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成景的生母郑小葵突染重疾,卧床不起,名医请了一个又一个,病情却不见好转,短短几日,已然有了油尽灯枯之兆。
卧房门口,大夫摇了摇头,叹道:“此毒太过蹊跷,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又是如出一辙的话语,成峪霍地伸出手臂,指向门外,“给我滚!都是一群庸医,连个毒都解不了!废物!”
大夫未敢反驳,忙不迭低头离开。
“景儿……”
床榻边传来像微风一般虚弱的声音,成景连忙走过去,郑小葵面容苍白,奄奄一息,成景用力握住她的手,神情悲痛。
“母亲。”
“人终有一死,不必难过。”气若游丝。
“休要胡说!”成景红着眼圈,固执道,“母亲会长命百岁!”
“娘也不想这么快离开你,这个世上,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还没看到你娶妻生子,建功立业……”
“您会好起来的,以后都看得到!”
郑小葵看着他,轻声问道:“景儿,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成景默了片刻,“对不起,是我连累了您……”他痛苦地把头低下去,额头贴在郑小葵微凉的手背上。
“娘不打紧,只是你千万要小心——”郑小葵说着,突然咳出一口鲜血,瞬间将苍白的双唇染得鲜红。
“娘!”成景慌忙执起一旁的手帕擦拭,杏白色的帕子顷刻变成骇人的嫣红,像刚刚绣上的惊心动魄的娇艳无比的花朵。
郑小葵无力地看着他,想摆摆手告诉他没关系,却提不起力气。
“我不会让您死的!”成景猩红着眼,说完夺门而出。
秋凉院,书房内。
硕大的泥人架子前,惟愿拿着小小的软毛刷,耷拉着眼皮,慢慢吞吞地轻扫着一个又一个泥人。
自离京之日起,泥人的数量就固定了,没有增多,没有减少,成峪不会再张口要泥人,看到泥人也不会欣喜,好像这个泥架只成为了她一个人的回忆。
想着,生出的淡淡的悲伤让她更困了。从前,她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后来被成峪感染了,她渐渐也开始睡午觉,多年不睡午觉的习惯抵不过几个月养成的睡午觉的新习惯,她强撑着眼皮,魂好像被抽走了一般。
扫完最后一个泥人,她将刷子放在一旁,走回泥案,途中瞥了一眼在案前全神贯注看折子的成峪,忍不住腹诽,这个罪魁祸首把她传染得非睡午觉不可,自己失忆后却全然不记得,真是过分!
她坐在泥案前,手肘支着桌面扶着额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前方忽然传来成峪的声音:“困的话,去偏室休息会儿。”
惟愿被他的声音激得神志清明了一瞬,抬起因打哈欠而变得水润的双眸,铿锵道:“我不困!”
成峪微微挑了下眉,没说什么,低头继续看折子。
过了会儿,再抬起头,刚刚看似精神抖擞的人,此刻已经枕着手臂伏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成峪无声笑笑,轻脚走过去,将人拦腰抱起,朝内室走去。没几步,怀中的人微微动了动,鼻子在他胸前无意识地轻嗅几下,然后把头埋进去。
成峪在原地滞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迈开脚步。将人放到**,他站在床前看了许久,才转身回到书案前。
没多久,书房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成景冲进来,大声吼道:“成峪!”
成峪皱了皱眉,抬头看去,一起进来的还有轻莫,轻莫低头道:“公子,我没拦住……”
“你先出去吧。”
“是。”书房门重新关上。
“你有事?”成峪瞥了眼怒发冲冠的成景,淡淡道。
成景上前几步,怒视着他,似乎要以此来增强自己的压迫性。
“别装蒜,解药交出来!”
成峪悠悠道:“姨娘中毒,你查也不查,没有任何证据便肯定是我所为,青天白日找上门来,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等成景回答,他紧接着道,“不打自招。”
“茶茶是我杀的,也是我指使的!左右你都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成峪笑出声,“从前只道三弟与世无争,只知听曲、钓鱼、玩乐,没想到深藏不露,竟对我恨之入骨。”
“我是恨你!”成景眸中溢出**裸的恨意和嫉妒,“你功成名就,站这么高,接受赞誉的同时,理应也接受挑战和危机,你失败或死亡,是你活该,你死了,其他人才能出头!”
成峪似笑非笑,“能把不服、不甘、眼红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人,也就只有三弟你了。”
成景握紧拳头,直视他的眼睛,“要害你的人是我,与我母亲无关,你要报复冲我来!”
“好!”
响亮清脆的拍手声在宽敞的书房内响了几下,成峪勾唇笑了笑,拿出一柄匕首置于桌面上,吐字道:“自断一只手腕,解药我自会给你。”
成景陡然睁大眼睛,目眦尽裂:“你说什么!”
“不肯?”成峪轻笑,“看来你与姨娘的感情倒也没有看上去这般深厚……”
成景站着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成峪,仿佛要喷出火来。
成峪道:“你与外人里应外合,致我三年痴傻,区区一只手腕而已,我还觉得太过便宜你了。”
成景眸光闪烁不定,“是不是只要我这么做,你就一定会给我解药?”
“你好像没得选。”成峪后靠上椅背,“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试探我的耐心。”
成景一步一步走到案前,在成峪的注视下,慢慢拿起匕首,突然眸光一寒,手腕一转,刺向成峪。
成峪似是早就料到,反应极快,抓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匕首掉落,再突地一拧,只听手下传来清晰的骨头碎裂的声音。成景不可抑制地发出惨叫,而后被他咬着唇硬生生阻断,他跪倒下去,握着被捏碎的手腕,身体因为疼痛缩在一起,弓着背,颤抖不已。
不远处的屏风上,木框被一只纤细的手抓得死紧。惟愿看着眼前的一幕,内心波澜起伏,方才匕首调转的瞬间,她几乎要冲出去。
成峪神色未变,眼底尽是漠然,“看来你不想要解药。”他朝门口道,“轻莫,将人请出去!”
“二哥!”成景跪起来,膝行两下,抬着苍白的脸道,“我错了,我知错了!你把解药给我吧,求求你,我母亲是无辜的……你幼时被大哥推落水中,还是她以身犯险救了你一命!”
“所以我才只要你一只手腕。”成峪拨弄两下案上的匕首,看向成景,“景儿,你看不出我已经很心慈手软了吗?”
“我也是受人指使,我当年只知那是一种慢性毒药,但不致死,所以我才让茶茶每日下到你饭菜里,其他事情我一概不知,事后我才知道那是致人痴傻的东西,与我无关啊,二哥,你信我!”
“我信,他自然不会把计划都告诉你,毕竟你只是一个顺手的工具而已。”
“那……二哥……我手腕已经断了……”
成峪摇摇头,“只是碎了而已,惩罚还没开始,就这样饶过你,只怕你不长记性。”
“不会,二哥,我知错了,我从今往后闭门不出,谁的话都不听,绝不会再做对你不利的事情!”
成峪耐心用完,拎起匕首,扔到他面前,不容再辩,淡道:“手筋,自己挑了。”
成景盯了匕首片刻,哆哆嗦嗦地拿起来,伸出那只被捏碎的红肿的手腕,他抬头看了眼成峪,目光中参杂着恨和绝望,那个人自始自终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和从前一样,仿佛什么都看不上,却什么都拥有。
凄厉的惨叫从书房传出,惊动了零星几棵树上的鸟儿。鲜血从紧握着手腕的手指间的缝隙流出,淌到地板上,浸湿大片衣摆。
成景的唇被自己咬出血来,头顶传来的声音让他浑身冰凉:“这只手腕,就一直废着吧,如果哪天意外康复了,我不介意再让你经历一遍今日之事。”
他抬起头,眼眶红得像沁了血,“知道了。”
“另外,珍惜我给你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他施舍一般地将解药扔到他面前,“回去后,替我向姨娘说声抱歉。”
成景抓紧药瓶,“多谢二哥。”他艰难站起,转身离开,留下地上一片猩红夺目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