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心下古怪,面上却道:“这事儿我却不好置喙了……有道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那贾琏只道李惟俭体谅其难处,又想着这几年李惟俭陆陆续续收拢了好些个好颜色的女子,一时间引为知己,频频举杯相邀。

小半壶酒下肚,李惟俭不肯再饮,笑着道:“二哥见谅,我这几日身子不太爽利,劳烦太医开了药方子,须得避讳饮酒。”

贾琏顿时讶然道:“俭兄弟怎地不早说?都是自家人,谁还能逼着你喝酒不成?”

李惟俭只笑道:“无妨,少量饮用不碍事。”

恰此时,那对面儿的尤老娘朝着贾琏使了个眼色,尤二姐又矫揉道:“二爷,我这会子上了头,便不陪着了。劳烦妈妈陪我下去。”

尤老娘嗔怪几句,紧忙扶了尤二姐退下。

李惟俭既然不肯再饮,贾琏也不强劝,只让小丫鬟奉上茶水,亲自为李惟俭斟了。他自己个儿又倒了一盅酒,仰脖一饮而尽道:“还不曾问过,林妹妹过了门儿……俭兄弟可还好?”

李惟俭笑道:“都好都好。我心下极得意妹妹性子呢。”

贾琏扫量尤三姐一眼,便说道:“少年夫妻,一时新鲜也是有的。只是这日子一长……不是做哥哥的多嘴,林妹妹到底出身高,未必肯耐得下性子来服侍俭兄弟啊。”

“嗯?”

就听贾琏又道:“再者这正室夫人,又得了诰命,面上总要端着架子,只怕就少了些许意趣。哈哈,俭兄弟也是过来人,想来也知哥哥说的是什么。”

什么意思?这会子递小话离间自己与黛玉?这是什么毛病?

李惟俭笑着没言语,偏此时便觉小腿被轻轻触碰,略略低头,便见一只绣花鞋贴着脚踝一路摩挲到了小腿。再抬眼,却见尤三姐不知何时解了衣裳,露出内中小衣,许是饮了酒,面上酡红正情意绵绵的看着自己。

此时又听贾琏说道:“哥哥说这话也不是盼着俭兄弟与林妹妹不好……只是这论及床笫之间……俭兄弟还须得寻个妥帖的人,方才能体会其中的妙处啊。”

李惟俭面上不变,深吸了一口气,悄然往后挪了座椅,故作醉酒一般抄手便将贾琏面前的酒盅拿了过来:“二哥这话说的,我都不知如何回了。”

说话间便要一饮而尽,贾琏眨眨眼,赶忙道:“俭兄弟拿错了杯子。”

“哦?”李惟俭面上一怔,赶忙将杯子放下,貌似无意说道:“惭愧,饮多了酒有些眼花。这二哥用过的我哪里敢用?”

话音落下,那尤三姐又不是个傻的,顿时面色煞白。

贾琏也是一愣,紧忙转圜道:“俭兄弟便是一时拿错了也无妨。”

李惟俭似笑非笑道:“二哥尽会说笑,待会子我吐杯子里,莫非二哥还要接着用不成?”

话音刚落,那尤三姐哪里还憋的住?腾的起身,煞白着一张俏脸道:“李伯爷瞧不上我这残花败柳,姐夫也莫帮着转圜了!”

说罢气哼哼扭身便走。

贾琏面上讪讪:“俭兄弟,你看——”

李惟俭收敛笑意,肃容道:“二哥啊,你心里觉着好自己宝贝着就是,何苦干这保媒拉纤的活计?”指了指出了房的尤三姐道:“她早先没事儿便往宁国府钻,你道我不知道?”

贾琏却笑道:“不过是一玩物,又一心想着俭兄弟,俭兄弟又何必——”

李惟俭冷声道:“就算是玩物也得捡干净的啊,兄弟可害怕过了脏病。”言罢起身潦草一拱手:“时辰不早,我先回了,二哥留步。”

“诶?俭兄弟你说说这事儿……”

却见李惟俭到得门口忽而停步,转头与贾琏道:“二哥不妨去看看三姐儿,我瞧着是个暴脾气的,再因为我一句话寻了短见,那我罪过可就大了。告辞!”

贾琏素知尤三姐泼辣,哪里肯信其会寻短见?当下不住的赔着不是,一路将李惟俭送出院儿外方才回返。

心下略略懊恼,先前推己及人,只道是好事一桩,不想这俭兄弟却是个目下无尘的,瞧不上三姐儿。

叹息之余,不免步履蹒跚,不料方才进二进院,就见鲍二家的急忙忙迎了出来:“二爷快去劝劝,三姨寻了剪子要自戕呢!”

“啊?”

贾琏吓得紧忙往里跑,入内便见西屋里,尤老娘、尤二姐一人按着半边儿,那尤三姐好似蛆虫一般哭嚎着翻滚,地上还有一把沾了血的剪刀。

抬眼仔细观量,却见三姐儿脖颈上多了个口子。

尤二姐见其还在发怔,急切道:“二爷莫瞧着,快将剪子拿走,再请了郎中来!”

尤三姐儿哭喊道:“我就知他瞧不上我,妈妈、姐姐撒手,不如让我去了吧。”

贾琏心烦意乱,紧忙打发了鲍二去寻郎中来,自己个儿又帮衬着将尤三姐按住,这小花枝巷里闹腾了半宿,直到尤三姐筋疲力尽睡下了,方才算告一段落。

贾琏想起先前李惟俭临出门时所说,顿时懊恼不已,叹息道:“我这是图什么呢!”

……

却说李惟俭出得小花枝巷,安步当车往伯府后门行去。心下嗤笑不已,那尤三姐什么德行谁不知晓?早先在宁国府时便与贾珍父子不清不楚的,待宁国府一倒,尤三姐更是不知与外头多少浪**子厮混过。

她性子泼辣,又生得貌美,高兴了便打发人去邀,不高兴了便是塞十两金子也不搭理,与其说是以色侍人,莫不如说是在玩儿男人。

怎么着,玩儿够了来寻自己当冤大头?想的可真美!

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心下腹诽着,李惟俭抄手自伯府后门入内,行不多远撞见管事儿婆子,李惟俭便问道:“太太可曾回府了?”

婆子道:“太太半个时辰前打发人来传话,说是郡主要多留一会儿,怕是要入夜方才回来。”

李惟俭顿时蹙眉不已,心下腹诽着,好心救了永寿郡主,结果转头跟自己抢黛玉来了?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行到前院儿,又点过茜雪问道:“太太随行可带了护卫?”

茜雪道:“回老爷,带了的,带了六名护卫。”

李惟俭皱眉道:“眼见天黑,莫让人冲撞了,你让海平再打发几个护卫去迎迎。”

茜雪应下,转头正要去传话,便见东路院前头灯火攒动,继而便有婆子传话:“太太回府了!”

这倒是正好,李惟俭也不忙着回房了,干脆一路行到仪门前,便见黛玉领着两个丫鬟一路娉婷而来。

眼见李惟俭立在仪门前,黛玉顿时嗔道:“四哥怎么反倒要来迎我?”

李惟俭笑道:“琏二哥请客,我也是刚回来。”

借着灯火观量,便见黛玉小脸儿红润,显是喝了酒。李惟俭探手牵了,二人并肩往内中行去,李惟俭便关切道:“怎么这会子才回来?这是喝了几杯?”

黛玉却停步,与李惟俭道:“四哥稍待。”继而转头与紫鹃交代道:“次妃赏赐的送进后头库房,那些孔雀罗往傅姨娘、琴姨娘房里送三匹,晴雯、香菱、琇莹、红玉处送两匹,眼看入夏,正好让姊妹们添些衣裳。余下的留出十匹来,明儿我往荣国府走一遭。”

紫鹃应下,将手中捧着的锦盒交给雪雁,扭头自去吩咐。

此时黛玉方才扯了李惟俭笑道:“亏着四哥,今儿去给郡主庆生儿,反倒得了次妃赏赐,算算咱们家还赚了呢。”

李惟俭笑笑,也没在意。先前机缘巧合救了永寿郡主,次妃备下重礼也在情理之中。再者说了,李惟俭如今可谓富甲一方,寻常吃穿用度,除非是逾制的,剩下的只管用银子砸出去,什么买不到?

他挂念黛玉今日情形,便问道:“妹妹今儿可还自在?”

黛玉笑着嗔看了其一眼:“四哥莫当我是小孩子,不过是迎来送往,又有什么难的?且今日只是郡主家宴,不过邀了几个闺中密友,并不曾有外人。大家伙庆贺一番,说些顽笑,喝上几杯梅子酒,有什么不自在的?”

“妹妹自在就好。”

说话间进得东路院正房里,自有丫鬟服侍着小两口净手、更衣,须臾姬妾等又纷纷寻过来说话。叽叽喳喳好半晌,黛玉始终笑呵呵的,显是心绪极佳。直到上更时分,这才催着众人散去。

眼见李惟俭大模大样坐在那里不曾走,黛玉只当他又要使坏,便咬着下唇来道:“今儿还是红玉的日子,四哥还是快些去吧。”

李惟俭却道:“不急,今儿琏二哥宴无好宴啊。”

“啊?怎么个说法?”

当下李惟俭苦笑着将方才情形说了出来,黛玉顿时气恼不已。

“哪儿有这般道理?他自己个儿寻了个外室也就罢了,还来哄着四哥也要娶个外室!若是好人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偏生与宁府不清不楚的。四哥如今圣眷正隆,外头不知多少眼红的私下里编排瞎话。若真纳了那尤三姐,只怕往后更没什么好名声了。”

李惟俭笑道:“名声之类的,清者自清。别看他们私底下骂的欢实,当着我的面儿又有几个不谄媚的?”

黛玉却兀自气恼着,蹙眉思量半晌,说道:“凤姐姐可知二哥在外头娶了个小的?”

李惟俭道:“瞒着呢,二嫂子若知道了,一准儿就炸了。”忽而想起如今凤姐儿与贾琏离心离德,李惟俭又不太确定道:“也不好说,没准儿瞧在孩子的份儿上,二嫂子这回会息事宁人?”

黛玉说道:“二嫂子如今身怀六甲,就算不闹起来,只怕也会气恼一场。罢了,这事儿不好与二嫂子明说。”顿了顿,咬着下唇又道:“可事儿不能这么就算了,刚好明儿我要往荣国府走一遭,若撞见二哥那便当面说清楚,若撞不见,总要跟老太太提上一嘴。四哥好好儿的,可不能让琏二哥给带坏了。”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暗忖许是黛玉饮酒之故,这才心绪外放?当下便凑过来扯着黛玉落座软榻之上,探手将其揽在怀中道:“妹妹还信不过我?那等品性,莫说是早就污秽不堪,便是清清白白的我也瞧不上。”

黛玉抬眼瞧了李惟俭一眼,先是噗嗤一声笑了,继而说道:“倒不怕四哥动心,”她自觉与李惟俭心心相印,便是过了门也不曾被其冷落过,因是便戏谑道:“就怕四哥学着琏二哥一般当个玩物似的放在外宅。来日她再生出旁的心思来,说不得要寻上门来闹过一场呢。”

李惟俭嗔道:“我都瞧不上眼儿,哪儿来的来日?”

说起外室来,黛玉又想起司棋来,借着酒劲又道:“上回与四哥提过一嘴,那司棋的事儿……”

“依着妹妹就是了,左右不过是打发两个妥帖的婆子过去。”

黛玉应下,心下熨帖不已。靠在李惟俭怀中,二人温存片刻,眼见着李惟俭又不规矩起来,黛玉忍了半晌,终究忍不住挣脱魔爪,上气不接下气道:“四哥好歹体恤我一遭,今儿饮了酒,实在是磋磨不得。四哥快去寻红玉与琇莹吧!”

李惟俭方才被那尤三姐撩拨了一番,这会子心下全是火,巴不得赶紧去寻红玉与琇莹泻火,口中却惋惜道:“不过是寻思着与妹妹多待一会子,偏惹得妹妹厌嫌了。”

黛玉顿时小意凑过来,笑着仰脸看向李惟俭,说道:“待过几年的,到时候都依着四哥。”

李惟俭故意板着脸不应声,黛玉心下觉着有趣,到底凑过来亲香了几下,这才将李惟俭哄了出去。

待李惟俭一走,雪雁方才红着脸儿过来道:“真好,老爷果然是真心待姑娘的。瞧方才那不舍的劲儿,怕是想着见天与姑娘腻在一处呢。”

黛玉却笑道:“四哥的确真心,方才却是故意逗弄我开心呢。”

雪雁‘啊’的一声,眨眨眼满是不解。

黛玉便笑着说道:“四哥也舍不得那几个呢,倒是个喜新不厌旧的性子。”

雪雁便道:“那姑娘还哄小孩子一般哄了好半晌。”

黛玉乜斜其一眼,哼声道:“傻丫头,夫妻之间若是没了情趣,只怕就要相敬如冰了。”

这时,紫鹃领着两个小丫鬟打了水来,黛玉记挂起自己的鹦鹉来,催促雪雁去投喂。雪雁紧忙寻了鸟食去伺候,那鹦鹉得了鸟食顿时开心不已,张嘴学舌道:“紫鹃,你说老爷何时来寻咱们啊?”

雪雁一怔,黛玉与紫鹃朝着雪雁看将过去,雪雁随即面上通红,禁不住探手敲了下鹦鹉的脑袋:“好的不学,坏的学了个全!”

……

转过天来,黛玉酣睡一场,依旧卯时前便醒了过来。

紫鹃伺候着梳妆打扮,雪雁自去后头张罗早饭。待雪雁回转,放下食盒便凑过来道:“太太,老爷今儿停了早操。”

黛玉顿时忧心不已。虽说她不曾真个儿与李惟俭行房,可这虚鸾假凤的也大抵知晓内中滋味。早先便想着四哥到底欠着年岁,夜里不好太过胡闹了。偏晴雯等都说胡闹起来反倒省了四哥力气。

这内中道理黛玉这会子依旧不明白。眼见今日三人又迟了,不免心下就有些嗔恼。少年人贪花恋色本是寻常,可因此坏了身子骨就不应该了。她还想着与四哥长长久久的呢。

黛玉面上不动,略略颔首便算是知道了。过得须臾,便有丫鬟入内禀报:“太太,老爷说今儿不过来用饭了,嘱咐让太太多用一些。”

黛玉忙问道:“老爷可是病了?”

丫鬟赶忙摇头道:“这倒不曾,我瞧着老爷披了衣裳在书房写写画画呢。”

黛玉思量着又问:“红玉与琇莹姑娘呢?”

“还不曾起身,只说倦得紧,都不想用早饭,说是待过会子来太太跟前儿问安。”

黛玉愈发纳罕,四哥精神奕奕的,偏那两个累得要死要活的?莫非胡闹果然更省力?

当下便道:“红玉与琇莹姑娘今天身子不爽利,也不用来我跟前儿问安,你回话让她们好生安歇吧。”

丫鬟应下,默默念叨了一遍,这才转身去回话。

黛玉仔细瞧了那丫鬟两眼,为其梳头的紫鹃便道:“新来的彩艾,瞧着是个稳妥周到的。如今还跟着嬷嬷学规矩,待下个月学成了,不妨叫到太太房里来听吩咐?”

黛玉笑道:“总不能好的都拢过来,到时候再说吧。”

西路院里,李惟俭自书房回返,两个折腾了半宿的丫头终于睡眼惺忪的起了身。红玉忙着梳洗,那琇莹却睡眼惺忪地端坐床头出神。

眼见李惟俭回来,琇莹便嗔道:“老爷下回早些过来,昨儿我与红玉姐姐都睡下了,临近三更老爷才寻过来。”

李惟俭心下讪讪,却笑着过去屈指弹了琇莹的脑门儿,说道:“聒噪,大不了早晨补觉就是了。”

琇莹噘着嘴捂着脑门道:“不成啊,可不好让太太挑了不是。”

李惟俭笑道:“妹妹又不是母老虎,你怕个什么?”

梳妆打扮的红玉扭头笑道:“寻常丫头犯了错是打板子,太太见琇莹妹妹浑不在意,就说她若犯了错便罚抄书。”

李惟俭顿时大笑不已,难怪把琇莹吓成这样。

当下丫鬟送来食盒,三人便在小跨院儿里用了早饭,李惟俭这才施施然换了常服往前头去。

不提李惟俭日常坐衙,琇莹与红玉两个拾掇一番,照旧赶在辰时前往东路院正房里立规矩。

黛玉今儿要去荣国府看望贾母,老太太劳顿十几日,黛玉心下挂念的紧,便嘱咐红玉自库房里寻了些得用的补品一道儿送去。

临到辰时,黛玉领了紫鹃、雪雁与几个丫鬟、婆子往荣国府而去,空暇下来的琇莹、红玉重新聚首,红玉便蹙眉道:“东路院二门的张婆子说,昨儿老爷一更过了便出来了。”

“啊?”琇莹掐着手指头点算:“老爷来寻咱们那会子都三更了,莫非又去了书房?”

红玉道:“不能,前头伺候的小厮说昨儿老爷没去书房。”

这差着两个时辰,老爷去哪儿了?琇莹蹙眉纳罕不已,红玉却业已想了个分明,隐晦往荣国府观量一眼,心下暗忖,别是老爷回头儿再闹出人命来,那可就出乐子了。

琇莹观量红玉神色追问不已,红玉只道:“老爷怕是去后头的知觉斋看书去了。”说罢转身就走。

琇莹留在原地眨眨眼,禁不住咕哝道:“哄谁呢?黑灯瞎火的,老爷才不会去知觉斋呢。”

却说黛玉一路进得大观园里,守门的费婆子紧忙打发丫鬟去通禀。今时不同往日,黛玉再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而是超品的诰命夫人。

两家虽是通家之好,这礼数却不好简慢了。

于是黛玉方才行过沁芳亭,三姑娘探春与四姑娘惜春便领着人迎了上来。

姊妹相见,自然是好一番热闹。随即又相携往荣庆堂行去,路上惜春禁不住好奇道:“林姐姐得了诰命本在情理之中,只是俭四哥这回怎么升官儿了?前头俭四哥说过,他这般年岁不好再往上升。”

永寿郡主一事不好宣之于口,黛玉便笑着说道:“前头听四哥提了一嘴,说是内府有变。太宗创办内府,本是体恤老营、左五营伤残老弱兵卒,不料到了今日尾大不掉,内府人家彼此勾连,竟为一己之私勾连八卦教冒籍送凶徒入皇城。亏得圣人明察秋毫,不然还不知闯下多大的祸事呢。”

“啊?”惜春吓了一跳,说道:“原是这般,我道前几日大索皇城是因着什么呢。”

黛玉不想再往下说此事,转而道:“外祖母如今在何处?凤姐姐可还好?”

探春笑着接过话头,道:“老祖宗在后头大花厅呢,倒是凤姐姐身子乏,早间露了一面儿便回了怡红院。”

惜春又道:“也是赶巧,昨儿得了帖子,说宝姐姐过会子也要登门呢。”

“宝姐姐也来?”黛玉笑笑,心下暗忖,前头邀买人心为那金玉良缘鼓动声势,眼见贾家不好顿时抽身而退……宝姐姐与薛家如今哪里还有脸子登门的?

须臾光景,姊妹三人自聚锦门出来,路过粉油大影壁时,眼见几个陌生的小丫鬟在门前洒扫,探春便低声道:“凤姐姐搬去了怡红院,尤嫂子便现在此处住着。”

黛玉颔首,又见探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似有话憋闷在心。她却不好追问,想来是一些不好宣之于口的私密事儿。

自穿廊一路前行,须臾进得大花厅里,进门便见贾母端坐软塌上,一旁邢夫人与尤氏正陪着说话儿。

见黛玉入内,贾母赶忙连连招手:“玉儿快来!”

黛玉笑吟吟一一见过礼,这才自然而然到得贾母跟前儿,顺着老太太拉扯的手在一旁落座了。

贾母观量黛玉模样,顿时笑道:“好好好,几日不见玉儿倒是长肉了。”

黛玉笑道:“四哥挂念着我吃不好,每日翻来覆去的换菜谱,还请了邢姑娘帮厨。外孙女儿吃了睡、睡了吃的,可不就要长肉?”

“长肉好,玉儿往常实在太过单薄了。”

下首的邢夫人陪着笑,本要奉承两句,却想着再如何黛玉也是个晚辈,因是就有些拉不下脸面;一旁的尤氏又是一番心思,想着黛玉如今入住的东路院正房乃是其先前的居所,又想着自己好好的国公府奶奶落得个寄人篱下,顿时心下酸涩不已。转念又盘算着如今贾琏纳了二姐儿,待来日哄了贾琏再进了门儿,那凤姐儿是个气性大的,说不得气急之下就将自己个儿气死了呢。

黛玉心思敏锐,察觉有人目光不善,便扭头观量过去。与尤氏对了一眼,尤氏赶忙换上了笑容。

黛玉心下不解,却与贾母说道:“外祖母身子骨可还好?这一路往返十几天,我这心里头记挂着呢。”

贾母叹息道:“到底是老了。这一路坐车去、坐车回的,早二十年也不当什么,不想这一回回来时腰也酸,腿也疼的。下回只怕就折腾不起了。”

黛玉顿时关切道:“就这一回了。往后凤姐姐出了月子,这外头的事儿自有凤姐姐打理。再有国丧,外祖母还是告病为好。”

“嗯,我也是这般想的。实在折腾不起,只怕没几年好活的了。”

邢夫人忙道:“老太太可不好乱说,这晚辈都盼着老太太长命百岁呢。”

尤氏与探春、惜春纷纷附和。这话倒是真心的,贾琏如今不过是个三等将军,撑不起贾家门面。错非如此,此番也不会劳动贾母驱车往返去送灵。

黛玉不禁红了眼圈道:“如今就剩下外祖母一个人疼着我,外祖母若去了,怕是再没人疼我了。”

贾母笑呵呵道:“瞎说,俭哥儿不疼你?”

黛玉红了脸儿笑道:“那怎能一样?”

贾母便叹息道:“好在有个俭哥儿疼惜你,如此,来日到了下头我也能跟你母亲、父亲交代了。”

正说话间,大丫鬟鸳鸯入内道:“老太太、大太太、三姑娘,薛家的马车到了。”

探春挑了挑眉毛,起身道:“老祖宗,我去迎一迎吧。”

贾母禁不住挂了脸子,颔首道:“去吧,好歹是亲戚一场。”

再是亲戚也没这样的,贾家好的时候赶都赶不走,贾家出了事儿跑的比谁都快!也就是贾母上了年岁,搁在年轻那会子,只怕早就跟薛姨妈翻脸了。

过得半晌,探春引着薛姨妈与宝钗入得内中。宝姐姐面上依旧娴静,却好似带了一抹愁绪;反倒是薛姨妈一如往常,笑呵呵入内行礼,没事儿人一般与贾母叙起了家常。

问礼过后,又见黛玉在场,听闻黛玉得了诰命,口中不迭道贺,心下却愈发酸涩。

于薛姨妈心中,那娇弱如病西子一般的黛玉,哪儿及得上自家女儿?不过是因着身世好,有林如海做主,这才高嫁了李惟俭。

待薛姨妈与宝钗落座,贾母实在不耐烦与其掰扯,便径直问道:“姨妈这回来是瞧太太的?”

“总要瞧瞧姐姐,”薛姨妈顿了顿,又道:“另有一桩事却要跟老太太说说。”

“哦?什么事儿?”

薛姨妈面上为难,撂下茶盏道:“姐姐发了病灶,只怕宝玉短了管束。”

贾母等顿时拉下脸来。这话是薛姨妈能说的?再如何也总比薛家忘恩负义、趋炎附势强吧?哪儿来的脸子指摘宝玉如何?

薛姨妈又道:“本来我也不想搅扰老太太……只是事关宝钗闺中清誉,实在不得不来。”

“到底何事啊?”

薛姨妈叹息道:“昨儿宝钗打发丫鬟采买书册,新得了一册诗集,这略略翻阅顿时吓了一跳。内中诗词,竟有几首是宝钗所做。”薛姨妈看向黛玉,道:“还有玉儿几首,”看向探春、惜春:“连几个姑娘与珠哥儿媳妇的都有。”

“啊?”贾母顿时大惊失色。

此时规矩,闺中女子诗词为乐,向来不会外传。或积攒成册,留待知天命时方才会付梓。这文采于女子而言可不是好名声,盖因此时有文名的多是青楼女子。于是连那正经人家的女诗人都会被世人背后嚼舌。

闺中女子诗词流传出去,放在此时可是大事!

贾母愕然不已,厉声道:“是……宝玉流传出去的?”

薛姨妈不好再说,宝钗便道:“哥哥得知此事气恼不已,前儿便来寻人问话,却忘了后宅不好擅闯。恰好撞见宝兄弟下学,哥哥便与宝兄弟叙话,这才知道原是宝兄弟酒醉之后,当着一众同学的面儿将姊妹们的游戏之作尽数誊写了一遍。

老太太也知宝兄弟……时而拎不清,哥哥眼见分说不清楚,我这才与妈妈今日寻上门来。”

话音落下,宝钗尚且娴静,黛玉强忍着心下恼意,探春与惜春却恼了,惜春与宝玉并不亲近,禁不住叫道:“宝二哥怎地犯下这等糊涂事?闺中游戏之作流传出去,这让二姐姐、三姐姐来日如何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