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宅第西侧二进院儿。
“……伸手摸姐小鼻针。
攸攸烧气往外庵。
伸手摸姐小嘴儿。
婴婴眼睛笑微微……”
厅堂里觥筹交错,薛蟠与贾蓉、贾蔷各自揽了个粉头儿,放浪形骸。酒桌前还有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
贾蓉满面通红,这会子剥了姐儿的绣鞋,嗅了两口,随即捧在手中把玩,直把那姐儿痒得咯咯娇笑不已。
贾蔷还留着几分清明,忍不住道:“蟠大叔,李家的管家来了一遭了,这要是再来一遭,只怕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薛蟠夹起一块肉丢进嘴里,浑不在意道:“我自在家中耍顽,与他何干?莫要管他,你们怕他俭四,我薛文龙可不怕!”
一旁的贾蓉也道:“蔷哥儿兀地多心,他姓李的管天管地,还能管到咱们拉屎放屁?来来来,且满饮!”
薛蟠拍案道:“正是如此,今日只管耍顽,旁的理他作甚?”
他心中对李惟俭又恨又惧,自是巴不得给李惟俭寻不痛快。且先前又得了妹妹吩咐,因是就没了顾忌。
推杯换盏之际,忽听得外间‘咻——’的一声长鸣。
“什么动静?”
薛蟠赶忙叫过仆役来问询,那小厮就道:“大爷,是李家在花园子里摆弄窜天猴儿呢,那窜天猴瞧着可不小,蹿起来百多丈高才落下来。”
贾蓉忽而乐道:“蟠大叔,回头儿你也买些双响炮,半夜里放了,保准姓李的跟你急!”
“有道理啊。”薛蟠正苦于不知如何寻李惟俭麻烦,还不能将其彻底得罪了呢,贾蓉这主意正对了他心思。
正思量间,外间又是‘咻——’的一声长鸣。
三人既知是窜天猴,当下也不在意,只顾高乐。过得须臾,就听咔嚓一声脆响,继而一根黑黢黢的棒子自屋顶砸落下来,只差一尺就砸在薛蟠脑袋上。
那棒子落在地上,兀自还冒着白烟。
贾蔷聪明,眨眨眼,舍了粉头就跑:“快跑啊,这玩意要炸!”
呼啦啦……稀里哗啦——
厅堂里顿时乱作一团,贾蓉连滚带爬往外就跑,一个不甚带倒了桌案。几个粉头与唱小曲的四下嚎叫,薛蟠后知后觉,却仗着健硕跑在了头里。
过得好半晌,这内中也不曾炸了。薛蟠赶忙打发小厮去查看,小厮战战兢兢入内观量半晌,回来喜道:“大爷,好像是个臭弹!”
薛蟠恼了,骂道:“姥姥!哪儿有用窜天猴砸人的?且与我一道儿去寻那姓李的分说分说!”
找李惟俭?贾蓉、贾蔷二人胳膊、腿方才好了几个月,哪儿敢啊?且前些时日有流言说,那贾瑞冲撞了李纨,这才惹得李惟俭出了手,生生将贾瑞给设计死了。
只是帮着寻几个青皮打行就断了胳膊、腿,若继续招惹下去,那贾瑞可就是前车之鉴啊。
有道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这会子于二人心中,李惟俭是阴毒狠辣,简直与其老师严希尧如出一辙。这般人物,又哪里再敢招惹?
当即二人酒醒了一半儿,赶忙拦住作死的薛蟠。
“算了算了,只怕俭四叔也是无意的。”
“是啊是啊,不过破了两片瓦,蟠大叔莫要小题大做。”
“你们——”
薛蟠正要说话,忽而有仆役跑来,道:“大爷,外头来了俩李家的护院,说劳什子火箭掉咱们家了,让咱们家赶紧还了,那可是内府的物件儿。”
“啊?”薛蟠眨眨眼,怒了:“那玩意好悬没砸死我!”
仆役哭笑不得道:“人家说了,那是内府试验用的,出了事儿自有内府担着。大爷,快把物件儿还回去吧,那俩护院可说了,若物件儿丢了,就要定咱们个泄露军机之罪。”
“我——”
眼瞅着薛蟠就要发作,贾蓉、贾蔷二人一个上前阻拦,另一个一溜烟跑进厅堂里,捡了火箭就跑。
乖乖将火箭还回去不说,转头就道天色不早,二人匆匆告辞而去。
薛蟠独自留在家中气恼了好半晌,待过了一个时辰,眼见隔三差五那大号窜天猴还时不时蹿起来,顿时心里没了底。方才是运气好,若再来一回,好巧不巧砸脑袋上,那他薛蟠可不就完蛋了?
那李惟俭顶着内府名头,只怕砸死了他也顶多赔钱了事。他是谁啊?金陵薛家的薛蟠啊,何时差过银钱?为了些许银子搭上性命不值啊!
越想越后怕,薛蟠哪里还敢再待下去?当即急匆匆而走,左右薛家在京师还有一处房子。
却说薛蟠方才出了家门,骑着马正要还地方,忽听得‘轰——’的一声炸响。**枣红马唏律律扬起前蹄,生生将毫无准备的薛蟠掀翻在地。
薛蟠捂着屁股,循声扭头就见李家侧花园里腾起一朵蘑菇云来。薛蟠顿时骇得后脊全是冷汗!
那窜天猴最后可是要炸的,先前那些个或许出了差错,如今才真真儿炸了一回……那窜天猴是不小,可这炸起来实在夸张,瞧样子只怕他躲进屋里,连人带房子都能给炸平了!
李惟俭真狠啊,这要是给他来上一下,哪里还有命在?
薛蟠慌忙爬起来,顾不得再去寻李惟俭的麻烦,也懒得安抚惊马了,撒丫子就跑:“快走快走,迟了那姓李的定要用窜天猴炸过来!”
……
侧花园里。
李惟俭自围墙后探出脑袋来,朝着前头观量,却满是烟尘,什么都瞧不见。
“快过去瞧瞧,人有没有事儿!”
丁家兄弟奔将出来,方才跑两步就听脚下有人喊:“踩我手啦!”
兄弟二人赶忙驻足,弯腰才瞧见地上趴着一人。吴海宁实在凄惨,背后的袄子被泥土、碎石打得破破烂烂不说,身上还埋了一层土。
丁家兄弟赶忙将人拉起来,细细检查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老爷,吴兄弟没事儿,就是破了皮。”
李惟俭行过来呵斥道:“早让你快跑,慢慢悠悠的作死呢!”
吴海宁哭道:“不是窜天猴吗?我也没想着会炸啊!”
李惟俭懒得与其计较,待烟尘散得差不多了,行到原地,便见多了个半尺深,二尺见方的坑来。
黑火药可没这般威力,瞧这意思,顶得上TNT了吧?
李惟俭正摸着下巴思忖着,转头儿傅秋芳领着几个丫鬟,连吴海平带吴钟、茜雪,李家众人一股脑的寻到了园子里。
傅秋芳唬着脸儿行到近前,眼见李惟俭无恙,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旋即厉声道:“老爷,怎地就炸了?”
晴雯蹙眉也道:“四爷,这般物什,怎地放在家中摆弄?”
红玉、香菱也过来帮腔,唯独琇莹蹲踞下来看着那深坑咋舌不已。
李惟俭好一番道恼,直言往后再也不在家中摆弄,这才安抚了众女。
此时吴海平去而复返,面色古怪道:“老爷,莫说是姨娘与姑娘们,只怕那姓薛的也是怕了,方才牵了马狼狈奔逃而走,瞧那意思大抵是不敢回来了。”
李惟俭挠头道:“好吧,好歹还算有点意外之喜。”
过不多时,顺天府衙役来叫门问询,李惟俭打发吴海平推说是内府造物出了差池,好歹算是遮掩过去了;又过半晌,连巡城御使都来递了帖子。
这新任的巡城御史可不是詹崇了,李惟俭不敢开罪,紧忙请人家入内,奉茶解释了一番。
结果那厮丝毫不顾情面,拱手道:“李爵爷,方才那一遭不论何故,定会惊扰皇城。本官来日定会上本弹劾,还请李爵爷早做打算。告辞!”
李惟俭笑眯眯道:“好说好说,本官明日就归家待参,留待上书自辩。”
那巡城御史略略颔首,起身匆匆而去。
回得后宅,傅秋芳又是好一番担忧,李惟俭却不以为然道:“这外间的事儿你不懂,有时候被弹劾了,反倒是好事儿。”
傅秋芳心中纳罕,但既然李惟俭如此说,那她就不好再多言了。
转过天来,巡城御史果然上书弹劾。此事不大不小,那动静儿自然也传到了皇城。问过监察御史,政和帝便定下了罚俸三月的处罚。
方才下朝,忠勇王便急匆匆跑到了李惟俭家中。
得知忠勇王到访,李惟俭不敢怠慢,紧忙迎将出来。见面方才施礼,忠勇王就不耐烦道:“李复生,你造了什么物件儿闹出这般大动静来?”
迎着忠勇王希冀的目光,李惟俭故作委屈道:“王爷还说呢……上回王爷说军器造好了算军功,下官日思夜想,昨日在园中略作尝试,谁料威力太过巨大……”
“少啰嗦!”
“哎,简短截说就是,下官造了新炸药,威力巨大;还开发了配用的武器,粗略估算,起码能打出去一千步开外。”
忠勇王眼睛瞪大:“果真?快带本王瞧瞧去!”
“王爷请。”
李惟俭引着忠勇王一行人等进了侧花园,自北面儿腾空的仆役房里搬出了两枚火箭。
忠勇王接过来感觉份量不小,前面是锥头,后头还铆了四个尾翼。观量半晌,纳罕道:“就是这玩意?”
“正是。下官上回听王爷提起,远征西域最难的在于补给不便,只怕无法携带太多火炮。下官就想着,何不将炮弹与大炮合在一处,如此岂非便捷?想起窜天猴来,下官就试着造个大号窜天猴……”
忠勇王急不可耐道:“莫说了莫说了,快放一根儿让本王瞧瞧。”
李惟俭拱手道:“禀王爷,这内中只有发射药,下官不敢在前头装炸药。”
是了,此处可是内城,距离皇城不远。这要是掉皇城里炸了,有忠勇王担着也保不住李惟俭。
忠勇王赶忙道:“带上东西,咱们出城一试!”
当下不再赘言,李惟俭将存余的几根火箭尽数带了,还带了一袋子新配出来的硝糖炸药,驾着车随着忠勇王就出了城。
寻了一处偏僻所在,李惟俭又观量了风向,用几个木架子做支撑,前头有以引线连了战斗部,如此准备停当,战战兢兢的吴海宁点了就跑。
忠勇王与李惟俭躲在一里开外,忠勇王手中拿着个单通望远镜仔细观量着。引线燃尽,就听‘咻——’的一声,那火箭腾空而起!
拖着白烟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朝着三、四里开外就砸了过去。又须臾,火箭落地,忠勇王收了望远镜颔首道:“远是远了,只是这威力能砸死人?本王怎么觉着——”
话说一半儿,远处忽而腾起冲天火光与烟柱,忠勇王止住话头,须臾才听得‘轰’的一声炸响传来。
大顺一早儿就有开花弹,跟李惟俭这火箭如出一辙,同样是延迟爆炸。威力可怜不说,发射的时候火药还要减半,不然就得炸膛。更不用说那低得可怜的激发率,实在得不偿失,因是大顺如今只在极少数时候才动用开花弹。
眼见忠勇王半晌没动静,李惟俭赶忙凑过去道:“王爷?”
“嗯,再点一枚瞧瞧。”
方才放的那枚是大号的,李惟俭又吩咐下去,吴海平许是怕被炸死,这回点了一枚小号的。
许是这根引线留的短了,飞出去二里开外,眼看就要坠地,这火箭竟凌空爆炸开来。
忠勇王合掌赞道:“临战之际,百十发打将过去,料那准噶尔贼子定会乱了分寸,本王派出马队趁势掩杀,定会尽去全功!”
周遭一片附和之声,唯独梁郎中忧心道:“李爵爷,此物……只怕抛费硝石不少吧?”
“不少,非但要硝石,还要霜糖。”
李惟俭原原本本说了,顿时惹得忠勇王皱眉不已。此物威力虽大,可靡费也大,一发‘窜天猴’抵得上打半个时辰炮子了!
且瞧着方才飘飘忽忽,只怕这东西也没法子打得太准。
忠勇王摸着下巴道:“看来此物只能当做奇兵啊……复生,未知此物可起了名字?”
李惟俭忽而正色道:“东风。”
“东风?”忠勇王乐了:“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哈哈,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