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不久,传出消息,成家二公子成峪在一次狩猎中,不慎从马上跌落,头摔在石头上,醒来后,成了个连人都不识的傻子。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成峪,大理寺少卿之子,师从太子少傅,跟随镇远大将军征战多年,文武兼备,本是人中蛟龙,一代豪杰,却抵不过造化弄人,令人唏嘘。

司思量继续道:“虽说是个傻子,不过好在,虽然早年他风光无两,京中女子人人爱慕,他却无心儿女情长,至今仍无一妻一妾。”她笑了笑,“傻子总比老头好,你说是吧?”

惟愿听着她一口一个“傻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多谢你费心,礼尚往来,隔壁县有个远近闻名的医师,最擅长治愈陈年腿疾,我推荐你带着你的吴大公子去看看,万一治好了,记得来谢我。”

“惟愿,你有病是不是!跟条疯狗一样乱咬人!”

“是啊。”惟愿回到案前,熟练地扒拉算盘,发出清脆密集的响声,“我是疯狗,你再不走,我可就扑上去咬人了。”

“事到如今,还这么张狂,走着瞧吧!”司思量用力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风平浪静,惟愿拨弄算盘的手指停下,抬起头,望着一处发呆。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曾在她梦中出现过几次,对她来说,那是遥不可及的月亮。

婚期很快定下来,半月之后。

烈日高升,惟愿坐在小院的木椅上,她觉得自己像具木偶,双手、双脚以及头,都被细线牵扯着。

她手中握着一块玉佩,冰冰凉凉,指腹不停在光滑的玉面上摩挲。

“热粥。”过了很久,她手指停下动作,将玉佩攥紧,忽然喊了一声。

热粥听到声音,从屋内出来,来到惟愿身侧,“小姐?”

“帮我去打听一件事。”

茶馆二楼,惟愿坐在窗边,抿了一口茶,转头,视线落在窗外。

不远处,几个五六岁左右的孩童聚在一起,每人面前一块砖头,沾满泥土的黑乎乎的小手,在砖头上捏着泥巴。孩童中间,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极为显眼,他蹲在地上,笑容比身边的幼童还要天真无害。

“成二公子隔三差五就会来,没想到今天正巧被我们撞上了。那几个小孩都是富家公子,本来不愿意跟傻子一起玩,或许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热粥道。

惟愿的视线慢慢收回,似一把刀子锋利地落在热粥脸上,声音冷冽:“别让我从你嘴里再听到‘傻子’两个字。”

热粥一震,腿一软,差点跪下,忙低下头,“是,奴婢知错,再也不敢了。”

惟愿很少会这么严厉,大多数情况对她可以说得上纵容,纵使她有时胡言乱语,冒冒失失,惟愿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她两句。

因此每次惟愿生气,热粥都会十分在意。这一次,是因为她用词不当,惹人不快,还是因为她冒犯的对象是成二公子?

“怎么就他自己,没有下人跟着?”惟愿问。

“有的,每次都有一个仆人陪着,不过那人通常把他带到孩童中间就不管了,这会儿估计正在茶楼某个角落优哉游哉地喝茶呢。”

“呵,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仆人!”

“这仆人我也查过。”热粥仿佛完全忘却了刚刚被训斥的低落,邀功似地道,“此人名叫茶茶,成二公子出事前就跟随其多年,不过,听说现在成府的下人都不把二公子放在眼里,反正他也不会告状,今日一看,所言大概非虚。”

惟愿捏着茶杯的手指渐渐用力,关节渐渐泛青泛白,“连曾经亲近的人都如此,其他人想必只会更加放肆。”

她盯着窗外的笑颜,只觉得刺目极了。

远处,成峪忽然敛了笑,站起身气愤地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几个孩童也都站起来,朝他逼近,最前方一个小男孩伸手推了成峪一下,其余几人也接连效仿,又高又壮的男子就这么被推着后退,也不知道还手。

“他们好像吵架了,哦不,是打架……不对,是单方面打架……”热粥在一旁嘀咕道。

“闭嘴!”

热粥顿时噤了声,明白过来,看来小姐刚刚是为了成二公子骂她,毕竟之前每次有人打架,小姐都是看热闹看得最欢的那个。

“那仆人死哪儿去了!”惟愿死死地盯看着明明有还手之力,却迟迟不还手的人,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我过去一趟!”

热粥还在回味前一句话,见状愣了一下,忙跟着起身,“小姐,我跟你一起!”

“不用跟着!”

茶楼外。

“你们再推我,我就还手了!”

成峪站定,高大的身躯与面前瘦小的孩童形成鲜明对比,他绷着脸,给人一股莫名的威压,一时间,孩童们有些发怵。

一个男孩站出来,挑衅道:“你敢吗?你敢动手,我就告诉你娘,让她罚你,以后我们也不带你玩了!”

成峪绷着的脸松下来几分,男孩哼笑道:“叫你傻子怎么了,你本来就是啊,至于生气吗?”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连连附和。

“我不是!你胡说!”

成峪急得脸色通红,伸手推了男孩一把,男孩不防摔在地上,脸扭曲了片刻,恶狠狠地瞪着他道:“敢推我?”

成峪慌了,见男孩从地上捡起一块干涸的泥巴朝他扔来,他忙抬手去挡,忽有一阵清香袭来,等了等,预料中的泥巴并没有砸在他身上。他放下手臂,只见面前站了个人,一身素色衣裙,身形小巧,乌黑的长发散落在窄细的腰间。

干涸的泥巴堪比坚硬的石块,惟愿被击中腹部,吃痛猛吸一口凉气。方才急急赶到,也没多想,下意识就挡在了他面前。

逞什么能!惟愿暗骂自己,想上演一出美救英雄的戏码吗?

“你是什么人,快滚开!”男孩指着惟愿,叫嚷道。

谁家的倒霉孩子!

惟愿冷着脸,“敢不敢把你刚才说的话,到大理寺少卿面前再说一遍?”

男孩似乎怂了,气焰消下去几分,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高亢,“关你什么事?”

“不敢?那我只好亲自求见大理寺少卿,将你方才的言论,一字一句地讲出来,连带着你的语气、神情,不光你……”惟愿视线扫过其余几人,“还有你们,我都记住了。”

“你到底想怎样?”

惟愿向一旁走了两步,俯身捡起地上的泥巴,在手里掂了掂,“你刚才砸了我,疼得很,要不我也砸你一下?”

“你、你……”男孩害怕地后退,“你敢……我爹是礼部侍郎,你敢砸我?”

惟愿一副街头恶霸的模样,“他爹还是大理寺少卿呢,你敢砸他,我怎么就不敢砸你?”

“我……”

男孩理亏,说不出话来,其他人也都早变了脸色。

惟愿见好就收,扔掉泥块,拍了拍手上的土,“罢了,今日暂且不跟你们计较,只是别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他,另外,他推你的事情就当没发生,别想着告状,否则……”

“好、不说、我不说!”

男孩们作鸟兽散,背影很是狼狈。

惟愿回头,正巧和一直盯着她的成峪四目相撞,一瞬间,惟愿仿佛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雨水的湿气,风的冷冽,比星星还要夺目璀璨的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