然是早知道曹夫人已不在人世的,却被陈亭北声音间的苍老与阴森镇住,都一时寻不到适当的话语了。却是那位黄先生伸长头颈呼地一口吹去梅桩桌上的竹叶,又像出牌似的将两张名片送到陈亭北与陈良清面前,嗬嗬一笑道“陈老先生,黄某旅居海外多年,此番回家乡省亲,多方听人说起有座桃源般的鹤案,今日有幸亲临胜地,果然名不虚传。庭中竹撼一窗秋,更有梅香将客留……”陈良诸看见父亲的脸已变了颜色,连忙打断他笑道“黄先生也是本地人吗?”黄先生本想显示一下才情,倒也不十分扫兴,转而答道“家父早亡,听母亲的描绘,老家像是就在这一带。所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哪。”陈良诸点头道“原来你们生意人,也有风雅情致的时候。”黄先生便顺水推舟道“我们华泰艺品公司做的是文化贸易,本不以赚钞票为最终目标。我们公司总裁也是个秀才,特别喜好书画丹青。这几年赚了点钱,就想投资文化交流事业,拟打算出一套中华墨宝图册,分古代现代当代数辑,而尤以当代名家为主。当代名家自然是以内地为主,选十至二十名不等, 出个人画册。成熟一个出一本,一年出二至三本。待全部出齐,就在香港推出大型系列画展。”黄先生话音未落,马青城击掌而起,道“这个设想非常有魅力。黄先生,我们约个时间,你到美协来,详细谈,拟个意向合同,如何?”黄先生道“这是自然的哆,黄某在此地尚有几桩家务琐事要处理,隔几天便上省城拜访您马主任。”马青城没想到因祸得福,意外逮着个黄先生,便喜气洋洋道“此乃画坛一大幸事也。”黄先生却道“有一条是不可更改的,当代名家首选陈老先生。”马青城略略迟疑一下,马上称道“鹤老是当之无愧的。”陈良清迅速膘了马青城一眼,那神色的意思是 不要言不由衷吧?陈亭北听到此才撑开了眼皮,不卑不亢开口道“老朽了,恐怕跟不上时代了。”竟然是目光如炬、声如铜钟,与方才判若两人。一座人都来了精神。还是黄先生说道“依黄某粗俗之见,中国画亦如好酒,愈陈愈香。黄某先人有幸藏得两幅无极画真品,乃韩氏嫡系传人所临韩无极《气节图》。公务劳顿,待中夜月白风清之时,常取出观赏品味,那笔墨之精妙,气韵之生动,当今画坛亦不多见。无极画半个世纪中几近灭绝,此番归来,方知幸有陈老先生延续无极绝艺。方才,仅那些碎片上的寥寥数笔就足见陈老先生颇具无极神韵,更增华添色了。所以这中华丹青第一家是非陈老先生莫属的。”周馆长连忙接口道“黄先生不刊之论!作为无极画的发源地,我们令舞镇正在多方位地挖掘发扬这门民间画艺,希望黄先生能通力合作,将陈老先生画册的首发式放在即将落成的无极画艺术纪念馆中举行。”黄先生点头道“众望所归,看来无极画再生有日了。”便都看着陈亭北。陈亭北却又咳了起来,喉咙口像奎着许多痰,却咳不出来。陈良清慌忙替他捶背,一边说道“父亲这些年来囿居一隅,所思所虑与各位不谋而合。只是现在社会上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单说我们接到这方面的来信,建纪念馆呀,出画册呀,开画展呀,就有十来封, 良芳难分,如何信得?”黄先生笑道“华泰公司在港台名声如日中天,路人皆知。黄某随身带着草拟的合同书,请陈老先生过目。”说着,便从密码箱中抽出一页薄纸递给陈良洁。陈亭北已咳停了,那眼皮却又垂下,瓮声道“老鹤自知不敏,恐怕狗尾续貂,辱了无极画的声名。”众人纷纷道“陈老先生过于自谦了。”陈良洁拿着合同书浏览了一遍,道“待我与父亲稍作商议,隔日再给回音如何?”黄先生道“这是应该的。陈老先生需要添加或更改任何条款,都请直言相告。如若没什么意见,签了名寄还给我,名片上有我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只有一桩事体相求,能否让我带一张近作回去,董事会决议时,黄某亦可凭此说服众人。”陈良诸道“这也是应该的,爸,你说呢?”陈亭北默然不置可否,陈良诸便立起身,却被陈亭北捉住一只手,陈良诸伏下身在他耳边轻轻道“爸,我晓得取哪一张的。”旋即进屋,取了画来。众人凑拢来看,却是一幅《屈子行吟图》,构图甚是奇崛,大半张纸被浩渺烟波铺满,屈子的身影在远处淡储色的江岸上像一只踊踢独行的孤鹤。众口一词都赞好,黄先生喜滋滋小心翼翼折叠起,放人密码箱中。这期间杨嫂悄无声息地过来续了茶水,又悄无声息地走开了,隔一会,又提着两只垃圾袋朝院门走去,她的裹着藕色外罩的身子像一只新鲜丰满的蚕茧在黛绿的竹丛中一晃一晃。黄先生便起身告辞道“黄某还有些琐事缠身,先走一步了。陈老先生,静候佳音啊。”陈良诸要送客,黄先生忙道“留步留步,你们谈,你们谈。”陈良诸不善客套,便随他去了。
黄先生匆匆跨出院门,看见杨嫂正在头里走着,葫芦型的腰身颤颤悠悠的,便喊起来“陈夫人,稍待!”杨嫂闻声站住了,侧着身子等黄先生赶上来,似笑似嗅地道“先生您恐怕搞错人了。”黄先生明知故错为的是讨这个女人的欢心,便笑道“哦?我初来乍到,察言观色还以为……该如何称呼呢?”杨嫂扑味一笑“随你的便。”黄先生道“称呼本来只是一个符号嘛。”杨嫂道“先生总归不会平白无故喊住我的,有什么要紧事么?”黄先生一对眼珠簌簌落在杨嫂手中的垃圾袋上,道“你是去丢垃圾呀?”杨嫂又想笑,忍住了“先生怎么有闲心关照起垃圾来了?”黄先生并不介意她的讥消,迫不及待地问道“陈老先生涂抹的废纸平常都当垃圾丢掉的吗?”杨嫂道“从前废品站还收废纸的,我家先生书房里其他东西不多就是纸多,纸篓一两天就塞满了。拿到废品站,两毛钱三毛钱,积少成多嘛。现在废品站眼界也高了,再去卖废纸,称也不高兴称,翻个白眼,丢两只角子给你,像打发叫化子一般。我也不高兴去触这个霉头了,索性当垃圾丢了。”黄先生忙道“大嫂,有笔生意你做不做?你把手中这袋废纸给我,我出你五十块钱,如何?”杨嫂抿住嘴格格笑起来,已经将黄先生上下左右四处溜圈看了个透,便道“先生你开什么玩笑,你要这废纸就拿去好了,我可不要你的钱。”黄先生一手接过垃圾袋,一手将张五十元大票塞到杨嫂掌中,杨嫂虽连连推辞,却也没松手。黄先生捧着一袋废纸如获至宝,急煎煎走出巷子,回头看看,不见杨嫂影子了,忙解开袋口翻看,翻到底也没见那些撕碎的残片,兴致一落千丈,这才领教了那个身子丰满如蚕的小妇人的厉害。
杨嫂丢了垃圾,又转到集贸市场看蟹。正是菊黄蟹肥的季节,蟹摊一只挨着一只,价钱却居高不下。杨嫂转了两圈,便在一个熟悉的摊上挑了六只中等个头的雌蟹,虽然有九雌十雄的说法,杨嫂晓得先生爱吃雌蟹。两百块钱出头,她将方才黄先生塞给她的五十元钱也垫进去了。那个不老不少的先生古怪的举动再一次印证了她的感觉,她想鹤案里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个事情对她是利是弊是祸是福呢?聪明过人的杨金凤便有了一种忐忑不安的期盼。转回鹤案,将蟹罩进一口腌菜缸里,便又拎了瓶新鲜水去梅桩,却见客人们已站起准备告辞了,不免有点遗憾,人散曲终,便无有了她的舞台。因笑道“怎么不多坐会了?这茶现时才刚刚泡出味呢。”傅小槐笑道“以后会常来喝这茶的。陈先生,您是答应了收下我这个弟子的,我虽愚钝,却还勤勉,登门寻师问道,可别嫌我麻烦呀。”傅小槐显得很快活,快活令她明眸皓齿,流光溢彩,虽有点作腔作调,却不让人讨厌。杨金凤却暗暗吃了一惊片刻间她怎么就成了先生的弟子了?却听马青城说道“鹤老小槐皆为名人雅士,今日有缘结下师生之谊,该是一桩值得庆贺的美事。我负责给省报电台电视台的记者打招呼。周馆长,拜师会的组织工作就由你一手操办了。”周馆长连忙道“自然,我是义不容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