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鹏缓缓看着越来越惊诧的科大人,冷笑道:“自然不是你这个‘中国通’凭空做梦想出来的。你这种虚有其表的‘中国通’,口口声声深通中国文化,其实跟你的爵位一样,只不过是为你沾满鲜血的双手涂脂抹粉,甚至取得我国信任的一种手段罢了。所以,按照我的推理,在十几年前,有个中国人找到了你,不知道他如何得知了围场庙宫神像的秘密,无意中向你提起,而你以非常敏锐的直觉,意识到神像蕴含的力量可以转化为杀戮武器,因而你便花重金,派出了第一支考察团。那个时候欧洲大战还没发生,你却已经有了超前的想法。
“很可惜,你非常多疑,并不相信那个中国人,或许他过于贪婪,要价过高,也或许你想独吞整个成果。于是,你并没有邀请他进入考察团,而是请了自己的同胞费教授,带领一支小型考察团,以考察文化的名义,装模作样从直隶出发,实际目的地却是热河围场庙宫。”
科大人有些生气:“胡说八道!这完全是你的臆想!”
“臆想?当你给我第二支考察团资料时,我还抄录了第一支考察团的名单。你没想到,回京以后,我通过欧洲警校同学做过调查,你第一次聘请的十个专家学者,只有三个人是文化学者,剩下七个全是
高级物理学、高级化学、高级生物学和军用武器专家。请诸位想想,考察异国传统文化,派遣那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专家来干什么?”
这番话让在座的所有人包括王大帅都惊呆了。董无忌端给周少鹏一杯热茶,笑道:“精彩!周处长,喝点茶慢慢说,有些人的画皮,今儿总得揭开!”
“谢谢。”周少鹏一饮而尽,说道,“很可惜或者说很幸运,那些专家全部惨死于庙宫外,没有生还者,只留下了一些当时最先进的影像资料。而后很久,一直期盼消息的科大人非常幸运地得到了这些资料,发现那里确实像起初给你消息的中国人说的一样,异常诡异凶险,你更加迫切地想得到那尊传说中的神像,即便大战已经过去,可世界并不平静,你野心勃勃急如星火,于是只好再一次找到了当初给你消息的中国人。这一次,或许贪婪或者怨恨,他提出了一个天价!”
“二十万大洋?!”大头插了一句。
周少鹏点点头:“对,二十万大洋!即便按照五十换一,二十万大洋,也能换四千多两黄金!按小董少爷所说,二十两黄金就能在北京城买一座豪华的大四合院,一件商代传世宫廷收藏的青铜鼎也不过价值一百两黄金,为了那尊神像,科大人你可算下了你认为的血本。你们俩之间约定好了,他要大洋,你要神像,而且考察团的费用,也由你一力承当。此事极为机密,表面上不能露出端倪,所以你才支持组建一支文化考察团,由他当团长,以考察文化的名义直奔热河围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庙宫,盗出神像。
“这一次,你具备了上一次没有的优势:一,上次考察团留下的影像资料可以让这次的考察团按图索骥。二,这个熟悉庙宫神像内情的中国人亲自带领考察团队员前去,队员全是文化专家,还有高级顾问,比如柳教授,他们见多识广,很多人年轻有为,能够吃苦耐劳,不会再犯上一次的错误。三,这样一来,不仅外界会认为这是一次正常的文化考察活动,甚至连我国首脑也不会在意,这招瞒天过海之计非常精明。更主要的是,你们以现金交易,志满意得的你已经付了他全款,因为这个人的家属全在北京城,你不怕他携款潜逃,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嘛,呵呵。那个愿意出卖祖宗宝物的中国人,就是文化考察团团长、北洋大学教授张文达,对吗?”
“精彩!精彩的推理。”科大人神色异常古怪,沉吟半晌傲慢地
笑了,“即使如此,可我下的本钱已经折了,神像是假的,我被骗了。张文达死了,我问过他的家属,他的家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事,更不承认二十万大洋。”
“你啊!叫我说你什么好呐!”王大帅有点幸灾乐祸,“煮熟的鸭子都飞了,你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这么点事,咱哥俩天天见面,你不早告诉我,抓瞎了吧?!小周啊,你说的比说书的还他妈有意思,继续继续,我再喝两盅!”
“是!”周少鹏看了看董无忌鼓励的目光,更加自信,严密推理道,“科大人的失败,其实没有那么简单,而且您看错了人。”
“当然看错了!”科大人激动了,“二十万大洋!一堆尸体!一尊假货神像!被耽误的重大新型武器研究!这或许是天意。”
“不,后面我要说的事,跟你们的天意没有什么关系。”周少鹏神色冷然,“因为你的本性如此,所以你选择的这位张教授,也不是那么好。我在北洋大学进行调查时发现,张教授平素看起来温和有礼,勤谨多才,一直以来,很受学生们欢迎。但实际呢?跟你是一丘之貉!
“科大人贪婪、狡诈、狠毒、利欲熏心和唯利是图,张教授既然能收受重金寡廉鲜耻地去偷盗宝物,还披上一层文化考察的外衣,两人之间当然没有区别,甚至张教授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位披着温文尔雅外衣的张教授,其实早就心怀异志,巨额的赏金暴露了他唯利是图的本性和贪婪的欲望。他的动机和目的很明确,为了独吞那二十万大洋,为了掩人耳目,为了不让这个神像的绝密消息外泄,为了让所有考察团队员闭嘴,他对其他考察团队员,自然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这一点是经过小董少爷提醒,我回京后苦思冥想才推断出来的。很明显,张文达教授在带领队员赶赴围场庙宫之前,应该早就策划好了一切,准备了杀人灭口的最佳方案。他的手段很高明,在安然进入围场庙宫,他们当然也发现了第一拨考察团队员的尸体,而对庙宫离奇诡异传说的熟悉和了解,使得张教授很容易策划出一个令外人根本看不出,或者根本意识不到的杀人方式:仿照离奇传说,杀人灭口。”
小伍插话道:“是金蟾招引天雷雷击致死?!”
“对!”周少鹏点头,“正是如此!这一点也是小董少爷发现的。庙宫中的尸体跟庙宫外的尸体,十分相似,但是经过他的检查和我回
京后的多次模拟实验发现:庙宫内的考察团队员,确实是被人用诡异的方式害死后,伪装成被金蟾招引的天雷劈死。那么当时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呢?
“或许我们可以这么推理:张教授带领的考察团发现庙宫外尸体后,并没有引起恐慌,毕竟这次去的都是文化专业的学者和学生,他们几乎都认为,围场庙宫的传说是真实的。在进入庙宫后,发现了神像,大家都被神像所吸引,正在围观欣赏和欣喜之时,张教授在背后,偷偷对大家下了毒手!
“我至今没有研究出来他的具体作案方式,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种特别离奇诡异的方法,可能使用了比如高压电流、人为的球形闪电、爆炸物、火药或者其他的东西,在很短的时间内,考察团队员们来不及反应,几乎全部被害!尸体一片狼藉,跟雷劈致死极其类似,在没有深入解剖和实验对比的情况下,再聪明的人也不会想到是人为的凶案,毕竟庙宫外十几年前的尸体摆在那儿。经过短时间的日晒雨淋之后,两堆腐烂的尸身和同一个诡异离奇的传说,就合二为一,成了以后人们所认定的真相:像清代嘉庆皇帝暴死在那里一样,传说中的庙宫魔怪招引天雷劈死了考察团队员。这当然是野外考察发生的重大意外事件,跟杀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然而在张文达行凶杀人之际,一个他没有考虑在内的意外发生了:正直顽强的柳教授,虽然受了重伤,却并没有立即死亡,而是勇敢地冲上去,跟他进行了英勇搏斗。在激烈的搏斗中,两人都受了伤,柳教授拼尽全力,夺过了张文达身上的神像。正在此时,突然发生了另一场意外:庙宫水潭里的金蟾真的出现了!金蟾要杀二人,柳教授抱着神像跑到正殿躲避,无意中找到了开启地宫的机关,顺道藏了下去。而张文达却为自己的贪婪和狠毒付出了巨大代价,他被金蟾打成重伤,又中了金蟾剧毒,只得逃离庙宫保命,逃到鸡子山八道岭之际昏死过去,被后来的热河骑警所救。
“后面的事很简单:被救的张文达在承德陆军医院,羞愧难当,又惊又气,已然病入膏肓,在知道我的身份和考察团失踪之后,惊惧暴死。奄奄一息的柳教授一直在庙宫地宫里等待援救,他为了守护神像,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即使身负重伤,也中了一些金蟾剧毒,却一直在顽强地等待,直到我们到达现场。但很可惜,他的生命保住了,但
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记忆和理智,成了现在这模样。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周少鹏挥手介绍,众人越听越激动,都向傻呆呆坐在轮椅上的柳教授行了注目礼。
“张文达这小子,真不是玩意儿!坏透了!要是他不死,老子非崩了他!”王大帅义愤填膺,朝正冲众人点头致意的柳梦珊叫道,“小柳,你呐甭伤心!你爹是条汉子!不输咱当兵的!现而今他疯了,以后的生活,我来照顾!咱不能叫人说,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出一万大洋给他养老,再在参政院给他挂个名儿,按月领薪水,贴补贴补家用!”
柳梦珊立即起身:“多谢大帅厚爱,我不敢领受,再说燕大已经给了照顾,还有董……”说着话她羞涩地看了看董无忌。
王大帅哈哈乐了:“明白了,好女配好男,得了,到时候我去喝喜酒!”
科大人神色惊诧:“周处长的一番推论,我想已经明白了,这个张文达真是人面兽心!怪我看走了眼。可是,神像真品去哪儿了?你的推理中没有涉及,还有你说的承德府发生的老关头之死、燕大凶案,跟这次张文达利用传说杀人,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呐。”
“神像真品自然还在。”周少鹏掰着手指说,“张文达利用诡异传说杀人灭口,偷换神像也是一个原因,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包括您知道神像被换掉了。为什么呢?原因在于,对于他这么个贪婪无耻、唯利是图的人,面对一尊价值二十万大洋、具有神奇力量的神像,怎么会不希望它能卖到三十万、四十万甚至更高?欲壑难填的人当然会想得到更大的利益。所以在率领考察团赶赴热河庙宫之前,他还做了两件事:一, 已经根据您送他的第一次考察团遗留下的影像资料,或者他自己掌握的更详细的资料,费了很大精力,制造出一件高级仿制品,用来以假乱真,偷天换日。二,找到了能出更高价格的另外买主,一货卖两家,高级伪造品卖给您,真品卖给出价更高的那方,赚取更大的利益。很明显,这个计划很狡猾,他如果成功,赚取的利益远远高于二十万大洋。
“我想,去热河途中,这件伪造的神像他一直带在身上,也许他担心一旦完成任务回京,您根本不会给他时间以假换真。但是在跟柳教授搏斗时,两尊神像都在他手里,柳教授对他的诡计不知道,挣扎中,柳教授夺了伪造的神像,逃到大殿。而真的神像,一直在张文达手里。
在他被金蟾重伤,逃到鸡子山八道岭昏迷之时,失落在了山野中。”
科大人边听边思索着缓缓点头:“这也不错,我是在半年前给了他一份影像资料的复制本,他完全有时间和能力去制作仿品!张文达这个无耻之徒,竟敢背着我寻找另外的买主,还敢以假乱真!真死有余辜!只是可惜了那尊神像,或许还在荒山野岭。”他似乎意犹未尽,还在打神像的主意。
“这就是大家想要知道的,文化考察团离奇失踪、庙宫里尸迹之谜的真相,至于燕大凶案、老关头承德离奇暴死、承德陆军医院发生的诡异事件,我想跟本案并无直接关系,也许是偶然发生,我还需要进一步调查。这个真相,实在令人悚然,科大人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始料未及的是,他所合作的张文达,更是一个诡诈狠毒之辈。如今张文达咎由自取,暴死在承德,而科大人,您的损失也是咎由自取。”
周少鹏义正言辞的说法,令科大人涨得满脸通红,除了自嘲的冷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少鹏明明白白详细说完,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被他上佳的口才和细致入微的推理所折服,尽自不敢大声说话,都点头赞叹不已,或是怜悯那些被害死的考察团队员,或是痛恨张文达这个衣冠禽兽的恶行。
大头、小伍甚至另外一桌的柳梦珊如梦初醒,心里五味杂陈,都对英武睿智的周少鹏大起好感。王大帅干了一杯酒,哈哈大笑道:“好故事!我说诸位,咋样?我看中的介个小周,真是个人才!小嘴叭叭叭跟他妈机关枪似的,三下五除二,把事情搞明白啦!小周啊,这回你是头一功!前两天抓你那事,甭放在心里,谁知道这么个事,有那些弯弯绕,差点把老子也弄糊涂了!来,我敬你一杯。”
周少鹏肃然说:“不敢!”俩人喝了酒。
大厅里的气氛越发轻松活络,王大帅看看表,正要结束宴席,给周少鹏几人赏赐,可煞作怪,董无忌却仿佛傻了一样,两眼盯住虚空,两手扎煞着,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啥。小伍凝神细听,是“阴阳反背、小人道长、君子道消……黑白颠倒”几句话,正要劝他呢,陡然间形势大变!方才安安静静听周少鹏讲述的董无忌,猛然痛苦地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呜呜发出凄厉的尖叫声,仿佛要撕咬挣扎住什么人!那一刻,他眼珠儿血红,夹杂着诡异、绝望和恐慌无助。他扫视了一圈在场的
众人,慢慢抬起左手,不知是朝上还是朝谁,指尖颤抖歪歪斜斜指向了众人!
“不好!小爷中毒了!”小伍大叫一声,立即抱住了随即昏死过去的董无忌。
大头也吓得跳起来叫道:“坏了!是不是小爷八字弱,被邪祟冲克啦!快找驱邪的东西来!”
王大帅也见多识广,呼啦站起来大叫:“中毒?快把厨子都抓起来啊!不对啊,我们怎么没事儿?八成是叫热河冤死的厉鬼给附身啦!掐人中啊!刘副官,赶紧找鸡血来!”
贵爷、董仪周见状惊得魂飞魄散,忙跑了过来。除了傻呆呆的柳教授还在轮椅上坐着,众人无不离席来看,大厅里登时叽叽喳喳咋咋呼呼乱作一团。
人仰马翻鸡飞狗跳闹腾了一碗茶工夫,周少鹏早把董无忌从小伍怀里抢了过来,满脸紧张惊诧异常地给他检查身体,脉搏、心跳都正常,翻翻眼皮,按按肚腹,从头到脚查了一溜够,没事儿!
小伍、大头一个摁人中,一个掐额头,正闹得不可开交,却见董无忌眨眨眼一翻身坐了起来,懒洋洋打着哈欠一脸坏笑道:“诸位,吓着了吧?哈哈哈哈。”
“你大爷的!你装神弄鬼啊!”大头一看就明白了,笑骂不已。众人都哭笑不得,贵爷、董仪周气得一脸通红,狠狠给了他几下。王大帅瞪大了眼笑骂道:“好你个猴崽子!合着在这儿演戏玩呢!别说,演得还挺像!贪玩到家啦,真他妈皮!没把老子吓着,嘿嘿。”说罢,王大帅给了他轻轻一巴掌。
“你在干什么!”见众人三三两两啼笑皆非回了座位,略微松口气脸色铁青的周少鹏把他拽起来摁到椅子上,“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幸亏大帅今儿高兴,万一……”
董无忌坐下不理他,却拉着一脸惊慌担忧的柳梦珊坐在身边。她还没开始埋怨,就听董无忌说:“大帅!我还真不是闹着玩,冲撞您的虎威。我是在还原当时张文达暴死之前的场景。周处长,当时张文达暴死,是不是这个样?”
周少鹏点点头,狐疑地瞅着他,不知道这位少爷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王大帅笑骂:“你个小子,学个死人干嘛?那个张文达活该!”
此时,董无忌站起身,冲众人作了个罗圈揖,换了庄容:“方才啊,大家伙听了周处长一番合情合理、精妙非常的推理,现在呢,我突然想借周处长的话头,也说个故事。这故事,跟周处长说的有合有分,有正有反、却更有玄机奇妙之处,你们想不想听?大帅,您想听吗?科大人,您呢?”
王大帅哈哈乐道:“好嘛!今儿真是好玩,这他妈审案审案,闹成说故事的场子啦!小董啊,老子就爱听故事,你啊就放开说!说得好,老子有赏,说不好听,可要打你的屁股,哈哈哈哈。科大人,咱就听小董再白话白话吧!”
王大帅一点头,满屋人谁敢不凑趣儿?连会贤堂掌柜的也偷偷站在楼梯口,一面吩咐给众人换热菜新酒,一面借机“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