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外有脆脆的一声唤叫“韩老师韩老师在家吗?”韩此君和木莲都弹了起来,却都呆着不去开门。外婆道“是辛家姑娘,怎不让人家进来?”韩此君膘了木莲一眼,这才去开门。辛小苦立在冬日蓝灰的暮霭里,显得洁白如玉雪白的高领棒针毛衣,雪白的弹力牛仔裤,雪白的砂洗真丝外套,再登一双雪白的羊皮高帮小靴子,愈衬得小小一张脸剥光鸡蛋般的光生白净了。韩此君一对眼珠胶住了似的,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倒是小苦神情开朗,不似以前那般J厄郁拘谨,笑道“韩老师,师母,忙啊?多日不见,花婆婆面色红润起来了,反比我妈看着年轻几岁呢。”外婆瘪起嘴笑道“你妈就是怨气太大,心平点就好了。小苦也是稀客,阿竹怎不让座,木莲倒茶!”小苦忙道“不用忙,我跟韩老师说个事马上就走。”花木莲一别身进了厨房,将锅碗瓢碟摔得乒乒乓乓。韩此君垂下眼皮问 “是来还我的《离骚图》吧?现在倒也不急了。”小苦道“韩老师,这件事不知怎么对你说,也不知你会怪我不?”韩此君瓮声道“我也猜着了,《离骚图》弄丢了?”小苦道“丢是没丢,上回有个日本朋友来家作客,见了老师的《离骚图》,欢喜得不得了,硬是要买了去。我是想老师许多画放在小蓬莱去卖,三钱不值两锢,都被老板赚了去。这位日本朋友也是搞画的,在日本颇有名气,让他给老师扬扬名,价钱也不落,便私自代老师应允了。”边说边偷偷观察韩此君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反应。小苦心里阿弥陀佛,只要不发火就好。便将一只牛皮纸袋拿出来放在桌上,又道“韩老师你不怪我吗?这是那画的价钱, 日本人给了我都没拆开来点过,赶紧给老师送过来了,说是五千块的,韩老师要不你点点?”韩此君虽是心痛那幅画,看在这包钱的份上,再则《城春草木深》已经完成,便不再计较,吐了口气道“我也点不清,总不会错的。”小苦便道“韩老师,安子翼说以后你有画要卖,不要拿到小蓬莱去了,那里档次太低,名声要卖坏的。他认识许多港台新加坡画商,会帮你推荐出去,只跟我说好了。”韩此君不响,外婆忙道“谢谢安先生了,我们阿竹人拘板,认得人少,全要靠你们朋友搭帮了。”小苦道“花婆婆不要谢的,我还不是全靠韩老师指点才有今天?”转而又对韩此君,脸上抑制不住熠熠光彩,难得地绽开小姑娘似的笑容,道“韩老师,我受了你《离骚图》的启发,作了一张《女蜗》,送去参加新纪元画展的评选,今日一早评委会最后一次投票,我中选了,票数还很高呢,你该祝贺我了吧?”韩此君勉强拉开嘴,想说两句应酬的话,却想不出来,脑子里在转他马青城昨晚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如何帮我,原来早就是定局了的!小苦自己心里高兴,并没觉察他的异样,又很知心地道“韩老师,听说你明天也要去碧波春是吧?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这种应酬你还是不去的好,跟唱堂会也差不多。那种经理大款有的是钱哪里懂艺术?附庸风雅而已,一般平庸之才不过贪图点热闹,弄几个小钱,真是乏味得很。而且,这种应酬之作会把笔头弄坏了的,我是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韩此君面孔上阴云密布,小苦以为刺痛了他,忙道“我只是说说,韩老师你自己拿主意呀。”说罢跨上了车,那娇小的白色的身影在铁灰的夜色里蛾子般一闪就不见了。
木莲忽从里间跳出来,重重地碰上门,恨道“这妖精真真不知羞耻,还有脸浪到我们家来指手画脚,她来作什么?”韩此君突然抓起那只牛皮纸口袋兜底一倒,一张张百元大钞哗啦啦散落开来。韩此君吼道“她来给我送钱,这是我卖画卖的钱,是硬碰硬的钱,你拿去,统统拿去,好还我一个清白了吧?”木莲先是一怔,随即扑上去捡钱,一边哭声道“你疯啦?你凶什么凶?有气不要往我身上撒呀!”
里面房间像是和应他们,哗啦啦顷令吮螂地动山摇一般,外婆叫道“小强!”木莲和韩此君对视了一眼,扑了进去。原来小强早就醒来了,闷声不响翻出笔墨纸砚,趴在地上涂抹,弄得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是颜料。大概是肚子饿了,平常看见妈妈是从吊橱里拿饼干的,便爬到**翻吊橱。小强住医院住得人胖了二十多斤,把吊橱整个儿拉下来了。木莲扑过去抱住小强的脑袋问道“砸到小强了没有?小强痛不?”看了半天,小强完好无损,木莲又来气了,啪啪啪打着小强的屁股骂道“讨债鬼,还嫌妈妈忙得不够呀?谁让你动爸爸的东西啦?你让我们全家一道喝西北风去呀?”外婆在外面喊“木莲,不作兴打小固的,要怪怪你们自己,一天到晚鸡狗鸡狗吵不停……”
韩此君却站在小强涂抹的东西前发呆,木莲道“你呆着干吗?还不来帮我抬抬橱柜!”韩此君却道“快来看小强画的画,这就是我儿子画的呀!”木莲凑过来看了一眼,横七竖八的线条,大大小小的墨团团,吩地笑道“癫痢头儿子自己的好,他画的什么东西呀!”韩此君抑制不住兴奋地道“他在画他自己,你看看,画得多像!我的小强简直是天才!”花木莲再看了一眼,仍旧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却看见了韩此君为儿子的一片心,气也消了。当晚夫妻和好如初,枕头边商议着小强的未来。花木莲决定辞去钟点工,全心支持韩此君画画去。韩此君却说明日他不想去了,花木莲嗔道“为什么不去?被那狐狸精说了几句就怕了?别听她的,她是山珍海味吃腻了,说现成话呢!”
且说近几年名人字画不断升值,邀请著名书画家到堂当场挥毫留下墨宝便成了省城各大公司各大企业争相效仿的文化景观。碧波春集团成立五周年之际,总经理事先作了周密的调查,省内排得上号的书画家大都雪泥鸿爪处处留下墨痕。魏子峰可称得上攻不破的堡垒,从不参加这类笔会,可惜他未成鼎级大师便已一命呜呼,未被开垦的处女地便只剩下陈亭北陈良诸父女俩和曹荒圃了。这一段随着无极画的重新发掘,陈亭北的名声又扶摇直上,关于他和鹤案的种种逸闻趣事成了报刊杂志炙手可热的花边新闻。碧波春总经理当下拍板,这次庆典活动花再大的代价也要请到两陈一曹,方显得碧波春高人一筹的地方。
这一日早晨,陈亭北匆匆漱洗吃了早饭后,便关在书房里练笔。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当众即兴作画,平日方方面面的应酬之作也大都让韩此君代笔,怕今日去碧波春亮相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看出破绽,坏了他陈老鹤一世英名。他举笔落墨前却又犹豫,便将良诸唤来问道“这种应酬场面,倒是画点什么呢?”良诸道 “这种场合不会将最拿手的绝活示众的,一般画家都是梅竹兰菊随意涂来,这里添块石,那里加株藤,凑拢来交交差的。爸,你千万别画红粉君子,费时费力又不讨好。你若想别致新颖,不如画三两只墨鹤,一定很讨巧的。”陈亭北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问道“那总经理却指定要你的拿手绝活,那么嘈杂的场合你如何画得观世音?”良诸笑道“我便带张现成的送他罢了。当场你画墨鹤,我来替你补梅花或松枝,如何?”陈亭北点头道好,舒展笔锋几下便成了一只鹤。 良洁笑道“爸的鹤行笔可谓出神人化了。”便添了一株老梅桩,老梅新枝是好兆头。父女俩合作了几张,已是得心应手了。看看时间不早,便收拾起来,只带用惯了的笔墨。
杨嫂因为先生要在碧波春住一夜的,心里不舒服,一大早就在陈亭北耳边嘀咕个不停,宾馆里的东西看得却吃不得,看看蛮登相,你不晓得,东西生的拿来洗也不洗就落锅了……总要讲得先生离开她一步便活不成的地步。陈亭北嫌她赌噪,便差她到曹荒圃虫穴跑一趟,去看看曹先生的光景,若神气好点了,待会车来了去他那儿弯一下接他一起去省城,若还是前一段那种呆墩墩的样子,只好作罢。沈玛莉是说不行的,姨父这场毛病来得十分怪诞,不咳嗽不发烧,要么昏昏沉沉地睡,醒来就去跟虫儿嘀嘀咕咕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其他人竟都像不认识一般。沈玛莉在令舞镇办完事原是要回美国去的,因为实在放心不下,便耽搁住了。陈亭北却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意思。当年曹荒圃也是受了他的牵连,虫穴那一家孤坟下躺着的女子更使他想起便揪心撕肺,眼见得自己重登画坛魁首之位指日可待,总想拉着曹荒圃一起杀回省城。偏偏曹荒圃在这当口病得蹊跷,,让他忧心忡忡。杨嫂心里不情愿去那倒灶的地方,看看先生铁板的面孔,先生近来不似从前待她百依百顺离不开的样子,面孔也愈来愈主子腔了,杨嫂只好撅着嘴扭着屁股走了。
陈亭北收拾停当,套上良诸新近替他买回来的灰黑人字呢长大衣良诸说以后经常要去省城出席各种活动,再穿杨嫂做的中式棉袄真被人当作出土文物了时间还有一息,便让良洁陪着到院子里走走。入冬后那竹林便憔悴陈旧起来,枝叶萧疏空落了许多,一株株瘦瘦的软软的依偎着,静默着,院子里光线却亮堂起来。陈亭北抬头看看二楼那垂着布帘的窗口,叹口气道“以后要是搬回省城,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母亲,让杨嫂一个人陪着,人家要说闲话,恐杨嫂也不愿意。”良诸道“爸,你去省城,我还回鹤案住,我已经住惯了,城里面空气污染到处是噪音。”陈亭北道“谁知道呢?船到桥头自会直,事到跟前再说吧。”停停,又道“有空的话,叫马青城带我们去省美术展览馆看看那画展布置得怎么样了。我的意思,还是把阿竹的那几幅《天池长短歌》换下来,他不是还有几幅画在你那儿?”陈良诸心格愣了一下,阿竹那幅《城春草木深》她还没找到机会给父亲看,父亲竟连《天池长短歌》也不能容忍了!便小心翼翼地笑道“爸,前段在这里文化馆展出,里外都对阿竹这套《天池长短歌》反映不错,何必再去换它呢?”陈亭北阴沉着脸道“人家不过冲我的面子虚应几句罢了,这种场面上的事你还不清楚?我却看这套东西花里胡哨,哗众取宠,沾染了许多市井俗气,这是中国画的大忌,却还大言不惭地以韩无极画题命名,未免也太张狂了。”又冷笑道“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阿竹一个墨团你也会把它看成一朵花的。我知道你的心思,宁肯自己一幅画不挂也要替阿竹争一席之地的,巴不得将陈亭北的名字换成韩此君才好!”陈良浩面孔上没了一丝血色,抖着声道“爸,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好吧?我究竟说了什么犯了你的忌?倘若你还这样想的话,那我这一辈子的代价岂不付之东流了吗?!”陈亭北叹口气道“我若不把话说得重一点,你心软,险些就被韩此君钻了空子。我自然晓得端午你不会背叛你父亲,却难保韩此君没有凯觑之心。平常虽是恭敬唯诺的样子,那双眼睛却是莱警不驯。你上班时我在你房中看到他那幅通景,咄咄逼人的气势。他是不是让你把那幅画换上去?”陈良诸躲开父亲的逼视, 冒出了一身冷汗 父亲竟是什么都猜中了!陈亭北面庞如绝壁悬崖,冷笑道“我早就预料到了,无极画如今走红,韩此君岂肯罢休?他是想借这次画展压倒我,将无极传人的冠冕夺回去!嘿嘿,这顶帽子我总是要丢掉的,却不是现在,待我把陈氏画派的旗号打出来,那时谁还稀罕它呢?”陈良诸打了个寒嚓。毕竟人冬了,院子里呆久了便觉得寒意侵骨,她赶紧张开双臂抱住了肩膀,父亲滞重的脚步壳嚓壳嚓将小路上的落叶碾得粉碎。陈良诸满心悲哀,在父亲与韩此君之间她没有第二种选择,谁让她姓了陈呢?想到不时要面对韩此君的追问、盘洁和怨恨,陈良浩欲哭无泪!
院门悄悄被推开,探进傅小槐发套蓬松的脑袋。见先生和良洁正在院子里散步,方松了口气,笑道“我没来晚吧?昨晚连排了通宵,想稍微打个磕耽竟睡死过去。”良诸正想有人来打破她跟父亲之间滞闷的气氛,便咧开皮肉挤出个笑,道“小槐来得正好,车还没到呢,早饭吃了吗?”傅小槐道“吃过点东西,夜宵还是早饭随便叫了。”又对陈亭北愁眉苦脸地道“先生,我这几下哪能公开亮相啊,你还是饶了我吧。”陈亭北道“这样逼逼你对你的画艺大有好处呢,就和你们学戏一样,多登台多演剧目,渐渐就练出来了。人家总经理一听傅小槐就是我的关门弟子,再三叮嘱一定要请你到场,恐怕记者都要围着你转呢。”傅小槐叹道“两年前我从省城出来,到令舞镇演了两年无极画的故事,现时却以无极画弟子的身份返回省城,看来我跟无极画真是有点缘分的。”陈亭北像是一怔,眼睑下飘过一片阴影,小槐却不觉察,又道“韩无极画仕女人物最为著名,我特别喜欢陈先生看《丹青泪》时替我画的那几帧舞台速写,我在家天天对着临摹,熟能生巧,尚可蒙混一时。今日,我只有拿它来滥竿充数了。版权是先生的,还要征得先生同意呢。”陈亭北便笑道“小槐戏唱得好,于笔墨丹青间也有灵性,艺术本是相通的嘛。你又唱韩无极又画韩无极,无极传人之称当之无愧呀。”陈良诸挪开眼光,看看腕上金表,掩饰道“时间都过了,车怎么还不来?”傅小槐道“等车是没有准头的,又是从省城来,公路上多堵啊!”
忽见杨嫂神色严峻地撞开院门奔进来,后面紧跟着未加任何修饰的沈玛莉。杨嫂见人便喊道“先生, 出事了,曹先生进公安局了!”众人都吓了一跳,沈玛莉先是失声哭了。陈亭北脑袋一阵晕眩,扶住了陈良诸。陈良诸喝住杨嫂“不要瞎咋咋!”傅小槐便抱住了沈玛莉,道“先别哭,究竟怎回事?他们抓人也总要有子丑寅卯的道理!”杨嫂憋不住又道“曹先生坦白了,是他谋杀了那个魏子峰!”陈亭北吼道“嚼蛆!曹先生一直在令舞镇,哪里杀得着魏子峰!”杨嫂不服地争道“是他自己讲的,又不是我瞎编的。曹先生对魏子峰有着杀妻之仇,要想报仇,天涯海角都会寻了去!”陈良清道“你好息息嘴了,老清老早的也不嫌累。楼上大概有动静了,快去给她弄吃的,万不可让她再冲下来。”杨嫂当着傅小槐的面不好发作,憋得充足了气的皮球似的上楼去了。这时沈玛莉已止住哭,难得有不化妆不卷头的时候,面容憔悴,泪光点点,比往日反倒有另一番柔弱的可爱之处。陈良清看着她心里格愣了一下,不施粉黛的沈玛莉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沈玛莉断断续续抽泣道“姨父自发病后常常说那个事,说魏了峰是他下的毒毒死的,还说那叫蛊毒,是他花了几十年工夫用上万只毒虫做成的,沾着丁点儿就没有活命的。我都没敢告诉任何人。有时他就跪在我大姨坟前说,有时就拉着我说,有时还对着虫罐说。他已经好几次要去公安局自首的,都被我死活拦了下来。我不给他穿外衣,不给他穿鞋袜,让他跑不出去,这也有好一时了。这两日倒见他清爽点了,也不说蠢话了,还把那些虫儿都埋了,心想或许邪气过去了呢?说好今日要去省城活动,便将衣袜给了他。我不过解个手的光景,他竟挣脱哑婆跑出去了。我一想不好,正巧杨嫂来了,便让她带我寻到县公安局。果然,他已经在那里手舞足蹈地诉说他谋杀魏子峰的经过了。我再三跟公安局的先生说明他有病,说的都是瞎话。可公安局说有病没病都要经过医生鉴定,既然他自己说杀了人,我们就不可以随随便便放他回家了。我没法子,只好叫哑婆陪着他,便过来了。”陈亭北陈良诸傅小槐听得毛骨惊然,面面相觑,一时都出不了声。沈玛莉见他们的样子,更急了,哭道“陈伯父,你说我姨父真会杀那魏子峰吗?”陈亭北回过神,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他心里恨魏子峰,也巴不得魏子峰死,可他决不会真的去杀人。他要杀魏子峰,你大姨跳井那会便早动手了,还能等到今天吗?”沈玛莉便跳起来道“陈伯父,那你赶紧到公安局为我姨父作证啊,也只有你能够为他作证了。”陈亭北怔忡了一下,道“玛莉不要慌,魏子峰是被卡车撞了后抢救无效而死的,法医早有了结论,公安局现在要一桩一桩地核实调查,他们若问到我,我便会对他们这样说的。现在人家也没来找你,你巴巴地赶去作证,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沈玛莉却不依,道“要等公安局来找你那要等多少时候?陈伯父,你们至少能证明姨父这一段从来没离开过令舞镇呀!早点去说个明白,早点接姨父回家,他有病呀!”说着便扯住陈亭北往外走。正进退两难间,院门外汽车喇叭笛笛地叫起来。
陈良清默默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对沈玛莉道“玛莉不要孩子气,曹伯父的事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立时三刻要接他出来恐怕也不行。你看,省美协的车来接我们了,人家总经理点了名的,不去也不行。你先在这儿歇一夜,待明日我们回来再作计较。”倒是傅小槐出了个主意,道“玛莉,我建议你现在马上去找周局长,他对曹荒圃还是很了解的。今天休息,我有他家地址,我再写个条,你带给他,看看能不能弄个取保候审。”沈玛莉眼泪汪汪地直谢小槐姐。傅小槐便扑在梅桩上匆匆写了几句,折成燕子状,交给沈玛莉。这时,省美协两个工作人员笑容满面地走进院子招呼他们上车,陈良洁低低地关照道“这桩事情外人面前先不要露口风啊!”傅小槐愕然道“我是外人吧?!”
再说韩此君这日得了花木莲的批准,国假日去参加碧波春五周年庆典活动,想着当众作画,全靠笔底功夫,不管你名气多大,落墨便分高低,倒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了。休假日车不挤,韩此君到得早了点,乘自动扶手电梯至二楼会议厅门口,已有穿着玫瑰红缎子旗袍的迎宾小姐笑意融融地迎候着。韩此君有点尴尬地朝她们笑笑,便想进去,却被小姐伸出纤纤玉手拦住了,娇音宛转道“先生,您的请柬呢?”那指甲上鲜红的寇丹让韩此君触目惊心,请柬?什么请柬?师姐嘱我来参加这个活动却从来没提到什么请柬啊!小姐收起笑容,语音也冷淡起来“先生,您恐怕走错地方了!”韩此君急出了一头汗,慌道“马、马主任来了没有?”小姐道“什么马主任牛主任的,我们只知道凭请柬放人。”韩此君扭转身就走,恨不得钻人地缝逃遁。至电梯口,却有另一位年稍长的小姐追上来,道“对不起先生,您是不是要找省美协的马主任?他还没到呢,您是第一个。”韩此君胡乱应了声,便下了楼。想想就这么打道回府如何跟木莲解释?昨晚上踉她吹得像煞有介事似的!还是等等再说,不管是马青城还是陈良浩,总要问出个究竟才是,便在宾馆门口候着。那些礼服笔挺的侍者不时投过来的怀疑的目光蜂鳖般刺人,见门边有架报栏,便做出浏览报纸的样子。忽然目光定住了,心跳加剧,手脚冰凉, 日报“港澳信息”版左下侧角落里,悄悄地卧着这么一条短讯 “失传多年的南宋无极画近日得以重见天日。旅居港岛的韩无极十一世孙韩疏林先生日前举办无极传人遗墨展,其间长卷《天池长短歌》被认定为韩无极真迹,此画章法奇橘,笔势变幻莫测,以夸张怪诞的手法描写了明末江南小镇的世俗生活,具有十分珍贵的文献价值和艺术价值。”韩此君像一截枯木桩戳在报栏跟前,心里面却已是火烧火燎地煎熬着了。好你个本家兄弟韩疏林,原来是你设下圈套,诱我上钩伪造画祖遗墨,说什么兄弟携手重创无极画的辉煌,却被你在外面招摇撞骗发黑心财!你欺我人微言轻拿你不得,看我不告你个诈骗罪伪造文物罪!转念一想,这韩疏林旅居香港,这儿的公安局能不能去抓他呢?便有点泄气,又不甘心就此罢了。忽想到他这人天马行空神秘诡橘,说不定此刻正在碧波春楼上哪间客房里躲着呢!忙楚回大堂,到总服务台前讯问,近日有没有个叫韩疏林的港客来投宿?总台小姐打开电脑查了一通,笑眯眯地道“对不起先生,我们这儿没有这位客人。”韩此君暗骂自己糊涂,做骗子的人怎么会用真名登记客房呢?倒是听小蓬莱瞿老板讲过,那韩疏林手里有三四种名片呢,想来瞿老板总知道他的几个假名的。况且,一开始也是瞿老板伙同他一起来蛊惑自己作假画的,不如先找瞿老板问个明白再作道理。这么想着,韩此君便匆匆出了碧波春。
韩此君刚推开弹簧玻璃门,便被人拍了拍肩膀道“韩此君,你怎么往外走?会议厅在二楼呀!”却是马青城。韩此君张张嘴,原想说我怎么没有请柬,又不说了,何必要饭似的讨?人家原本就在搪塞你。便道“我,我有事,先走了。”马青城哪里肯放?笑道“鹤老他们刚上去,陈良清要晓得我让你走了,非用唾沫把我淹死!走走走,我陪你上去。”硬拽着韩此君去乘电梯。又到了会议厅门口,马青城笑着跟迎宾小姐悄悄说了几句,小姐便很规范地笑着对韩此君道“先生,请到那儿签一下到。”韩此君便走到长条桌前,见先生师姐还有傅小槐的名字都赫然在前,也挨着龙飞凤舞写下“韩此君”三字,正要搁笔,小姐又道“先生,请写一下工作单位。”韩此君稍有犹豫,仍写了“天池小学”。那小姐看看字迹又看看他的脸,不动声色,只一伸手,请他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