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青城赶回机关,从门房开始一路有人询问叶知秋的病情,马青城只简单回答“气色好多了。”心里想着赶快给出版社打电话,把陈亭北的序抽下来,再给郝固打电话,要他务必三天之内赶出序言来。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电话记录“姓韩的来电话找马主任,要求美协出个证明,同意他在城西文化馆举办个人画展。”马青城一愣,姓韩的是谁?难道会是韩此君?他的胃口也搞大了么!

其实,在韩此君对电话线那头的陈良清说出“我要自己办个韩此君画展”这句话之前,韩此君从来没敢这么想过,这句话从潜意识中蹦了出来,先是把韩此君自已都吓住了。那边陈良浩又说了很长一通话,劝他不要胡思乱想,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盲目办个画展,费钱财费精力,又有几个人会去看你?现在外面的这个展那个展的多如牛毛,你有本事弄到钞票就能租场子办展览当大画家,还不都是过眼烟云, 自己办给自己看罢了。又说明年还会举办无极画传人新作展的,到时候她一定说服父亲把他的《天池长短歌》和《城春草木深》挂出来。还说郝圈那里也并不是全无希望了,她会叫马青城再去从中斡旋。韩此君哪里还听得进去?心思全被自己办画展的念头占满了,哼哼哈哈打发了陈良诸,抖着手拨城西文化馆的电话号码,是门房接的电话,没好气地道“都还没上班呢!”问大约几点钟会来上班,对方道“吃不准了,这块地方已经批租了,林子毁了,鸟也散了。”便断了线。韩此君想 小常清清楚楚说要等艺校的课完了后再拆迁的,那人说的必是气话了。便决定趁午休时去文化馆跑一趟,跟小常把展厅定下来,看在自己为他们卖命上课的份上,总归会优惠再优惠的吧?想着竟激奋。不已,怎么早点不走这一步?也省得受这么多肮脏气!

花木莲看见韩此君一大清早接了个电话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目光炯炯。欣然起色,醋罐子又谱了出来, 白眼道“师姐又给你灌了什么蜜,看你那心神不安的样子!”韩此君却不言语,只用手指叩击着桌面,盘算着什么,花木莲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又中什么邪了!”韩此君突然捉住她的手道“木莲,我还有好几张画放在小蓬莱的,我估计瞿老板早就脱手了。他自己买卖蚀了本,想不明不白赖我的账。你帮我找他把钱要回来,好吧?”花木莲峻了他一眼道“平白无故怎么就想起这笔账来了?前一时急等钱用,也没转到它头上。又是陈良诸给你出的什么促狭点子吧?”韩此君冷笑道“你以为我真的离了陈良诸就寸步难行了?这回我们就自己办个画展给她看看。木莲,你不早就说过,为什么我们自己不可以办画展?”花木莲看他那神气,料定他是跟陈良清别扭着,倒也解气,便道“说是这么说说,真要办个画展没有两三万块钱哪里拿得下来?瞿老板那里恐怕也要不到这么多呀。”韩此君方将城西文化馆要拆迁的事说了,又道“他们想让展厅最后为他们职工谋点福利,低价出租,还托我帮他们留心留心。我若要办画展,他们肯定会最优惠的。”花木莲听了也甚欢喜,道“有这机会当然好,你先去跟他们商量商量,能不能把场租费给免了,或者卖门票的钱全归他们,或者你送给文化馆几幅画,岂不两全其美了?”韩此君狠狠地朝她圆鼓鼓的肩膀拍了一下,道“想不到木莲你这么精明!”花木莲痛得抚着肩膀哩噬地吸着气,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韩此君愈想花木莲的设想愈是急不可待,没熬得到中午去文化馆找小常,课间觑了个空又打电话过去,正巧是小常接的电话,真是喜出望外,便将自己欲借文化馆展厅办个人画展的设想谈了韩此君也宁愿在电话里说,互相看不到表情,什么话闭着眼睛就吐出来了。有片刻没回响,韩此君喂喂了两声,小常便开口了“韩老师,你要办个人画展是桩大喜事,我们文化馆一定大力支持,至于一些具体问题,我跟我们馆长汇报请示一下,下午再给你回音好吗?”韩此君也只有答应的份了。这一段时间也是煎熬人的。韩此君接受上一回的教训,强制自己不露点滴痕迹。下半天他没课,坐在办公室里寸步不敢离开,尿也憋着,把学生的画拿出来批分数,耳朵却挂在电话机上。滴铃铃铃铃铃,一阵铃响,他跳起来抓起话筒,话筒里却是空声。同事笑道“韩老师,不是电话铃,是上课铃响,你在等谁的电话?”韩此君忙道“不等谁的电话,我听错了。”再有电话铃响,他倒不敢着急去接了,竖着耳朵听是不是叫他。快到下班时仍不见小常打电话过来,便有些不祥之感,怕是凶多吉少。他故意磨磨蹭蹭,等同事们都离去了,忙打电话去文化馆找小常问究竟。小常在那头笑道“韩老师性子真急,馆长他们也要开会讨论研究嘛,刚把决定通知我,你电话就追过来了。”韩此君害怕听到坏消息,将话筒离开耳朵,用眼睛盯着那排成菱状的一簇小孔,这样声音远点,冲击力小点。小常的声音从小孔中溢出来,J冼恍惚惚的“韩老师,首先我们馆长说热烈欢迎你来我们馆举办首次个人画展,我们文化馆一定尽力配合,要派最好的同志协助你。”韩此君一颗心方才落定,忙将话筒按到耳朵上。小常又道“只是时间要稍后点,放在我们拆房前的最后一个礼拜。因为在你之前已有好几个公司来联系办展销会订货会,总有个先来后到。不过,这最后一个礼拜铁定给你韩老师办画展了,我们已经回头掉另外两个单位了。其实,放在最后一个礼拜反倒好,一方面正好搭着春节,很喜庆热闹的,另一方面也像为我们文化馆做总结似的,你说对吗?”韩此君连声说“对对对”,心里还真是喜欢这个日子,不要逼得太紧,因为要整理大小画作,装裱悬挂,有许多事要准备的,从容点还可补充一些作品。最后,小常便说到实质性问题了,道“关于场租费,馆长说全免恐怕不行,其他公司知道了也这样要求怎么办?你提的那个方法恐怕行不通,我们有经验,这样的个人画展门票收入几乎是零,门票大都是作者送人情的。另外,你说送画相抵,我们文化馆今后怎么出路都不晓得,你送的画怎么处理呢?所以馆长说还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场租费,展出一个礼拜统共收你三千块钱,韩老师你看怎么样呢?”韩此君想想三千块钱无论如何倾家**产也要拿出来的,便道“就照馆长讲的那样定了吧,实在感谢你们的关照啊!”小常又笑道“差点忘了一条,你最好到美协去开个介绍信什么的,这也是例行公事。”韩此君倒格愣了一下,马上转念要去找马青城帮忙,这点小事想来他是不会拒绝的。

事情就这么快拍板定下了,韩此君竟有点晕陶陶, 自己真的要办画展了呀。韩此君毛估估算了一下,场租费加上装裱布置所需要的钞票,五六千块是少不了的。他想,还是要让木莲到瞿老板那里去讨画钱。便盘算着如何说服木莲,不觉已到了家门口。

韩此君推开家门,花木莲便笑道“阿弥陀佛,总算回来了,我看人家学生早放学了嘛。有香港过来的贵客等你半时了呢!”韩此君抬头一看,却愣住了,来客竟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韩疏林!那韩疏林看来已跟外婆木莲聊了半天,桌上的茶也已经冲淡了,立起来笑道“韩兄,方才正在看你儿子画的几幅无题画,太有味道了。贤侄将来前途不可估量啊!”花木莲极高兴,道“韩先生说要把小强的画带到香港去卖,价钱会很好的呢。”韩此君瞪了花木莲一眼,道“韩先生说的是客气话,小孩子瞎涂涂的东西怎么好拿到外面去骗人?”说着便将韩疏林面前几张小强画的纸拿了回来。花木莲心里纳闷,平常是你把儿子夸得神童一样,今日怎么就换了说法了呢?看看他的脸色,也不敢多问,只汕汕笑道“韩先生也是稀客,不嫌小屋简陋的话,就留下吃晚饭吧,山珍海味没有,家常小菜总归有两只的。”韩疏林满心喜欢正想答应,不料韩此君却道“韩先生远道来哪能这么将就?我们到外面找个清爽点的饭馆喝点有度数的,慢慢聊聊。。”韩此君想在家里谈话多有不便,有些话根本就不能说。韩疏林笑道“我来做东,嫂子一起去。”花木莲忙道“我哪里走得开哟,你看见的,老的小的病的残的,就阿竹陪韩先生去吧。”

跨出家门,韩此君便冷笑道“好一个韩无极十一世孙韩疏林,此番来不知下榻何处?我料定你是不敢去住碧波春的了。”韩疏林笑道“为何不敢去住?我又从未欠过房钱。这趟只是路过,生意人哪得一日闲暇?晚上就乘飞机去海南,用不着住店了。就这几个钟头,我们兄弟好好聊聊。”韩此君沉着脸道“我哪里有福气与你称兄道弟,单凭那份家谱,天下姓韩的何其多,怎见得你我便是韩细舟韩细米的后裔?听说你还有一个姓是黄颜色的黄,不要一不小心又成了黄天霸之后多少代孙子了!”韩疏林一不紧张二不生气,仍笑道“叫什么名字姓什么姓其实嘛不过是一个符号,韩兄何必这么认真?我做事情从来不躲躲藏藏,今天上午一下飞机我先去拜会了美协马主任,我对他说中华墨宝第一辑已经编好了,只因资金周转问题暂时缓一缓,我说的是实话,马主任也能够理解,还跟我共进了午餐,下午就来找你了嘛。”韩此君道“你骗术再高明,也是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的,有句古话你要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韩疏林却嘿嘿嘿笑起来,笑着叹道“我说你韩兄像是桃花源里人,不知有汉,何论魏晋。我怎么骗人啦?我做什么事都把根根由由来龙去脉我的打算和愿望告诉对方的,都是心甘情愿把最好的画送到我手上的,有的没排上号的,还千方百计托人说情,硬把画塞到我手中。譬如你韩兄画《天池长短歌》,我想派什么用场也是明明白白告诉你的,你不画,我不能架着你手画呀。我这也叫行骗的话,天底下骗子也太多了。况且,我做事自然为自己谋利却也为对方着想,比那些又要做裱子又要立牌坊的人不知好多少倍了!”韩此君被他说得一言不发,只顾闷头走路。他想到辛小苦玩花招将《离骚图》扣下变作了安子翼的创作,又想到陈良诸为了他父亲的名望瞒天过海将《天池长短歌》换下来,她们也骗了他,而且比韩疏林骗得更狡猾更伤人心。那韩疏林见他发呆的模样心中窃喜,便拉他进了天池庙素菜馆,要了素鸡素鸭素蹄骼素什锦,又要了两盒重油炒面,再要了一坛绍兴花雕,斟了酒放在韩此君面前,道“其实韩兄心事我最理解,恐怕也只有我能帮你,来,吃饱喝足了再作计较。”韩此君却在盘算如何从他兜里讨回画《天池长短歌》的钱来,正好解燃眉之急。两人各想各的心事,喝了一会闷酒,韩疏林试探道“最近我翻看内地大小报纸,关于无极画的消息和评论蛮热闹的,每每仔细读来,却从未见提及韩兄只字片言,令小弟大为不平。想现存无极高手,韩兄扫遍天下无敌手,为何如此遭受贬抑?”韩此君被他点中关节穴位,又酸又痛,却不想在他面前流露什么,便道“报上说长道短不关我们的事,我只问你我之间的事,当初你怎么说来?对半分利吧?如今你在香港占尽风情,堂堂皇皇做了韩无极十一世孙,我却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既然你说是兄弟,那么就拿出点兄弟的样子 ,来,先把那一半的利给我,我们方可谈论其他。”韩疏林想几个月不见,这书呆子好像聪明点了。便苦着脸道“韩兄怎么可以相信了报纸上的花样文章?我是想造点声势,花点钱做了这条消息。其实,所谓无极传人遗墨展根本就是虚的。你想想,我手中统共只有这幅《夭池长短歌》,如何开得展览?所以,你现在要我分利,便是挖我的肉也拿不出一分利来的呀!”韩此君忽然明白韩疏林此番来找他的用意了,心里暗暗冷笑着,只不动声色,且听他如何下文。韩疏林又给他斟酒,又给他夹菜,笑道“不过,韩兄不要着急,这桩事情肯定会赚钱的,而且不是小钱,还得你我兄弟同心协力去做。我是想肥水不流别家田,所以,这次把瞿老板给撇开了。你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韩此君道“你的诚意我是早就领教了的,我这种布衣庶民,能帮你做什么呢?”韩疏林以为他已动心,便道“你有一支神笔呀,既然已画出了韩无极,何不再画画韩细舟韩细布韩细米?再画画韩陀子韩妙鹿九涵妙姑?画一部无极画发展史出来!当然不要画全,韩细布那一脉流传得多,便可多画几幅,韩陀子的放浪形骸,韩妙鹿的中西合璧,九涵妙姑的慈悲观音,据说还有一个韩激,是九涵妙姑的私生子,那本《传神秘要》便是消失在他手中的,可以弄一封他给母亲的信函,言及画谱的下落,那韩细舟韩细米传闻甚少,更可杜撰得离奇曲折,残章断页,扑朔迷离,不完美方显得更真实。”韩疏林说得兴起,眉飞色舞,韩此君听着,只是哼哼冷笑着。韩疏林又道“不瞒你说,你们那个无极传人陈亭北暨弟子画展跟无极画根本不搭脉的,完全是他陈亭北的个人画展。我特意赶来看了,你韩兄那两幅哪里是你的精品?只是做做陈亭北的陪衬罢了。韩兄跟着姓陈的如此窝囊,不如自己做大了。对你韩此君来讲,画一部无极发展史不过略施小技而已。待我们这个无极传人遗墨展隆重推出,无极画的旗帜自然便握在我们手中了。”韩此君猛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韩疏林道“我晓得韩兄会愿意做这桩大事的。来,我们兄弟再干一杯!”便斟了酒,擎至韩此君面前。不料韩此君一掀手打翻了酒杯,继而捶胸顿足地痛哭起来,把个韩疏林惊得半时出不了声。左右邻处的客人,都说有人发酒疯了,去叫保安来维持秩序呀!韩疏林一见不妙,赶紧跟招待结了账,将韩此君拖出了店堂。

此时已是新月初上时分,天池庙被彩灯勾勒得璀璨晶莹,宛若仙宫琼楼,当街沿铺开热气腾腾的小食摊大排档,锅瓢铿锵人声鼎沸,丝毫没有隆冬严寒的清冷气氛。韩疏林扶着韩此君跌跌撞撞穿出人群。韩此君狠狠甩开他道“你真当我醉啦?我清爽得很!你想叫我伪造一部无极画发展史出来对吧?我韩此君真有那么大本事么?这部历史中你又是何等人物?岂不知历史铁定板放在那儿,哪里容得你我之辈斩头去尾、添油加酱?”韩疏林又一把箍住他的手臂道“历史从来都是后人书写出来的,你怎知如今流传的那些跌宕起伏悲欢离合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杜撰的呢?你不去演译它删补它,便由别人照他们的需要去剪辑编纂,装订成册,多少年后那就是铁定板的历史,你再后悔再懊恼也没有办法了!”韩此君立定了,怔忡片刻,突然恶狠狠地瞪着韩疏林道“无极画的历史与我何干?我不想靠先人的荫庇,也用不着借先人的声名,我要办一个我韩此君自己的画展!”韩疏林吃了一惊,正待问个仔细,韩此君却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韩疏林想叫他,想追上去拦他,又怕行人注目,怕万一被什么人看**份,只得忍住了。想了想,便朝近处小蓬莱走去。

韩此君一路回家,只觉得心如突兔乱撞,喉咙口有咸滋滋的东西要涌出来,吞回去几次,实在熬不住,便找了个僻处的垃圾筒,哗哗地呕了个肠通胃清。回到家,外婆和小强已经睡下,外间熄了灯,混沌中只听见小强沉沉的蔚声,只看见外婆两只眼睛在暗处一闪一闪外婆睡下了,却没睡着,听见开门声便道“阿竹,你回来啦,木莲也好定心了。”韩此君也没心思跟外婆闲扯,便一撩门帘进了里屋,见花木莲和衣靠在**,微垂着眼,睫毛的重影落在红扑扑的脸颊上,侧身的曲线高低起伏十分诱人,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她一口。花木莲忽地跳起来,见是他,便甜滋滋地笑了,道“吓了人一跳,满口的酒气I”张罗着倒水给他洗脸洗脚。韩此君却将暖水瓶从她手中夺下,死劲箍住她的腰将她压倒在**。花木莲只轻轻笑着嗅了句。“臭烘烘的,一刻都等不得啦?”却顺着他, 由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摆布,晓得外婆没有睡着,竖着耳朵听着的,不敢出声,兴奋处只好咬韩此君的肩膀。待事毕,韩此君肩头留下月牙儿似的红印。韩此君道“你好狠心,这么死劲咬我!”花木莲拱在他怀里道“是你的劲大还是我的劲大呀?”韩此君停停,忽然搂紧了她,嘴凑在她耳根处道“木莲,好木莲,我只有你帮我了,去找瞿老板,问他要画钱,只要五千块就足够了!”花木莲愣了一下,道“你跟小常说了没有?”韩此君道“场租费三千块,这是最优惠的了,加上装裱费,还要印点请柬,还要摆两桌酒,五千块是怎么也少不了的。”花木莲没说话,只是悄悄地挣脱他的拥抱,翻了个身。韩此君又凑了过去,求道“好木莲,你晓得我只有这条路了,你总是会帮我的,是吧?”又吻她的后颈。花木莲打了个寒嚓,推开他,道“不行先问陈良诸再借点,多借少借总是一个借。”韩此君叭嗒翻过身去,冷笑道“你们这种女人贱不贱?平常听见陈良诸的名字就泼醋,要你帮个忙做点事,就将我往她身上推了!”花木莲暗忖,准是跟陈良诸别扭了,平常师姐师姐像是救命菩萨一般。也不追问,哼了声道“你们男人就高贵了? 自己也好去讨债的,原是他欠了你的,倒像你欠了他似的畏畏缩缩做啥?”韩此君叹了口气道“我何尝怕他了?老早就去讨过了,他像牛皮糖似的跟你绕,就是不把钞票吐出来,我有啥办法?总不见得去抢。我要你去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男人见了女人骨头就硬不起来。何况,那姓瞿的平常就对你贼眼溜溜的……”花木莲变了声地叫起来“阿竹,你晓得他不安好心?!”韩此君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瞎子聋子,他看到你贼秃兮兮的样子谁看不出来?我是懒得跟他计较罢了。”花木莲恨道“你晓得他这个样子你还让我去找他?”韩此君长叹一声道“所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有你去花花他,他才会把钱拿出来。”花木莲闷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心灰灰的,好没意思。原来自己在韩此君心目中远不及他的名声地位,甚至及不上他的几幅画你堂堂男子汉不晓得如何保护老婆,反倒要利用别人对你老婆的歹意,这夫妻做得也是没有一点滋味的了!韩此君见木莲不响,忽地爬起来,双膝屈着跪在**朝木莲磕了三下头道“木莲,就算我求你了,画展若是成功,你是头等功劳,我韩此君来生做牛做马……”花木莲喝道“不要多说了,我明天替你跑一次就是。关灯,睡觉!”拉过一床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韩此君一听木莲应承下来,放了心,只盖着一床被子也不觉冷,不一会便呼呼睡去。花木莲结婚以来头一次一个人睡一床被,手脚冰冷,浑身哆嗦,睁着眼,脑子里和心里都是空空洞洞的,空洞了一夜。

第二天韩此君上班出门前又关照花木莲道“别忘了你昨晚答应的事啊!”花木莲不敢正眼看他,怕看到他脸上那种虚伪卑微的神色,只垂着眼皮“唔”了一声。家务的事总是做不完的,花木莲忙忙碌碌了一上午,把平常懒得做的事都翻出来做了,涯着不想去小蓬莱。直到服侍老的小的吃了午饭,安排他们打中觉,想想涯不过了,才洗了把脸,抹了层珍珠霜,换了件清爽点的罩衫,硬着头皮去小蓬莱找瞿老板。

小蓬莱重新装修成了小蓬莱字画贸易公司以后,不过热闹了几日,生意仍是清淡,中午时分,店堂里几乎没有一位顾客,瞿老板坐在一张仿红木太师椅上脱了鞋,脚翘起来搁在椅把手上,一边剔牙齿,一边看报纸。他隐隐觉得地皮起伏了几下,空气轻微的振动起来,便挪开报纸抬起头,“呀”地一声呆住了,眼珠子胶住了似的不会转了。什么时候花木莲走了进来,鲜活丰润地立在店堂中央,店堂顿时光亮明净了许多!瞿老板慌忙放下腿穿鞋子,端正好姿势,托起笑脸道“木、木莲,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呀?”花木莲并不看他,直逼逼地道“瞿老板,我们阿竹叫我来讨他的画钱,他要办画展,是性命交关的事。瞿老板,你无论如何得给我呀!”瞿老板先一听是讨钱,那脸上的笑便浅了一层,却发现花木莲神态怪异,惯常的那种坦然明朗娇憨不见了,也不是愁也不是怒,也不笑也不哭,眉深深眼深深,脸红红唇红红,是一种义无反顾赴难的决绝,为她平添了惊人的美丽。瞿老板心里一动,猜着她和韩此君之间必有过一番口角,便哈哈一笑道“这件事我跟你老公解释过的,既然木莲你亲自出马,我们好商量。我在外面租了间写字楼作经理办公室,我们去那里具体谈,好么?”花木莲脑子木木的,神态木木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钱要到手,其他什么都不去猜测推敲了,便点了点头。瞿老板心里面高兴得发了狂,连忙上楼跟成天躺在**看言情电视剧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说是有个客户要去办公室清清账目。老板娘正为电视剧里的怨男痴女担忧,并不追究什么。瞿老板便关了店门,推出他的助动车,递给花木莲一只头盔,笑道“木莲,我现在是总经理,以后叫我瞿总就是了。”花木莲淡淡一笑,便跨上了坐骑。瞿老板又道“我马上就要买部轿车,到时候你有事只管来喊我!”花木莲仍是淡淡一笑,由着他风驰电掣般地驮了去。

瞿老板将花木莲带到一幢簇新的高楼里,乘电梯时那双手便开始不规矩了,在花木莲背后胡**索起来,花木莲悄悄地扭开。身子,电梯里还有旁人,发作不得,心里咬牙切齿地骂道“韩此君韩此君,不是我给你带的绿帽子,是你逼得我这么做的,你以后不要后悔!”她不恨瞿老板,瞿老板原本就是一只野猫,鱼儿送上门岂有不吃之理?她恨韩此君,恨他不珍贵她,不钟爱她,为了那些虚名薄利便将她出卖了!你既不珍贵我,我何必为你坚守贞操?你不钟爱我,却有男人当我稀世珍宝呢!花木莲恨恨地想着,跟了瞿老板踏进他的“经理办公室”。瞿老板随手推上了门,不发一言便开始了行动,花木莲惊慌地叫了声“瞿,…”嘴便被瞿老板堵住了。花木莲虽然有思想准备,却仍本能地反抗着,瞿老板一边企图束缚她的手脚,一边气喘吁吁地道“你……不是姓韩的拿你来换钱的吗?他妈的他算什么男人,你还守着他干什么?”花木莲被他戳到痛处,心灰如搞,便放弃了挣扎,任瞿老板拥着上了床,任他狠命拉扯着衣扣。瞿老板正火烧火燎地动作,捧起花木莲的脸却摸着了一手冰凉的眼泪和鼻涕,连忙睁开眼睛,看见花木莲虽是由着他来,眼泪却一沱一沱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涌出来,哀伤欲绝的样子叫人于心不忍。瞿老板惶惶惊惊地道“木莲,木莲,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要跟了我,我不会让你吃这种苦头的……”花木莲隐忍不住,索性号陶大哭,瞿老板十分尴尬地爬起来,慑懦道“木莲,你、你不要这样,你要不愿意,我就不……我不是存心欺侮你的,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求求你别哭了好不好,人家听到了还以为什么事呢!”花木莲稍微收了声音,仍缨缨地哭得伤心。瞿老板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木莲,我晓得你是不情愿的,你是个好女人!罢罢罢,他韩此君要办这个画展,所有费用我们小蓬莱包了,譬如做一次广告!”花木莲停止哭泣,怀疑地抬起头问道“此话当真?”瞿老板道“我什么时候说假话了?不过,你去对他说,我绝不是为了帮他,我只是为了你木莲不要太委屈了……韩此君他妈的小人一个,什么都背时,就给他占了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如若可能,我宁愿以全部家产同他换!”花木莲撑起身子道“瞿老板,你对我的心,今生今世无以报答,来生一定……”忽然醒悟自己半**身子,脸一红,慌忙拉上衣襟。瞿老板眼角里瞄了她一眼,跺了一下脚,便开门出去了。花木莲急急地整理好衣衫,又将揉皱的被单抨平整了,待她出来,楼道电梯口已不见瞿老板的人影。

花木莲自己乘公交车回天池街的,路过小蓬莱时看见店门仍关着,门外也没有瞿老板的助动车。花木莲不觉轻轻地叹了白气。回家后花木莲只对外婆说出去逛了逛街,小强的棉毛衫裤都短了,许多店都在年终大拍卖,想去淘淘便宜货的,却没看到合适的。外婆只是人木三分地盯了她一眼,并不追问什么,却道“里委会的同志陪着个女警官来过了,说小箔在那里表现还不错,过年前要开一次家属联欢会,去看她们自己表演的节目。我跟那女警官讲了,就拿小箔当她自己的小因狠狠管教管教,我讲就是她妈太惯了的缘故。你再去看她的时候,叫她不要任性,样样事情做在头几名里,说不定会提前放她回来的。”花木莲道“让她在里面多受受教育也好,现在倒不想她提前回来,这天池街什么时候动迁呢?”外婆道“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动与不动全由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