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掌事这是要把信送到哪里去啊?”村长温和的笑脸此时在烛光下有些森然。
村长带着十多个人进来,把门一关,剩下十多个人在外头留守。
余掌事护着薛安然等少女,站在前面,强撑着道:“你要如何?”
“不如何,你毕竟是京里来的贵人,我们能如何?原想着顺着你的意,让你做两天表面功夫,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都能交差,你又何必为难我呢?”村长假模假样的叹气道。
余掌事忍不住怒道:“这么多条人命,你们村子里的人都快……都快死绝了!你是一村之长,怎么能……怎么能……”他不会骂人,半天说不出几个字来。
“什么死不死绝。”村长不耐道:“贵人已经为我们研究了治疗疫病的药,我们都吃了,已经见效了,没的让你们这些大夫来多事,打着为我们好的名声,实际上干的全是败坏我们村名声的事!没有你们宣传,我们村怎么会几乎断绝了和外头的联系!”
“就是你们这些大夫干的好事!”村长身后的村民怒不可揭道:“我们村原本可以卖许多木材,珍贵药材去外头,足够整村的人每年多吃点肉,送孩子去上私塾,你们这些大夫一来,到处诬蔑造谣我们村的人有疫病!外头的人现在根本不收我们村的东西了,什么都卖不出去,都是你们害的!”
余掌事一哽,随即道:“……你们本来就应当隔绝治疗,少与外界接触,不然传染的人会越来越多……”
“那谁给我们钱让我们活着?谁给我们提供不要钱的药材?”村民咄咄逼问。
余掌事道:“此事我已经告知瑞王殿下,会给你们妥善安排好,朝廷也会真的拨款给你们……”
“好啊。”村长冷笑道:“原来朝廷拨款也是骗人的?根本就没有朝廷拨款一回事?”
余掌事又是被一噎。
“……瑞王殿下……”村长沉思道:“他保家卫国,是我们大胤的英雄……只不过……在我们这里,他只是个传说罢了,一个传说中的人,如何比得上活生生的人……”
“没有人会管我们,只有那位贵人会管我们。”村长平静的说:“贵人不希望这封信送到瑞王殿下的手上,所以……”
青骓的刀缓缓拔出一寸。
但是那些村民只是拿出了一把小刀,只能削水果,根本伤不了人命的那种。
余掌事却神色大变:“不好!”
那些村民将自己的衣袖展开,割破自己身上生疮的肌肤,紫黑色的血缓缓流了下来。
余掌事大吼道:“快跑!”
青骓才想起来碰到他们的血就可能被传染,根本不敢弄伤他们,看到**有几床被子,掀起来向他们扑去,阻住他们的视线。
因屋内狭小,倒是方便了青骓操作。
除了曹医女和薛安然,其他姑娘们早就尖叫了起来。
薛安然赶紧拉住绛雪,示意她噤声。
那些村民体格虚弱,且无武功,青骓没费多少力,将他们全部撞散,带着一群人冲了出去,但他忘了外头还有守着的人,外头的人早就听到里头的声音,此时也早就拿出了木棍,铁锹等武器,就要朝青骓头上招呼下。
危急时刻,薛安然冲到青骓面前,扬起一把尘土,青骓反应比普通人还是要快很多,这么一瞬间,他已经扯着薛安然躲到了安全地带。
“别叫了!”薛安然厉声喝止姑娘们。
郑福还好,听到薛安然提醒立刻止住了声音,苏沫儿和谢清瑶虽然不叫了,却身体发软,几乎走不动路了。
薛安然迟疑了一下,见郑福毫不犹豫的自己一个人独自跑远了,没有管离她最近的谢清瑶,拉着绛雪跑了过去,将谢清瑶和苏沫儿一人一个拉走了,见青骓一边护着余掌事,一边给他们断后有些分身乏术,赶紧低声道:“别光顾着哭!自己的命是自己的,趁他们不中意用这些尘土撒他们的眼睛。”
但谢清瑶和苏沫儿还是吓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薛安然和绛雪勉力护着他们,总算有惊无险的逃出了村民的包围圈。
也幸好村子里黑灯瞎火的,稍微离远一点,这些村民也不太追得上了。
但薛安然是个路痴,这时也不知道往那边跑。
苏沫儿缓过来,指了指路,虚弱道:“白天我见事情不对,记了下路,那边往山上走,有一片小密林,我们躲进去,应该不容易追到。”
“山路好走吗?”
“我注意到这里土地干燥,应该很久没下雨了,这片林子的树木并不高大,并且品种单一,地域也不广,应当不会有大型野兽。”
薛安然听她说的在理,就拉着两人往密林逃去。
几人果然找到了一个干燥的山洞,身后的追喊声也听不到了,几人坐下来喘息,薛安然道:“苏姑娘,多亏了你仔细留心,记得路。”
苏沫儿苦笑道:“我喜欢看一些地理志记,爹爹常说世家贵女读这些没有什么用,顶多陶冶下情操罢了,不许我花太多时间在这上面,读多了怕心野,没想到这次救了我的命……”
几人惊险逃生,也没说什么闲话,也顾不得脏,坐在地上都沉默不语。
等了片刻,青骓带着余掌事也找到了这里,路上薛安然给他们留了记号。
“余掌事,我们得速速离开。”青骓神色严肃道:“这是想要了我们的命,我们若是死在这里,怕是王爷也很难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薛安然心道:依赵承业的性格,下属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是直接与幕后之人起了冲突,事端一旦挑起,就得明面上撕破脸,变成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赵承业为了避免与世家正面开战,才蛰伏了这么久,他的下属们一定也不希望赵承业的心血白废。
倒真是上下一心……
薛安然之所以猜测这回又是世家搞的鬼,是因为听到瑞王两个字就起杀心,还有胆子做的,除了世家也没有谁了。
“你们要走吗?”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几人又是一惊。
山洞居然还有别人?!
“谁?!”青骓厉声道。
青骓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山洞深处站着一个半大孩子,正是白天那个在酒摊被骂的孩子。
“你们真的不是村长的人。”孩子眼里有些雀跃道。
余掌事立刻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们吗?”
孩子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得先答应我,把我们带出村子,我才告诉你。”
余掌事愣住:“……你们?”
孩子点点头,叫道:“二丫,小呆,小江,小水。”
他虽然只叫了四个人的名字,但是呼啦啦走出来十多个孩子,从五岁到十岁年龄不等,推出来的四个是最幼小的四个。
余掌事吃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带他们四个走,我就告诉你们。”开头的孩子虽然害怕,但是却很坚持。
余掌事有些犯难,他们本身就女眷多,想要走出这里已经十分不容易,若是要再带上四个孩子……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折损了什么人,这些女眷除了曹医女和郑福,各个都是世家贵女……
早知情况如此凶险,他说什么都不会带她们几个来……
郑福道:“管事,我们……我们不如先出去,再派人回来接他们,也安全许多……”
“不行。”那孩子一口拒绝:“你们走了,谁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青骓迟疑了一下,也坦白道:“我虽然很想带他们出去,但是余掌事,恐怕我护住你们都勉强……”
那孩子眼里的光慢慢熄灭,小声嗫嚅道:“实在不行,就算了……但是,带一个,只带一个就好!”
他在四个孩子里看了看,推出一个小丫头:“带二丫走吧!”
薛安然看了看其他孩子,他们脸上虽然都掩饰不住出去的渴望,但是对这个唯一的机会,谁都没有争抢。
余掌事就着火把,忽然看到了孩子们的脚。
他们的鞋子都破破烂烂,说话的孩子断了一根脚指头,伤口发脓发紫,只用了一点锅底灰抹在上头,好让伤口不流出许多血。
几人都看的胆战心惊。
余掌事沉默了一会道:“带,四个都带上,我带你们走!”他又转向说话的孩子,柔声问:“你叫什么?我也带你走,你放心,你们我都不会扔下,先把你们五个带走。”
那孩子受宠若惊,结结巴巴道:“我叫朗日,不用……不用带我,把他们四个先带走就好了,大人,求求你了!我不是有意威胁你的,只是,只是他们四个生了病……不是,绝对不是疫病,我们都没有,都没有吃那个药!”
“药?什么药?”
朗日道:“……我们村一直都是靠着卖木材,卖药材维持全村人的生计,但是山上的树木,慢慢越砍越少,而药材想卖的贵,都要好几十年,村里的生计维持的越来越艰难……突然有一天,来了个穿金戴银的大老板……”
几人都静静听着他说下去。
朗日迟疑了一下:“这个老板带来了一种药,让我们吃下去,说愿意吃的人,就给一两银子……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的疯了。而且老板保证,吃这个药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苏沫儿忍不住问道:“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
朗日艰难道:“他……他带了官府的文书……”
几人悚然一惊。
朗日道:“……几乎全村的人都去试了药,一开始也确实没什么问题,老板说,他上头还有个贵人,贵人想让我们试药,是为了治疗一种罕见的疾病,若是我们试药成功,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谁会怀疑官府的文书呢?
青骓不禁气愤道:“好毒的用心!不但草芥人命,还败坏皇上的名声!”
薛安然心道,这事到底是谁做的,还不好说呢。不过想到皇上是赵承业选的人,又将此想法按下不表。
……多少,该对赵承业看人的眼光有一点信任?
余掌事问道:“他有没有说,是为了治疗什么罕见的疾病?”
朗日摇摇头。
“这些事出去之后再问吧。”苏沫儿道:“当务之急是先出去,不然我们岂不是全部都要折在这里,我,我还不想死啊……”
“我,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离开这里,就是,就是要下山,坡度很陡……如果你们有办法从那里离开的话,很安全,村民们也不会去那里。”
余掌事等几人来到朗日说的地方,索性对孩子们来说确实很难攀爬,但是青骓有武功,又找齐材料做了一条绳子,好容易把几个人依次送走了。
村民们搜寻一夜无果,不得不承认余掌事等人确实都跑了。
他们聚在村长的院落里,村长脸色铁青。
“村长,这可怎么办啊,把他们放跑了,贵人不给我们药,我们会不会死啊……”村民哭丧着脸问。
村长喝道:“慌什么!还有,谁许你们提贵不贵人的,以后都不许给我提!也不看看你们什么身份,也配提贵人两字!”
众人都噤了声。
一个穿着绸缎,外表平常的男人笑眯眯的从内室走了出来,他笑道:“我不过迟来了一两日,你们就惹出这种乱子。你们要是这么不中用,这些珍贵药材浪费在你们身上也无用啊。”
村们们连忙哭求喊饶。
“就算他们平安出了小赁村又怎样?”男人闲闲道:“从小赁村出去的人,谁会相信他们没有染上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