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此君付了车钱,辛小苦因为拥着母亲腾不出手,也就不与他争了。韩此君要去背人,辛家婶婶忙说“我好多了,好走了。”于是,韩此君与辛小苦一人一边扶着辛家婶婶朝急诊间慢慢挪去。韩此君怕碰着熟人,眼睛望着脚尖闷头走路,只想快点把老太太交到医生手中,好逃脱这尴尬的处境。却听得辛小苦惊诧地“咦”了一声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妈病了?”韩此君不由得抬起眼,却是那永远风流调镜的安子翼,脖子上虽扎着纱布,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气,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正迎面走来,好像是一盘渐渐压过来的石磨,逼得韩此君透不过气来,恨不得能像土行孙那般钻地而遁。

原来安子翼陪同魏子峰住进了省人民医院,马青城却借故留在令舞镇,叶知秋虽闻讯赶到,上下张罗当仁不让,可宋老太本能地忌讳她,许多事宁愿差安子翼去做,安子翼自然受宠若惊,窃喜在关键时刻上天给了个机会,何况又是在魏紫火辣辣的目光之下,愈发地殷勤周到。方才得空他给家里挂电话,他想到车祸的消息报上已公开披露,若再不跟小苦联系,这个精怪似的小女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病房里挂外线电话老是占线,他便到医院门口的公用电话拨直线,谁知拨了半天家中无人接电话,得啦得啦那不紧不慢的拨号声就像小苦平常那种不冷不热略带嘲讽的眼神。安子翼无奈放下话筒,心里面隐隐有点不痛快。辛小苦性情乖僻,极少有朋友,除了星期天到郊外去写生,通常总是关在她的小小的画室里鼓捣她的画作。都快吃晚饭的时候了,她怎么会不在家呢?不过,这一刻安子翼却无暇探寻妻子的行踪。魏子峰突然生命垂危,这便使原本就很微妙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安子翼虽是蠢蠢欲动却知危机四伏,愈发小心翼翼,生怕宋老太或是魏紫有什么要紧事找他找不着,匆匆地正待赶回病房,不意在急诊间门外遇到妻子和丈母娘。他先是有点吃惊,担心小苦节外生枝,听小苦的声气,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定定心心地问道“妈妈病了?妈妈身体一向硬朗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辛家婶婶因为他几年都不到地泉坊走动,让她在街坊中很失面子,故而对他是一肚子意见,只顾合上眼皮哼哼哪哪作病体不支状,省得跟他假惺惺地哆嗦。小苦这才注意安子翼头颈里绑着纱布,硬邦邦像头长颈鹅,忍俊不住,笑道“头颈为什么要弄成这个怪样子?”安子翼苦笑道“我有什么办法?实墩墩的卡车直笔笔地撞上来,头颈没有被拧断已经是万幸了!”小苦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撞了卡车?”安子翼道“谢天谢地,小苦你果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所以我也不打电话告诉你,省得你惊惊乍乍的。我陪魏老从鹤影别墅出来,没跑多远就被辆卡车撞上了。魏老最惨,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这事都上了报纸,全城恐怕无人不晓吧!”小苦像听天方夜谭似的,半天才回过神,道。“今天是几号啊?怎么那么不吉利?”辛家婶婶突然睁开眼说道“谁讲不吉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安子翼笑道“妈妈你身体快点好起来就是我们最大的福气了。”辛家婶婶道“这个你们用不到操心的,我要是病得困在**动不得,我就吞一瓶安眠药爽爽气气去见阎罗王,决不会拖累你们的。”小苦道“妈,你又来了又来了,今天我接到电话不是立时三刻赶来了吗?”安子翼道“平常我们太忙,对妈妈照顾不周,妈妈说几句也是应该的。还是快陪妈妈看病吧,今天急诊间值班的唐医生我很熟悉的。”小苦突然发现韩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左右前后看看,不见踪影,心中疑惑,也不好说,便问丈夫“你的伤要紧吗?”安子翼用手撂了掘头颈,道“我还能撑,总归陪妈妈看病要紧锣。”安子翼哪里有心情陪丈母娘看病,也是老太太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口彩说得他心里熨帖,才一时兴起,却让上了年纪的十分受用,暗暗懊恼自己平日里错怪了他,人家毕竟是省城屈指可数的名画家,便强打精神说道“你忙你的去吧,你们的时间金贵,我这点毛病,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小苦道“哎呀妈,你就不要再搭豆腐架子了。”

三个人刚走到急诊间门口,就听背后有人喊“安老师”却是魏子峰的女儿魏紫,气哼哼地追上来,劈面就道“安老师,你躲到哪里去了?叫我楼上楼下好找!真是人走茶凉,好歹父亲现在还有一口气呢!”安子翼忙赔笑脸“我只出来透口气,病房里古里古怪的药味弄得我晕乎乎了,正巧碰到我丈母娘来看毛病……”魏紫断然截住他“马青城来了,正在跟我妈商量父亲艺术生涯六十周年纪念会的事。我妈的心思,这次纪念活动包括个人画展愈是要办得隆重,上档次,她是放心不下马青城的,要你赶快去,趁早把具体事项一桩桩敲定下来。”安子翼拿眼膘着小苦,沉吟道“让我跟急诊间唐医生关照两句……”小苦淡淡笑道“唐医生我也熟的,你去照看魏老的事吧。”说着已转身推开急诊间的弹簧门,把一个淡漠的背影丢给丈夫。却是老人按捺不住道“这种女人做人道理都没有,从前毛泽东看见老百姓都要打招呼呢,她有那么尊贵吗?你那个男人讲起来也是蛮有身份的,倒像是怕她似的。我最看不惯点头哈腰的样子!”小苦哼地冷笑一声道“妈,你总是左右不满意安子翼的。反正我嫁给谁你就恨谁,顶好我一辈子守着你。”辛家婶婶便挣扎着推开小苦“你走吧,你跟他一起去吧,你用不着嫌我,我也没几天好活的了。”小苦又怕周围人听见,只是拽住她的胳膊不松手,也不再说话,两人拉拉扯扯到了医生跟前,却见韩老师早已等在那儿了。

“韩老师,刚才我还寻思你是不是先回家了呢!”小苦竟有点喜出望外的样子。韩此君说“我替伯母挂了号,不晓得她的名讳,你嗔上好了。”韩此君是想先回家的,却总有什么事牵挂着走不开似的。辛家婶婶叹道“亏得有韩老师古道热肠,哪里像有的人趋炎附势,好叫人寒心哪!”唐医生认识小苦,处理了手上的病人就来给老太太把脉听诊,也有其他病人嘀咕道怎么没个先来后到的秩序了?唐医生便回人家说这位先生替这老太早就候着了。小苦心想,真是亏了韩老师了,便冲他一笑,韩此君连忙调开眼睛。唐医生对小苦道“你母亲这病有点蹊跷,要留下观察两天,先输液,把烧退了。你看行吗?”小苦暗暗叫苦,母亲一住院,她哪里脱得开身?这几天却是她最要紧的日子。唐医生见她怔着,又说“我看老安一时也回不去的,你正好两面兼顾了。”小苦叹了口气,道“自然是听你安排了。”老太一听要住院,又哼哼地吵起来“我要回家去的,我死也是要死在自己那张**的……”韩老师已经推来轮椅,便将老太把了上去,凭她去吵,推进观察室。总算把个困兽犹斗的老太太安置停当,韩此君便道“没事了吧?我先回去了,家里人,要急的。”小苦没有理由不让他走,便送他出来。这时候天已经全暗了,藏青的天空沉默着,疏朗朗地缀着几颗星,很遥远很无奈的样子。小苦重重地吐出一口秽气道“烦死了!”急诊间门外红十字玻璃灯高悬,依然是人来人往的繁杂,韩此君无心逗留,也不敢问什么,低声道“你、你不要送了。”小苦突然问“韩老师,你怎么好几个礼拜都不去琅琊山了?”韩此君慌忙左右看看,并无人注意他们,便道“我、我不能一到星期天就、就往外跑呀。”小苦逼近一步道“韩老师下个星期天无论如何想办法出来一趟好吧?我的那卷女史藏已经完成,还画了一幅山鬼, 自我感觉特别好,想请韩老师看看,送哪一张去参加新纪元画展更有把握,我拿不定主意。”韩此君嗯了声,要走,却又问 “你,你为什么不叫他决定呢?他不是评选委员会副主任吗?”小苦冷冷地盯住他道“韩老师是不是腻烦我了?或者韩老师是觉得我的画不行?莫非韩老师从前对我说的都是哄哄小孩子的话?”韩此君躲开她的眼睛道“我是随便问问,我也没有说不去。”小苦便开心地笑了,像个孩子,叮嘱道“老时间老地方,韩老师我一定等你。”韩此君点点头,赶紧逃开,好像偷了人什么东西似的。

小苦实在是不想回到那间令人窒息的急诊观察间去看养母死样怪气的面孔,却是身不由己。辛家婶婶也是头一次住医院,从前帮人家做事,头痛脚痛,问东家讨几粒药片吞下就完事了。现在女儿出息了,不让她帮人家了,坐在家里享清福,毛病反倒多了起来。辛家婶婶手臂上吊了根静脉输液管,动弹不得,神志却十分清醒,哪里按捺得住?马上跟邻床病人的家属搭上了腔。人家说了句“老太太你好福气,儿子媳妇都是孝顺的。”辛家婶婶笑道“哪里有儿子,是女儿。”人家便说“女儿好,女儿贴心。”辛家婶婶便滔滔不绝地说女儿,恨不得将女儿从小到大的桩桩件件都描述出来。小苦回到病房,发现周围病人及家属都用一种看西洋镜的眼光盯着自己,便知道养母已将她兜底出卖了。小苦平日就最恼这个,脸上就掩藏不住, 目不旁视,凛凛然不屑一顾的样子。辛家婶婶正说到兴头上面,虽躺着,眉眼都鲜活了“……我抱着小固去见天池庙从前的老和尚,当年他八十有六,轻易不开口的,若开口便是字字珠矶了。老和尚一见这个小人就频频点头,送了一个苦字,却说是苦尽甜来的意思,就叫小苦了。果然是她的运气,中学毕业没有去插队落户,差点就去了,书画社美术工场来挑人,单单就挑上了她,不就是应了苦尽甜来的话么?”小苦实在听不下去,道“妈,这药是灵,刚吊了一会,你精神就好多了。还要吊一会的,我去对面大楼看看魏老,晓得他伤了不去看不好。”辛家婶婶心里不悦,当着许多人也不好发作,只说“要是我要小便怎么办?”旁边病人家属倒是个热心人,道“没关系的,阿婆有什么事喊我一声。”辛家婶婶便不好再说什么,仍追了句“去一下快点回来,这药水滴滴也蛮快的。”

小苦说是去看魏老,也只是灵机一动的借口,有安子翼在那里,她去或不去都是无足轻重的,好比往一幅水墨山水上再拖一笔清水。她倒是想问问安子翼,去鹤影别墅时有没有跟魏老把参加新纪元画展的人选敲定下来,关键是这名单里有没有辛小苦。安子翼允诺这一次一定举贤不避亲,哪怕自己不参加也要推荐她。可是小苦总有点不放心,她想至少那个魏紫会盯住安子翼的。魏紫讲讲是安子翼的研究生,倒像是安子翼的先生。圈子里的许多风言风语小苦根本不相信,倒不是坚信安子翼的感情忠贞,只是就魏紫那个模样,安子翼能看得上吗?安子翼多少唯美的一个人呀,小苦知道安子翼与魏紫周旋不过是看着魏子峰的面子罢了。对面的高干病房大楼拔地而起的姿态是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刚才安子翼忘了告诉她住几病区几病床了,小苦脚步徘徊起来,虽说她很自信,却腻味看到魏紫趾高气扬的脸孔。还犹疑间,忽听得身后绿化带中惠率有声,便楚转身去寻觅,却是败叶三三两两坠落的声音,红褐焦黄堆积着,树影花枝竟已稀疏空阔起来,便是那些常绿灌木亦不如先前的生气勃勃了。小苦若有所失,为了要拿出一鸣惊人之作参加新纪元画展的竞争,关在家中调弄丹青,不想秋已深至如许。不知是怜惜自己还是怜惜那容容率奉坠落的枯叶,她围拢双臂紧紧抱住了双肩。

从急诊间到高干病房一般人是走不通的,要从大门外绕,魏紫却走得通,跟警卫打个招呼就进去了。安子翼跟在魏紫后面,路灯夹着树荫或明或暗。魏紫为了表示生安子翼的气,一不小合把肩膀耸得九十度直角,而那嚓答嚓答的脚步却掩饰不住有安子翼这般男人跟在身后的得意。安子翼不无讥讽地打量着她的背影。小苦对安子翼的了解确实比一般人透彻,安子翼哪里真的那样怕了魏紫?却是当着老婆的面愈发作出的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安子哭结交过形形色色的女人, 自认对女人比女人还精通,对付魏紫这样的大小姐脾气更是驾轻就熟了。眼见树影浓重起来,他便紧追几步,嘴巴凑到她的耳根边“注意,保持优美!爱生气的女人老得快知道吧?”一只手顺势搭上她的肩膀。魏紫忍住笑,嗔道“就你滑头。听着,我爸爸这次的纪念会和画展就看你的了。现在人心多势利,爸爸鲜龙活跳时就有人想扳倒他,现在他又弄成这个样子,想想就寒心。”安子翼不以为然地道“你们女人就是喜欢瞎想,越想越恐怖。你担心什么?魏老德高望重,虎踞画坛几十年,已是根深叶茂。你没看到下午省里市里该到的领导都到了?部长厅长挂帅成立抢救小组,这可是破天荒的。再讲,不是还有我吗?”一派侠肝义胆的气概。魏紫包斜了他一眼“就怕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听说你们讨论新纪元画展的名单,你可是举贤不避亲,大大吹捧了你的老婆。”安子翼冤枉鬼叫起来“天地良心,是马青城提了小苦的名。我可是拼命为你说话,是你父亲谦虚,说魏紫还嫩着点,我当下就将你的画评述了一番呢。”魏紫道“爸爸就是喜欢故作姿态,为了他自己落个好名声,就把我出卖了。”安子翼道“这正是魏老为人清白令人敬仰的地方,否则他怎会树立起那么高的威信?”魏紫道“他在朝当官,可把我压得够呛,处处要我谦让。”安子翼笑道“所以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嘛。现在魏老管不上了,你便可以脱颖而出了。”魏紫白了他一眼“我怎么脱颖而出呀?”安子翼道“我就是你的翅膀呀!”便用力捏了下她的肩膀,一把骨头,不像小苦那般柔软。魏紫笑着跳开了。树影渐稀,路灯光又明亮起来。

安子鬓和魏紫刚要上电梯,却见马青城叶知秋正好从电梯里出来,双双相遇,都有点意外。马青城点着安子翼道“老安,到处叫你不着,魏紫急得要命。我说的吧,脖子歪了,能跑到多远?”安子翼也笑着回敬“哪里像你马老兄, 吊着膀子还要下基层检查工作。”魏紫却急了“马主任,怎么你又走?我爸爸纪念会的事你们美协到底还管不管?”马青城连忙笑道“管,当然管,这桩事体原来早就计划好了,我已跟你妈妈说了,一切照既定方针办,不管魏老身体状况如何,纪念会照样开,画展照样办。明天筹备组就开始工作,你们家属有什么建议和意见,随时可与我联系,你看怎么样?”魏紫一时挑剔不出,看看安子翼。安子翼一时也没回过神,只道“老马,你不住院了,你的手臂?”马青城道“我这点伤,刚才给换了药,当然是回家有老婆在边上睡得香哆!老安,有你在这里就行了,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挂电话,我保证招之即来,现在就高抬贵手赦我回家吧。”安子翼巴不得他走,笑道“小叶,那我就把老马完璧归赵了。”叶知秋一直是冷眼旁观着,听安子翼这么一说,也笑道“辛苦你了,你还是要跟家里打个电话,免得小苦千急,你们这种男人就是不会体谅女人的心。”便互相道别,各自去了。

马青城推开玻璃弹簧门,让叶知秋先走出去, 自己随后跟着。站在大理石阶梯上,楼底风呼地扑上来将他们卷住,叶知秋连忙抬起臂膀挡住面孔,马青城却道“好风,好风。病房怎么好造得跟宾馆似的,密不透气,差点把我憋死。”叶知秋并不搭腔, 自顾下了阶梯,马青城跟在她身后说“小叶,你看这月色倒也清朗,我们不如散散步,前面街角有家小桃源,十分清静,点两只小菜,享受享受,省得你回去再烧啊弄啊,也算为我压压惊。”叶知秋仍不吱声,只顾走出医院大门。马青城追上她又道“好吧好吧,我也累了,我们叫辆出租回家吧。”叶知秋还是一声不吭地往前冲,却踩了一脚空,哦哟一声就蹲了下来。马青城一把拽住她“你看你,你看你。”正好有辆出租车亮着红灯余过来,马青城忙挥手拦下,将叶知秋扶着上了车。一路上叶知秋把脸别向窗外,不给马青城说话的机会。马青城也乏了,又碍着司机,索性头靠椅背打起磕耽来,不想真的图圈睡去。车到家门,叶知秋付了车钱,也不喊醒他, 自己就出去了。司机等了一会,他却愈发呼噜起来,司机只好伸手把他摇醒。他一半还在梦里就下了车,上楼梯时还是跌跌冲冲的。

马青城推进家门,客厅里没见叶知秋,卧室里也没影子,倒真是惊醒了,正待出门去找,忽听厕所里马桶哗啦一声抽响,这才定下心来,笑自己磕统打糊涂了,小叶原是有洁癖的,哪次外出回家不在水龙头边上磨上半个时辰?厕所间的门虚掩着,水声哗哗地淌出来,马青城仿佛看见她一双藕白色肉嘟嘟的小手在水花中鱼儿似的翻腾,水在她手背上四只浅窝里打漩。叶知秋从来就不是美人胎子,却因为白,却因为肉,很经看,经看得猜不出她的真实年龄,连马青城都不知她究竟多少岁数。要晓得这个做啥?只要看上去细嫩就行。马青城想推门进去,迟疑了一下,便退到沙发上,将身体摆弄得舒坦了,抬高声音道“小叶,随便下点面吧。下了车就赶到医院,什么也没吃,现在已经是前胸贴后背了。”说着从茶几上随手拿起了报纸翻翻,顺便又将那则车祸的消息浏览了一下,读到那句“著名画家、美术学院中国画研究所所长安子翼和省美协艺术办公室主任马青城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他忍不住脱口骂道“见他娘的鬼!”安子翼名字前“著名画家”四个字触动他的隐痛。当年安子翼是画毛主席诗词意境图而红得发紫的,那个年代画毛主席诗词的人很多,很时髦,怎么偏偏成就了安子翼呢?其间奥妙马青城很清楚,便在那幅“乱云飞渡仍从容”上啊!想想自己辛辛苦苦忙忙碌碌为他人作嫁衣裳,得到了什么?艺办主任,不过是个处级小公务员!马青城将报纸一丢,颓丧地靠在沙发背上。当初要是不调到美协工作,留在学院教书,至少画笔不会生疏,说不定也就脱颖而出了。关键在于当初要是不跟叶知秋结婚,就不会成为魏子峰的鞍前马后一小卒了。这种懊丧平日里就像沉淀在大海深处的古生物化石,纹丝不动的,极偶然才会浮出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