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韩疏林就在碧波春楼上开了一间标准房。进屋后,他将米黄色的长风衣脱了,问道“韩兄,你要喝咖啡还是来杯茶?”韩此君正要说咖啡,慢了一拍,瞿老板却说了“韩老师不爱喝咖啡的,我来泡茶。”韩此君心里虽是窝囊,也只好吃进。韩疏林便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呷了一口,笑道“韩兄,此番虽是为了生意上的一点事来内地的,心里却存着侥幸,总想觑着机会完成这桩大事。真是心诚则灵,果然找到了你。你我兄弟携手来做,无极画的重见天日便是指日可待的了。”韩此君端起瞿老板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暗暗皱了皱眉头,宾馆里的茶袋都有股霉味。他放下了杯子,犹犹豫豫道“韩先生知、知否?”韩疏林截断他道“韩兄不要这样拘礼好吧?反倒见外了。你我兄弟相称,或直呼名字,如何?”韩此君动动唇,实在叫不出口,便含糊道“还有一桩,令舞镇正要动土兴建无极画艺术纪念馆,还要修造一座无极画祖的笔墨家……”韩疏林纵声笑起来,片刻,收起笑,道“据我所知,何止令舞镇一处在动无极画的脑筋?起码有三五个地方都宣称韩无极笔墨家在他们境内。这说明无极画确实有不可估量的价值。你我心里明白,韩无极哪里有什么笔墨家?那是江湖艺人唱戏唱出来的东西。令舞镇腰板子更硬一点,是因为有一个韩素馨,号称是韩无极第九代嫡亲孙女。可惜她得了神经病,于是便推出陈亭北为无极画正宗传人。陈亭北虽在韩素馨父亲开的画馆里学过几年,可他的画远远没有无极画的神逸,这你是最清楚的了。听说,他有许多应酬还都是你代笔的,是吧?”韩此君想着陈良洁的许多好处便不愿议论先生,不置然否地沉默着。韩疏林见他不语,又道“你再造几个笔墨家有什么用?无极画艺术馆里你要有真家伙呀,就凭你陈亭北能成得了气候吗?这是其一,其二,关于韩素馨究竟是不是韩无极第九代嫡亲孙女也值得推敲。民间流传韩细布只有一子唤陀子,这韩陀子虽有一子一女,其女青春年少便削发为尼,便是人称九涵妙姑的,其子韩妙鹿倒是有几分抱负,振兴过无极画馆,却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一个杂耍女子白白丢了性命,其时他尚未成亲,亦无后。所以,这第九代嫡亲孙女从何说起?天下姓韩的亦不止韩无极一家。如果照傅小槐戏里最后一折那样,九涵妙姑收了个义子什么的,那也不能算嫡亲子孙了。所以说,你我兄弟才是韩无极真正的传人哪,这桩事我们不做还有谁做?”韩此君却是被他最后那句话说动了心,因为父亲临终也是这样告诉他的。韩此君下了决心道“韩、韩兄说到这个份上,我哪里还能推辞?只怕才疏学浅,有辱使命。却有一点,素馨姑妈的来历虽有些漏洞,多少年来大家也都这么认定的,你如何让人信服于你?”韩疏林看看瞿老板,两人眼中都有些许笑意。瞿老板笑道“韩老师,韩先生,你们互称韩兄,倒也是一则趣闻,将来可作无极画史的一段花边。”韩疏林便站了起来,在房间中转了个圈,忽地立定了,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世间最难得者兄弟。韩兄,实不相瞒,家父传于我一帧画祖绝笔,乃气节图卷中屈子行吟图,足以向天下人证明你我的身份非同一般了吧?”韩此君倏地立起,道“原来韩兄有珍藏不露呀!”两眼便逼出光来。韩疏林先跑去拉开房门朝外张了张,将块“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了出去,又轻轻关上门,反锁了。这才满脸神秘道“韩兄前头并不认我这个兄弟,我哪里敢毛毛糙糙显宝呢?”说着便拖出皮箱,咔嗒打开了,取出一卷用褪了色的青麻布包卷着的东西,递给韩此君。韩此君心和手一起抖了起来,竟解不开当中细绳的结,急了,一扯,竟扯断了。韩疏林忙道“韩兄,平摊在**好,那纸张也松脆了的,极易扯破。”瞿老板啪啪啪把壁灯台灯房中所有的灯都开了,韩此君便在床褥上缓缓展开了画卷,忽然就定住了。韩疏林瞿老板都大气不敢出,手心里捏把汗,静观他的反应。许久,韩此君终于直起了腰,那神情已黯淡下来了,慢慢退至沙发前坐下。韩疏林和瞿老板互相望望,韩疏林便道“家父家母为了珍藏这幅画真真是耗尽心血。从前在乡下,打起仗来老百姓就成天逃难,家母连首饰盒都丢了,就把它贴身藏着。文革期间更难,造反派抄家筛糠似的,只好拿油纸包了,藏在米缸底下。先祖地下该有知啊!”韩此君忽然冷冷道“我却要给你泼一盆冷水了。韩兄,你这幅屈子像决非无极画祖所作!”瞿老板迅速地看了眼韩疏林,便道“韩老师,你你你不要神经搭错了,人家韩先生合家的心血!”韩此君道“我岂敢妄言?方才一眼看着不对头,也不信,细细再看。画祖用笔简洁质朴,不会如此缠绵繁复,画祖造型夸张生动,不会这般工谨端严。,”韩疏林又一次纵声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道“韩兄,到底是无极嫡传,哪里瞒得过你!请恕我不恭,实在是想探探韩兄的深浅,这幅画确实非画祖原作。韩氏家族有条规矩你必定知晓, 自画祖剔目而亡后,韩门子弟习画头一课便是临摹画祖的十二卷气节图。这幅屈子已不知是第几代曾祖所临了,虽非画祖亲笔,却也是弥足珍贵的呀!”韩此君抬起眼, 目光炯炯地盯住他道“韩兄请见谅了,依我之见,此幅屈子却是现炒现卖的熟菜。倘若是哪位先人临写画祖,纸本旧归旧,亦不至于陈旧如此。想来是做旧的人以为愈旧愈好,却墨渍犹新,反倒自相矛盾,难圆其说了。”这下韩疏林是笑不出来了,只一口一口拼命喝他的咖啡。瞿老板原是想说些什么的,又怕说不到点上反而弄巧成拙,便借口解手躲到厕所间去了。韩此君便站了起来,刚想说两句客套话就告辞了,韩疏林却又道“韩兄,你不忙走,坐,坐下,听我说几句大实话!”瞿老板也从厕所间出来,拎着暖瓶替韩此君续茶水。韩疏林接着道“韩兄,你想不想无极画在你我手中红得发紫?想,当然想,对不对?我也想,这一点先确定了。好,问题是如何才能尽快地达到这个目的?那么多人都凯觑着这块肥肉,先下手为强。你也去凑热闹弄什么笔墨家吗?笑话了。可是你若拥有真正的无极画祖的真迹呢?那必定一鸣惊人了。这就是我的思路,自家兄弟不说假话。刚才那幅拙作确系伪作,我出钱请人仿制的,只是想抛砖引玉。真正的画祖真迹在哪里?就在你韩兄手中啊!我偶尔在友人处见到韩兄你的一幅《屈子行吟图》,你是代陈亭北作的应酬之作,我却一眼看出非陈亭北笔力所能及至的,画祖遗韵跃然纸上。其实,这不能算做假,变通的概念叫包装,如今十分时髦的东西。成千上万的商业广告吹得天花乱坠,有多少真实性?不照样说得理直气壮吗?韩兄,我有经济实力,你有盖世才华,我反复考虑过了,这桩事体十拿九稳会成功的!”韩先生说着伸出一只巴掌要与韩此君击掌为盟。韩此君却犹豫着没有伸出手,他终于明白这位韩兄与瞿老板的真正目的了。原来,他还是钻进了一个圈套,被他们相中去做发财的工具,他无法忍受这种侮辱,便站起来道“韩先生,谢谢你的盛情,这桩事情恕我实在不敢从命,画祖在天有灵的。”说完便要走。瞿老板急了,道“哪有你这种寿头,无极画红了与我有何相干?到时候是你韩此君大出风头。你心里想要的无非名利二字,出名最终也是图利,只要有利可图,你管他画祖在天之灵灵是不灵?你不这样操作,谁认识你韩此君?谁来买你的画?面子夹里你都想要,结果一样要不到!”韩此君迟疑一下,仍是拉开了门把手,他是要名要利,却不想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他相信师姐的话,他要凭他的画艺扬名于世!

那韩疏林披了黄风衣追到电梯口,笑道“韩兄,你的为人小弟不胜钦佩,你要相信我的诚意,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我实实在在是为了我们无极画的复兴呀。 自然也为了你,你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掩埋土中,实在是你太厚道太老实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孔夫子的话批判得了吗?改革开放了嘛,从前不敢想不敢做的事现在都可以大胆地做了。万请韩兄再仔细斟酌,掂掂分量,隔几日再一起商议个方案如何?”韩此君不知如何应答,幸而电梯上来了,他便闭了眼一步跨了进去。电梯轰轰地往下沉,仿佛落进了无底洞。

隔日,韩此君下班回家,便收拾画具要搬到陈良洁的绿玉青影斋去住,木莲一听便炸了“你是良心喂了狗呢,还是鬼迷了心窍?你踏进花家时人不人鬼不鬼的,如今倒嫌地方小,盛不下你这尊佛了当我看不出来啊?什么师姐?那个老处女早对你垂涎三尺了!”韩此君是晓得她那三斧头脾气的,随她作去, 自顾收拾。木莲急了,一屁股坐在旅行袋上道“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呢?多少苦日子都过来了,现在是越来越好了,陆校长他们都看重你,瞿老板还为你找了大买主,人家都在说,地泉坊马上要动迁了。我早想好了,分了新房子,最大最亮的一间就给你当画室。你还是不定心,还是不开心,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韩此君叹了口气,许多事情告诉她,她也不会懂的,便张开猿臂拥住木莲双肩将她捧了起来,道“我晓得你对我好,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这。样对我好。我想让你有我这个男人在人前觉得光彩,我欠了你许多,我一定要报答你的。你看我都这个年纪了,这次恐怕是我这一生中最后一次机会了,你就让我再搏一记,好吧?”木莲将头拱在他的胸口,眼泪鼻涕一大堆,伤心道“我从来也没嫌过你,在人前我没什么不光彩的,我并不想要你怎么样,我就想我们一家团团圆圆太太平平在一起。”韩此君抚着她圆鼓鼓的肩膀道“我又不是出远门,就几站路,抬脚就抓得着的,也就十天半个月了,画好那几张大的就回来了。”木莲知道他定了主意,也只得由他了。想着他画到半夜里肚子饿了又不会做,便楚出去买了许多泡面,又赶着做了只红烧素鸡,又瓶瓶罐罐装了自腌的泡菜,醉烤夫和咸鸡,都用一只塑料袋扎紧了,让他带去。她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道“哪天我得空了,过去给你现做新鲜的。”韩此君勉强笑道“不过去几日,哪吃得了?”又去跟外婆关照了几句,又将了把傻儿子的脑袋,左右看看,女儿还没有回来。他也是头一次出门,总有哪里放不下似的。外婆瘪叽瘪叽道“短命的日本鬼子炸掉了呀,从前这屋子大得很呢,堂屋里摆四张八仙桌还蛮宽敞,阿竹要画怎么大的画都行……”木莲没好气地道“姆妈,不要讲老早的事了,阿竹已经走了。”

韩此君摸到师姐那幢楼天已暗透,楼道里没有一盏路灯,刚踏进去简直什么也看不见。他掏出钥匙开门,却怎么也戳不进锁眼,简直怀疑是师姐给错了钥匙或是自己找错了门,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却还是不行,大汗淋漓,沮丧而焦灼。幸而有人上楼,亮着电筒。当心,拉牢妈妈的手。妈妈,我看见一头大猩猩。不要瞎说八道,是一个伯伯。手电筒光柱像一把冰冷的剑从他脸上划过。他忽然看清了那个黑洞洞的锁眼,赶紧将钥匙戳了进去。一片薄薄的清冷的月光落在房间中央,房中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而神秘。哪个角落里惠惠率率的声音,像是衣裙的摩擦。他的脑袋猛地胀大,叫道“师、师姐!”并无人应。慌忙开灯,哪里有人影?却是阳台上的竹叶晃动。师姐已将画案上那幅《观音出道图》收去了,床榻上也换了条簇新的印花被单,平平整整没一丝痕迹。韩此君不敢朝那床单上再看一眼,只走到画案前,当下铺开了一张六尺整宣,头脑里却与纸一样空白。

韩此君一直提防着陈良洁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陈良洁却一直没出现。直到星期六中午,她才给韩此君打了个电话。当时韩此君刚下课,满手粉笔灰,正准备洗了手去吃饭。同事笑道“韩老师,是个女的,一上午来了三次电话。”他接过话筒听见师姐刻骨铭心地叫了声“阿竹!”便有点紧张, 问道“师姐什么事?”陈良诸声音缠绵“还住得惯吗?怎么老吃熟泡面?冰箱里有蛋,有肉,还有小笼包子。对了,晚上睡觉一定要脱掉点衣服,否则要伤风的。被子嫌薄的话,壁橱里有毛毯。可惜……没人帮你做。”韩此君一阵毛惊,师姐好像有只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他似的。忙道“没、没关系,蛮好、蛮好的。”陈良诸又道“画得好像不怎么顺手对吧?其实一时不满意的先别撕了,隔几天看看不定又觉得好了。”韩此君想师姐必是趁自己上课去的时候回来的,她这一片苦心也真是做到极致了,不免有点感动,道“我也是逼仄惯了,一下子宽敞明亮起来,反倒不知所措了。”良洁道“所以要你搬过来呀, 日长下去把笔头都锁住了。乍上来就布局四屏通景巨幅,恐怕很难把握,不如六尺单张的来得讨好。”韩此君道“这幅《城春草木深》我已构思许久了,陆陆续续也勾过数十张草图。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五米多长卷方可尽兴,无极画祖也曾作过长卷《天地长短歌》,比张择端还长,只是长卷无法一目了然,不如通景有扑面而来的气势。”陈良清不说话,话筒中飘出似有似无的一声嚷泣,韩此君叫道“师姐!”陈良清说话了 “阿竹,我料定你这幅《城春草木深》必是不凡,明日带来鹤案好吗?”韩此君道“只是勾了线,还未上色呢!”良诸道“今晚上熬个通宵,有个六七分样子,看得出大概面貌就行。令舞镇文化馆的周馆长来说了,无极画传人画展就定在纪念馆奠基典礼那天开幕, 明日要来鹤案看画,商议具体事项。”韩此君哑了似的,捏着话筒发呆。师姐所言并不虚妄,这么说他的机会真的来了?!明日正巧答应了小苦去琅琊山的。。师姐那头喊“阿竹,阿竹!”他慌忙应道“暖,我晓得了,我明日……就来!”师姐又关照“周馆长要到鹤案吃中饭的,你不用急着赶早,中午前到就行……我等你。”便挂了电话。韩此君已无了食欲,暗自盘算 哪怕通宵不睡,这四屏通景如何能完成?再说半生不熟地拿去给人看,到底不妥,遇到外行的只当你就这半吊子功夫。不如先回家挑几张现成的去应付,待正式展出时再露峥嵘。出来好几天了,尽管家就在邻近,却是数过家门而不人的,也该回去看看了。

下午放了学,韩此君便楚进地泉坊。一踏进去便觉出气氛不对,两旁人家望着他点点戳戳,神情慌张。原都是熟稳的,他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人家却尴尬地调开目光,弄得他满腹狐疑。待急急推开家门,只有外婆一人在家,看见他便捶胸哭道“都是我不好啊,我拉不住小强了,这样没有用的东西,怎么还不进阎罗殿呢!”韩此君大骇,他从未见丈母娘这般失态过,便是突然得病半身不遂,老太太也总是措置裕如,稳若泰山的。他便扶住外婆,道“你、你你发生什么事了?快告、告诉我。”外婆不捶了,老泪纵横地道“我实在拉不住他,这小固也可怜,一天到晚跟我老太婆在一起有啥味道?他要上街看看,我实在拉不住他。短命骑摩托车的伤阴节,把人家小因撞倒了,闷声不响跑掉了。怪不得我左眼皮跳得停不下来,小强困倒在马路上半天没人理,还是小蓬莱那个莉莉认得他的,跑来告诉我们。木莲她把小强送医院去了,也不传个消息回家。倘若小强有个三长两短,我便跟了他去算了……”韩此君上下牙齿咯咯格地打仗,问道“木木木莲送小强到到到哪家医医医院?”外婆只是抹眼泪拨浪鼓似的摇头,韩此君便跑出家门,他想 一家家医院找去也要把小强找到。这一刻他才体会到血脉相连割舍不去的痛楚。

韩此君刚跑出弄堂便看见木莲跌跌冲冲地走过来,他心一紧,劈面问道“小小小强他他他……?”木莲幽幽地膘了他一眼“医生还在抢救,我回来拿钞票……”忽然当街口号陶大哭,边骂道“你还回来做什么呀?不如让我也被车一头撞死了清爽' 韩此君吓得勾住她肩膀往弄堂里拖,咬着她耳根哀求道“木木莲你不要嚎呀,要嚎到家里去嚎好吧?多多少难难看!”木莲不嚎了,仍是呜呜地哭,哭得韩此君眼圈也红了,便宽解她道“医、医生已经在抢救了就好,万、万一不行……其实,对小强说来也,也是解脱……”木莲猛地将他推开,怒目圆睁瞪着他吼“我就是倾家**产也要把小强救回来!”韩此君忙道“你你你轻点好吧,姑奶奶,谁说不救啦?也不要倾家**产,我能赚到钱的,我好卖画的,你就放心好了。”木莲身子一下子瘫软下来,韩此君忙架住她,慢慢往家走,一路上受检阅似的穿越种种目光的阵列。

韩此君扶着花木莲踏进家门,外婆霍地支起半个身子问道“小强他……?”木莲木木地答道“还没睁开眼,医生在抢救,马上要付三千块钱。”外婆又捶胸道“都怪我呀,要是老天爷把我和小强换一换就好了。”木莲道“姆妈,怎么怪你呢?只是又不好替你请气功师了,这三千块先得付小强的住院费……”外婆忙道“我不要看气功师,我枕头芯里还有六百多一点,是我积的私房,也拿去给小强用,我死的时候你们只要花点火葬费就够了。”木莲道“再怎么样也不能动姆妈的私房钱呀。”韩此君听着忙道“木莲,就算我们借姆妈的,我们马上就会好起来的。”便将师姐说的举办无极画传人画展的事告诉她们。外婆把着眼角道“我老早给阿竹算过的,就说会时来运转的,果然吧。”木莲却无喜色,冷冷道“我当是有心灵感应,小强一出事你就回来了,原来你是来拿你的画的。你明天到令舞镇去,万一小强……我呼天唤地你也听不到了。”韩此君怔忡片刻,费力地说“我……不去令舞镇,我来守、守着小强……”木莲却道“谁叫你不去令舞镇啦?错过这个机会,你不要把我恨死啦?再说,你守着小强也使不上力,你会塞便桶吗?你会给他喂水吗?算了算了。”韩此君像捞着根救命稻草,忙道“我会做的,我今天晚上去医院陪夜,你也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来替我好了。”花木莲叹了口气道“我哪里睡得着呀,我还是守在小强,边上心定。”韩此君便道“今晚我们一起守着小强吧,他晓得爸爸妈妈在身边就不会害怕了。你等等,我拿两张画,明早就直接去长途车站了。”便走进里间,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旧皮箱,平常自己较满意的画都藏在里面,塞得实实足足。翻了几卷,寻思着带哪两张好,深知先生脾性,一直是提防自己的,还是拿了两张跟先生风格较接近的,先生心情好,便会帮自己说几句好话了。 自己最得意的是一套根据画祖《天池长短歌》题意作的八幅册页,还有《离骚》、《九歌》等几幅,仍卷好了,藏到箱子里去。卞和之玉,终有面世的那一日。木莲喊了“两张画怎么拿那么久?”韩此君忙道“就来了。”想想,还是将《离骚图》也带上了,略作试探,或许先生碍了师姐的面子就包容了呢?出门前木莲关照外婆,等小箔回家叫她自己弄饭吃,这么大的姑娘了。又嘀咕道“天天这么晚回家,难道学校老师都没有儿女,不晓得家里人要等急的?”韩此君道“现在哪个学校不是这样?分数不好是坍老师的台。”说着便先后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