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有十多名姑娘同余掌事去了庆州的小赁村。

这些姑娘们从来没出过远门,刚开始几天还很新鲜,但是经过了从马车到骑马,日夜不休的赶路,吐了两天后,陆陆续续又走了不少,到最后还剩下一半路程的时候,只剩下余掌事,曹医女,郑福,苏沫儿,青骓,薛安然,谢清瑶,绛雪八个人了。

大约是没想到薛安然能一声不吭的坚持下来,余掌事对她的挑剔也少了许多。

反正不是动不动就横吹胡子竖瞪眼睛了。

小赁村地处偏僻,八人又坐上牛车,拉车的师傅听他们说要去小赁村,吃惊的问道:“那个村子吃人勒,你们也要去吗?”

“吃人是什么意思?”曹医女道:“我们是上京的大夫,最近疫病严重,有不少病患已经在上京被发现,我们得知疫病的源头在小赁村,所以过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哦……原来如此啊……”拉车师傅道:“原来你们是来做好事的呀……不过……哎,之前也有几波大夫来过,都是我拉的车勒,但是听说他们后来待不住两天,都灰头土脸的走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好心告诉你们哈。”

曹医女道了谢,坚持要去,拉车师傅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摇头叹息了一声:“哎……自作孽不可活啊……”

待曹医女问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时,他又摇摇头不肯说了。

坐了大半天的牛车,还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因为拉车师傅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了,加钱都没用,说以往那些来的人,都只送到这里。

几人无法,只能徒步进村。

薛安然等女子也早已脱下了世家小姐的装束,换上平民女子的麻衣短打,那麻衣跟棉衣绸缎根本没法比,穿在身上非常粗糙,谢清瑶和苏沫儿虽然没有抱怨,但是脸上很明显的时不时露出纠结痛苦的神情。

但她们虽然平时生活优越,也不是一点事都不知,知道自己穿的富贵堂皇恐怕会遭难,于是都忍着。

好不容易到了小赁村,几人都又累又渴。

余掌事身为唯一的男子,自然是由他和村长交涉,找到住的地方。

但是几人刚踏进小赁村,就觉得十分不对。

现在是太平年代,一般这种村子,虽然不说人声鼎沸,但也基本上饭点时家家户户可见炊烟,但薛安然他们所见的这个村子,别说炊烟了,田里一个人都见不到,居然连一条狗都没见到。

几个姑娘都有些害怕,互相抛弃了平时的嫌隙,三三两两手牵着手。

就在几人四处寻找人烟的时候,不远处走了几个人,为首的男人中等身材,脸上有一小片红色的疤痕,余掌事盯着他脸上的疤痕,神色凝重,那个男人走上前来,满脸堆笑道:“哟,老板们这么早就来了啊!”

待看清余掌事身后全是女眷,他有些惊愕,随即笑的一脸猥琐:“哎哟,老板这次带来这么多美人啊,但是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恐怕老板的这些美人们很难习惯啊,还是老板这次想来点新花样?”

苏沫儿第一个忍不住:“你胡说什么啊!”

“瞧我,是我胡说了,打嘴,打嘴。”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扇自己的脸。

几人很少见过如此直白的谄媚,一时都呆了。

“张大哥,他们好像不是……老板啊?”又一人突然发声道:“你瞧他们,穿的也不是绸衣,口音也没有上京那边的。”

余掌事终于开口道:“我们是大夫,这位小哥,你脸上的疤……”

“大夫?!”听到大夫两字,张哥脸上神色一变,他直起腰来,厉声道:“什么大夫?!我们这里不欢迎大夫,我们这里没人生病,懂吗?识相的给我滚!”

“就是,都是女子,说什么大夫啊,快点滚出我们小赁村,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再不走,就把你们身后的几个女人留下来!正好好久没尝尝鲜了。”

饶是曹医女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她护在薛安然等前面,沉声道:“你们这样目无法纪,不怕我们告官吗!”

“官?”几个人脸上神色麻木,不屑的嗤笑道:“什么官不官的,哥几个都是能快活几日就快活几日,管谁当不当官,你们把村里没娶媳妇的男人都叫过来,跟他们说发媳妇咯!”

便是薛安然也大惊。

余掌事道:“……你们,你们不要命了吗!你们几人早已身染疫病,不想着好好治疗,还天天想着纵情欢乐!尤其是你!”余掌事看着张哥道:“你的疫病已经发作了有一段时间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方法抑制了它的蔓延,但是……你还是让我好好把脉吧,我在上京还没见过你这种能抑制住疫病的病患。”

张哥勃然大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说自己是什么大夫,我说了,我们小赁村没有一个人有病,更别提什么劳什子疫病,给我打!”

“你们明明有病……”余掌事梗着脖子还要说。

其他姑娘俱都吓的脸色发白,薛安然赶紧高声道:“我们是大夫,但是是来发钱的大夫!朝廷听说你们这疫病严重,生活困难,拨款下来了,我们是来给你们发钱的!”

她这话一出,原本准备动手的村民都停了下来。

“瞧着不像啊……”

薛安然笑道:“我们身上带着钱,若是打扮的富丽堂皇,路上恐怕遇到歹人,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小赁村,也算完成上头交给我们的任务了,我们走了一天了,想找个地方歇下脚,然后就把银子给你们,可以带个路吗?”

余掌事还要再说什么,曹医女连忙拉了拉他:“她说的没错,我们是来发钱的。”

曹医女翻出几贯铜钱来,村民们如同饿虎见了羊,都扑了上去。

拿了钱后,张哥脸色好了很多,笑道:“这就带你们去见村长,你们这么多女眷,只有村长那里能住勒。嗨,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这大姑娘,各个都娇滴滴的,胡乱乱逛的话,很可能被人盯上,到时候出不了村,留在这里做别人家的媳妇咯。”他说的冠冕堂皇,没有一点可耻,似乎此事理所当然,也无关痛痒。

苏沫儿又想骂人,薛安然连忙制止住她,笑道:“我看此地风景秀丽,为什么没见多少人?”

“人吗?”张哥低下头数着钱,看不清神色:“自然是村里待不住,去外地寻事了!”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却拿他没有办法,除了战乱时期村落居民会大规模迁徙,太平时代村民想要换地方生活需要很多手续,一般官府是不会放任当地的百姓到处跑的。

张哥带着几人见到了村长。

村长看上去倒是像个没病的人,脸色还有些红润,只是身体有些干瘦,见了余掌事等人,还十分客气的见了礼,余掌事见事情到这里尚算顺利,便说道:“村长,我们希望能给每个村民号脉,然后问问他们平常吃了什么东西,用了什么东西,或者碰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才能找出疫病的病因,好对症下药。”

村长还是笑呵呵的,听到疫病这两字,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道:“你们既然是朝廷派下来的,我当然会全力配合你们,只是我们这个村,也没什么好的地方让你们召集村民会诊……”

余掌事打断他道:“我看到村里有个酒摊子,不拘什么地方,有个坐的地方能行,能让所有村民都方便前来,方便通知,知道在哪就行。”

村长很干脆的答应了:“好,余掌事打算什么时候会诊?”

余掌事神色凝重:“明天一早辰时。”

村长愣了一下,还是笑呵呵的应了声好。

村长下去吩咐后,苏沫儿松了一大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这村长也是个目无法纪的野蛮人呢。”

薛安然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也不好妄下断论,于是没说什么。

一夜无事,第二天,余掌事就带着薛安然等人在酒摊面前进行会诊。

村长也信守承诺,将村民都叫了来,大家井然有序的让余掌事号脉,曹医女和郑福二人则记录着病患的情况,苏沫儿,绛雪帮忙维持秩序,谢清瑶和薛安然则是跟着曹医女和郑福打下手。

村里人不多,但也有五六十号人,忙了一个时辰左右,余掌事准备歇口气,突然看到一个半大孩子,提着个板凳,慢吞吞向酒馆走来,只是他明明可以直线走过来,但为了绕开来会诊的人群,他弯了一个大圈,只见他走到酒馆外头,和来会诊的村民泾渭分明的分开两边站着,离的特别远。

他并不进去,低声下气的说了一句:“老板,这是你上次让我爹修的板凳,我爹修好了,让我送来给你,不要……钱。”

他说完,把板凳轻轻放在地上,酒水摊子的主人没有出来,在里头叫了一声:“知道了,快走吧。”

那青年放下板凳,又低着头走了。

他刚走没多久,酒水摊子的主人就走了出来,满脸嫌弃的看着板凳,碰都没有碰一下,然后又进了店里,却是拿了把锤子出来,将板凳一下子砸了个稀烂。

薛安然等人目睹了全程,看着都吃了一惊,余掌事微微皱眉,问道:“好端端的,你干嘛把凳子砸了?”

那老板握着锤子,看着余掌事一行人,倒是十分淡定:“他娘在外面乱搞,他爹是个窝囊废,所以他也得了疫病,他送来的东西,我砸掉有什么不对,我还不放心,想用火烧呢!只是不敢碰这把凳子罢了。”

苏沫儿瞧着无语道:“那你这锤子也碰到了凳子,不如你把锤子也烧了吧。”

余掌事道:“我们观察过很多病患,这种疫病会通过血传染,平常的触碰,只要不见血,是不会被传染的,而且光他流血也没用,你身上也得有伤口,正好碰到了他的血,才会被传染。”

老板微微一愣,片刻后嘟囔道:“好咯,你是大夫,你有理,不过我们正常人,肯定不想碰到这种晦气的人……”

边说他边进了酒摊子。

薛安然见他脖子上有一小块红斑,心里微微一冷。

余掌事也看到了,没说什么,好容易把所有村民都会诊完,余掌事的脸色越来越沉。

曹医女问道:“余掌事,情况如何?”

余掌事微微叹气:“六十五个人,全部感染了疫病,有的很轻微,所以村民不觉得自己身体有异,有的很严重,但不知道为什么被抑制住了……这种被抑制的情况,我在上京还没见过,可惜那个张小哥……恐怕不会让我看诊。而且刚刚那个半大孩子,也很奇怪……他脸上有血气,恐怕他是整个村子里唯一没有得疫病的人……”

“村长也得了吗?”苏沫儿问。

余掌事点点头:“村长脸上那不是表示身体健康的血气,而是不正常的身体亏损的潮红……但我问了他们平日里的吃食,或者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一律都说没有,吃食也没什么问题,这里的水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问题……”

“依我看,水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薛安然开口道。

余掌事问:“此话怎讲?”

薛安然道:“如果水有问题,为什么张哥见到我们称我们是老板?这个疫病显然发生的并不简单,恐怕是……人为的。”

薛安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一次余掌事倒是没有怼她,心事重重道:“瑞王殿下也来信告知,此事并不简单……算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我要写信把这里的情况全部告诉瑞王殿下,我怀疑……这些村民,应该是被人试药了,他们的体质,全部都不同常人……”

苏沫儿吃惊道:“一个村足有五六十人,且不说试药本身就是违背律令,何人如此丧心病狂!”

染上疫病先是会身上生疮,随后疮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五脏六腑慢慢衰竭而死,无药可医,现有的药只能延缓病的发作,或者减轻病的痛苦。

是谁……将人命如此视若无睹?!

余掌事重重叹了口气,眉头不展,很快写好了信,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交给谁。

村子里并不安全,青骓最好留下来。

但是剩下的都是女流之辈……

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情况居然如此诡异凶险……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

“是我。”村长温和的声音传来。

余掌事打开了门,然后被重重一推,差点没被推倒在桌上撞倒了腰,青骓连忙扶住他,怒道:“你——!”

但他的话很快被卡在嗓子眼。

不只是村长一个人来的。

他把全村的青年男人全都带来了。

他们在夜色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余掌事等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