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
时聿冷峻黑黢的眉眼无波,语气如同温凉的茶水。
但昭戍却觉得这是泰山崩塌前的宁静。
“我一路上护送夫人回府,前半段路夫人还在呢,不知怎得,回了府中我一掀开车门,夫人就不见了!”
时聿神色淡淡的,周身气压已经沉到了谷底。
“主子,我这就召人去找。”
昭戍正要走,就被时聿按住了肩膀。
“不必找了。”
时聿长腿一跨上了马。
“不找了......主子再生气也不能将夫人的安危置于不顾啊。”
昭戍还想再劝劝,以为时聿只是说的气话。
但时聿依旧不为所动,缰绳一震猛夹马腹,朝着城北方向道:“不找了,去红玉楼。”
“是又有什么案子发生在红玉楼了吗。”
昭戍以为这次依旧是办案,却不想只听到时聿扬长而去留下一句。
“这次没有案子,而是去找姑娘。”
找......找什么?
这话彻底让昭戍僵在原地,甚至怀疑自己引以为豪的耳力出了问题。
他没有听错吧?
主子没娶妻时两袖清风了二十余年,好不容易守得云开娶了妻。
怎么还要......去嫖?
难道他们的夫妻生活并不和谐?
......
红玉楼门前人声鼎沸,来往客人可谓络绎不绝,揽客的姑娘们皆面若芙蓉,身着薄而艳丽的织锦云纱,若隐若现的肌肤,眉眼间不断递出令人陶醉的波澜。
早春的风还是带着冷意,初念搓了搓手,躲在拐角处张望她们,也不知那些姑娘们冷不冷。
因着这里的红玉楼出入的大多是达官显贵,各地富商豪绅,是以这附近几条街都有成堆的小乞儿。
就在初念身后的那条街,还蹲着许多个面黄肌瘦,小脸脏兮兮的的乞儿,看身量年龄不过十来岁。
他们看到衣着华丽的人便跟上去讨要财物,幸运的会得到一星半点儿,不幸的也许会遭到嫌弃的一顿打。
初念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身小厮衣物,穿这身想进去怕是很难。
她得想想什么样的姑娘才最容易被里头接纳。
老鸨摇着蒲扇倚在大门前,虽已过三十却依旧保养的神情俏丽娇媚。
蓦地,老鸨忽然瞥到了什么,眼前明显一亮。
从街头拐角处走来一破破烂烂的女子,头发乱糟糟的一团,脸上也糊的尽是泥土。
看起来可怜极了。
若是旁人,只会想离这女人远远的,但这老鸨眼睛毒辣,一眼便瞧出了这脏兮兮外表下藏着的皮囊。
定是个极品。
那老鸨可不想错过,连忙扭着腰肢上前:“小姑娘,这是家里遭了什么难呐,叫你沦落成这样?”
老鸨一眼便瞧出初念以前定然是金尊玉贵的,那眼睛炯亮又清澈,皮肤细腻白皙,头发虽蓬乱却不失光泽,一看便是家里中落出来的姑娘。
初念只是哭哭啼啼的不说话,一幅难言之隐的模样。
那老鸨从袖里掏出了几锭银子,塞到初念手中:“好姑娘,拿着这钱去买些吃的吧。”
她接了银子,走远几步又回来拉住了老鸨的绸缎袖子,委屈道,“姐姐,我身无所依,就算有了这银子也不是长久之计,能让我跟着您吗?”
老鸨闻言顿时笑开了花,她这小手段还没有姑娘不上套的。
“只要你听话,跟着我自然是少不了你吃香喝辣。”
像这样涉世未深又家道中落的姑娘,这红玉楼中不计其数,有的是自愿卖身到这楼里的,有的是被蒙骗入楼里的。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她们最终都不一而同选择了留下来,以此谋生。
初念连忙抱紧老鸨的胳膊,“姐姐真是个好心人,樱儿以后一定听话。”
入了这楼,就仿佛遁入极乐之境。
这里气派非同,霓虹辉煌,处处飘着香气撩人的落花,栏上垂着旖旎的纱幔,中央圆台上还有身段妖娆的舞姬翩翩。
大堂中处处横着醉醺的客人,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餍足的红晕。
“这......这里是勾栏?”
初念故作慌乱,神情羞赧惶恐,“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你既进了红玉楼,就没有出去的道理,这儿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听话才是上策。”
那老鸨本还在疑心观察初念,见了她现在的反应后才终于笑了出来。
初次进了这儿的姑娘,无一例外都是这个反应,若是初念显得过于镇静,那反而会陷入另一种危险中。
“带她去更衣。”老鸨将初念交给了这里的嬷嬷。
这里的嬷嬷是专门用来训练初入楼的女子的,嬷嬷们的手段极其厉害,不管再刚烈的女子落到她们手中,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初念起初在那嬷嬷手中还挣扎了一阵子,故作不愿,可她们的戒尺打人是真疼。
演的差不多了,初念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那嬷嬷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果,见初念听话了,说话也柔了下来。
“很少能碰到樱儿姑娘这般识时务的姑娘了,你又长得顶好,今晚拍卖定能得个好价钱。”
拍卖?
今晚?
从她们的口中,初念了解到刚入楼的姑娘当晚便会经历被拍卖。
就是被当作商品一般,站在大堂中央的圆台上,接受着无数人注视,并且等待那个买走自己第一晚的客人。
可她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梦娘啊。
“那咱这楼里的姑娘也会来围观吗?”初念问。
“若是空闲的自然都会来瞧的,这楼里的姑娘明里暗里可都争着呢,可不得来估摸估摸新来的姑娘。”嬷嬷道。
既然会来瞧,那便好说。
也不枉她刚刚受了那几戒尺。
嬷嬷走后,她便只用安静的等着晚上的拍卖了。
吵闹过后的陡然宁静,总能勾出人心中的清寂。
看着镜子中梳着勾栏式样发髻的自己,和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裳。
初念好像忽然不认识镜中的人了。
她忽然想到父亲,方才的踌躇满志一瞬间被酸涩淹没。
以父亲刚直的性子,若是知晓她如今做的这些,定然奔赴刑场也不愿看她如此的。
父兄用爱将她浇灌成珍宝,给了她一切最好的后仍旧觉得亏欠。
但正因为她受到了太多爱的馈赠,才做不到冷眼旁观。
她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是将曾经那个骄傲的自己打碎重新拼凑。
也许旁人会说她自甘下贱。
可她并不觉得。
在救出父亲的这一条路上,每一步都是值得的。
什么体面,什么尊贵,在亲人面前,她统统都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