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那是个夏日的傍晚,马车夫让我在一个叫惠特克劳斯的地方下了车。因为按我所付的车钱,他已不能再让我往前搭车,而我,身上连一个先令也拿不出来了。马车驶离我都快有一英里远了,我还独自一人站在那儿。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忘了把我的小包裹从马车的口袋里取出来了,我是为了安全才把它放在那儿的。这样一来,我真是一贫如洗了。

惠特克劳斯不是个城镇,甚至也不是个村落,它只不过是立在十字路口的一根石柱子。它被刷成了白色,我想是为了从远处或者在夜间更容易看清吧。它的顶上伸出四块指路标,从上面的文字看,最近的一个城镇离这儿也有十英里,最远的则超过二十英里。

我该怎么办?去哪儿呢?哦,这实在是个令人难受的问题,其实我什么也办不成,哪儿也去不了!——要到达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我还得用我疲惫发颤的双腿走上很长一段路程——要想找到一个安身之处,得先祈求人家冷冰冰地发个善心,要别人听我讲讲我的身世,或者满足我的某项要求,就得先强求别人勉强表示同情,而多半还会招致一些人的白眼!

我摸了摸石楠丛,很干燥,还留着夏日炎热的余温。我望望天空,天空一片清澄,一颗和蔼可亲的星星正好在沟边的天空闪烁。夜露降下来了,不过带着慈祥的温柔,也没有微风轻拂。大自然对我似乎亲切而宽厚,我觉得尽管我无家可归,可她依然爱我,而我,从人们那儿只能得到怀疑、鄙弃和侮辱,也就怀着子女般的依恋,紧紧依偎着她。至少今天晚上,我要成为她的客人——因为我是她的孩子,我的母亲会收留我,既不要钱,也不要其他任何代价。

可是第二天,生活需求又摆到了我的面前,可我既全身乏力,又身无分文。小鸟早已离窝,蜜蜂趁露水未干、晨光正好时,早已飞来采集石楠花蜜——当早晨长长的影子已经缩短,阳光早已布满大地和天空时——我起身了。

约莫下午两点钟,我走进了一个村子。在一条街的尽头有一家小铺子,橱窗里摆着一些面包,我极想得到一块。有块面包充饥,也许我还能恢复几分精力,没有它,我实在是难以继续前行了。我身上难道没有东西可以用来换一个面包了吗?我想了想,我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小丝巾,手上还有一双手套。

“我可以拿这条丝巾换你一个面包吗?”

女店主带着明显的怀疑看着我:“不,我从来不做这样的买卖。”

我几乎已不顾一切了,要求只给半个面包,但她还是拒绝了。“我怎么知道你这块丝巾是从哪儿弄来的呢?”她说。“那你愿意要我的手套吗?”“不要,我要手套有什么用?”天黑前不久,我经过一家农舍,农人坐在敞开的门口,正吃着面包、干酪的晚餐。我停下脚步,说:

“你肯不肯给我一片面包?我饿极了。”他诧异地朝我看了一眼,可是并没搭话,他从自己的面包上切下厚厚的一片递给了我。

我不指望能在人家的家里投宿,于是便到一片林子里找了个休息处。可是这一夜过得糟透了,睡得很不好。地又潮,天又冷,加上不止一次有人闯进来,打我旁边走过,我不得不一再换地方,没有一点儿安全感和清静感。天快亮时,下起雨来,接着一整天都下着雨。读者啊,请别让我细说这一天的情况了。我仍像前一天一样想找个工作,像前一天一样遭拒绝,也像前一天一样挨饿。不过有一次,我吃到了一点儿东西。在一家农舍门口,我看到一个小姑娘正要把一点儿冷粥倒进猪槽。

“你把这给我好吗?”我问。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妈妈!”她喊道,“这儿有个女人要我把粥给她。”

“好吧,孩子,”农舍里有个声音回答说,“要是她是个要饭的,就给她吧,猪不爱吃粥。”

姑娘把那凝结成块的冷粥倒在我手里,我狼吞虎咽地把它吃了下去。

天黑了,我终于发现从一座房子中透出的一丝灯光。

我摸到了门口,迟疑地敲起门来。一个女仆来开了门。

“你有什么事?”她用惊诧的声调问道,一面借着手中的烛光打量着我。

“我想在外屋或者随便什么地方借住一个晚上,还想要一点儿面包吃。”

她的脸上出现了我最担心的那种怀疑的表情。

“我可以给你一块面包。”她停顿了一会儿说,“可我们不能收留一个流浪者过夜。这办不到。”

“可你把我赶走,我一定会死掉的。”

“你才不会呢。我怕你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这么深更半夜还想闯进人家家里来。要是附近还躲着你的同伙——强盗什么的——你可以告诉他们,屋子里不光是我们这几个人,我们还有一位先生,还有狗和枪。”说到这儿,这个老实固执的仆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而且上了闩。

“人都是要死的,”近旁突然有个声音说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注定要像你这样,受尽折磨过早地死去,要是你就这么因饥渴而死的话。”

“是谁,还是什么东西在说话?”我问道,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不过,这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寄予得救的希望了。一个人影就在近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影,我没能看清,夜漆黑一团,而我的视力又变得衰弱了。这新来的人转身向着门,长时间地重重地敲了起来。

“是你吗,圣约翰先生?”女仆叫道。

“是呀——是呀,快开门。”

“哎呀!这么个狂风暴雨夜,你准是淋得又湿又冷了!快进来——你妹妹都在为你担心了,我想附近一定还有坏人呢。刚才有个要饭的女人——我断定她还没走!可不,就躺在那儿。起来!真不害臊!喂,快走开!”

“别作声,汉娜!我有话要跟这女人说。你把她赶走,已经尽了你的责任。现在让我尽我的责任,放她进来。我刚才就在旁边,听到你们俩说的话了。我觉得这是个特殊的情况——我至少得问问清楚。年轻的女人,起来吧,走在我前面,进屋去。”

我艰难地照他的话做了。不一会儿,我就站在了那间干净明亮的厨房里——就在那炉火跟前——直打哆嗦,浑身难受,知道自己经过风吹雨打,蓬头散发的,模样儿一定极其可怕。两位小姐、她们的哥哥圣约翰先生,还有老仆人,全都定睛看着我。

“圣约翰,这是谁呀?”我听到有个人问。

“我也说不上,我是在门边发现她的。”对方回答说。

“她的脸色真苍白。”汉娜说。

“我想是饿坏了。汉娜,那是牛奶吗?拿来给我,再拿片面包来。”

一个叫黛安娜的女子掰下一小块面包,在牛奶里浸了浸,送到我的嘴边……

我感到自己能说话了,于是说:“我叫简·爱略特。”因为急于不被人发现,我早就决定改用一个化名。

“那你住在哪儿?你的亲友是哪儿的呢?”

我默不作声。

“我们可以派人去把你认识的人叫来吗?”

我摇摇头。

“汉娜,”圣约翰先生终于说,“现在先让她在那儿坐一会儿,别问她话。玛丽、黛安娜,我们去客厅,把这件事仔细商量一下。”

过后,不多一会儿,我便由仆人搀扶着上了楼。我湿淋淋的衣服给脱去了,立刻就躺倒在一张温暖干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