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兄弟?”贾琏豁然撑起身形来,讶然无比。
尤二姐香肩半露,嗔道:“爷一惊一乍怪吓人的,有什么惊奇的?”
贾琏身形略略躺下几分,又歪头道:“我是纳闷,三姐儿怎地瞧上俭兄弟了?”
尤二姐儿嗫嚅半晌,有些话不好与贾琏明说。她们姊妹老早就被尤老娘撺掇着往李惟俭家中凑,奈何这人自命清高,宁可与丫鬟厮混在一处,竟瞧也不瞧她们姊妹一眼。
尤二姐心思宽,什么情啊爱的都先行丢在一旁,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寻思既然人家李惟俭不待见,那便再寻旁的。兜兜转转,先与贾珍父子三人厮混二年,如今终究做了贾琏的外室。
尤三姐又是不同,早几年一直惦记着那一面之缘、眉目如画的柳湘莲,只是那柳湘莲也是个浪**子,其后二人并未有过往。转头儿又撞见了李惟俭,少年得志、面貌俊逸,尤二姐还好,这尤三姐一见之下虽口中不说,难免心下便惦记上了。
这几日母女三人关起门来计议,想着三姐儿年岁也不小了,总要寻个妥帖的人家嫁了去。尤老娘情知三姐儿的心思,私底下便与尤二姐商议了一番。
说如今这个情形,三姐儿定然做不了大户人家的正室,莫说正室,只怕妾室都够呛。可有句话说的好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以三姐儿这般颜色,兜搭一番做了那李伯爷的外室也不错。
尤二姐听了尤老娘所言,顿时记在心中。又念及下晌时三姐儿撒泼将那贾蔷赶走,这会子方才吹起了枕头风。
当下她便转述了尤老娘所说的道理,临了才道:“我看李伯爷也不是吃素的,这一二年正室夫人还没过门,颜色好的妾室、丫鬟没少往房里收。三姐儿颜色便是放在伯府里也是出挑的,回头儿爷请了酒,三姐儿出面答对一番,说不得这二人就瞧对了眼儿了呢?”
贾琏推己及人,心下有些不舍小姨子,转念一想如今李惟俭权势滔天,这暗地里做个连襟儿……也不无裨益?
因是彻底躺下思量了好半晌,这才答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好在老太妃发送了,如今京师里也没那般紧。待回头儿寻个日子,我邀俭兄弟过来一趟,到时候让三姐儿见机行事。”
二姐儿顿时笑颜如花,又是好一番曲意奉承,连那胡同儿姐儿的手段都用上了,直哄得贾琏魂不附体方才罢休。
却说转过天来,李惟俭先行往衙门走了一遭。
如今西域胜局已定,准噶尔大体上业已覆灭,余下的不过是小规模治安战。前线传来小道消息,说是大将军岳钟琪纵兵为患,各处部民但有不降服者,轻则斩各部台吉,重则举族屠灭!
有御史言官时而弹劾,却雷声大、雨点小,莫说呈上御案,便是内阁那一关都过不去。
谁都知道新占之地须得先行酷法,方才能安稳。且西域重归汉土,若不行移风易俗只怕难以长治久安。是以大将军岳钟琪早已上奏朝廷,恳请朝廷移民实边。
首辅陈宏谋计算一番,若要西域安定,说不得要移民百万。这一个移民朝廷就算只出五两银子,算算就是五百万啊!
也好在如今国库充盈,不然单是六镇军兵驻扎的费用就吃不消。
大战完结,这武备院剩下的差事就不急了,只消每月造出固定数额火铳、火炮、各类东风,三年内将大顺各处军镇换装就是。
李惟俭执掌武备院时日久了,下头的各部主事业已顺服,又有薛蝌这个掺沙子的看护着,是以要处置的事务不多。
因是闲了一早晨,到得下晌李惟俭便掐着时辰往老师严希尧家中而去。
可巧,这日严希尧早早回府,师徒二人计较一番,李惟俭却听了个好大的八卦!
“谋害皇子?这事儿准吗?”
书房里,李惟俭惊诧莫名,严希尧老神在在。
李惟俭紧忙给老师斟了茶水,又凑坐一旁,抻着脖子等了半晌,严希尧才道:“复生可知这内府的来历?”
“听闻是太宗陛下所创。”
严希尧摇摇头:“老夫问的是内府人家的来历。”
“这……学生鲁钝,还真不曾研究过。”
严希尧就着茶水说说停停,倒是将内府的来历说了个清楚明白。却说太祖李自成过世后,李过继任,其后席卷南北,一统寰宇。待底定中原,太宗李过已然沉疴难起。
念及随之征战南北的老营、左五营不易,便下旨将其中老弱妇孺尽数收入内府,又办内府以资皇室。
当时不算妇孺,老营、左五营丁口共计千余人收入内府办差,待百年之后,如今人口滋生,内府人家丁口过万!
这内府人家,男子成丁可往内府各处衙门补差事,女子也可进宫充任宫女、嬷嬷。百多年经营下来,如今算是尾大不掉!
各处衙门里内府人家盘根错节不说,还有勾连外朝通风报信、谋害皇子的!
这事儿还得从那烧毁了的奉先殿说起,营造司领了差事重建奉先殿,结果前日圣人心血**往奉先殿处察视,兴起之下随意点了个匠人过问,结果那匠人支支吾吾,所答非所问。
这一查之下,非但是个冒籍的,而且在外头还有案底……圣人大怒!详查之下,各处门禁对了对,七日里往来人等竟有四人下落不明!
莫说是圣人,连阁老们都吓了一跳!当即闭锁宫门,立时更换侍卫,以禁军入内搜检,结果搜出来疑似刺客六人,冒籍嬷嬷三人,棉籽油等毒物若干。
圣人大怒!内府各处官佐落马的数不胜数,宫女、嬷嬷打发出来一百多号,那慎刑司更是人满为患。
其后又查出来混进皇城的几人里竟有八卦教信徒,意欲刺王杀驾,以期天下大乱再趁势而反……
李惟俭听了个瞠目结舌,寻思这皇城岂非被渗透成了筛子?也亏得政和帝一时兴起,不然说不得还真会闹出大事儿来。
诶?好像我大清就闹出过一帮子教众打进皇城的糗事吧?大顺好歹比我大清强一些,禁军都是从京营抽调轮换的,又尽数都是热武器,想来也不会闹出被几十人打进皇城的糗事来。
说过此事,严希尧道:“忠顺王这几日上蹿下跳,撺掇着御史弹劾忠勇王,只怕这回圣人再是顾念手足,也得给忠勇王降爵了。”
李惟俭浑不在意道:“亲王变郡王,回头儿寻个机会又升回去了。忠顺王前一阵闭门谢客,怎么这会子又闹腾起来了?”
严希尧轻蔑道:“还能如何?老太妃一去,太上又隐居不出,这位心里不安稳啊。”
李惟俭笑道:“只怕闹腾的越欢,来日圣人处置起来就越狠。”
严希尧笑道:“圣人爱惜羽毛,断不会在此时对忠顺王下手。”
也是,老太妃一去,太上幽居不出,这外头闲言碎语可是不少,圣人一准儿不肯担负‘不容兄弟’的骂名。啧,便宜那忠顺王了,这老小子怕是还有几年好日子过。
李惟俭思量着道:“莫非圣人有意改革内府?”
严希尧颔首:“也到了改一改的时候了。”
李惟俭便道:“莫非是以实学士子充内府官职?”
严希尧笑道:“理学瞧不上实学,偏如今各处又是理学占优,这实学出身的可不就得遭排挤?老夫以为圣人早先就有此念,这回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顿了顿,又道:“此事于复生而言反倒是好事。”
李惟俭笑道:“正是。下头小吏彼此勾连,学生当日入主武备院可是抛费了好些手段才压服住。这换了实学士子充任,想来总好过那些内府蠹虫。只是如今学生又兼着营造司……”
严希尧浑不在意道:“从旧例就是,营造奉先殿所需木料,从广西、辽东发运,皇城营造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倒是那琼华岛上,复生尚且能试一试钢筋、水泥造法。”
李惟俭蹙眉道:“学生有把握钢筋、水泥所造大梁堪比巨木,就是这营造一事须得寻几个行家帮衬着。”
严希尧道:“这等小事还用问老夫?复生只消放出风声,自有行家登门献艺。”
李惟俭笑着应下,心下寻思着那位山子野如今回了京师,倒是可以请托一番,再寻几个精通力学的实学士子好生计算一番。广寒楼不惜工本砸银子下去,不求修个十几层,修个九层总可以吧?电梯搞不出来,手摇升降梯造几个也不麻烦。
说过此事,李惟俭苦着一张脸将救了永寿郡主之事与老师说了。却见严希尧似笑非笑观量了李惟俭半晌,直到李惟俭心下发毛,这才说道:“私底下听人提了一嘴,好似当日忠勇王次妃相中了复生,要招复生为婿。”
李惟俭眨眨眼,连连摇头道:“就王爷那个性子,学生若真成了仪宾,只怕这往后就有好日子过了。”顿了顿,这才蹙眉琢磨过味儿来,说道:“我说怎么王爷瞧着学生这般不顺眼,敢情还有这一说。”
次妃害人不浅啊。好在姻缘早定,料想忠勇王那般好面子,总不好再塞个郡主过来吧?
思量着,李惟俭便道:“学生本意这几日便要往津门、辽东走一遭,这么一耽搁,还不知何时能成行呢。”
“成行?”严希尧摇头道:“有奉先殿的差事在,复生是别琢磨了。再者——”严希尧压低声音道:“——圣人有意北巡。”
“北巡?”
太上在位时,北巡、南巡交错着来,头一年往北,转年便要往南。也是太过靡费,这才折腾光了国库,乃至于连个小小的准噶尔都能欺上头来。
到今上继位,因着内忧外患,这才停了南北巡视,厉兵秣马、整饬革新。本道花上二十年之功中兴大顺,到时再与准噶尔决一死战……不料出了个李惟俭。
这李惟俭所作所为就不说了,单单算银钱,各处股子不算出息,单单是卖出去的就值上亿!这些银钱半数砸在军中,大顺京营武器革新,这才摧枯拉朽将准噶尔给覆灭了。
到了此时,虽说外头还有人私底下谣传今上得位不正,可架不住政和帝文治武功远胜太上。莫说是各处腹地,便是北面的蒙兀王公也无不膺服!
政和帝变法革新的目的是消灭准噶尔,如今准噶尔灭了,偏生这变法方才变了一半。
这大事已成,圣人难免心生懈怠。至于后头的变法,如今都是首辅陈宏谋硬着头皮往下推行,圣人却没了当日的果决。
也是因此,圣人生出北巡的心思来,陈宏谋一琢磨,圣人去北巡,太子监国,自己这个首辅刚好在朝中继续推行新政,因是也极力赞成。
李惟俭听严希尧说过,纳罕道:“此事……与学生相干?”
严希尧道:“如何不相干?圣人此番有意领勋贵、眷属一并往北巡视,复生为大顺新贵,此番你们夫妇怕是要一道儿去。”
李惟俭呲牙道:“妹……两口子一道儿去?”
严希尧笑眯眯道:“非但是你,四王、宗室,来日也要随扈。”
这倒是应有之意,四王八公在军中影响力巨大,如今八公势微,四王除却打了败仗的东平王,余下三王虽声势有损,却不曾动了根基。估摸着圣人也怕这几位趁其不在京师再搞出个承天门之变来,索性干脆带着一道儿去北巡。
李惟俭蹙眉问道:“这章程定下了?大体何时动身?”
“圣人有意巡视北山三十三姓,这一回往返起码三千里,初步定下是七月动身。赶在大雪封路前回銮。”
李惟俭顿时闷闷不乐起来,心中担忧黛玉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眼见师娘又要留饭,这才晃过神来紧忙告辞而去。回返家中,李惟俭便愁眉苦脸将此事与一众姬妾说了。
黛玉神色不变,宝琴等却艳羡不已。随扈北巡啊,上一回还是将近二十年前,且不说是一份荣耀,单是沿途见识塞外风光就值得说道。她们这些闺中女子,又有几回外出见识的机会?
李惟俭说过此事,便道:“妹妹身子骨弱,只怕受不得寒。这仲夏启程,说不得十月末方才回返。关外又不比京师,胡天八月即飞雪,实在不行,妹妹告个假就是了。”
黛玉却笑道:“听闻关外风光粗粝不失壮阔,我也想跟着四哥出去瞧一瞧呢。且这几年我身子骨也不似往日那般弱不禁风了……不如到时候瞧?”
李惟俭笑着应下:“也好。”
小两口就此定下,自是不再多想,可余下的姬妾却起了心思。宝琴自不用多提,她走南闯北,连西海沿子都去过,偏不曾去过关外,此时难免起了心思;傅秋芳倒是惋惜不已,方才生了楝姐儿,正是哺育之时,孩子实在太小,她不好随行;还有个香菱,因着母亲甄大娘身子骨欠佳,此番也不想随扈;
剩下红玉、晴雯、琇莹,都琢磨着一道儿随扈。
可这勋贵人家随扈的人口都是有定数的,再者家中也要留人看守,于是这谁去、谁不去的,难免就要各显神通。
却不说红玉、晴雯与琇莹私下计较,李惟俭与黛玉留在房中,说起闲话来,黛玉便说道:“秦巧儿下晌时被秦家接走了。”
“秦家?不是房家?”
黛玉讥诮道:“只怕她来时秦家就知晓,不然怎么这么巧就寻了过来?”
李惟俭笑道:“妹妹若是气不过,我替妹妹出气如何?”
黛玉却是个心善的,摇头道:“罢了,念在她也是不易,左右我又不吃她那一套,这回就算了吧。”
李惟俭笑着扯了黛玉的手儿道:“就知妹妹是个心善的。”
黛玉笑着没言语,转而说道:“四哥回头可是有的发愁了呢。”
“怎么说?”
黛玉揶揄道:“这北巡随扈一事说将出来,四哥没瞧见那几个眼睛都挂在四哥身上了?四哥瞧着吧,回头儿一准儿有的是手段等着四哥呢。”
李惟俭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别看她们现在争抢着,真要去了,说不得一准儿叫苦连天呢。”李惟俭心下暗忖,这邀宠的手段他自然是来者不拒……回头儿须得问问随扈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能带多少人手。
心下忖度过,李惟俭转而说道:“过几日便是永寿郡主生辰,妹妹这一遭怕是躲不过去了。”
黛玉笑道:“我虽心下不耐迎来送往,可想想也没什么。好比郡主,合得来就亲切些;那些夫人、诰命,合不来就少说些话就是了。”顿了顿,又道:“四哥如今顶着个财神的名头,料想也没哪家不开眼的来招惹我。”
到得这日夜里,李惟俭挂念着化工厂子,又钻进书房里写写画画。果然几个姬妾手段频出,这个送来茶点,那个送来果子,本道这回定会引得一众姬妾争奇斗艳,可直到入夜,来来回回也不过宝琴、晴雯与琇莹三个。
这一晚李惟俭在红玉处下榻,洗漱时便禁不住问道:“方才她们都来寻我献殷勤,怎么你没来?莫非不想去关外随扈?”
红玉拧干了帕子过来为李惟俭擦拭,笑着嗔道:“不拘是琴姨娘,还是晴雯、琇莹,算算年岁都还小呢。这会子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儿。不瞒四爷,我心里自然也想去……可太太跟着四爷,我再一走,傅姨娘又忙着带大姐儿,只怕这家中就乱了营呢。”
李惟俭心下动容,上前拦住红玉道:“偏你最懂事,岂不闻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家中人口多的,只怕懂事儿的那个最吃亏。”
红玉笑着摇了摇头,又扬起脸儿来笑盈盈看向李惟俭:“四爷又不是那等糊涂的,四爷心里有数,我又怕什么?”
此时琇莹应邀入内,刚巧听得二人言语,于是定在门前不知如何言语。
李惟俭看在眼中,招手道:“怎么发起了呆了?”
琇莹便道:“好似我最没用,就会一些乡下把式,偏老爷如今又用不上。”顿了顿,又道:“老爷,不然回头儿也教我放铳吧,如此好歹也有些用处。”
李惟俭正色道:“你那一手飞刀绝技可不是没用……岂不闻十步之外铳快。”
琇莹眨眨眼问:“十步之内呢?”
“十步之内铳又准又快!”
“哈?”琇莹顿时傻眼。
红玉被逗得咯咯咯笑个不停,好半晌才道:“傻妹妹,四爷逗弄你呢。”
琇莹这才反应过来,闷头过来抵在李惟俭胸口娇嗔着不依。
……
一晃两天,这日正是永寿郡主李梦卿的生辰。黛玉昨儿便准备好了贺礼,偏生不知郡主是先行回返了王府,还是随着送灵队伍一道儿回返。
到得辰时方才有王府的太监送来请柬,却说郡主昨儿夜里便回了王府。
当下黛玉赶忙拾掇了,领着紫鹃、雪雁,带了贺礼乘坐马车往王府而去。李惟俭挂念着黛玉,这日直到将黛玉送出大门,这才转头去了衙门。
结果方才出外城,便见送灵的队伍回返京师。那先一步回返的贾琏也去迎贾母与邢夫人,撞见李惟俭顿时眼睛一亮。
打发了小厮叫住李惟俭车驾,其后方才凑过来笑道:“俭兄弟今儿下晌可有功夫?”
李惟俭问道:“二哥有事儿?”
贾琏笑道:“也没旁的事儿,就是请俭兄弟去小花枝巷聚一聚。”
李惟俭不喜尤家众人,便蹙眉道:“这却不好说了,今日衙门事务繁重,二哥也知我方才领了新差事,这还不如今儿何时散衙呢。”
贾琏却笑道:“无妨,总不能到了夜里还不放衙吧?那就说定了,等俭兄弟散衙回来,我亲自来请俭兄弟。”
李惟俭笑了笑,没说应下,也没说旁的。贾琏只道李惟俭应承了,转头乐滋滋而去。
李惟俭略略思量便知这内中定然有事,不过时至今日想要算计他可没那么容易了。且看吧,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说李惟俭往营造司而去,却说黛玉乘了马车往忠勇王府而去。辰正时到得王府,正要在角门前下车,便有太监笑着迎上来道:“夫人,郡主有吩咐,说夫人不用外道,到仪门下车就好。”
黛玉轻声道:“待我谢过郡主,只是这规矩不好乱改,左右不过几步路,我还是下车吧。”
当下自角门下了马车,领着紫鹃、雪雁自角门入得内中,转眼便到了仪门前。
那仪门之后,郡主李梦卿早已笑吟吟的等着了。
遥见黛玉步行而来,不禁嗔笑道:“就知玉儿不肯,可怜我白费了一番口舌。”
黛玉过来屈身一福,笑着道:“我心下虽不耐烦这等俗礼,可到底尊卑有别,可不好让外头人拿去嚼舌。”目光落在李梦卿裹了丝绢的脖颈上,不禁忧心道:“伤势可好转了?”
李梦卿便扯了黛玉的手儿往内中行去:“不碍事,太医瞧过了,说大抵不会落下疤来。今儿我只请了你与几个亲近的姑娘家,旁的一概没请。说来你那夫君还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便是父王在此也要礼敬有加,外头若有人胡乱嚼舌,我就叫父王拿鞭子抽他!”
黛玉笑道:“王爷再能为,还能管得住旁人私底下嚼舌?”顿了顿,又道:“前儿听外子说起当时情形,真真儿是险之又险。又是八卦教,也不知这起子贼人怎么就不肯安安分分的,非要闹腾着造反。”
李梦卿却道:“父王说还是百姓太过穷苦了,若能饱食终日,谁乐意犯下掉脑袋的罪过?”
黛玉不置可否,心下另有所想。
李梦卿转而说道:“昨儿夜里回来的,今儿一早就得了信儿,皇伯父七月里要北巡。父王这回是赶不上了,不过我回头去求了皇伯父,一准儿能带上我。”顿了顿,不禁惋惜道:“可惜玉儿身子骨弱,不然一道儿随扈,咱们倒是能在关外热闹热闹。”
黛玉似笑非笑道:“郡主怎知我不去?”
“玉儿也要去?”
黛玉昨儿尚且有些犹豫,就如李惟俭所言,的确有些担心自己的身子骨。可一则与李惟俭新婚燕尔,先前分开八九日就想的不行,此番随扈三四个月,黛玉心下又怎么舍得?
再者,那关外风光与中原大不相同,黛玉自然也想着与李惟俭一道儿去瞧瞧。
最后,这几年黛玉身子骨的确养好了许多。许是入得伯府之后心绪极佳,近来开春时竟连咳病都不曾犯过。黛玉便心下盘算着,回头儿请了太医来好生诊过脉相,若身子骨果然好转了,倒是真个儿能往关外走上一遭。
黛玉笑道:“如今还不好说,且到时候再瞧吧。”
李梦卿顿时欢快起来,扯着黛玉蹦蹦跳跳道:“好啊好啊,玉儿最好也一道儿去。到时我教你骑马,听说草原上有野兔、鼠兔,咱们一道儿去抓几只养着。”
说话间进得二重仪门,遥遥便有女官笑着迎过来,到得近前屈身一福道:“郡主,次妃听闻竟陵伯夫人到了,便打发奴婢邀夫人一会,说是感念竟陵伯出手相救,总要好生谢过才好。”
黛玉为难道:“这位姑姑,出手救下郡主的是外子……”
那女官笑道:“夫妻一体,次妃不好召见竟陵伯,可不就要来寻夫人感念一番?”
李梦卿也在一旁笑着劝道:“昨儿回来说起遇险之事,次妃骇得一宿不曾安睡。清早起来便四下点算库房,说这回定要好生谢过你们家。玉儿也莫要推脱了,你若不收礼,只怕父王与次妃回头儿又要兴师动众的上门道谢了。”
黛玉只得从善如流,随着那女官往次妃居所而去。
……
武备院衙门。
李惟俭一早儿巡视过了营造司,这会子营造司兵荒马乱,一应属官竟只剩下个五十开外的主事,旁的官佐都留待新科实学进士填补,郎中更是要从旁处调个妥帖的来。李惟俭情知这会子无从下手,因是晌午便回了武备院。
待到申时末乘坐车驾出得衙门,迎面便有小厮遥遥拱手:“李伯爷,小的受我家二爷之命,来请李伯爷过府。”
李惟俭心下腻烦,转头儿便有丁如松隔着车窗道:“老爷,是琏二爷身边儿的小厮隆儿。”
本道黄昏时出来能躲过这一遭,不想贾琏竟不依不饶打发人追到了衙门口。
也罢,那就去瞧瞧贾琏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思量罢,李惟俭便吩咐道:“那就走一遭吧,打发个人回去说一声,就说我晚上在外头用了。”
丁如松应下,车驾重新启程,依旧朝着伯府而去。
酉时初,车驾自后街的小花枝巷停下,李惟俭只留了丁如峰与几名护卫,便打发车驾先行回府。
不待丁如峰叩门,那大门大敞四开,贾琏笑吟吟迎将出来,遥遥拱手道:“俭兄弟可算来了,今日咱们兄弟定要不醉不归。”
李惟俭面上笑道:“二爷这是赶上什么喜事了?”
贾琏笑道:“娶得美眷,又妥帖顺心,可不就是喜事一桩?”
李惟俭笑笑,便随着贾琏入得内中。正房里,席面早就摆放了,二人入得内中,尤老安人、尤二姐、尤三姐一并迎将出来。
待见过礼,贾琏便笑道:“我这爵位,若无俭兄弟奔走,只怕也是犯难。今日是家宴,就不讲那般多规矩,不如一道儿用些酒菜。”
李惟俭心下顿时明了了几分,只道‘客随主便’。
当下众人落座,那尤二姐坐在贾琏左手边,尤老娘挨着尤二姐,于是尤三姐便落在了李惟俭右手边。
与前几日招待贾蔷不同,今儿尤三姐没了往日的泼辣,反倒是一副小儿女形状,只在一旁偷眼打量李惟俭,又提着酒壶小意侍奉。
当下觥筹交错,贾琏连连邀杯,待几杯酒下肚,禁不住揽了尤二姐的脖颈感叹道:“不瞒俭兄弟,也是得了二姐儿,我如今方才活出几分滋味来。俭兄弟不知,你二嫂子素日里颇为严苛,说句不好听的……这夜里翻个身都能计较一番,啧,这还有什么意趣?”
李惟俭眨眨眼,随口附和了一嘴,心下却颇为古怪……好似那两回凤姐儿换过几个姿势也没说旁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