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

张怡,南京羽林卫军籍。[1]他原名鹿徵,字瑶星;明亡后,以遗民自居,改名张遗,字薇庵;康熙七年,清朝统治基本稳定,他又改名张怡,字自怡。他还有白云道者、白云山人、栖霞道士、松风道者等号。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他出生在他父亲的瓜仪守备署中,约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在归隐地去世。

张怡的家庭在明代世为军户。自明中期以后,重文轻武的风气十分盛行,出现了“大将称走狗,膝行见书生”[2]的怪现象。一些武将为了在官场上稍存体面,也读书赋诗,附庸风雅。张怡的祖父张如兰官居淮徐漕运参将,却能“博极群书,谈古今事如指掌”[3]。父亲张可大自瓜仪守备、宁绍副总兵升至登莱总兵,也有《驶云斋诗集》《驶云斋文集》《白下初集》《白下二集》等著作。张怡正是在这样一个家庭熏陶下,从7岁起跟随先生攻读经书,致力于通过科举进入仕途。11岁进学,成为生员。崇祯元年,张可大升任登莱总兵,驻守登州(今山东蓬莱)。次年,张怡到山东看望父亲,正遇上后金贵族军队进犯畿辅,朝廷下诏各地勤王。张可大带领山东兵赶到北京,奉兵部令防守西直门。张怡这时已22岁,跟随父亲参加了整个勤王过程,亲眼看到了后金骑兵的剽悍和申甫所统明朝官军覆没的惨状。崇祯三年,京师解严,张怡回南京参加乡试,结果名落孙山。次年,张可大调任南京左军都督府,张怡前往登州迎接。正准备南返时,发生了登州游击孔有德、耿仲明等叛乱事件,登莱巡抚孙元化挽留张可大领兵抵御。崇祯五年正月,孙元化为孔有德伪降所愚弄,登州城破,张可大自杀。张怡的哥哥承袭南京羽林正千户世职,张怡也因父亲死难以次子赠荫锦衣卫试百户世袭。

从崇祯十三年起,张怡在北京供职。他后来写诗回忆当年给崇祯当侍卫时的情景说:“当年执戟侍明光,亲见彤云捧玉皇。”[4]在锦衣卫,他还以缉获功加实授百户,又因追叙他父亲的战功升授正千户。

在京师的四年里,虽说是“索米长安”,然而当时明朝财政已陷于破产,官员的俸禄经常拖欠。据张怡自己回忆,有一年发出玉带一条说是值多少多少钱,抵作锦衣卫衙门官员俸禄,实际上几等于无。可是,他却利用职务上的方便广为交游,结识了倪元璐、范景文、刘理顺、汪乔年、方以智、周亮工等人,对明代的典章制度和当时要务有了较多的了解。

李自成统率的大顺军迫近北京时,张怡奉命巡缉西城。大顺军进城后,张怡寓居的金陵会馆被农民军征用,他逃入浣花庵剃光头发装作和尚,却未能蒙混过去,被押解到贵戚田弘遇宅邸审讯。据他自己说,大顺军大将刘宗敏在审问他时原想量才录用,问他能写作吗,他说:“武人不解写作。”问他弓马如何,他回称:“南人不会弓马。”[5]刘宗敏很不高兴,把他发往后营追赃1000两白银,关押了40多天。后来,清军进驻北京,张怡先后躲藏在北城金刚寺、顺城门外长椿寺。六月初六日,张怡离开京师取道天津经运河南行,十月初十日回到南京。

弘光元年(1645),张怡宦兴未尽,上疏陈述自己在大顺军占领北京时的遭遇,标榜对明朝的忠诚,得到弘光的嘉奖,恢复了官职。不久,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当时,阉党阮大铖掌握了兵部大权,有意笼络张怡,遭到他的拒绝。阮大铖因《留都防乱公揭》一事对复社人士积怨甚深,他勾结大学士马士英想借周镳、雷祚案件将复社人士一网打尽。张怡对被捕的陈贞慧、吴应箕曾多方维护。他对参加会审的镇抚司官员冯可宗说:“此皆志节之士,有何罪而拷问?”[6]陈贞慧等因而免遭荼毒。后来他又趁左良玉起兵讨伐马士英时偷偷释放了他们。

五月,清豫亲王多铎率师进入南京后,张怡的家因为八旗兵在城中建立满城而被占据。张怡迁到南郊秣陵关外一个名叫邵家边的小村子里,过着隐居生活。康熙七年,他已年逾花甲,希望寻找一个清幽静谧的地方安度晚年,选中的地点是远郊栖霞山(又名摄山、伞山)的白云庵[7],在朋友的资助下对白云观进行了整修。张怡在这里隐居约27年,直到去世。[8]张怡晚年在一篇序文中说:“余息影摄山,足不履城市者几五十年。”[9]其他一些文献也说他隐居栖霞山白云峰50年,实际上是包括隐居邵家边村以来的年头在内的。顺治二年以后他没有到过南京和其他城市大概是可信的。

张怡隐居以后,生活简朴,“锦囊绿字伴青萍,弃去柴门但自扃”[10],“除书无长物,遗象有严亲”[11]。他和许多文人墨客杜浚、方文、吴嘉纪、钱陆灿、周亮工、黄虞稷、周在浚等仍有来往,游山玩水,饮酒赋诗,或保持诗文赠答的关系。

张怡虽曾短期出任明朝武职,亲身经历过一些翻天覆地的政治变化,但他始终以著书立说为务,是个典型的封建文人。他在70岁时写了一篇自传,题为《白云道者自述》。文中列举的自撰和编辑的书籍有:《读易私钞》20卷、《大学古本钞》1卷、《中庸通一解》2卷、春秋《四传会通》12卷;辑历代史事纲要的《史挈》12卷、分类编纂自洪武至弘光的明代掌故旧闻而成的《玉光剑气集》32卷[12]、《闻随笔》4卷、《闻续笔》4卷;仿效世说体的《消夏集》34卷;地方志书有《金陵私乘》8卷、《摄山志略》4卷;家乘类有《张氏家谱》8卷、《张氏一家言》6卷;自著文集有《濯足庵文集》12卷、《濯足庵文外集》4卷、《濯足选诗集》35卷、《濯足庵诗外集》4卷、《濯足庵诗余》6卷、《云乳杂俎》2卷;戏剧类有《标意堂杂剧五种》。此外,分类汇抄他人诗文编成的书籍有《周流天壤集》9卷、《闲中掌录》6卷、《勃窣理窟集》4卷、《纵横笔砚录》4卷、《绅笏记》4卷、《多宝塔》2卷、《多识录》2卷、《古字通考》2卷、《缘督庞抄》4卷、《历代古文选》36卷、《明文选》20卷、《古诗唐诗钞》4卷、《宋元诗钞》4卷、《明诗钞》4卷、《古文摘录》4卷、《笔搜》2卷、《钞诗摘句》1卷、《遥忆录》4卷、《上律编》1卷、《栎郢》4卷、《西窗夜雨录》2卷、《依永集》2卷。康熙二十六年他80寿辰时又效离骚体作《云谣九叠》1卷。这些书籍总共44种342卷。除《云谣九叠》外,这里还没有包括他70岁至80岁的其他著作。出于张怡自列书目之外的还有《尚书策取》15卷、《白云言诗》12卷、《三礼合纂》28卷等,都是研习十三经的心得,以及《武闱经史汇》8卷、《古镜诗内外集》若干卷,等等。此外,有的书名和卷数互异,估计其中有些书经过改编。

张怡享耄耋高年,又没有世事缠身,潜心著述,成果洋洋大观自然在情理之中。不过,他的著作流传下来的似乎不多。据说他生前不让别人抄录自己的著作,死后子孙遵遗命,将他的遗著“尽入圹中,虽后人不得见焉”[13]。这种说法未必可靠。现存一部《纵横笔砚录》抄本,书前就有张怡亲笔题词,可见说他不让别人借抄己作不足信。另外,现存题为《白云道者自述》一书显然是某种张怡文集抄本的第一册,因为《自述》后面接着就是张怡其他著作的残页。推测张怡著作散失的原因:一是分量太大,二是抄录前人诗文的比重过多,保存的价值自然受到影响。从张怡叙述亲身见闻的《闻续笔》来看,尽管书中触犯清代文禁的地方很不少,由于这部书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直到今天仍流传得较广,也可以说明部分问题。目前,各地正在整理善本古籍,张怡的著作可能有较多的发现。

张怡生当明清易代之际,入清以后没有出仕。他在70岁时曾经预立遗嘱死后“但于墓前勒一石曰‘明徵君私淑弟子、少傅庄节公次子白云道者张怡之墓’”[14]。一些史籍也把他列入明遗民传内。遗民问题本来就很复杂,不出仕清朝只是一个模糊的标准。就张怡来说,到康熙初年把名字由遗民的“遗”字改为自得其乐的“怡”字,反映了他在思想感情上微妙的变化。他的绝大部分著作是在清初写成的,他的声誉也是在入清以后才逐渐上升的。应当说,他是清代早期士林当中比较著名的人物之一。

(原载于《清代人物传稿》上编第二卷,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00—40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