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下,宝琴回首观望,眼见一男子负手而立,心下先是一惊,随即定睛观量了两眼,于是顿时有了计较。
一身常服,身形挺拔,瞧面容不到弱冠,不是那位李爵爷又是谁?念及兄长哥哥一路上所说,宝琴忽而面腾红云,端正身形朝着李惟俭屈身一福,随即又以团扇半遮了脸面,迈着小碎步朝大观园外快步而去。
于李惟俭眼中,那小姑娘乌云叠髩、粉黛盈腮,看意态似幽花秀丽,观肌肤如嫩玉生香。不像世间人,更像画中仙!
眼见宝琴匆匆而去,李惟俭心下怅然,继而面露笑容。
心中暗忖,电视剧误我啊!早知宝琴如此品格,当日其登门时就该来一看究竟,受那电视剧拖累,直至今日方才得见玉容……是了,宝琴似乎早早定下了婚事?
李惟俭负手踱步而行,蹙眉暗自思量。
转眼到得在大观园门前停步,李惟俭忽洒然一笑,暗忖这权势果然腐蚀人心智。自己虽算不得好人,却也从未想过干下欺男霸女的勾当来,如今见了美色竟隐隐生出这般龌龊心思来……往后须得暗自警醒了。
这工业化一道定会起伏坎坷,比照此等大业,区区美色又算得了什么?
拿定心思,李惟俭正要迈步启行,身后便传来一声‘俭四哥’,扭头便见探春领着两个小丫鬟快步而来。
李惟俭和煦笑道:“三妹妹。”
探春就笑道:“俭四哥今儿可算得空了,算算好些时日不曾见了呢。”
“庶务缠身,如之奈何?”
二人并肩而行,探春就道:“方才瞧着俭四哥在门前停了许久呢。”
李惟俭就道:“说来也奇,方才瞧见一姑娘,以手控鱼,那姑娘家手往那边指,鱼儿便往哪里游动,真真儿让人费解。”
探春眨眨眼道:“俭四哥也瞧见琴丫头了?咯咯,她那本事好似是天生的,昨儿才奇呢,怡红院里飞禽走兽见了琴丫头,都竞相围拢,亲近有加,好似见了父母一般。”
李惟俭便道:“这世上能人异士无算,我就知有女子遍体生香,春日里一出门,便引得身畔凤舞蝶闹、好不热闹。”
“还有这等奇事?”
李惟俭颔首,心下暗忖,可惜今秋发兵准噶尔他是赶不上了,就是不知忠勇王这回能不能逮个香妃回来。
二人方才说了几句话,转过西角门,眼看到得粉油大影壁前,便见半大门里正好走出了凤姐与平儿来。
“俭兄弟!”凤姐瞧见李惟俭,顿时就是眼前一亮。
李惟俭赶忙停步打招呼,凤姐带了香风而来,到得近前便道:“早几日就想去寻俭兄弟,奈何不凑巧,近来忙得真真儿是脚打后脑勺。可巧今儿撞见了俭兄弟,不如去家中坐坐?”
探春极有分寸,闻言便笑道:“我还须得去老太太跟前儿呢,凤姐姐既寻俭四哥有事儿,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凤姐就道:“去吧去吧……是了,广南上供了些芒果,前儿方才自津门下船,一会子三妹妹来家中多拿些尝个鲜。”
探春顿时高兴道:“好,那就谢过凤姐姐啦。”
探春自行而去,平儿便笑着引李惟俭进得半大门,往内中行去。
进得内中,李惟俭抬眼观量,这一进小院儿极为精致,两侧各有两间厢房,正房三间,两侧又有耳房。雕梁画栋,一如荣国府其余建筑,都是苏样描绘。
厅堂里早有小丫鬟迎了出来,平儿便吩咐道:“俭四爷来了,快去沏茶来,井水镇的西瓜宰一只来。”
李惟俭就笑道:“有茶水就得,平儿姑娘无需麻烦。”
凤姐笑道:“俭兄弟这般贵客,哪里只能用茶水招待了?莫忘了那芒果。”
李惟俭也不客气,笑着随王熙凤往厅堂走。这厅堂不算广阔,只一间大小,正中央如荣庆堂一般有软榻,背后是六扇屏风,料想凤姐素日里便是坐在此处召见丫鬟、婆子们处置府中事务。
因着今时今日李惟俭位份再不一样,凤姐不敢拿大,就不曾在那软榻上落座,只搬了椅子与李惟俭陪坐。
须臾光景茶水上来,凤姐便道:“东……你二哥他堂伯过世,如今还在治丧,又要管治家中刁钻媳妇、婆子,也就是今儿方才能歇歇脚。”顿了顿,眼见李惟俭饮了半盏茶,凤姐便亲自抄起茶壶来为其斟了,侧头压低声音道:“前一回那自行车我瞧着极好,不知俭兄弟是怎么个说法?”
李惟俭便道:“实不相瞒,受限于膠乳产量,这自行车只怕一时半会儿的办不大。”
凤姐儿就道:“我这小家小业的,若是大营生只怕也不敢胡乱操办,正是这营生不大,我啊,这才反复思量了许久……俭兄弟,你说此物单只卖给达官显贵家中子弟如何?”
李惟俭肃容道:“二嫂子经营之道远胜于我。”
凤姐顿时掩口花枝乱颤,笑道:“俭兄弟莫闹,我再如何能为,又如何比得过你这个财神?”
李惟俭却道:“这不一样,我不过擅造物,具体经营可是撒手掌柜。真论起经营本事来,莫说是二嫂子,便是傅秋芳只怕都比我强几分。”
王熙凤心下思量,果然是如此!这几年下来,从未听闻李惟俭具体如何经营,只靠着新奇,发前人之未所想,这才发迹起来。可论及具体经营,那偌大的蒸汽机厂子,竟将账目交给傅秋芳打理……啧啧,也不知为何,凤姐这会子极为羡慕傅秋芳。
她管着暖棚营生,手下不过百多号人。便是如此,在那庄子里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不出的威风!若换做她管着蒸汽机厂子账目……简直不敢想!
心下汹涌一阵,强自压下心思来,凤姐便道:“俭兄弟谬赞了……不过这经营一道,我啊,还真真儿就有几分心得。俭兄弟可知,我家早前做什么营生?”
李惟俭自然知道,‘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王家可是经营着海贸营生,早些年真真儿就富可敌国。错非东面儿的幕府闭关锁国,强行限制大顺商船往来,这会子只怕贾家就要依附于王家了。
因是他便笑道:“哈,这般说来二嫂子这是家学渊源啊。”
王熙凤便道:“虽说小时不曾插手,可耳濡目染的,多少也学了些本事。”顿了顿,笑道:“怎么说起这个来了?俭兄弟,那自行车营生?”
李惟俭道:“二嫂子还想合股?”
王熙凤颔首,实话实说道:“你二哥向来万事不管,如今家中情形你也知道,大老爷不良于行,老爷又……若没俭兄弟这个财神护着,这贸贸然我还真不敢放手而为。”
李惟俭便道:“既如此,二嫂子回头儿与秋芳商议就是。她与各处厂子管事儿的熟稔,不拘是订购各类零件,还是筹备建厂,尽可交给她去打理。至于膠乳,回头儿我与王爷商议商议,每年总要拨付个几千斤。”
王熙凤大喜过望,笑道:“诶唷唷,这回又是托了俭兄弟的福啊。我也不指望几千斤,有个八百、一千斤的,我啊就知足了。”顿了顿,又道:“旁的我也不多说,这天贶节在即,俭兄弟过生儿,做嫂子的总要好生送个物件儿才是。”
李惟俭道:“二嫂子这般说就外道了。”
当下二人言说一番,忽而有婆子进来回话:“奶奶,奶奶的兄长来了!”
“哦?”王熙凤闻言顿时蹙眉不已。
那婆子又道:“说是路上又与大太太家亲戚撞在了一处,如今一道儿来了家中。”
“这——”
王熙凤的兄长王仁,赶在此前秦可卿发丧时匆匆回返金陵,到得如今才又回来。
李惟俭心下暗忖,王阁老如今赋闲金陵,王家基业也尽在金陵,这王仁不好生在金陵待着,怎么又跑来京师了?
还有那邢夫人家中的亲戚,莫非便是邢岫烟一家?想起湖畔几回逗弄邢岫烟那姑娘,李惟俭顿时心中莞尔。又想起来,林妹妹好似说过,照料林如海时请了邢岫烟来帮厨。
如今黛玉回返荣国府,也不知每日饮食顺不顺口……嗯,不如今夜寻林妹妹说说话儿。
因是李惟俭起身:“既有客来,二嫂子快去迎吧,我看我还是先回返家中吧。”
王熙凤立马道:“再是客,又如何比得过俭兄弟金贵?你若就此回去,只怕老太太回头儿一准怪罪。”
李惟俭笑道:“也是,那我先去瞧瞧老太太。”
当下二人出得小院儿,一个往荣庆堂去,一个自去仪门迎人。
……
荣庆堂里。
此时莺莺燕燕齐聚,本因着贾敬之死,贾母前些时日不胜伤感,却因着宝琴到来,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这会子三春、黛玉、湘云、宝钗、宝琴,一应人等都不时往外头观量,盼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惜春年岁还小,禁不住说道:“二嫂子寻俭四哥说什么,怎地说到这会子还不放人来?”
探春便歪头笑道:“总之是些外头的营生,四妹妹也听不懂。”
正说话间,鸳鸯瞥见李惟俭过了三重门,赶忙回话道:“老太太,四爷来了。”
当下鸳鸯又出来迎,引着李惟俭入得内中。李惟俭一眼瞥见黛玉,又看了眼湘云、迎春,这才笑着朝贾母略略躬身拱手:“老太太,晚辈来看您啦。”
贾母就嗔道:“俭哥儿如今也忙了起来,算算十来日光景不曾来了。”
李惟俭便道:“庶务缠身,这不一得空就来瞧老太太了?”
贾母笑着说道:“这却不好说了,谁知你是来瞧我呢,还是来瞧旁的?”
厅堂里顿时欢声笑语一片,惜春用小肩膀挤了挤湘云,湘云红着脸儿不敢抬头,扭头恶行恶相唬了脸儿道:“再作怪,定要给你个好儿!”
李惟俭笑着没言语,只看向湘云,便见小姑娘抬眼与其对视一眼,随即又羞红着脸儿闷头不语。
贾母知分寸,赶忙道:“罢了罢了,都莫再打趣云丫头了。鸳鸯,快请俭哥儿坐了。十几日才来一趟,可算是贵客了。”
李惟俭落座笑道:“老太太这话错了,我可算不得贵客,只怕贵客另有其人啊。”
“哦?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贾母方才问出口,就有凤姐身边儿的婆子来报,说是王仁与邢忠夫妇并邢岫烟一道儿来了。
贾母面上虽笑着,心下却颇不耐。那王仁为凤姐兄长,行事浪**,且与贾家并不亲近。此番料想只是走访,这也就罢了,那邢夫人贪鄙愚蠢,其家中亲戚又岂能有好的?
因是只随口道:“倒是一桩喜事,人到哪儿了?”
婆子道:“二奶奶接待了,邢忠往大老爷处去了,料想邢忠家的与邢姑娘一会子就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颔首,又寻李惟俭说话儿。
果然,不过片刻后,就有婆子引着邢忠家的与邢岫烟到得荣庆堂里来给贾母请安。
李惟俭生怕目光触及宝琴会惹得自己失态,因是自进得荣庆堂里,便一直不去瞧宝琴。这会子众人纷纷朝门口观量,李惟俭终究忍不住,朝着宝琴观量了一眼,这才往门口看去。
邢忠妻领着邢岫烟入内,两年不见,这姑娘身量蹿了些,身上一袭嫣红底子浅青折枝玉兰刺绣圆领细布袄,内中白色亲领中衣,下身是水红罗面长裙。
头面素雅,只别了大红小花,又有一根鎏金簪子挽了发髻,皮肤细香,容貌端庄,双眸如醉,眉眉靥生。举手投足间娴静之余,又尽显不卑不亢。
略略观之,好似比两年前又多了几分颜色。
母女二人闷头入内,屈身见礼。
贾母瞥得邢岫烟端庄娴静,顿时心下生喜,脸上笑模样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赞道:“不想大太太也有这般雅致的侄女儿,你们快来瞧瞧!”
宝琴这会子就坐在贾母身边儿,瞧了两眼便笑道:“这位姐姐果然雅致。”
贾母颔首,便问:“多大了?”
邢岫烟腼腆道:“回老夫人,十五了。”
“可许了人家?”
邢岫烟笑着摇头,忽而瞥见一旁端坐的李惟俭,顿时小吃一惊。身旁邢忠妻眼见女儿失礼,紧忙顺着其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待见得端坐之人乃是李惟俭,顿时大喜过望:“李……李伯爷!诶唷唷,不想此来京师,竟又撞见了伯爷!小妇人给伯爷请安了!”
李惟俭赶忙摆手,贾母就纳罕道:“俭哥儿见过?”
李惟俭便道:“晚辈当日南下办差,曾客居蟠龙寺,曾与邢家比邻而居。”
说着,又看向黛玉。便见林妹妹这会子正目光灼灼看向邢岫烟,时而喉头耸动,想来定是记起了邢岫烟的好手艺。
因是李惟俭心下一动。
待贾母与邢忠妻说过话,邢忠妻又扯着邢岫烟去见邢夫人,李惟俭便道:“老太太,方才非止我见过邢姑娘,林妹妹也见过呢。”
贾母愈发纳罕,看向黛玉:“玉儿也见过?”
黛玉便笑道:“回外祖母,当日我曾请邢姑娘在家中小住了两月。”
贾母还不曾说话,湘云便抢着问道:“林妹妹,那邢姑娘品性如何?”
黛玉笑着思忖道:“恬淡清雅,得青莲之表,又有寒梅之骨,想来也是极为难得呢。”
湘云听得讶然不已,贾母便道:“难得玉儿这般夸赞人,想来心中也是极得意。不若这般,要是她在家中住下,干脆让你俩住在一处可好?”
“好啊。”黛玉笑着应承下来。
湘云却转动眼珠道:“姑祖母,好是好,只是林妹妹那潇湘馆略显逼仄,只怕住不开呢。”
贾母顿时蹙眉:“是了,这倒是疏忽了。”
湘云顿时笑将起来:“我那怡红院就不同了,五间宅子,我住东头,邢姐姐住西头,喜欢了就簇在一处顽闹,烦了就各自回了,谁也不打扰谁,岂不比潇湘馆更好?”
黛玉嗔道:“你们听听,云丫头这算盘珠子打得多响,只怕外头都听得见呢!”
此时就听大丫鬟鸳鸯道:“云姑娘怕是也想差了。怡红院虽广阔,可若要邢姑娘住进去,只怕要好一番折腾。”说话间看向二姑娘迎春,道:“倒是二姑娘的缀锦楼只住了一半,另一半闲置着,邢姑娘住进去刚好。”
湘云顿时不依,嗔道:“鸳鸯姐姐又来拆我台,再不跟你好了!”
黛玉想着缀锦楼与自己的潇湘馆极近,日后往来也便宜,便笑着没说话儿。
眼见湘云又扯着二姑娘迎春要其不要抢,贾母就发话道:“你们也别抢,人家究竟住不住还两说呢。”
话音刚落,邢夫人身边的媳妇便来回话,说是邢夫人想留邢忠一家住下。
众人又是笑说一番,湘云又来撒娇,贾母受不住,只得道:“这事儿你求我也是无用,不如去寻凤丫头,如今啊她才是管家的那个。”
湘云便道:“我一会子就去求凤姐姐!”
……
偏厅。
平儿将茶盏放置王仁面前,那王仁笑眯眯观量,惹得平儿心中不快,赶忙扭身避过。
王熙凤看在眼中,心下鄙夷不已,念及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长,这才强忍着道:“哥哥怎么这会子来了京师?父亲可还安好?”
王仁不急不缓道:“父亲还好,倒是家中不太好。”
“怎么说?”
王仁放下茶盏道:“如今东洋愈发收紧,我前次见了那劳什子幕府将军,耽搁了半月才让其松了口——”说话间比划出三根手指:“——每岁多三条船。”
顿了顿,‘啧’的一声道:“杯水车薪啊,这东洋营生咱们家不过是挑个头,总要分润给下头,二叔那边厢这二年用银子又愈发多,再这般下去只怕入不敷出啊。”
王熙凤听得蹙眉不已,连忙问道:“父亲怎么说?”
王仁道:“父亲有意掺和南洋、西洋海贸营生,奈何这二者多为江浙、两广、福建士绅把持,咱们贸贸然横插一杠,只怕会惹得群起而攻之啊。”
王熙凤听罢,叹息一声没了言语。她再如何能为,如今也不过是贾家的媳妇,娘家有难处又能如何?
那王仁观量凤姐神色,忽而说道:“妹妹,我听闻你跟竟陵伯交情深厚,如今那蒸汽机厂子拆分,分出来二十余处厂子。这可是旱涝保收的好营生!妹妹不若代我引荐一番,若买得些许股子,咱们家也就有了底。”
王熙凤顿时警醒,凤眼看着王仁,似笑非笑道:“哥哥从哪儿听说我与竟陵伯有交情的?”
王仁道:“谁不知妹妹如今与竟陵伯合股了暖棚营生?嘿,正要跟妹妹讨个方便,我此来所带盘缠花销的差不多了,妹妹不妨先借我个三千两。”
王熙凤顿时变了脸色:“三千两?我哪里有三千两?”
王仁冷着脸儿道:“连我也要唬?外头都说妹妹与竟陵伯二一添作五,那暖棚营生每年少说四五万的银子。到如今少说存了四万两了吧?我不过是借三千两,又不是不还。”
王熙凤恼了,拍案道:“哪个野牛**的胡乱嚼舌!我跟俭兄弟合股可是写了契书的,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我一他九,怎么就成了二一添作五?”
王仁见其发火,嘿然笑道:“许是以讹传讹?啧,俭兄弟?妹妹还说与竟陵伯交情不厚?”
王熙凤一时口误,顿时悔之莫及。她深知兄长是个得寸进尺、喜欢钻营的性子,因是便道:“这交情还不是看在大嫂子的份儿上?罢了,我不过给你递个话,成与不成的可不作保。”
顿了顿,又道:“我如今银钱也不凑手,平儿,去后头拿两个金项圈来抵了,先凑些银子与我哥哥。”
平儿应下,那王仁顿时不满道:“两个金项圈又能值几个银子?”
王熙凤眼睛一立:“爱要不要!”
王仁极其痛快:“要!”
王熙凤顿时心下好一阵气恼,碰上这般不要脸皮的兄长,她还真不知如何发作。总不能像是对付贾瑞那般来对付亲哥哥吧?
……
荣国府东院。
看过半身不遂的贾赦,邢夫人、邢忠一道儿往外走,须臾到得厅堂里,邢夫人便自顾自的落座。
那邢忠不得吩咐,也不敢落座,只站着讪笑道:“妹婿瞧着……好歹能走动了?”
邢夫人低头撇着茶盏,头也不抬哼哼一声算是应了,旋即抬眼道:“怎么这会子来了?之前不是在苏州吗?”
邢忠赔笑道:“妹妹不知,如今活计不好找寻,苏州遍地都是新开的织场,要的都是懂机械的,我这般的人家不要。无奈之下,只好离了苏州,又去金陵厮混了大半年。
只是苏州如此,金陵也是如此。加之……岫烟年岁也大了,总要寻一门可心的亲事,这才腆着脸连求妹妹。”
邢夫人这会子烦恼不已,她本就不待见邢忠,加之瘫痪的贾赦这些时日略略好转,每日折腾得鸡飞狗跳,心下又不知贾赦死后自己该当如何,因是哪儿还有心思理会邢忠?
眼见邢夫人沉默不语,邢忠心下愈发没底,只得陪着小心道:“妹妹,实在是没法子了。若不是山穷水尽,也不至于来投奔妹妹。”
正待此时,婆子来回话:“太太,人从老太太那儿回来了。”
说话间便见邢忠妻领着邢岫烟入内。那邢忠妻也就罢了,满脸谄媚,瞧着让人心烦,倒是那邢岫烟不卑不亢的见了礼,随即束手站立一旁,瞧着颇有风骨。
邢夫人又见其颜色出众,略略思忖,顿时面上绽出笑意来:“都莫站着了,自家人,快坐下说话。岫烟多大了?”
“十五了。”
邢夫人愈发满意,笑着道:“是该寻个好人家了。”
此时,就听邢忠妻道:“说来也巧,方才正好撞见了李伯爷。”
邢忠眨眨眼,顿时大喜:“伯爷也在?可与……岫烟说过话儿了?”
邢忠妻道:“人那么多,倒是没说话儿……不过可是瞧了好几眼呢。”
邢夫人听得纳罕不已,赶忙问道:“岫烟见过俭哥儿?”
邢忠妻便道:“可不止是见过啊,还送过东西呢。”
邢岫烟赶忙止住道:“妈妈莫要胡说,李……伯爷不过是用火腿换了些时令河鲜,算不得送。”
那邢忠妻笑道:“有来有往,岂不更好?”当下又转头笑着与邢夫人说了过往。
邢夫人听罢,心下顿时心动不已。如今那李惟俭业已与史家下了小聘,二姑娘这事儿八成是成不了啦。天可怜见,如今又送来个亲亲的侄女儿邢岫烟,颜色比二姑娘还要俏立三分。
加之又与俭哥儿有旧,这事儿只消经办一番,说不得就成了!
二姑娘好歹是贾家姑娘,再如何也不能与人做了妾室。可这侄女不同啊!虽说原本也是仕宦之家,可如今不是破败了吗?
就算不破败又如何?前些时日那桂花夏家可是上赶着贴嫁妆也要送女儿与李惟俭做妾呢,可人家李惟俭全然看不上,竟然给推拒了!
若侄女果然给李惟俭做了妾室,说不得就能占下天大的好处呢。瞧瞧那傅秋芳,再瞧瞧那红玉。
傅秋芳出身不过与侄女相差仿佛,如今虽为妾室,却摆弄着上千万的营生;再看那红玉,不过是个家生丫头,仗着跟对了人,如今打理那暖棚营生也值个百万!
侄女颜色可是比傅秋芳、红玉还要强三分,说不得来日也能分个什么营生,到时候……
心下越想越美,邢夫人笑颜如花道:“这事儿怎么早不说?倒不是我吹嘘,岫烟与俭哥儿有这般旧事,可是天大的气运呢。”顿了顿,赶忙招呼道:“快去给老太太回话,就说我想留岫烟一家子住在家中,问问老太太怎么安置。”
有丫鬟领命,赶忙去了。
邢夫人又看向邢岫烟,不禁愈发欢喜,道:“这姑娘我瞧着就喜欢——”眼见邢岫烟头面只一根鎏金的簪子,邢夫人一咬牙,自头上拆下来一根步摇来,招手道:“姑妈也没什么准备,就送你根步摇,你可不要嫌弃。”
邢岫烟咬唇看向父母,邢忠妻露着后槽牙催促道:“还不接了谢过姑妈?”
邢岫烟只得上前接了,屈身谢过邢夫人。
又闲话半晌,那回话的丫鬟回来,喜道:“太太,老太太发了话,说让姑娘与二姑娘一并住在缀锦楼呢。”
邢夫人顿时长出了口气,好歹这一回婆婆没掉了她的脸面,因是催促道:“叫几个丫鬟、婆子,先去服侍了姑娘去缀锦楼。兄嫂若不急,咱们留下来说说话儿。”
邢忠堆笑应下,当即便有丫鬟、婆子来请邢岫烟。
邢岫烟便好似牵线木偶一般随着丫鬟、婆子往外行去,自厢房里取了包袱,篆儿也便跟了上来。
一行人等出得东院儿,又自角门进来,过仪门,行了半晌进得大观园里。
邢岫烟瞧着满园的富贵,心下咋舌不已,面上却不曾显露。一旁的篆儿却看花了眼,只觉如坠仙境。
忽而一声鹤唳,篆儿眼见两只仙鹤自假山后转出来,顿时唬得瞪大了眼睛:“姑娘姑娘,还有仙鹤呢!”
随行丫鬟、婆子彼此对视,暗笑不已,都腹诽这一主一仆到底是小门小户的没见识。
邢岫烟看在眼里,扯了扯篆儿道:“多嘴,少说话。”
那篆儿才做了几个月丫鬟,嘴里是应了,可见得此间富丽堂皇,转眼又忘了个干净。
到得紫菱洲,眼见楼宇广夏,篆儿顿时咋舌道:“这园子只怕值个几万两银子吧?”
有婆子嗤笑一声,道:“几万两?几万两连这溪水都引不来。单是修这园子,就足足用了三十几万两呢。”
篆儿眨眨眼,叫道:“天爷爷,这哪里是园子?真真儿是金山银海堆起来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