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前方的秦潇突然调头飞身回来对大家叫道:“义父,诸位,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马车行到近前,只见一个挺拔英朗的少年立在路中,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块路牌兴奋地对大家说道:“看,那就是巴斯镇的界牌。”

为首马车上众人走了下来,宋婉毓慢跑向后车,边叫:“义母,义母,我们到了。”

只见第二辆车门一开,钱先生先行下车对赶车的晋先予龇牙咧嘴道:“老晋,我是不是得罪你了,为什么我的座位就像下面钉了钉子,都快把我给硌出血来了!”边说边揉着屁股。

晋先予笑道:“谁叫你瘦得像副骨头架子,你看心月怎么没事?”就见一英伦少妇打扮的女子缓步下了车,冲着众人微笑,正是心月。

李白安到了英国的第三年,李心二人终于两情相悦,喜结连理,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由钱先生亲手操办的中式婚礼引来了周遭不少人的围观,所幸在解释清楚了之后也没惹出什么麻烦。

这场婚礼倒让几个孩子长了不少见识,尤其是之后闹洞房的环节让他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后在偷看洞房被抓获后,都被当院受罚蹲了一晚马步。

当天晚上钱千金和徐三豹都喝得酩酊大醉,相互说了不少莫名其妙的话。平日老是呛来呛去的两人那天却频频碰杯,高兴时还搂着脖子称兄道弟,但到了第二天两人就又做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心月叫道:“相公。”李白安赶忙走过去,心月伸出手来说:“来。”李白安愣道:“来什么?”

“哎呀,笨相公,你看英国人都是男士搀挎着女士,先生要拉住夫人的手,然后将它放在自己的手肘处……哎呀,笨呐,你我穿的就是洋装,当然要遵守人家的规矩了。”

李白安笨手笨脚地挎上心月,众人都忍着笑。心月在那里继续对李白安说:“以前几年你怕朝廷的人盯着,不安全,不敢到处远走。现在好了,这回你可要好好陪我到处逛逛了。”说完头靠在李白安肩上,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李白安歉声说:“这几年辛苦心月你了……”钱先生忙清咳一声道:“我们既然来了,还是先进镇子游览一番,你们小两口再亲热也不迟。”心月回头啐笑道:“钱爷,你就是什么嘴吐不出象牙来,这叫西式礼仪懂不懂。好了夫君我们当先,进镇。”

这巴斯古镇原建于古罗马时期,最早据传就是以一个矿物质温泉大浴池为中心环绕众多小浴池建造而成的,此镇名巴斯就是英文Bath(洗浴)的音译。

历经近一千七百年的岁月流转,镇中的古罗马遗迹多被掩埋于黄土之下,直到一八七〇年这大浴池的痕迹才被发现。

经过了英国政府二十几年来的发掘和修缮,现在这个人口只有几万的小城镇俨然已经成了一处游人络绎的名胜古迹。镇子的建筑构造依小丘陵地势缓缓而上,道路两旁的房屋错落有致,多是黄蜡色墙体、灰白色房顶。

众人信步走在凹凸的石块路上,一路看着街边林立的各式店铺,心月和两个女孩子饶有兴致地看这看那,一旁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远处的各式标志性建筑耸立其间,果然别有一派旖旎的风光。

众人走近巴斯大教堂,钱先生忽然对几个少男少女说道:“你们几个来英已久,这各式教堂也去过不少了,可曾想过这西洋的教堂与我国的寺院道观有何区别呀?”

几人面面相觑,盛思蕊抢先道:“我们的院观中供的是佛祖、几大菩萨、各位仙佛、各路真人,总之是不少人,而且各家供的又多有不同,这西洋教堂只供耶稣基督、圣母圣子,这是不是区别?”钱先生捻须点头。

秦潇缓声道:“这西洋教堂只是一个整体,并且都有高矗的直身四下尖顶塔楼,往往这塔顶也是一城一地最高之处。我朝院观皆几出几进,偶有高塔也是供奉佛道宝藏的所在。”钱千金闭目点头。

宋婉毓接着道:“我朝院观供的都是男身,观世音菩萨也只是以女相示人,教堂却供着圣母。”钱微微颔首。

周烔又想了想说:“我国的院观总是有些看护镇门的,像四大金刚、韦陀呀,教堂没有。”

钱先生睁开眼道:“你们说的都对。但究其根本,这西洋诸国自古罗马时代始,皆是以宗教来证明皇权至上的合法性,之后虽政教分离,但教廷仍拥有至高的地位。而我朝则是以皇家的喜好偏恶来选择供谁信谁。想明朝历代天子崇信得道成仙,道教就大行其事。我朝皇家喜佛,则寺院就全国遍布,对不对呀?”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这时盛思蕊突然问道:“可是《西游记》就是明朝人吴承恩写的对不对,那可是宣扬佛教贬低道教的呀?”

“问得好!”钱先生面现嘉许之色,“此书成于明嘉靖年间,现在虽在民间广为流传,当时却因贬抑道教成了禁书,看者即有罪。这不就更说明我华夏数千年来宗教信仰的兴衰皆由皇家而定吗?再说那观音菩萨原名观世音菩萨,因这个‘世’字犯了唐太宗李世民的讳才改的,当时唐皇崇信佛教尚且能给菩萨改名,何况其他呀?”众人尽皆点头。

行不多久一行就来到了镇子的中心广场,后面就是由一百多个立柱构成的宏大的半圆形皇家建筑群。此时虽还是早晨,但圆形广场的草坪上已经有不少英国人在散步,小孩子们在嬉戏玩耍,有一些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则聚在一起踢球,尽显舒适闲逸。

见到此情此景,李白安面色略微现出一丝凄苦,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一旁正挎着李白安,望着孩童玩耍微笑的心月听到了夫君这声叹息,不禁问道:“相公怎么了,身体不适吗?”李白安忙笑着摇头道:“没事的,夫人。”

“那就好,我见那边的花丛不错,带婉毓她们过去采些来。”说罢,拉着宋婉毓叫着盛思蕊直走过去,而盛思蕊似是没听见,只是专心逗弄那只幼鹰。一旁的秦潇和周烔一边看着踢球一边议论,而徐、晋二位则自顾自地在四周游走。

这时钱千金走到了李白安身边道:“怎么?李爷又在忧国忧民了吧?”“难道钱先生不是吗?”说罢盯向钱千金的丹凤眼。“吾虽有家国忧思,但不似李爷这般身系重任呐!”

李白安又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道:“不知如果前年的变法成功,我大清的百姓会否有朝一日过上这等无忧无虑、太太平平的日子呀?”

看着李白安神色游离,钱千金在一旁劝慰道:“李爷此想怕是高看了康梁等人了!”

“此话怎讲?”

“上次中堂派蒋先生来府探看,他向我们详述的戊戌之变的经过,李爷还曾记得?”

“那又怎样?”

“这康有为我是认得的,当年曾一路赶考,皆名落孙山。之后我心灰意冷,欲轻生之际偶得仙师搭救,传与江湖法门,行遍五湖四海,州府山川,后得中堂赏识收为幕僚。在直隶时那康有为曾多次到府拜谒,试图游说中堂支持新法,都是我和唐季孙接待的。这康某虽有才学,但心气褊狭,因两度落榜对朝中权贵耿耿于怀。之后便研习英吉利、日本等国宪政之道,广收激进学子,传扬如不变法国将不国,皇将不上。并积极联络朝中新进青年官员,颇有上书变法之势。”

“但这不正是顺应历史之流,改我朝时弊的图强手段吗?”李白安颇有疑惑地望着钱千金。

“李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钱千金摇摇头。

“这英吉利的宪政是百姓的起义运动迫使皇帝放弃政权、保留皇权,说穿了就是当个名义皇帝。而日本国则是由皇帝颁发政令强制变法,而后组成内阁并逐渐将行政权交替。上次甲午海战虽说是天皇下令,但也是内阁筹划已久,天皇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而具体的操作都是阁臣说了算。这英吉利也是这样,别看大事总要向女王请示,但只要是内阁一致的决议,女王也基本不会多言。可康有为宣扬的则仍是皇权至上,由他们一拨自认有才学的激进之士辅佐,扫清权贵,归并皇权,并大有驱太后下野之意。此举一出,皇上自是喜出望外,连声叫好。可是权贵旧臣和各阶官员臣子可就不买账了。而我国民久受旧制圈化,仍多是浑浑噩噩的愚民,学子们也多受儒家愚固思想影桎,不思求变。由此可见那康梁的变法岂不是皇上带着一个野心家一帮梦想家在玩政治过家家?”

他见李白安仍是满脸狐疑,便继续解释道:“康有为刚开始的公车上书,要求皇上亲政主持变法,朝中的一些有见地的臣子虽明里不语,但暗中也还是支持的,其中就包括李中堂。想是中堂经甲午一败也已明了,光靠强大的武力是难以消除朝廷的积弊,而且光凭他的一腔热血也难以喷到乾清宫的石阶前,或许变法一举能有所成也说不准。其实在府上中堂、季孙和我的观念是有所不同的,中堂主张强兵以御洋夷,季孙主张建厂强商以富国体,我则主张广兴教化以启民智。”

“这三点都很好呀!”李白安打断道。

“没错,可是当时能腾挪出的那些银子,只能办一件事。为此我和季孙都多次劝谏,中堂因久浴沙场,深知强兵之重,眼见当务之急,只得放下其他先行兴办北洋了。我是次僚,中堂之令必得服从。季孙是主僚,又是从海外学成归来的,满怀富国抱负,自是有些不满。上次北洋兵败,季孙知道自己的谏议或将得以施展,自是非常积极。便游说中堂派我随你们西行,也是为减少兴商的阻力。”李白安一听这北洋背后还有这等故事,也是暗中叹息。

钱千金接着说:“其实这康梁等人变法的阻力那是可想而知的,只要徐图缓进,温水煮青蛙,逐步替换官吏,渐进推行新法,假以时日,比如十年,也许会有些小成。但这些人实在是操之过急了,更不应该把矛头直指太后!”

“可上次蒋先生说,刚开始太后是支持的?”李白安不解道。

“没错,当时太后应该的确动了还政于皇上的心思,料想是年事已高,也想享享清福。可是康党们先是安插谭嗣同、杨锐等进入军机,而后逐渐拿太后的亲信下刀,最后竟然想要叫停颐和园的修建,并试图大幅削减宫中用度!李爷还记得去年中秋心月操办的家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