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拜师会不同寻常,一来陈老先生隐居多年头一次在社会上公开亮相,二来也等于是为无极画艺术纪念馆作个铺垫。要办得隆重、上档次。有一点我还举棋不定,陈老先生的个人画展是跟拜师会一起举办呢,还是放在无极画艺术纪念馆的落成典礼上?”马青城道“这要看鹤老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若来得及,就与拜师会一起举行,鹤老你的意见呢?”说罢瞄了陈良清一眼。陈亭北不作声,峻峭的面孔上山重水复一般。陈良诸也不敢贸然代父应允,便道“也容我与父亲商议后再告诉周馆长,好吧?”周馆长道“隔几日我会来讨准讯的。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事要人帮忙,尽管找我好了。”多少天下来悬而未决的问题竟出乎意料迎刃而解了,周馆长如释重负地轻松,马青城也很轻松,没花大力气就替陈良清办妥了事体,还了一笔夙债,因而又说道“鹤老的画展先在令舞镇开,炒热了,再开进省美术馆,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陈亭北虽未言语,脸上的线条是逐渐松弛下来了。陈良清便吩咐杨嫂送父亲回房, 自己送客出门。

青砖小道上零落着枯竹叶,秋阳透过竹林洒下花花搭搭的光斑,心情好的时候这小院的景致让人感到平和温馨。马青城紧走两步跟上陈良诸,压低嗓门道“怎么样?这样做你还满意吗?”陈良诸淡淡地一笑,突然问道“魏子峰伤得很重吗?”马青城陡然一惊,想起省城里的一大堆事情,心便重了起来,叹口气道“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陈良清还想说什么,又咽下了,周馆长和傅小槐前脚踩后脚地跟上来了。陈良诸便甩下马青城径直去开院门,忽听声嘶力竭地一声尖叫,她慌忙扭头看,不禁暗暗叫苦她母亲,那位神秘的韩无极第九代嫡出孙女竟然会蛰伏在竹丛中,出其不意地窜出来一把揪住了傅小槐的头发,那头发整个儿地脱落了,原来傅小槐美丽的云鬓竟是只假头套傅小槐双手捧住脑袋惊吓失声,无地自容,周馆长与马青城都惊慌失措,既不敢惹疯子,也不敢正眼去看原形毕露的傅小槐,又不能袖手旁观,急得跺脚摩掌却无济于事。陈良洁又气又恼又好笑,恨声道“妈,快还人家的东西!”扑上去要夺,她母亲却不松手,绕着圈圈同她捉迷藏,一边还唱道“……两眼碧波青,不是好人心,面上笑嘻嘻,不是好东西……”正进退维谷间,幸亏杨嫂闻声跑来了。杨嫂一把抱住疯子,柔声说道“师娘,你不是说好今天替我画幅滴水观音的吗?我已经磨好墨了,我们回去画观音好吧?”疯子在杨嫂怀里安稳下来,嘴巴仍叽叽咕咕地唱着。陈良洁赶紧夺下假头套替傅小槐戴上。傅小槐已是满面羞涩,丢下周馆长和马青城自顾走出院门。陈良诸追着她连声道歉,送至门外。傅小槐已端正好了头套,挺直了腰肢,踩着高跟皮鞋,的笃的笃,头也不回地走了。周馆长却还盯着陈良诸问道“你母亲真的还能画观音吗?”马青城操了他一把“周馆长,傅小槐看上去不大对劲,你还是送送她吧。女同志当众出这么个洋相,想不大开的。”周馆长噢了一声,去追傅小槐了。院门口只剩下马青城和陈良清,马青城磨磨蹭蹭地不走,没话找话道“良洁,你母亲的病还是要找医生看看的。”陈良诸咬着嘴唇不响。马青城便走进一步道“良诸,你还好吧?”陈良诸膘他一眼道“何为好何为不好?不过平常日子,哪像你马主任春风得意?”马青城泄气地道“你看你,又来了,这笔账我什么时候才还得清?这些年我为了赎罪,为陈先生也做了不少工作吧?文革中讲讲是陈亭北专案组组长,人家都说是马青城保护了陈亭北,这些你都清楚,你还要我怎么样呢?我到底怎样做才令你满意呢?”陈良洁冷笑道“你要我满意做什么?只要你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老天是有眼的,你看,魏子峰是天报应吧?”马青城犹豫道“其实,当初对鹤老的处罚,也不是魏老一个人决定的,他也是执行上面的意思。魏老也是有难言之苦,他对你不是很关心么?”陈良诸道“他对你才是真正关心呢,提拔你,还白送你一个老婆!”说罢竟咯咯笑了起来。马青城涨红了脸道“良洁,你应该知道我心里的苦,我心里只有你陈良诸一个人的……”陈良洁轻叹一声道“你还说这种话好没意思,你不怕传到你老婆耳中,她再罚你坐在马桶上过夜啊?”马青城憋住了,十分沮丧的样子。陈良诸想想再不讲就没有机会了,便正色道“马主任,这次造无极画艺术纪念馆,你该有机会帮帮他的忙了。”马青城道“谁?”陈良诸道“你装什么糊涂?”马青城失望地啃叹了一声,晓得她要提起韩此君,又最忌她提起韩此君,便将热心肠冷了下来,端出公事公办的架子,道“我们弘扬民间传统艺术并不是为哪个人树碑立传,韩此君虽然姓韩,也不能因此说他一定就是韩无极后人了。依我看,他的艺术造诣是远远及不上鹤老的。”陈良洁冷笑道“你不要抬出我父亲压韩此君,叫我难做人。”停停又道“当初,魏子峰多么欣赏韩此君,宁愿拿出自己的《满江红》来换他的一幅《离骚》。阿竹就是太狂傲了,将《离骚》题了款送给魏子峰就完了嘛,偏将魏子峰的《满江红》退了回去,还跟人说魏子峰那画如何不好, 自然有人将话传给了魏子峰,没儿天就发生失画的事了……”马青城苦着脸叫了起来“良诸,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相信我,上有天下有地,对韩此君我马青城是问心无愧的。我决没有把他讲魏子峰的坏话传给什么人听,当时在场的人也很多的。”陈良诸冷冷道“可是,只有你晓得他那天晚上去了令舞镇,你却不为他作证!”马青城道“我不出来作证,是不想给鹤老添麻烦。你不是也保持了沉默吗?!”陈良洁暗暗呻吟了一下。马青城又道“其实大家都明白,就算你我作了证,小韩他还是逃不脱的,谁叫他还是陈老鹤的学生呢?”陈良诸心隐隐作痛,道“我父亲都平反了,为什么还不给他平反?,马青城道“难就难在这里。当初谁也没有给他下过正式结论,平反什么?”又凑近一步,十分知心地道“良诸,我们退一万步说,他下放到小学教书,又犯了生活作风问题,被学生家长告了,这难道还不说明他的品格么?”陈良清经他一提,往事历历,断肠销魂,竟痴呆呆地愣着不作声了。马青城见她的样子,好没意思,便道“为了你,我是可以帮他一把的。我可以建议在无极画艺术纪念馆落成之际索性办个无极传人画展,其他我也实在爱莫能助了。”看看她没有反应,又道“鹤老的事一切包在我身上了,我还要去赶回省城的班车,我们以后再商量好吧?”说罢,神情快快地走了。

陈良洁闷闷不乐地转回鹤案,却听到母亲怪诞的声音在院子里盘桓回旋“……面上笑嘻嘻,不是好东西,女人颧骨高,杀人不用刀……”

花木莲嫁给韩此君的时候,多少人反对!人家说你这样一个黄花闺女,长得又不难看,虽说有个老娘累着,总归找得到好点的人家的,嫁给韩此君太不值了。韩此君又丑又穷,名声又不好,你看中他什么呀?花木莲也说不上看中韩此君什么,反正已经是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不嫁也不行了。那个时候韩此君常常要到工场间来拾点裁剪下的边角布料拿回去给小学生们做手工。女工们点点戳戳议论他,别看这个人其貌不扬,长得跟猩猩似的,从前可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后来偷了几幅名画,被学院开除了,才到小学校来当个画画老师的,你们看他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的样子,心里可鬼呢,动人家女学生的脑筋,差点没铐进提篮桥监狱。因为有人议论,花木莲便稍稍注意了他,暗地里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怎么看这个沉默忧郁的男人也不像个又盗又漂的恶人。花木莲那台机子就挨着工场间的墙,她看见韩此君每次拾掇好一大包袱的碎布料后总要跑到这堵墙跟前,面对墙壁默默地呆上一会。开头,她以为他是偷闲息口气,小姐妹们轰他走,她却是于心不忍,由他呆着去。后来,她终于发现他哪里在休息,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从墙的这头转到那头,又从那头转到这头。她想这个人有点神经病了,这灰扑扑黑默默的墙有什么好看的?愈发地关注他了。有一日,花木莲上半天请假陪母亲看毛病,为了完成定额,人家下班了她还在做。那个韩此君竟也呆着不走,又在翻来覆去地看那堵墙。花木莲并不惊动他,尽管自己踩机子,紧赶着把生活做完了。收拾好机子,便鼓起勇气喊道“暖,都下班了,我要锁大门了!”韩此君惊了一下,倏地回头看住她。这一眼恐怕就定下了花木莲和韩此君的终身花木莲惊讶他的眼睛也会**迸发神采飞扬被这样的眼睛盯住,花木莲惊慌失措,浑身像被火点着了一般。这只是一刹那的事。韩此君眼中的火焰很快就熄灭了,倏落垂下眼皮,含糊道“我、对、对不起,走……”拎起包袱要走。花木莲忍不住问道“暖,等等,你老是对着这堵墙看上看下的,这破墙有什么好看呢?”韩此君站住了,偌大工场间除了冰冷的机子只有他和她两人,他便又抬起了眼皮,他的脸顿时也生动起来,他朝她跨进一步,压低声音道“这是堵宝墙啊!”花木莲浑身一震,半是紧张半是兴奋,上下牙齿答答地打架。也许是压抑得太多太久,也许是姑娘善意的关切消除了他的戒备,韩此君竟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这堵墙的来历, 口若悬河而且绘声绘色。花木莲听得心醉神迷,对他,对他说的故事。原来这月小小的街道加工场背后隐藏着那么许多曲折,那座香火荧荧的玄黄庵,那才情过人的九涵妙姑,还有她压抑而无望的爱情。韩此君经过许多日子的踏勘,确定花木莲所在的成衣车间便是当年的佛殿,而日日陪伴着花木莲的这堵旧墙却是佛完的背壁,上面原有九涵妙姑亲笔所绘《观音出道图》。韩此君甚至走到墙跟前,用手比划着观音菩萨的确切位置。花木莲屏息静气,轻轻地问道“那观音像现在还在墙里面吗?”韩此君十分肯定道“在,就在这粉墙后面。”花木莲又问 “怪不得你老是看上看下的,你能看到观世音啊?”韩此君道“当然看到的,观音菩萨面如满月, 目如晨星,安详静和,非绝世高手不能描绘其神。”花木莲便抬起头看,茫然不知所云。韩此君认真言道“你多看看便会看出来了。”花木莲信了韩此君的话,往后做生活时便常常偷眼望那堵墙,单调的时光便有了期盼。花木莲为自己和他共同拥有这个秘密而幸福,在韩此君要来拾碎布头的日子,她精心做下几样小菜,装在饭盒里,偷偷地塞给他。再后来,她就上他的单身宿舍去为他收拾被褥或清洗衣物。有一次她问起他关于美术学院的那段公案,韩此君冷冷一笑道“那两张庸常之作哪里值得我去偷?就是送给我,也只好作几天手纸的用场!”花木莲便想,从古到今,大都才子要遭人暗算的,而大都落难才子总有佳人私订终身,倾心相随的。这么一想,不免脸红心跳,却愈发地眷顾起韩此君了。花木莲最想搞清楚他和那个女学生之间的事,每每想问,又羞于启齿。终于觑着个机会,吞吞吐吐地问道“人家外面在传,我是不信的……那个姓辛的女学生,就住在我们弄堂里的……”韩此君却黑了脸,瓮声瓮气地道“你以后再也不要上我这里来了,我的名声不好,有辱了你。”那天晚上花木莲蒙在被窝里哭了一夜,她放不开他,心想 他若是个好色之徒,有许多机会好对我非礼的,可他一根小指头都没动过我。即便他过去有过那档子事,想必是那个女孩子勾引的。辛家那姑娘的底细弄堂里都晓得的,又不是辛家的亲骨血,是个野种,妖媚狐骚的样子!花木莲终于想通了,不管他从前怎么样,她总是认定他了。后来,关于他们俩的流言飞语一点一点地沸扬开了,工场间的女工们正闲得无聊,终于有了唇枪舌剑的目标。她们喊喊喳喳地将花木莲跟韩此君的事编排得惊心动魄。花木莲反倒是愿意听她们编排似的,有时她自己听了那种种描述都耳热心跳。她一直在等待,等待韩此君的求婚。她也曾暗暗地提醒韩此君,她对他说,“你不知道人家把我们说得怎么样呀……”她把脸埋在肘弯里,偷偷地笑,等着韩此君回答。韩此君闷了好一会,结结巴巴道“我,我叫你不要来不要来一对、对不起,你快、快回去……”花木莲气得骂道“你是真的慧大还是假正经呀?!”花木莲等啊等啊,真等得心灰意冷,看见男人就惹气。忽然有一天晚上,韩此君喝得醉醇醇的来敲她家的门,捉住她的手问道“木莲,我们结婚好吧?”花木莲吓了一跳,见他一张脸猪肝似的,步子都踩不稳,忙将他德到自己**躺下,又冲了杯浓茶给他灌下。韩此君竟在她**呼呼地睡着了,花木莲便伏在桌边将就着,也不敢睡,也睡不着,心里边是喜是悲是愁地挨着。天亮时分,韩此君醒了,一把撩开被子跳下床,见花木莲是坐了一夜的光景,便不安地问道“木、木、昨晚我把你怎么了?”花木莲沉下脸道你是喝醉了,你是借酒消愁。人家出嫁了,我这里没有治心病的药。

说好听的,我们结婚吧。

韩此君叹了口气道“你能把我怎么样?你心痛,可惜木莲我不会”花木莲眼泪扑簌簌地跌落下来,她还想挣扎,只余下喘息的份了。花木莲被韩此君搂住才知道韩此君的手臂特别长,箍得她透不过气来。花木莲的母亲出了二十块钱请人为韩此君算过一命,说此人命是好的运还没到,总归会时来运转的,回来便办婚事。工场间的小姐妹前面闲话讲得虽然难听,花木莲还是买了喜糖分发,于是大家的舌头又调转过来了。有的讲韩此君长相有点像猩猩,长相像动物的人心善,有的讲韩此君臂长手大,那是富贵命相呀。花木莲很相信这些说法。结婚不久,天池小学改朝换代,新校长把韩此君从校办工场调出来,重新给小学生上美术课。韩此君教儿童绘画渐渐有了点名气,他的学生常常在各种比赛中获奖,少年宫文化馆都来请他兼课。特别是今天,都是好兆头,陆校长胡教导亲自登门送奖金,小蓬莱又一下给了那么多钱。花木莲想 算命人说的时来运转大概就要到了吧?也不枉我跟着他含辛茹苦熬过了十多年哪!

花木莲心里高兴,路过熟食店,执意进去买了一只烤鸭两根熏肠,还要买酱牛肉,被韩此君止住了,一张五十元只找回几枚角币,吃了又不会成仙得道。花木莲的心思,陆校长胡教导难得上门的,又是来送奖金的,又快到中午时间了,能不留人家吃中饭吗?再讲,今天一下子得了这么多钞票,总要花掉一点,图个破财免灾的吉利。拎着香喷喷的食品袋,花木莲神气活现,碰到熟人就告诉人家今天要请陆校长胡教导吃中饭,韩此君最讨厌她二百五的脾气,便脚下使劲,丢下花木莲独自闷头赶路。花木莲跟熟人扯了一通,回头见韩此君跑远了,便扯开喉咙喊道“阿竹等等我”她中气足,声音燎亮,弄得满街人都朝他们看,韩此君只好停下等她。花木莲喘着嗅着赶上来,韩此君低声斥了她一句“人来疯I”花木莲咯咯笑道“都像你好啊?成天像人家欠你三百两似的。有人以为我老公是哑巴呢。”韩此君人赘花家近二十年,与街坊邻居说的话统共加起来还不及花木莲一天说的多,这也是老天搭配好的。花木莲笑着一把勾住老公的胳膊,韩此君要抽抽不脱,道“难看吧?”花木莲笑道“难看什么?我们又不是轧娇头。”韩此君只好由她。拐进他们的弄堂,熟人愈是多,花木莲愈是左顾右盼应接不暇,韩此君却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撑了一段,韩此君忽然狠下力气抽出胳膊,勾起脑袋,蹭蹭蹭往前窜。花木莲被他吓了一跳,定睛看,原来却是辛家姑娘骑着辆宝蓝色的“汤姆斯”箭一般地过来了。这真是冤家路窄,花木莲冷笑着,迎战似的当街一站,疾驶中的“汤姆斯”戛然刹住,辛家姑娘惊惶地叫道“花大姐,你?!”花木莲咯咯格笑起来,道“小苦是你呀?我当是谁,不要命啦!这条街窄,老的小的走来走去,多危险啊!”辛小苦喘道“我急死了,刚才前楼好婆打电话来讲,我妈病了。”花木莲道“晓得这种时候急,平常为啥不多来看看你妈?上了年纪的人最怕孤单了,闷也会把人闷死的。你呀,虽是搬到上只角去了,俗话说,皇帝也有草鞋亲的,对吧?”花木莲刀子剁肉言语一番,见辛小苦一张脸憋得跟颗赤豆似的,这才朝她肩膀上猛拍了一记,道“快去呀,还磨蹭什么?”虽是占了上风,心中仍是愤愤。那桩事情发生的时候,木莲己经下乡插队落户去了,她是过了几年回城后才影影绰绰听到街坊邻居的议论。有人讲既然是小姑娘的姆妈亲自到学校告了韩老师的状,总归是有事体的。也有人讲到底不是亲生,肚不痛肉不亲呀。后来,豆芽似的辛小苦出乎意料地嫁给了名画家安子翼,嫁到上只角去了,关于她的议论便逐渐平息。可是木莲却有心病,阿竹是在辛小苦结婚那天晚上突然向自己求婚的,更让她不安的是阿竹刚才见到小苦就惯下自己逃遁,阿竹是在逃避什么呢?

花木莲想着忖着,恨着叹着,不觉已到家门口,连忙挂上笑脸,推门进屋,却不见了陆校长和胡教导。女儿小箔趴在八仙桌上做功课,蕙大儿子和半边风瘫的母亲面对面靠在**玩扑克,因问道“客人呢?”女儿头也不抬,答道“走了。”花木莲泄了气“怎么不留住他们?我买了许多菜,现在请谁吃呢?”她母亲一边抓牌一边道“我们自家吃嘛,阿竹得了奖金,是应该庆贺庆贺的,再去买瓶酒来。”花木莲笑道“还是外婆想得穿,我们自己吃。阿竹还在小蓬莱卖掉了一张画,我们好给外婆去做气功按摩了,听讲灵光得很。”外婆却道“我是好见阎罗王的人了,犯不着糟蹋钱。倒是想办法找好点的医生给小强治治,小强不是惹,小强是有病呀。你看他和我来接龙,花色大小都搞得清清爽爽。”花木莲便持持儿子剃得短短的头发,道“小强,爸爸赚了钱给你治毛病,毛病治好了送你上学校好吧?”小强手舞足蹈地哇哇直叫,外婆笑道“小强高兴了吧?”小箔用手捂住耳朵喊“烦死了烦死了。”又道“妈,你说给我买件滑雪衫的。”花木莲忙道“买,当然买。”忽然想起了, 问道“你爸呢?”小箔说“你不是去找他的吗?”花木莲正纳闷, 门被推开,韩此君进来了。花木莲嗅道“看你溜得快,怎么倒比我回来得晚?”原来,韩此君远远地看到辛小苦驶车过来,慌忙甩开花木莲,一紧张竟然跑过了家门,索性在弄堂口报摊上翻了会报纸。今日报纸上竟有两则与自己多少有点相关的消息,便买了张跑回来。他挥挥手中的报纸道“魏子峰出车祸了!”花木莲一愣,一把夺过报纸。小箔便道“爸,陈姑打电话来过,就说告诉你这件事。”花木莲放下报纸,双手合掌念道“阿弥陀佛,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呀。”外婆瞪了她一眼道“木莲,魏了峰尽管不仁义,我们也不好幸灾乐祸,那不是比他更不仁义了吗?人活世上头一条就是心要宽,心宽了路就宽了,心窄了路就窄了。”花木莲忙笑道“我可不敢幸灾乐祸,我是想,阿竹背了快三十年的黑锅这下好卸下来了吧?”于是乐陶陶地张罗午饭,把结婚时用过一次的景德镇青花鱼藻纹餐具翻了出来,八仙桌上铺块绿白格旧被单,又叫小箔去买两瓶花雕和两瓶可口可乐。阿竹没有其他嗜好,平常就是爱喝几杯黄酒。小强张牙舞爪地来抓盘里的小菜,外婆一条腿不方便,拦也拦不住他,吮档哨,一只小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花木莲一愣怔,外婆却叫道“岁《碎》岁平安,大吉大利!”花木莲笑着摇摇头,便收拾了碎片。跟今天接踵而来的喜事相比,摔碎一只小碟太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