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峪瑟缩着退了半步,嗫嚅道:“你……你好凶……”

惟愿从记忆中抽离,回想刚刚自己的表现,好像……是有点凶,貌似把人吓到了……

她视线下移,瞧见成峪衣服上被推留下的一片凌乱的小手泥印,刻意放柔了声音问道:“他们推你,你为何不还手?”

“母亲说,我力气大,不能动手,会把他们打坏。”说完,成峪又立刻辩解道,“刚刚……是他先骂我的,他骂我是傻子,我很生气,才……”

“我听到了,是他的错。”

“真的?”成峪眼睛亮了亮,朝她走近,在惟愿渐渐加强的心跳声中,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是我的错?母亲不会罚我?”

惟愿低头看了看他沾满湿泥的大手,以及自己被同化的脏兮兮的右手,“……嗯。”

“你是什么人?”一道男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惟愿循声望去,男子从茶馆的方向出来,穿的是家丁衣服,不胖不瘦,个头偏低,一边走来,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她。

想必他就是成峪的贴身仆人,茶茶。

茶茶走到跟前,目光从惟愿身上,移到两人相交的手上,变得有些不解。

惟愿不自在地把手往回抽,不想,却被成峪攥得更紧,她无奈地抬头去看成峪,只听他对茶茶道:“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茶茶狐疑地看向惟愿。

惟愿只得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茶茶这才放下了打量,对成峪道:“少爷,我们该回了。”

“啊?这么快?”

“已经很久了,想玩的话,我们明天再来。”

“好吧……”

手忽地被松开,惟愿看着他从她面前走过,只留下背影,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就这么走了吗?她的拇指指腹在手心摩挲着,泥土从手上簌簌脱落。

忽然,成峪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你明日还在吗?”

惟愿的手顿住,勾唇道:“不在。”

“那后日呢?”

“大概也不在。”

“啊?”成峪的神情变得失落,“那我怎么找你?”

“我们会再见的。”惟愿望着他道。

“好。”成峪没再问,一瞬间又开心起来,离开的步伐似乎都变得轻快。

回去的路上,热粥频频偷瞄惟愿,心中很是费解,被人砸了一下,这么开心?

惟愿翘着嘴角,近日因着周大声的事情而阴云密布的心情,得以转晴。她注意到热粥的视线,斜眼扫过去,“看什么?”

热粥被抓个正着,打了个激灵,“小姐……似乎心情不错?”

“嗯哼。”

“因为成二公子?”

惟愿听到这个名字,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她没有回答,说道:“听说成家要给成峪娶妻,正在物色人选。”

热粥一听是八卦话题,来了兴致,“是啊,这几日茶楼酒肆里大家谈论得热火朝天,虽说成二公子是个——”她紧急住了口,忐忑地瞄了一眼惟愿,见她神情没有不悦,才换了个话口,继续道,“早年,想嫁给成二公子的女子能绕京城好几圈,若放在当年,成家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烂。现在虽情况不同,但有此意愿的适龄女子也不在少数,一来成家是权贵世家,谁不想攀上这株高枝,飞黄腾达,二来……”

她停顿了下,看着惟愿含笑道,“二公子相貌过人,玉质金相,看着就赏心悦目,您说是吧,小姐?”

惟愿轻笑,睨她一眼,“竟敢拿我打趣?”

热粥笑嘻嘻道:“奴婢不敢。”

长得确实好,让女子都自愧不如,惟愿心道。

“成家选妻有何要求?”

热粥想了想,道:“与一般人家有些许不同,首先有意愿的女子需先呈上一本小册,册中包含年龄、姓名、家世以及自己的画像等等,这是第一关。进行筛选后,符合条件的女子需进入成府,接下来,核实相貌与画像是否有差异,并考察礼仪才识,这是第二关。最后一关,剩余人一起面见成二公子,由他选出最后一人。”

惟愿放慢脚步,若有所思,第二关相貌才识她没问题,刚刚跟成峪打过交道,刷了好感,第三关有那么点希望,只是第一关……惟家世代从商,虽曾富甲一方,可与官宦之家比不得,更何况如今布庄生意惨淡,只怕更高攀不起,第一关就要被淘汰。

热粥后知后觉地问:“小姐,您问这做什么?”

惟愿脸上愁云渐起,没功夫理会热粥,一边走路一边埋头苦思,直至临近家门,她猛地两手一拍,叫道:“热粥!”

“在!”热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绷直身体。

“帮我准备一份小册,上面就写——罢了,我亲自来写,等会你替我送到成府,记得换身衣服,乔装打扮一下,别被人认出来。”

“啊?”热粥张着嘴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小姐,您要……”

“嗯,没错。”

热粥很震惊,但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成二少比起周员外,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别拿周大声跟成峪比,他也配!”

“哦……但想进成家怕是不简单。”

惟愿笑了笑,双眸闪过精光,“我自有办法。”

远远看见,惟府门前站着两个人影,一个是惟悦,一个是梁家大公子梁允。

梁家前几代也是做生意的,到了上一代,梁父弃商从文,考取功名,谋了个不起眼的小文官。再过几年,在梁父的扶持下,梁允大概也能当个小官。

他相貌普通,平平无奇,身上带着些书生气,平添了几分温文儒雅。

惟愿看着梁允对面,惟悦脸上柔得要流出水来的虚伪的笑容,胃里一阵不适。

她匆匆走过去,至跟前,对二人打了个招呼:“姐姐,梁公子。”

梁允正与惟悦说话,闻声望向一旁,怔了怔,目光锁在惟愿一顾倾人的脸上,竟有些移不开。

惟悦清晰瞧见梁允望向惟愿时,眼中乍起的惊艳,笑容凝固了一瞬。

“我先进去了。”惟愿打完招呼,转身正欲匆匆离开,却被叫住,“这位……是惟二小姐?”

惟愿只得又回过身,还未开口,话被惟悦抢了去,“是啊,她不常见人,要么待在家里,要么就整日在分庄忙活,你们没见过也是正常的。”她又转头对惟愿道,“阿愿,你方才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先进去吧。”

“好。”惟愿明白惟悦的小心思,但她现在没功夫给她添不痛快。

进了府,刚走没几步,身后又有人将她叫住:“阿愿。”声音轻柔。

惟愿转过身,见是月氏,道:“姨娘,有什么事吗?”

月映红走近,亲昵地拉过惟愿的手,面有愧色,“你和周员外的事,我插不上话,帮不上什么忙,你别怪姨娘。”

惟愿只觉得整条手臂都僵掉了,十分不自在,她扯出笑容,“上次大堂,多亏姨娘为我说话,不然我少不了一顿家法伺候,感谢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不怪我就好。”

月映红的一只手在惟愿手背上抚摸了两下,惟愿的手臂更僵了,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月映红是惟江扬的爱妾,入府多年,只有过一次身孕,因不幸流产,伤了身体,再不能有子嗣。她刚嫁进来的头两年,与大房尹聘的关系还算融洽,自流产一事后,两人开始交恶,势如水火。有下人嚼舌根,说月映红的流产,是尹聘所为。

月映红没有孩子,惟愿没有母亲,在这个看似和睦的家里,两个孤零零的人抱团取暖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惟愿心中一直很排斥,大概是因为她心中一直有个疙瘩。在月映红与尹聘交好的那两年,因着尹聘的关系,月映红对她这个不受宠的二小姐十分冷淡,甚至可以说厌恶。

因此,看着面前这张过于慈爱的面庞,惟愿常常会想到曾经那道高高在上、鄙夷不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