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安怎么会不记得,那次家宴是他们自打大婚后最热闹的一次聚会。那是来英第五年,几个孩子都顺利地考上了牛津大学——英国最有名、历史最悠久的大学之一。
时值中秋,心月就带着几个老妈子张罗了一桌子极为丰盛的酒宴。这心月本是太后极为喜欢的小丫头,长了副七窍玲珑心,人情通达,诸事干练,亲手操办的宴席水准自不必说,让大家眼界大开。别说学武之人,就是钱先生这满腹经纶的也有些目瞪口呆。
他边吃边问:“心月,这道菜好像是用各种禽兽蹄爪做成的,有什么说道?”“哎,钱爷,您学问这么大,这个儿还不知道?这是用四个猪蹄,四个牛蹄,四个鸭爪,四个鹅掌,开蹄分筋,文火焖制而成的,取个名儿‘二八分金’,是太后皇上抚慰臣子时做的。”
“什么二八佳人的,这菜和小姑娘有什么关系?”徐三豹摸不着头脑。
“二八佳人,亏你想得出,想女人了吧。一斤是十六两,二八一分,皇家与臣子一家一半,是皇上与臣下共享江山之意,更是一种大大的褒奖!”
徐三豹骂道:“这皇上家真小家子气,赏人就来些真金白银呗,弄些蹄子爪子的,也不嫌寒碜!”钱千金白了他一眼没作声。
钱千金吃着吃着又说:“心月,这四喜丸子不会也是宫里吃的玩意儿吧?”
“我说钱爷,说话怎么一点也不文雅呀?这可是用我能采到的十几种花瓣混着肉糜制成的,还有您没看每个丸子都开着四瓣吗?这叫‘花团锦簇’,是大喜的日子必备的看菜。”
“看菜?”“对,只看不吃。那‘二八分金’也是看菜,今天我做的都是看菜,老佛爷吃的菜我可做不出。”
“看见没,心月都比你有学问,你就是一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徐三豹不失时机揶揄钱千金。
“住嘴,你这蛮货。心月,这一排鸡翅码得齐整向一个方向,上面铺上切成鸟形的白菜叶子,不会是‘一行白鹭上青天’吧?”
“哎,这回有点靠谱了,不过这个是‘两个黄鹂鸣翠柳’。”“此话怎讲?”钱先生眼睛都瞪圆了。“我说钱爷,您看这翅膀往哪个方向呀?”“啊,北方。”
“对了,一行白鹭应该往南飞,所以以此推测应该说的是上一句‘两个黄鹂鸣翠柳’。”
“这样也行?”
“以前的乾隆主子最是生性聪颖好玩了,这菜便是他创的。说有一年大考,三甲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乾隆爷就有心考考他们,上了这道菜,结果状元答的是‘一行白鹭上青天’,榜眼却答对了。所以状元直降榜眼,榜眼变状元。”
钱先生愣了半天,叹口气说:“难怪我久试不中,这揣摩圣意的本事那是半分没有,命中注定呀!”
钱先生自顾感叹,其他人也对宫中的饮食来了兴致。
李白安就问:“心月,这宫里吃的不会也是这猪蹄呀、鸡翅呀什么的吧?”
“相公,你是行伍出身,吃喝粗糙惯了,不知宫中饮食也不奇怪,宫中最低用的也是梅花鹿蹄,这翅也是真的白鹭翅。”
“那一顿饭光看下来,要多少银子才够呀?”“我只是个小丫头,这我哪儿知道呀?我只知道老佛爷早上的漱口茶用的是五十年以上的老山参,至于吃的每顿看菜三十六道,吃菜七十二道,也至少要一个月不重样儿才能通过。”
徐三豹一拍筷子:“这帮主子每天穷奢极欲,奶奶的,打仗买炮弹舍不得,一顿饭够一个镇子吃十年,这是什么混蛋朝廷!”
晋先予忙道:“徐三豹,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慎言。”
“慎他奶奶个东南西北中发白,朝廷在哪儿,我们在洋鬼子国……”而后继续开骂。
李白安是得李鸿章赏识才进的北洋,对报效朝廷可从没想过。今天想到这件事,思绪再次翻覆,自己感念李中堂的豪义不假,可如何对待这腐朽不堪的朝廷,他自己也觉得很是矛盾。
钱先生见他从回忆出神中缓缓抬起头来,又接着说:“宫中的奢腐当时都把我们震了一下,试想如果大幅削减宫中的用度,皇上为了亲身表率,拉拢人心,或许可以自己和后宫减衣精食,可是太后的用度那是万不可碰的。此时已不同往朝,地方的供奉也已远远跟不上了,更多是靠银子,那这个缩减岂不是针对太后?所以太后自然就会明里暗里敲打敲打,太后以往的满洲贵胄、近臣亲随,见老佛爷对皇上和康党变法态度的转变,更是嗅到了味道,转而和新政作起对来。想那些操持新政者包括皇上,都没什么实际的兵权政权,所以百日新政走入死胡同也是在所难免!”
李白安点了点头道:“这时明智的办法应该是暂时按兵不动,避其锋芒,徐图后计。”
“对呀!李爷也明白了这官场的道道。但康党和皇上就不明白。那康有为被太后骂了一顿后心有不甘,竟脑袋一热开始密谋圈禁太后,而皇上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同意了,还写了份血诏。这不谭嗣同拿着诏书去找在小站练兵的袁世凯,企望以这一支新军直入宫闱勤王讨逆。这些人也不想想,如果找个武林高手来个成功的荆轲刺秦也就罢了,竟然希望一支几千人的新军与几万同样装备着火枪的九城巡防、陆军统领衙门和御林军作对,不是以卵击石吗?那袁世凯何等狡黠,假意同意,转眼就密报给了直隶总督荣禄。结果如何你也知道了。”
“上次蒋先生说太后在此前还召见过李大人?”
“对,那是让大人重掌直隶,镇压康党,毕竟中堂是太后最信任的心腹。可是中堂自甲午背了个骂名后,刚出洋消停了几年,应该不想蹚这趟浑水。这不,他就向太后求请巡狩两广。这康有为就是广西人,以镇压康党余部去两广也算事出有理,所以太后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先生您看皇上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钱先生捋捋胡子,想了想道:“这可不好说,太后又不是他亲妈,这次谋逆有皇上的血诏铁证,估计关皇上一辈子太后都未必解气。”李白安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俏皮的声音从一边飘了过来:“义父,您在这儿一个劲地叹气干什么呀?”不用问就是盛思蕊这鬼丫头。
李白安看了看她,问道:“你不去和他们玩,在这儿干什么?”“哦,”她眨眨眼,“我是想告诉二位,大师兄、二师兄和那边的一帮子英国男孩儿比画起来了!”
“什么!待我过去!”说罢身形已在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