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三天三夜的情况,我脑海里的记忆一片模糊。我只能回忆起那段时间里的一些感觉,但形不成什么想法,更没什么行动。我知道自己待在一个小房间里,躺在一张狭窄的**。我像块石头般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已在那儿生了根,要是把我从那儿拖开,简直会要了我的命。

第三天,我好了一点儿;第四天,我能说话、动弹,从**坐起来并转动身子了。我猜想大概是吃晚饭的时候,汉娜给我端来了些稀粥和烤面包。我吃得津津有味,食物好吃极了——不再像前几天发烧时那样,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放着我所有的东西,既干净又干燥。我的黑色绸外衣挂在墙上。溅上的泥迹已经洗去,潮湿留下的皱痕已经熨平,看起来相当体面。我的鞋袜也都洗刷得干干净净,可以穿出去见人。屋子里有洗脸用具,还有一把梳子和一把刷子,可以让我把头发梳理整齐。经历了一个极累的过程,每隔五分钟还得停下来歇口气,最后我终于穿戴好了。我扶着栏杆,慢慢走下石楼梯,再走过一条狭窄低矮的过道,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厨房。

“怎么,你起来了?”汉娜说,“这么说,你好一点儿了。你愿意的话,可以坐在炉边我那把椅子上。”

她指了指那把摇椅,我坐了下来。

“请你告诉我,你们这座宅院叫什么?”

“有人叫它泽边庄,有人叫它沼泽山庄。”

“住在这儿的那位先生叫圣约翰先生?”

“不,他不住在这儿,他只是在这儿暂住一阵子。他自己的家在莫尔顿,那儿是他的教区。”

“那村子离这儿有几英里吧?”

“对。”

“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教区牧师。”

“那么这儿是他父亲的家了?”

“没错。老里弗斯先生就住这儿,还有他父亲、他祖父、他曾祖父全住这儿。”

“这么说,那位先生就是圣约翰·里弗斯先生了?”

“嗯,圣约翰是他受洗礼时的名字。”

“他的两位妹妹叫黛安娜·里弗斯和玛丽·里弗斯?”

“对。”

“他们的父亲去世了?”

“三个礼拜前中风去世的。”

“他们没有母亲?”

“女主人过世已经多年了。”

“你和这家人一起生活很久了吗?”

“我在这儿待了三十年。他们三个全是我带大的。”

汉娜显然很健谈。我拣果子、她和面做饼时,她继续给我讲这家人的各种琐事:关于她的已故男女主人的,关于她称作“孩子们”的那几个年轻人的。

我拣完醋栗,问她两位小姐和她们的哥哥现在在哪儿。

“上莫尔顿散步去了,不过半小时后就要回来用茶点。”

他们果真在汉娜指定的时间里回来了,他们是从厨房门进来的。圣约翰先生见了我,只是点了点头就打我身旁走过去了,两位小姐停了下来。玛丽用几句话亲切平静地表示,看到我身体好转已能下楼,她感到很高兴。黛安娜握住我的手。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黛安娜说,“这可不是你待的地方!玛丽和我有时候来厨房坐坐,那是因为在家里我们喜欢自由自在,甚至随随便便——可你是客人,应该上客厅去。”

“我在这儿很好。”

“一点儿也不好——汉娜在这儿忙来忙去,会把你弄得满身面粉的。”

“再说,对你来说这儿的炉火也太热了。”玛丽插嘴说。

“可不是嘛,”她姐姐又补充说,“来吧,你得听话。”说着她握住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带我进了里屋。

他们三个人都看着我,但并没有不信任的神色。我觉得他们的目光中并无怀疑的表情,更多的却是好奇。

“你还没有结婚吧?是个未婚姑娘?”圣约翰问道。

黛安娜笑了。“嘿,她才不过十七八岁呢,圣约翰。”她说。

“我快十九了,不过我还没结婚,没有。”

我只觉得脸上一阵热辣辣的。一提到结婚,又勾起了我痛苦和激动的回忆。

“你来这儿之前住在哪儿呢?”他又问道。

“我是一个孤儿,是一个牧师的女儿。早在我还不能记事时,我的父母就去世了。我是靠别人抚养长大的,在一个慈善机构里接受的教育。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们这个机构的名称,我在那儿做了六年学生,两年教师——××郡的洛伍德孤儿院。你一定听说过它吧,里弗斯先生?——罗伯特·勃洛克赫斯特牧师是那儿的司库。”

“我听说过勃洛克赫斯特先生,也去参观过那所学校。”

“大约在一年以前,我离开洛伍德去当了私人家庭教师。我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工作,过得很愉快。可是四天前,我被迫离开了那个地方,来到了这儿。至于离开的原因,我没法解释,也不必解释。即使解释了也没用,而且还有危险,再说听起来也让人难以置信。不过,我没有任何过错可以受到指责,我和你们三个人一样是清白无辜的。我很痛苦,而且必将痛苦一段时间。因为把我从我看成是天堂的那家人家赶出来的,是一场离奇而可怕的灾难。”

“别让她再多说了,圣约翰,”趁我停下来时,黛安娜说,“她显然还不宜太激动。到沙发这儿来,快坐下,爱略特小姐。”

一听到这化名,我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我已经把这个新名字给忘了。但看来什么都逃不过里弗斯先生的眼睛,他马上注意到了这一点。

“你说你的名字叫简·爱略特?”他问道。

“我是这么说过,我觉得我目前用这个名字比较方便。不过这不是我的真姓名,所以乍一听到,觉得怪陌生的。”

“你不愿告诉我们真实姓名?”

“是的。主要是怕被人发现。所有会导致这一后果的事,我都得避免。”

“我相信你做得对,”黛安娜说,“好了,哥哥,现在你就让她安静一会儿吧。”

可是圣约翰沉思了片刻之后,又开始像先前一样冷静而敏锐地盘问起我来了。

“你不愿长期依靠我们的款待——这我看得出来,你希望尽早免受我两个妹妹的怜悯,尤其是不需要我的慈善(我完全体味得到这种有意强调的区别,但我并没有感到不满——因为他是对的),你极希望自己能独立而不依赖我们,是吗?”

“如果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我愿意做个裁缝,也可以当个普通女工,我也愿意当女仆,做保姆。”我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