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晴跟随丁大群来到了信用社,这是一家北京市远郊区的农村信用社。他们向信用社的主管说明来意,对方连连说了几个“欢迎、欢迎”。
但是,当谈到贷款出款率的时候,对方开始较真儿了。
丁大群:“俺存你这300 万,俺同时也贷300 万,你看……”
“你存300 万,贷300 万?门儿也没有!”
“那,你能贷出多少来?”
“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丁大群掐指一算,“三七二十一,就是说,能贷210 万?”
丁大群看看迟晴,迟晴说:“能不能再多一些呢?”
经过一番艰苦的交涉,对方总算网开一面:“我可以给你贷出百分之八十,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300 万元的定期存款的存期不能低于半年!”
“这是什么意思?”迟晴问。
“意思很明白,就是要确保你们按期还贷!”
丁大群问迟晴:“怎么样?”
迟晴无奈:“也只有这样了。”
于是,对方开始办理手续。先存后贷。最后,在填写240 万贷款的汇票的时候,迟晴上前,递上一个字条,那上面有明确的收款单位和银行户头。
信用社业务人员按迟晴的字条将汇票填好,复核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交给了迟晴。
在这里,我们需要补充一句,迟晴递上字条,证明了她的老道和精明,如果没有这个字条,如果这汇票落到了丁大群的手里,这240 万元最终究竟流向何方那就很难说了。
迟晴当天将汇票通过某公司的银行帐户将款提出,使杂志社被她先后多次挪用的240 万元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完璧归赵。尽管这个过程充满了涉嫌职务犯罪的成分,但最终,在一种职业良知的支持下,以文过饰非的卑劣手法,暂时还是填平了黑洞。
尽管此事之后,迟晴一度获得了心理上的些许满足和慰藉,但她并无法真正从罪恶的桎锢下彻底地解脱出来。因为存在信用社的300 万元的半年期存款是一种质押性质的存款,一旦存期届满,需要提取的时候,她必须要还回240万元的贷款。
那么,240 万元的还贷她将怎样去解决呢?
可以说,她无能为力。那么,丁大群会有什么高招儿呢?此刻的迟晴根本不去指望,她已经对这个十足的骗子彻底绝望了。
迟晴一直处在被时间折磨与煎熬的痛苦中,她幻想着太阳不再有日出日落,她希望永远别再有明天。因为每过一天,她心里的压力就加大一天。一天天地过下去,在她看来,那是在接受威胁,甚至是走向死亡。
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300 万元的存款到了提取的日子。迟晴找到丁大群。丁大群答应陪她一同前去信用社。信用社的业务人员告诉他们:“你们300 万元的存款可以取。但是必须扣除240 万元的贷款和8 万元的利息。这样,你们只能提取52 万元加一小部分应得的存款利息,大约55 万元左右。”
迟晴听了,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因为她早就意识到会有这么一天。她此刻最感到难办的是如何填补这300 万元的亏空。她仿佛也明白了一个事实:当初挪用300 万元公款是为了得到240 万元贷款使单位财务平帐,如此一来,平帐不但没有平上反而又挖了一个245 万的大洞!
当局者迷。当一个人遇到麻烦难以排解的时候,最可怕的是听信外人的“馊”主意。
丁大群说:“要不,你索性再弄出300 万来存上,然后办以贷还挪?”
迟晴想想,摇摇头:“这不背着抱着一样沉么?”
丁大群:“要么你再挪出245 万,凑齐300 万。”
迟晴:“既然我再挪245 万,我何不从信用社提取55 万,直接拿回单位呢?”
245 万元的巨额亏空,已经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迟晴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这是奈何不得的事情。但是,她又幻想着逃避这个现实。她已经被吓得灵魂出窍了。
钱散缘灭,她已经成了一具僵尸……迟晴粗粗算了一下,从认识丁大群到现在,两年的时间,先后挪用公款500 多万元,损失320 多万元。
她想到自己多年从事财务工作,又是财务科长,一辈子兢兢业业,规规矩矩,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差错,没想到临近退休了,居然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而且还栽在一个农村骗子的身上……她想到,这事一旦犯案,单位,领导、同事们会怎么看?朋友、家人又会怎么想?
这天夜里,她彻底失眠了,整整一夜没睡。第二天清早起来,她找到了丁大群的住处:“我已经彻底崩溃了,我再也熬不下去了……”
“熬不住也得熬。”丁大群不慌不忙,好像没事似的,“万一要是挺过去呢?不就没事了?”
“做梦!我是搞财务的,你帐上少了那么多钱,人家能放过你?单位能放过你?法律能放过你?”迟晴说:“你快拿个主意吧,亏这么多钱,到底怎么办?不然,你我全逃不掉!”
“怎么办?”丁大群思考片刻,“要马上找到这么多钱还上,这不可能,唯一的办法……”
迟晴静静地等他拿出办法来。
丁大群拿出了自己的馊主意:“三十六计,跑!”
“跑?”
“对,跑!先跑出去躲一躲。”丁大群解释道,“如果能赶上一个发展或者发财的机会,说不定这钱就赚回来了。”
他们一刻都不敢耽搁,说走就走,很快收拾了一下,就奔了火车站。一个小时后,他们坐上一列从北京开往南方的列车。
也正是从此刻开始,他们,特别是她——迟晴,开始了一种颠沛流漓、四处飘**的生活。
迟晴一整天没有在单位露面,财务科的同事们、社里的领导也没有接到关于她为什么不来上班的电话或信息。
迟晴一早离家的时候,已经退休的老伴去小区公园健身了。他每天都是如此,起床后出去活动活动,身上带好房门的钥匙,活动完毕之后,在小区里的“成都小吃”吃早点,然后回家。每每这时,爱人已经去上班了。可是这天晚上,他左等右等,始终也没有等到迟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他打电话给迟晴的办公室,没有人接电话。他不得不找到离家最近的小女儿,把这消息告诉了她。小女儿马上赶到家来,向父亲问明情况就去了杂志社。据社里的看门老头儿反映:今天根本没有看到迟科长的身影。小女儿跑了几家与迟晴有过来往的朋友,都说没有见到。
迟晴突然失踪,顿时成了一个难解之迷。杂志社派出几批人马到处找寻,没有任何结果。迟晴亲属通过电视台、报纸发出了寻人启示。
杂志社的几位领导在作了反复猜测和假设之后,突然想到了财务帐目和相关资金问题,于是着手布置查帐工作。出于慎重,这工作的圈子缩得很小,注意保密,决不走漏半点儿风声。
迟晴跟随丁大群飘**在外、东躲西藏,一天换一个住处,三天挪一个地方。
由大城市跑到小城市,由小城市跑到县城,有时候还去一些乡镇。
这种生活,对于丁大群,仿佛蛮适应。他整天里吃了玩,玩了睡,悠哉游哉,快乐轻松。
落网后,他对警方说:她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迟晴,从她登上火车,离开北京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后悔,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愚蠢的事情来!
当她每每看到丁大群无忧无虑,乐乐呵呵、胡吃海塞的时候,她马上怒火中烧、气得不行。她恨不得立刻跟这个混蛋分手,可是她又无法离开他,因为她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
这天,她随丁大群来到了云南昆明。她不禁想起了两年前来这里参加财会培训班的情景。学习很忙,时间很紧,她却总能抽点时间逛街,还跟班里的师生游览滇地、世博园、民族村。她跟人们玩得那么开心,还照了那么多的照片。
每一个记忆都是那么让人赏心悦目、回味无穷。
当她的思绪重又回到现实中来的时候,她的心顷刻之间碎了。
她突然感觉到,她已经彻底地离群索居,完全进入了一个非人的黑洞深处。
这里充满了恐怖与绝望,没有光照,没有温暖,没有自由,更没有出路。她随时都可能死去,死得不清不白,没有人知道。甚至,她已经死了,已经成了一具僵尸……
这天晚上,丁大群叫她出去吃饭,连叫了几声,她一直躺在**,压根儿不理不睬。
丁大群走上前来,“怎么?绝食?”
迟晴:“不光是绝食,我现在是生不如死。”
丁大群:“死?好哇!你原来就说要死,俺拦过你,因为那时你还不能死。
可是现在,你,对于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或者说,你已经成了揩过屁股的手纸,不仅是垃圾,而且还恶心!”
丁大群说罢,哼着小曲儿出屋吃饭去了。
迟晴坐起来,下了床,进卫生间洗漱完毕,拿了自己的手包——她此次离家唯一的一点携带,走出了招待所。
她来到了街上,漫无边际、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穿过了繁华的街道,走过了灯火通明的广场,她直奔那个黑暗的前方走去。
慢慢地,前边没了路灯,也没了马路,只有一条荒芜的小路。在星光映照下,她看到不远的前方有铁道,铁道上还有一列火车开来。
这时候,她的脑际突然跳出了一个极端的意念,这意念促使她加快了脚步。
当她接近铁道准备卧轨的时候,火车已经开过去了。
于是她顺着铁道,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走着,一直地朝前走着。她究竟要去哪里,她不知道;她所去的是什么方向,她不清楚。因为她此刻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快一点让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不知她到底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她到底走了多远的路程,只知在东方欲晓的时候她来到了一个不太大的车站。由于她是顺铁道走来的,所以她直接到了站内的月台上。
月台上站满了准备上火车的旅客,她走进了这个人群。不大功夫,一列客车进站停下,车门打开,站台的工作人员开始招呼人们赶紧上车。迟晴被拥入上车的人流里,进而被拥进了车门,走进了车厢。
这天夜里,丁大群酒足饭饱之后,并没有回到住处,而是进了一家娱乐厅,他在那里尽情地玩了一个通宵。天亮了,才晕晕沉沉地回了房间,蒙上被子呼呼大睡起来。至于迟晴到底去哪儿了,早已经不是他关注的范围了。
再说火车上的迟晴,上火车后就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然后便是一睡不醒。
究竟这趟车开向何方,她根本不知道。然而凑巧的是,这车正是进京的列车。
第二天晚上,列车到达北京。迟晴终于醒了过来。她确认自己回到了北京,便随着出站的人流来到了车站广场。
坐火车,她没有钱,根本也没有买票,但她钻了铁路的空子。因为人多拥挤,难免有个别的漏网之鱼。可是她要回家,就得打出租车。但是她没有钱。
她想了想,索性还跟在昆明那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