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陈亭北和沈玛莉就坐在廊下,正在听傅小槐说戏。县剧团准备把连台本戏《丹青泪》浓缩成一台大戏参加省里面的戏剧会演,本子改好了,傅小槐拿来请陈亭北提提意见,正巧碰上曹荒圃。曹荒圃也惊讶傅小槐跟亡妻长相相似,便邀请她一起到虫穴作客。沈玛莉盯着傅小槐看了半天,笑道“我只在照片上看到过大姨,照片和真人总有距离,我倒觉得傅阿姨跟我妈更像。不过,我妈远不及傅阿姨这般神采飞扬呢。”傅小槐自己没有孩子,见了沈玛莉这等好相貌好气质的女子,心里也十分喜欢,俩人一见如故。傅小槐把修改后的《丹青泪》一幕一幕说与陈亭北听,沈玛莉竟也听得十分投人,关节处还抹眼泪。曹荒圃引韩此君进来,陈亭北便做个手势叫他们不要打断傅小槐。曹荒圃便示意韩此君坐下,陈良诸便进厨房替他泡茶。这时,傅小槐正说到韩无极流落东洋的曾孙韩妙鹿几经周折终于回到家乡,重振无极画馆的那段戏。韩妙鹿的画艺正如日中天之际,不期遇上了卖艺的凌霄女,两人一见钟情,演绎出一段跌宕哀婉的故事。傅小槐说到兴头上,起身舞了段戏中凌霄女的锦帕舞。沈玛莉玉掌双合,叹道“真太美了,傅阿姨的身段哪里像过了四十的人啊!”傅小槐笑道“不行了不行了,要是早十年,我还想在这段舞中加几个鹤子翻身的。”便坐下,又道“这次重排,改动最大的便是凌霄女和韩妙鹿的这段戏了。陈先生你先前看的连台本戏中,凌霄女是个红颜薄命的弱女子,受尽杂耍班主的欺凌,遇到韩妙鹿这样多情多义的男子, 自然是倾心相许。皇帝征集美女,抚台听了杂耍班主的密告,派兵包围无极画馆,逼韩妙鹿交出凌霄女。凌霄女不愿连累韩妙鹿,含悲忍痛自己钻进抚台的大轿。现在,我们根据民间流传,把凌霄女改成皇家画室如意馆中的宫女,掌管宫廷画工的大学士因凯觑无极画代代相传的《传神秘要》,命凌霄女装扮卖艺人**韩妙鹿,在新婚之夜将韩妙鹿灌醉,窃取了《传神秘要》。”陈亭北道“这么一改,凌霄女岂不成了阎婆惜潘金莲?与你的戏路不对。”傅小槐道“我就是想开拓一下戏路。况且,这凌霄女决非阎婆惜见利忘义,也不是潘金莲水性杨花。她为报答大学士知遇之恩作了奸细,却又与韩妙鹿真情相爱,当官兵血洗无极画馆时,她拼却一死救出了韩妙鹿。”沈玛莉两眼中又蓄满了泪,轻声道“这凌霄女还是个奇女子啊。”傅小槐道“这场戏是周馆长亲自改的,凌霄女心里矛盾重重,很有戏做,与其他几个角色的性格反差拉大了。我在头场里扮演坚贞不二的舞姬秦朵娘,第二场中扮演善良温顺的白忍冬,第三场中扮演一心想着凤冠霞被做状元夫人、却撞死法场的罗珠儿,最后便是这位进退维谷的凌霄女。周馆长说,这个戏是,准备了要去拿戏剧梅花奖的。”沈玛莉道“傅阿姨,你们什么时候公演啊?不知我能赶上看吧?”傅小槐笑道“这段日子正日以继夜地赶排呢。”
陈良诸走进厨房,见杨嫂正张罗着煮茶,小炭炉上一铜吊水已咕咕地叫了,便在一旁候着。那哑婆便对着她哇哇叫,杨嫂笑道“她已经给韩先生泡了杯茶,也是好茶叶,正要端出去的。”陈良诸道“你这茶是煮给谁喝的呢?韩先生是你领来的呀。”杨嫂仍笑道“哦哟端午呀,我是好意,怕耽搁你们的事。”陈良诸差点要责问她纸条的事,还是忍住了。不一会铜吊里水就沸了,陈良诸自顾拿了只粉彩昆虫盖碗冲了茶,给韩此君端去。陈良诸走到韩此君身边,韩此君却未觉察。陈良浩看见他一双眼睛痴痴地盯着沈玛莉,恼恨得不行,便暗暗使劲踩了他一脚。韩此君方才惊醒,谎慌张张接过茶碗,泼洒了一半。陈良诸笑道“傅小姐,你的戏说得连曹伯父一廊子的虫儿都屏息静气了。”曹荒圃也笑道“可见我的虫儿都是通人性的嘛。”沈玛莉皱了皱小巧的鼻子道“刚到姨父家真把我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来,到处是虫叫,好像都爬到身上来似的。”陈良洁道“玛莉要是睡在虫穴不安生,就住到鹤案去。我的房间让给你,你不要嫌鲤靛就好,床单被套都换了簇新的了。”玛莉笑道“可不敢侵占良诸姐的闺房,我已在鹤影别墅订了房间,约了晚上跟县文化局的人谈项目的。”曹荒圃生气地吹了下胡须“我这虫穴里最是洁净的了,你妈要是回来,断不会住什么别墅的!别看那别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那里边偷香窃玉招权纳贿蝇营狗苟的什么都有,那才是真的鲤凝呢!”玛莉仍笑道“我妈关照我了,就在令舞镇买一块风水好地,把姨妈的坟移过去,这虫穴也要好好整修一下,姨父你也不要再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曹荒圃一把胡须风中白蟠似的索索抖动,跺了下脚骂道“好你个沈墨梅洋面包吃得迷失本性了!你还不晓得你姐姐的心思?她要离开虫穴她就不得安宁了!你们谁敢动动她,我拼却这把骨头便随她去了!”沈玛莉还想说什么,被陈良诸暗暗戳了一下止住了。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向院子里那座掩埋在杂草丛中的孤坟,一时都不做声了,唯唯哪哪的虫鸣便像水似的蔓延开来。还是陈亭北挣扎出来,道“今天的日子不谈那些事,你个小虫,不是藏着一套绝妙的粉彩昆虫茶具的吗?何不取出来,让杨嫂煮回茶。玛莉,听说美国佬就喝啤酒和自来水是吧?今天让你品尝一下家乡的茶。”陈良诸道“爸,还等你说呀?曹伯父早就叫杨嫂动作起来了。”正说着,杨嫂已擎着粉彩昆虫图案的托盘碎步出来了,将一只只粉彩昆虫茶碗依次排开,笑道“曹先生,你这茶叶从哪里觅得的?沸水冲下去,转而变得碧青透明,且有异香扑鼻,真是少见的好茶。”曹荒圃神气平和下来,端起茶碗,吹了口气,道“这是我从北下柳顺手摘来的野茶,哑巴在铁锅里烘干了,用手揉的,凭你千金万贯,哪里去买?平时我也舍不得用的。”傅小槐嚷了一口茶,点头道“果然别有滋味。”玛莉更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哦哟姨父,这茶碗好精致呀,你看这几只虫儿,活龙活现竟像要蹦出来。端着却纸一般轻巧,玉一般滑润,真是绝等的好瓷呢!”曹荒圃脸上重新绽出笑意,捻着胡须道“姨父这虫穴里宝贝还真不少吧?”杨嫂笑道“曹先生,我煮了多少年茶,就这回最称心了。茶和茶具都是极品,看着闻着触着,心里面说不出的惬意。我们先生虽也有几品好茶,茶具一套套的很多,却没有及得上你曹先生的呢。”曹荒圃终于轰然喷笑,点着陈亭北道“老鹤兄,这可不是我说的!”陈亭北品了口茶,却是一般,便笑道“我甘拜下风!”于是说说笑笑喝了一铺茶,杨嫂又挨个续上了。。
韩此君却是如坐针毡。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时不时地朝沈玛莉的面孔滑去,陈良洁便虎视耽耽地盯着他,弄得他神经十分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他又嘴笨,插不上话, 自觉连杨嫂都不如,支撑了一会,便悄悄离席,走到院子里去了。他心不在焉地观赏了一会曹荒圃豢养的各式小虫,到底被草丛中的乱石吸引住了。韩此君听先生说过,曹荒圃还有一绝便是石刻。细细打量,这些石块竟各有奇貌,像有生命似的。蓦地一块黑森森形态怪诞的花岗石映人眼帘,石上有刀凿出的一排篆字“爱妻书砚千古”,韩此君猛一惊什么时候转到这家坟跟前来了?他有点汗毛凛凛,想走开,却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实在是那墓石上的字形太奇特了,多看几眼,竟像一张张悲愤的面孔。韩此君揣摩着那点画俯仰之间的奥妙,渐次人了神,跟石头一样蹲着不动了。不知过了多时,身后有人娇声俏语地问道“韩先生与我姨妈也熟悉么?”韩此君扭回头,却是沈玛莉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慌得差点跌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道“我、我看这篆字,你、你喝茶呀,不、不很熟,是、是见过……”沈玛莉忍俊不住,咯咯格地笑弯了腰,那姿态很优美,把韩此君看得目不转睛,突然说道“你、你很像一个人。”沈玛莉笑出了眼泪,揉着眼睛问道“像谁呀?像我姨妈吧?我妈说姨妈可是个绝代佳人呢!”韩此君闷住了,人家又不认识辛小苦的。原来沈玛莉笑起来的神态姿势都像辛小苦,不笑的时候神情却相去很远。沈玛莉浓烈而开朗,辛小苦冷俏而忧郁。沈玛莉并不回避韩此君痴痴的目光,笑道“听良诸姐说,韩先生是陈老伯的高足,也是无极弟子。我妈和我姨妈都曾师从无极画馆,这么算起来,我也该称你一声师兄了。”说着双手还作了个揖。韩此君松弛了些,也回了一揖,道“沈……小姐这么说,让我无地自容,韩某不才,吞列门墙。”沈玛莉见他文给给酸溜溜的样子,又想笑,忍住了,道“韩先生何必自谦,方才良清姐拿你的画给我们看了,姨父都说,比陈先生更陈先生,青出于蓝胜于蓝了。”韩此君一时两眼放光,一时又黯然了,心想若是那张离骚不被小苦拿去,这会儿才扬眉吐气呢。沈玛莉又道“我正着手与令舞镇合资创办民间文化传播公司,韩先生义不容辞,一定要鼎力相助呀。我想约个时间,到韩先生府上看画,如何?”韩此君目光如炬地罩住了沈玛莉,道“沈小姐若不介意,我愿为沈小姐画幅肖像。”沈玛莉感觉到那目光的灼烫,幸而她生性豁达,并不介意,仰起脸任其贪婪地扫视,笑道“这真是个好主意,韩先生你一言既出可不能赖账啊!”恰巧陈良诸幽灵般地挨了过来,眼睛犀利地戳在韩此君脸上,轻轻地冷笑道“究竟有怎么样的好事让玛莉妹妹如此高兴?”沈玛莉道“韩先生要替我画肖像呢。我妈年轻时也请高手画了一帧水墨肖像,依着一株梅,伴着一只鹤,形神毕肖,味道浓极了,现在就挂在我家的客厅里,谁见了都说好。”陈良诸狠狠地盯了韩此君一眼,笑道“玛莉你竟敢让他画?说不定他把你画成个母夜叉河东狮子吼,我就上过他一次当。”说罢,便歇斯底里地笑起来。沈玛莉是何等聪明的人物?觉察出陈良诸神情异样,便有几分明白,笑道“我才不怕他呢,原本是长得像母夜叉嘛,我妈就骂我疯婆的。”把韩此君都引得笑出声来,正待言语,忽然院门呼膨推开,乱哄哄拥进一大团人来。
那为首的就是近年来名声渐起的令舞镇文化馆周馆长。他一改平常不修边幅的穷书生模样,吹了发,修了脸,穿了身笔挺的毛哗叽西装,不由得叫人刮目相看。其时,傅小槐和陈亭北正在廊下听曹荒圃讲虫经,先是傅小槐立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哦哟周馆长呀,乍一眼我还以为是电影明星唐国强呢!”陈良诸也迎了上去,问道“周馆长是找我父亲么?”另一位也是西装笔挺的小青年道“周馆长现在已走马上任县文化局局长了!”傅小槐夸张地瞪大了画得墨黑的眼睛道“周馆长你倒沉得住气,一点风声都不露呀!”周馆长嘴边挂着谦和的笑容道“革命分工不同罢了,有什么值得声张的?”傅小槐妩媚地笑道“周局长,你可不能贵人多忘事,我们剧团的工作你还得亲自抓呀!”周局长也笑道“何敢怠慢?你们是主人,我们是公仆呀!”随行的人都笑了,那西装笔挺的青年道“周局长真是学富五车,妙语连珠啊。”陈良清却担心画展的事有变,想问,要改口称局长,舌头一时还绕不过来。这时,周局长踩着半尺高的乱草朝屋廊走去,一边走一边朗声道“曹老先生,你和你的虫儿都好吧?真是太巧了,陈先生也在这儿,我就不用专程再去鹤案,便在这儿一并邀请了。”曹荒圃塔似的站着,捻着胡须道“我说呢,怪不得我这院子里的虫儿今日里怎么叫不响了,它们哪里见过这阵势呀。”陈亭北道“荒圃兄,周馆长也是墨磨出来的人,你这些虫儿不要欺生啊!杨嫂,给周馆长重新煮茶!”杨嫂笑道“先生,该称周局长了。我这就去煮,周局长您先息口气。”周局长忙道“大嫂不用忙了,我们不坐了,我是特意恭请两位老先生及两位女公子到鹤影别墅吃蟹宴去的,原想摆在晚上,考虑到老先生晚上恐怕休息得早,故而改在中午,汽车便在门外等着呢。”傅小槐笑道“周局长,可见你是口是心非,方才还说不敢怠慢呢,这样的好事却把我们给忘了。”周局长笑道“只是怕请不动你这大明星,小槐若肯屈尊助兴,岂不是一好加二好了吗?”傅小槐抿嘴吃吃地笑“周局长一张嘴真是越来越坏了。”曹荒圃正经道“谢局长大人赏脸了,只是我吃长素,只好心领了。”周局长一愣,叹道“你看我的工作多肤浅?竟不知曹老先生是吃素的。”忙回头吩咐道“小罗,待会到了鹤影别墅,你头一桩便去厨房关照大师傅,弄几只精致的素菜,记住了啊!”陈亭北想起往日里曹小虫大块红烧肉下酒的狼吞虎咽,暗暗发笑, 因道“周……局长,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这螃蟹吃下去不晓得会不会钳痛肚肠。”周局长忙笑道“是我没说清楚。现在外面就有那样一拨人,只要有饭局就吃,哪还管它香甜酸辣?所以我一向敬佩陈先生的高风亮节。我们从两位老先生身上还可以学到笔墨以外的许多啊!不过,今天这顿饭两位先生是非吃不可的。这一,我们文化局是为沈玛莉小姐接风。沈小姐是你们的贵客也同样是我们的贵客呀。沈小姐审时度势,决意投资创办民间文化传播公司,正与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我想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的。”沈玛莉笑道“周局长可别高抬了我,其实这完全是我母亲的决策,我不过是她的代理人和先行官,只有一桩,她说这文化传播公司一定要聘我姨父和陈老伯为艺术顾问。”周局长击掌叹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们文化局也聘请陈曹二老为艺术顾问, 一这正是我今天请二老吃饭的第二个原因。饭自然不能白吃,要请二老就令舞镇的文化发展诸方面提些建设性的意见。陈先生,大可不必为无功受禄而寝食不安了。”沈玛莉便笑道“周局长确实会打算盘,在国外,开咨询公司能赚大钱呢。姨父,陈老伯,恭敬不如从命,就算是你们请我,借花献佛呀。”陈亭北拍拍曹荒圃的肩膀,冷笑道“你这条小虫,也该去见识见识鹤影别墅的排场。”曹荒圃却自顾仰面高声吟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沈玛莉笑道“姨父,你就是久居虫穴,不晓得它有多脏多乱!”拽着他往外走,曹荒圃两脚钉住竟如铁塔纹丝不动,双目炯炯道“苟富贵,毋相忘。岂能置吾同类于不顾?要去,咱们便一起去。”大步跨至廊下,摘了两竹笼虫子,提着,呵呵笑着出院门去。周局长笑道“曹先生真是艺术家本性,天然真趣呀!”
陈良清憋不住了,抢上一步道“周局长,这就是我昨天跟您说起的那个无极弟子韩竹,他带了几幅画来,请您指教。他还有一组特别好的,明天我去取了给您送来好吧?”周局长笑着朝韩此君点点头,并不看画,随手把它交给身边的小罗,道“这次奠基典礼和画展由小罗具体负责,你就把画交给他好了。不过,再晚可不行了,明后天画框都要订上的。”小罗道“恐怕画已经排不下了,文化馆的展厅太小,将来无极艺术纪念馆造好了,那展厅就宽敞多了。”陈亭北道“要是排不下,把我的画抽几张下来。”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看良诸, 良诸对他报以感激的一笑。一行人出了院门,门外停着辆深蓝色的丰田小面包,陈亭北已上了车,忽然想起什么,忙道“端午,今晚我不想再赶去省城了,你跟阿竹说,让他代我去赴黄先生的宴席,就说我身体不适罢了。关照他只记着黄先生如何说,不要答应什么也不要推却什么。”良诸轻声道“那合同也叫阿竹带去吗?”陈亭北稍作沉吟,道等几日,先看他有何动作再说。”周局长道“陈先生若要去省城,文化局可以给你派车。”陈亭北道“不用不用。那位黄先生虽然说得头头是道,生意人岂会做无利可图的买卖?上回已拿去我一幅,且看他下文如何。”周局长笑道“别看陈先生隐居鹤案,对现实社会倒是看得一清二楚。我也在犯嘀咕,上回黄先生来令舞镇时慷慨答应为无极画纪念馆捐款的,这几天报纸电台炒得这么热,他不会不知道,却是毫无动静,陈先生倒是应该提防一点的。”
陈良诸巴不得地返回院子,却见韩此君依旧立在那家坟旁,询楼着身子,说不出的落寞与孤寂。杨嫂在廊下收拾茶具,陈良清知道她的针眼必定盯着自己,索性亮开嗓门道“阿竹,爸让你今晚上代他去赴一个宴会,是个从新加坡来的黄先生请客,碧波春宾馆十八楼。你对他说,陈先生偶感风寒就是了。”韩此君木木地问道“你们晚上不进城了?我的那几张画……”陈良清恨声道“明日一早拿了再送来,成了吧?”瞥见杨嫂端着茶具进厨房去了,方压低声道“那黄先生有点来头的,你头脑稍微活络点,把你那豆腐架子稍微放下来点,天南海北跟人家聊聊,交个朋友,兴许能把你的画介绍到外面去呀,懂吧?”韩此君道“可、可可是……”陈良洁轻轻一跺脚“我不要听你的可是,你若是这般刘阿斗腔调,我又何必为你操心?上头催命似的催那幅《观音出道图》,我恨不得两只脚都抬上来捉笔了,我又是何苦来着?”韩此君忙赔苦笑“师姐,师姐,没、没什么可是了,我照你的话去做就是了。”陈良诸方才吁了口气,眼圈却忽地红起来,但听院外汽车喇叭嘀嘀在叫,便忍住了,道“不如跟那车一起到鹤影别墅,那里是长途车终点站,还可有座位。”韩此君道“不不不,师姐你上车吧,我就在镇口搭班车。”陈良诸又道“别忘了今晚去碧波春!”韩此君点点头,她这才小跑步奔出院门。
韩此君听得那汽车声渐次远去,这才挪动脚步,一条阴影般地移去。杨嫂站在廊下喊“韩先生,我给你下碗面,吃了再走吧。”韩此君好像是没听见这时候院子里虫声如织冼恍惚惚地飘去。杨嫂用手遮住眼望去, 日中明晃晃的阳光里,那影子像融化了一般。顿时毛骨惊然,暗忖,这院子埋着孤魂, 阴气太重,不可久待。便不顾哑婆手舞足蹈地挽留,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