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无忌咯咯笑道：“科大人，您可真健忘！我现在告诉您：一，在见到这尊神像真身以前，我们根本不知道它真实样子，怎么仿照造假？二，我虽然懂鉴赏，但是这尊神像，连那么多琉璃厂的高手都看不出真伪，我怎么知道是假的？既然我都不知道是假的，又怎么会再做一尊去偷换？三，我虽懂古玩做旧，可这种合金神像，工艺复杂，还镶嵌各色宝石，虽说不上无价之宝，也是件珍品，我这点道行还真做不出来。四，我们一路上历尽艰辛九死一生，哪有造假和偷换的时间！你也是中国通了，科大人，以您的见识，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暴躁的心情一旦静下来，科大人猛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想错了，可这神像既然不是周少鹏、董无忌以假换真，那真的神像去哪儿了呢？
董无忌继续不慌不忙地问：“大帅，您明察秋毫，您说，我说得在理不在理？”
王大帅咧嘴点点头：“嗯……好像还真有点道理！小董啊，我介个人，从不冤枉一个好人，那么我问问你，既然如此，怎么好端端的一尊神像，就会老母鸡变鸭，一下子成了假的呢？”
“这就要问科大人了。”董无忌若无其事地答道。
“啊？问我？”科大人一指自己的大鼻子，两眼冒火。他刚要骂人，就听董无忌冷笑道：“是啊！神像是您找人鉴定的，那么回到方才我们刚来时的话题：您怎么知道这神像是赝品？怎么鉴定的？或者说，我们怎么知道，不是您监守自盗，把真的藏起来，造了尊假的栽赃陷害呢？大帅，我们是被告，他是原告，您是青天大老爷，按前清的规矩，当堂审案，原告和被告可以互相置辩，是吧？”
王大帅也有点懵，飞速瞥了科大人一眼，眼珠儿转了转，嘀咕道：“是啊，大清朝那会儿审案，确实有这个规矩。科大人，咱老朋友，你给咱们说说嘛，也叫我明白明白！”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佩服不已，连董仪周也傻了，从没想到自己看似稚嫩的儿子，能如此随机应变伶牙俐齿，一个顺水推舟，把球踢了回去！
科大人满脸涨红，似乎有些进退两难，可当着众人，他也不能退缩，只得提高了嗓音：“你这是扰乱视听！我、我怎么可能干这种贪婪无耻的勾当？不对，现在是我在审问你们，不是你们审问我！”
“我们的青天大人是王大帅，您是原告呀！”董无忌故作惊讶，说“难道您这个中国通这点常识都不晓得？审问官和原告不能是一个人，要是按律法，必须回避，是吧大帅？”
“没错。”王大帅随口说，“我早年在天津卫，看过县太爷审案，原告就是原告，审问官是审问官，当然不能搅在一块。科大人，你就说说嘛。”
得！这下鼻子都快气歪的科大人，只好说了实话：“我是把神像亲自带回欧洲实验室鉴定的，说多了你们听不懂。简单说，这尊神像上镶嵌的宝石，绝大多数是用廉价的玻璃和水晶混合染色所制，工艺非常精细，看起来价值百万，其实很便宜。只不过这种宝石造假工艺，是新兴科技的产物，在没有科学仪器的情况下，你们中国古老的鉴定方法，根本鉴定不出来！”
“就这？”董无忌翻翻眼皮，示意周少鹏仔细听。
“还有，”科大人沉吟良久，才斟酌解说道，“这尊神像的真品，有一种非常神奇的力量。简而言之，它本身在制作时，不仅有黄金、白银、黄铜、黑铁，还加入了很多现在未知的元素，这些元素的加入，
使得神像本体可以吸收很多物质里的射线、能量，在一个密闭空间之内，造成一种很稳定的平衡状态……”说到这儿，科大人突然一顿，换了说法，“这次在实验室经过几次检测，这尊神像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它的作用只有真品的百分之十！所以我确定，你们带回来的是假货！”
“射线？那是什么线？”王大帅听得懵懂。
科大人有些烦躁，摆摆手：“大帅阁下，那是一九一八年欧洲大战以来才发展出的一种新兴科技，您不懂，我也不太懂。”
“单凭这两点，您就确定神像是假货？”
“当然！这是科学，科学你懂吗！不是贵国神神鬼鬼那一套！”科大人扎煞双手，“单靠眼力鉴定古董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要相信科学。”
“我信，信科学。”董无忌也皮里阳秋一笑，“可我就不明白了，您不是我国的最高文化顾问和中国古董爱好者吗？您资助的考察团也都是文化人，您老也没去过热河围场庙宫，怎么对神像如此门儿清？或许，您是听谁胡吹乱侃瞎说的吧？更或许，您根本不是在收藏古董，而是利用这尊神像，做其他的‘黑活’？”
“当然不是胡说瞎吹，当时张教……”刚说了半句，科大人猛然意识到说漏了嘴，立马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尴尬不已，擦擦热汗沉了脸结结巴巴解释，“我不用告诉你原因！这不合规矩！古董不仅仅是古董，有时跟科技是可以结合在一起的，你们这种保守的民族，根本不懂，不懂！”
周少鹏闻言又惊又喜，恨不得拉着董无忌握手！这个洋人的底差点被他诈出来，看来，整个事件确实另有玄机！
董无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就是说，您要这尊神像并不是为了收藏，而是为了干其他的事，比收藏大得多的事。那么这就可以明确，科大人没有说谎，他没有藏起那尊神像，没有监守自盗再栽赃嫁祸。是吧，科大人？”
“当然！我没有那么愚蠢和无耻！”科大人愤愤不平，“你知道我的实验室每个月要花多少钱运行？我要的是真品，没时间干这种得不偿失的蠢事！”
“大帅，您听明白了吗？”董无忌一脸坏笑，“这件事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既不是我们四个造假偷换的神像，更不是科大人监守自盗，
栽赃嫁祸。所以，我们都是清白的。”
王大帅咧嘴倒吸冷气，看看神色从容的董无忌，又瞅瞅一脸诧异的科大人，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头雾水问：“介、介个，你们清白？科大人也清白？那、那真的神像哪去儿呢？不对不对！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啦！”
董无忌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您甭糊涂，科大人也稍安勿躁。对于这件事，我们和科大人都是受害者。一直以来，周处长其实还有关系到此事的两件事没说出来，等他说完，咱们一起商议商议，或许就有神像的下落了。不过，您瞅，我们戴着手铐傻呆呆站这儿，您打起精神听得累，我们说得更累。既然都清白，咱边吃边聊，行不？”
“既然都清白，那有啥不行？刘副官！”
“在！”
“放了他们四个，四个衙役退下！赶紧吩咐开席！老子问案问得都饿了！”王大帅安慰科大人，“老哥们，既然小董心里有数，咱边吃边聊吧！”科大人哭笑不得，也想闹明白真相，只得答应。这边刘副官见情势有变，也赶紧随着变，奉命唯谨。一时，伙计们川流不息摆桌上酒菜，忙碌一片，左右两席客人们这才落了座。
肃杀之气一散，众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一半，却都不敢大吃大喝，只有正座上的王大帅胃口很好，一面吃一面招呼：“都放开肚皮吃！老子请客！小周、小董，你们没吓着吧？没吓着就吃喝，对，不然就不‘卫生’啦！”
周少鹏知道董无忌花花肠子多，没想到他竟然半晌谈话，就能扭转乾坤，看着满桌佳肴，只吃了几口，就小声问：“董无忌，你小子真可以！”
“现在是拍马屁的时候？”董无忌小声嘀咕，“你听明白了吗？”
“十有七八。”
“好，你不是最讲科学嘛，专业又是刑事调查，就从你专业聊，把整个事儿还原，能聊多久聊多久。”董无忌提醒道，“先拖延拖延时间，我再想办法！大头，伍哥，你俩别光吃，咱仨给周处长接着！”
“明白！”大头嘴里塞满了鱼肉嘟囔道。周少鹏不含糊，由打方才董无忌和科大人一来一往对话开始，他早把所需要的信息、科大人嘴里的漏洞梳理了一遍，已然心领神会，加上董无忌提的几个关键词，
信心大增，打好了主意：一定要把这事的真相推理还原出来！
董无忌冲王大帅举杯：“大帅，您呐安心吃，先叫周处长来一段。您就只当在天桥听说书。科大人，您也是。先说好了，不准打断，也不准着急上火。”
“你妈妈的！哈哈哈哈，”王大帅大笑道，“你小子跟我挺对脾气！听说书，哈哈，咱这不是审案审出戏来了吗！也罢，老子好几天没好好乐乐了，说吧，只要你把这故事说圆了，老子听美了就成！”
科大人心说：得！这位大帅，又从公堂审案换到天桥游乐场了！没办法，听呗。
周少鹏起身，先说了燕大发生的离奇凶案，又说了承德府遇险，老关头暴死，医院惊魂，鸡子山诡异，围场庙宫内外尸体不同之处及具体的尸迹之谜。他的口才虽好，却是刑事调查那套路子，远没有天桥游乐场说书人说得那么惟妙惟肖绘声绘色，然而这几件事本来就诡异恐怖，越是说得平淡，越显真实，听得众人时而惊诧不安，时而忐忑惊慌，时而沉思，时而迷惘。周少鹏足足说了一个多钟头，才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众人这才明白：董无忌这趟热河之行，还真是艰难险阻辛苦万分呢。科大人边听边思索，末了也忍不住缓缓点头：“上帝！真是一场恐怖惊悚之旅，但是这些错综复杂的事，跟神像被偷换又有什么关系？案件？天晓得，大帅和我不在乎什么案件。我们只要神像！”
董无忌啃着一条鸡腿，冲柳梦珊边笑边摆手，示意她照顾好柳教授。他一听这话，拉周少鹏坐下喝茶休息，冲科大人笑道：“您甭急，周处长还没说结论呢。周处长，您请继续。”
周少鹏一脸肃然，在此起身冲众位点头：“刚才说的是我们遇见的实情，下面我再把我的推论和推理出的真相，向诸位说明。”
“借着小董少爷方才的话，我先做一下说明。”周少鹏侃侃而谈，“众所周知，事情的起因，在于十几年前，爱好中国古代文化和古物收藏的科大人，派遣了一支考察团，他们由直隶沿途考察，在到达热河围场之后神秘失踪。他们失踪和死亡的原因，方才我已经说明了。但是，这里我想把这次回来我调查的另外一点事情，说明一下。”
周少鹏看看道貌岸然的科大人，冷峻地说：“科大人，您的真实身份，并不是或者说并不完全是中国古代文化爱好者和古物收藏家，您还有
另外一个身份。”
“你！”科大人瞪大了眼，声调都变了。
“您还是欧洲最著名的五大军火巨头之一！至于说佛罗伦萨公爵，只不过是您利用婚姻和金钱换来的爵位，为您增光添彩的爵位。您不要急着否认，您军火巨头的身份，不仅我知道，欧洲各大报刊都报道过，您军界的朋友，并不少于您文化界的朋友。”
科大人忙收了怯色，蛮横问：“那又怎么样？！”
周少鹏冷笑道：“不怎么样，简而言之，从我国清末开始，您就大量往我国倒卖各种军火，大发其财，然后大肆收购珍宝古物，将它们运回欧洲，看中的留下，不入眼的就卖掉。一直到如今，您一面道貌岸然以仁慈的文化研究者自居，一面大量运入军火，让我们互相杀戮，再盗卖我国国宝，里外赚得盆满钵满。更令人惊讶的是，上次历经四年多的欧洲大战，您趁机囤积居奇，如鱼得水，向各国大肆贩卖军火，除了卖给自己国家，甚至卖给敌国，两面做买卖，大发战争财，赚了巨额的财富。您国家的国王都得向您借钱，对吧？”
“没错！用你们中国话说：爷就是这么豪横！如果不是英国佬占着埃及，我都想把金字塔买回家！你不服气？”
“当然，随您的便。诸位，不必怀疑，这些情报都是我的德国警校同学帮我搜集来的。那么，科大人这么一位举世瞩目的大军火商兼大收藏家，事业和爱好，到底偏向哪一面？”
王大帅皱眉抹抹嘴：“小周啊，别卖关子，说重点！”
“是！诸位现在了解，像科大人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给各国带来杀戮、死亡和无穷灾难的商人，怎么有偌大善心，去一个他眼里保守落后甚至愚昧的国家，支持文化事业？爱好？这种说辞，只不过骗骗三岁孩童罢了。利益，才是他最终目的。卖军火、盗卖国宝，这些他干得很顺手，但为什么他会花重金派遣两支考察团去热河围场庙宫呢？良心发现？显然不可能。盗卖国宝？我们大家都看见了，这尊神像，按古玩行的说法，即便用纯金铸造，镶嵌五色宝石，能价值几何？三万？五万？
“要知道，我国至今是银本位制，货币价值很高，但货币储量不多，一两纯金，不过价值四十多块大洋。作为一位成功的商人，他能花二十万以上的重金，去寻找这么一尊金疙瘩？即便是清朝宫廷制作
的，也不过几百两黄金外加几十颗宝石，二十万大洋换成黄金，堆也能堆好些，何况神像还是合金铸造的。所以，他的目的必然不是神像。后来经过调查和我亲眼所见，才明白科大人是看重了神像内部的神奇力量。就像他说的，他在欧洲老家有一所重金组建的实验室，实验室专门研制各类武器和军火，门类众多，精益求精，武器军火才是他发财之本。“上次欧洲大战，惨绝人寰，各国都发明创造了无数可怕的武器用来杀戮对方，科大人自然深谙此道。战争形态的发展，迫使科大人必须研究出更加先进的武器来赚钱。神像中的神奇力量，完全可以转化为制造先进武器的资源，这种力量甚至强大到可以毁灭一个国家，如果有了这种超级武器，科大人岂不是能控制世界？所以，他才孜孜以求这尊神像，他的实验室也是最新型的武器制造中心，很可能制造出这种超级武器。但是，身为欧洲军火商的科大人，是如何得知这尊神像具有神奇力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