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氏面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起身跟卫婆子道别。

“杏杏既是要下午才回来,那我下午再过来吧。本就是我莽撞没提前递帖子。”不管焦氏心里怎么腹诽,但面子活做得十分好看,说得很是大气。

喻家人客客气气把焦氏送走。

白晓凤还有些纳闷:“娘,你说世子夫人好端端的跑来找杏杏做什么?”

卫婆子也百思不得其解:“谁知道呢?我也去过信国公府几次,我看那位焦夫人与咱们杏杏,也没什么来往啊。今儿突然上门,搞得我这心里还挺莫名其妙的。”

两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懂焦氏是来做什么的。

杏杏是午膳后回府的,等杏杏回了府,卫婆子立马让人跟杏杏说了焦氏的事。

杏杏也有些诧异。

她跟焦氏确实没什么往来,她不太喜欢焦氏看她的眼神,好像又克制又隐忍什么的,又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压制。

杏杏也说不上来,但她隐隐是抗拒这种关系的。

只是焦氏确实很急,杏杏这边刚回府没多久,焦氏那边又急急上了门。

杏杏深深吸了一口气,让人把焦氏请进了她的小院。

焦氏这还是头一次来秋水苑。

一进院子,她眼神就被秋水苑里一丛葡萄架给吸引了。

眼下是冬日,葡萄架空****的,但葡萄架下还扎了个秋千,秋千的麻绳都用细绸布细细的缠了,是无一处不细心周到。

这秋水苑里,甚至还引了一汪活水进来,就在小亭子下头,蜿蜒成一条小溪。

眼下还未过正月,这小溪结了冰,倒是给溪水绕亭多了一层安宁的静谧。

焦氏看得有些愣忡。

这就是她女儿……生活的地方……

焦氏回过神,忍不住攥了攥手心。

这地方这般精妙,可以看出喻家人确实把杏杏当心头宝来看待的。

焦氏又安慰自己,饶是她与杏杏没有相认,但杏杏生活得这般好,也就足够了。

“世子夫人?”

引路的丫鬟见焦氏站在院中发呆半天没动,好似走神,等了好一会儿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出声提醒。

焦氏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走了神,她面上露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来:“无事。只是郡主这院子布置精巧可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引路的丫鬟颇有些自豪:“世子夫人夸的是,我们郡主这院子,好些东西都是几位爷不辞辛苦给找回来的。您看溪畔那块石头,乃是赫赫有名的寿光石,因着它颇像一只憨态可掬的狸奴,放在溪边,就像一只可爱的狸奴正趴在溪边偷鱼,我们二爷当时一看就笃定我们郡主会喜欢,不远千里让商队从寿光把这石头给运了回来……”

引路的丫鬟还在滔滔不绝的介绍,焦氏听得也有些微微发怔。

照影掀开门帘,嗔道:“覆绿,话也忒多。这么冷的天,你怎让世子夫人站在外头?”

那引路的丫鬟吐了吐舌头,俏皮的跟焦氏屈膝行了行礼:“世子夫人勿怪。”

焦氏笑道:“无事。”

照影面带歉意:“世子夫人,请进。”

焦氏认得照影,知道这是杏杏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朝照影点了点头,心下却难免把杏杏跟于明珠比较起来——

若是她的珠珠,这会儿定然会出来接她了……

焦氏心下难免有些黯淡。

这不是自己养大的,哪怕是亲生的又有什么用?

焦氏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微微笑着跟着照影进了屋子。

杏杏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她屋子里没有燃香,却依旧有淡淡的清香,乃是一些垂在橱柜边角处的提神凝气的香囊散发的天然清香。

这清香带着药材的一点点苦,入鼻便让人有种瞬间脑清目明的感觉。

焦氏只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为之一振。

杏杏穿着外出的衣裳,显然是从府外回来不久,还未换上家居的衣裳。

杏杏起身:“世子夫人好。”

她头上的步摇微微一摆,衬的少女的脸,越发娇妍。

焦氏从未这般,跟杏杏单独这般近过。

焦氏只觉得自己好像头一次,认真的打量眼前这个可能是自己亲生女儿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极好,虽说跟她有几分像,但显然比她更美几分。

吹弹可破的肌肤,细细的柳叶眉,圆圆的杏眼儿黑溜溜的,小小的鼻子又高又挺,樱桃小嘴更是娇妍得好像花儿。

这些挑不出毛病的五官凑在一处,更是无一处不好看。

透着乖巧甜美的劲儿。

焦氏隐约想起,杏杏如今的长相,便是她在怀这一胎时,听大夫说可能是女孩儿后,曾经幻想过的,她未来女儿的长相。

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来等待这个孩子的降生的,焦氏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焦氏却能隐隐约约记得,她有次做梦,梦到有个乖巧的女娃娃坐在她的臂弯,朝她甜甜一笑,唤她娘亲——那女娃娃,生得便如杏杏这般粉雕玉琢。

焦氏一时间,满腔柔情,看着杏杏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杏杏见焦氏许久不说话,还有些奇怪。

她一抬头,就见着焦氏眼神如梦似幻的看着她,似是看着她在追忆什么时光。

那眼神真的太过温柔了,饶是杏杏,一时间都呆了呆。

温柔的像是春水,温柔的像是月光。

温柔的……像是杏杏从未宣之于口的,深深埋在心底的母亲的眼神。

杏杏鼻间一酸。

小姑娘便没有出声,只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任由焦氏看着她走神。

屋子里安静的很,静得只有丫鬟添茶水的声音。

许久许久,焦氏终于回神,只觉得胸腔满溢着柔情。然而她正要开口时,脑中却又不期然掠过于明珠的脸。

她的珠珠的事,还迫在眉睫……

焦氏只觉得方才那些柔情立马褪去不少,她勉强的笑了笑来掩饰她的失态:“……方才我走神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一句有些生疏的话语,也将杏杏从所谓母亲的温柔眼神中给唤醒。

杏杏垂眸,客气的弯唇笑笑:“无妨,还不曾问,世子夫人这次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焦氏莫名有些紧张。

她双手在袖下交握,自己给自己鼓气。

杏杏很有可能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当娘的,跟女儿提一两个随手可为的要求又怎么了?

这般一想,焦氏倒是放松不少,从身后丫鬟的手中拿过那锦盒来,把锦盒往小几上一放,又往杏杏那方向推了推,有些迫切的看向杏杏:“……杏杏,我有件小事想找你帮忙,这里面,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杏杏微微拧眉。

焦氏心下已经生出几分隐隐的不高兴来,她解释道:“杏杏,你放心,这事对你来说没什么,就是一句话的事……”

杏杏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眸子清凌凌的看向焦氏:“还请世子夫人先说清楚,是什么事?”

焦氏被杏杏那双眸子看着,一时间竟然有种莫名的心虚。

焦氏咳了一声,眼神稍稍有些游离:“……要不,你先让丫鬟们下去?”

杏杏看了焦氏好一会儿。

焦氏被杏杏看得先是心虚,继而又有几分淡淡的恼意。

她想,自己已经拿出了十分的诚意。杏杏若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对自己这个当娘的,也太过无情了!

杏杏没有错过焦氏眼底的情绪变化。

她淡淡道:“除了照影,都下去吧。”

照影站在杏杏身后,一动未动,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焦氏却又有些恼:“……这!”

杏杏看着焦氏:“世子夫人,您要商议的事若是这样都不行的话,我觉得咱们也没必要再谈了。”

焦氏没想到杏杏会这么跟她说话,顿时恼了。

她强压着心下的不快,深吸一口气:“好。既是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杏杏,我知道我婆母向来对你的话很是信服。你能不能劝劝她,让她留珠珠在府里?”

杏杏没想到焦氏特特过来,是与她商量这种事。

她沉默许久。

焦氏急了:“珠珠性子向来善良单纯,虽说她不是我亲生女儿,但我养了她十几年,早就离不开她了。杏杏,你忍心看我们母女分离么?杏杏——”

杏杏声音干涩,截断焦氏的话:“世子夫人,我打小没有母亲,不知道母女分离是什么心情。你找错人了。”

杏杏这话就像一把利刃,直直的插入焦氏心中。

焦氏顿时面如白纸,身子晃了晃:“杏杏,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杏杏淡淡道:“于大小姐眼下境遇皆是她所作所为结下的果,世子夫人与其来寻我帮忙,不如让于大小姐好好反思一下。”

焦氏那锥心之痛顿时被恼怒给覆盖。

她起身:“杏杏,你怎能说话这般刻薄——”

杏杏抬眸看焦氏:“是啊,我就是这般刻薄,世子夫人的忙,我帮不上,真是抱歉了。”

杏杏说完,将那锦盒往焦氏那处推去。

她起身:“世子夫人见谅,我年龄小,不懂事,又刻薄,这会儿要歇息了。”

焦氏没想到杏杏会待她这般冷漠无情,她难以接受,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你——”

然而照影往前一步,客客气气礼礼貌貌的:“世子夫人,我们郡主身体不适,奴婢来待郡主送客吧。请。”

焦氏气得浑身乱颤,最后深吸一口气,从牙齿间挤出一个“好”字来,拿起桌上那锦盒,转身就走。

照影把焦氏送了出去。

杏杏坐在椅子里,半晌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低落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照影回来的时候,故意微微提高音调,一副兴奋的模样:“郡主郡主,您猜,我拿到了什么?”

照影背着手,显然藏了什么东西在背后。

杏杏打起精神:“什么?”

“您看!”照影兴高采烈的把身后的信拿了出来,“是时公子的信!”

杏杏这下是真的睁大了眼:“宴哥哥来信啦?”

她拿过那封信,在窗下展开。

等看完信,杏杏的沉闷情绪一扫而空,眼角眉梢都是欢快。

照影心中松了口气。

她们家郡主向来活泼开朗,每日积德行善,这信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是脑子抽了,跑来拿那于明珠的事来给她们家郡主添堵!

好在那位在深山苦修的时公子的信来了!

来的可真是太及时了!

每每她们家郡主收到时公子的信,心情总会很好!

这次也果不其然!

照影忍不住也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

……

焦氏从喻家出来,还兀自气得浑身发抖。

她没想到,杏杏待她竟然那般冷漠冷淡,毫不留情!

虽说她们还没有相认……但难道她们之间连半点血缘温情都没有吗!

焦氏坐在马车里,脑子里满是杏杏那绝情又冷漠的一言一语。

她越想越是心痛,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攥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那股心痛的劲来。

“还是珠珠好……”焦氏喃喃道,“珠珠就从来不会这般气我……”

焦氏掀开车帘,正想透气,却正好看见她前儿媳妇茅芙蕖,正与一陌生男子并肩在街道旁的小摊上挑选着首饰什么的。

焦氏一窒。

她大儿子于崇杰先前天天为着那茅氏夜不能寐,颓废不已,形容枯槁,那茅氏倒好,已经找好下家了?!

焦氏气得牙痒痒。

然而她还未放下车帘,就见着她大儿子从街角冲了出来,重重的把茅芙蕖身边那男子推了个趔趄,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眼看着就要动手了。

焦氏一看这还了得,赶忙下了车,去拦住儿子。

茅芙蕖看都没看于崇杰一眼,倒是拦住她身边那男子,说了几句后,两人便一道离去。

从头到尾茅芙蕖都没跟于崇杰说半个字。

茅芙蕖一走,于崇杰就像魂也跟着飞了似的,整个人的肩背都塌了下来。

焦氏一见儿子这样,气不打一处来。

怎地为了个女人这般要死要活!

焦氏让护院把于崇杰给扶到马车上,越想越气:“……你们俩都和离了!你现在这样,岂不是让人看了咱们信国公府的笑话!”

于崇杰无动于衷的垂着头。

焦氏只能拿于崇杰最疼爱的于明珠说话:“……眼下你也不管你妹妹了,珠珠都要被你祖母赶出家门了,你还有空在这为了个弃妇争风吃醋——”

于崇杰却冷不丁出声:“娘,我今日落到这般地步,就是管珠珠管得太多!夫人都管没了!……你眼下还我嫌管的不够多,是想看儿子为了珠珠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