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沃克轻轻踩下了制动踏板,一九六三年产的经典版克尔维特鱼跑车,在西摩·约翰逊空军基地大门内侧停了一会儿,让两辆露营车通过,然后驶出大门上了公路。
天气很热。八月的太阳如同一团火球,挂在北卡罗来纳州小镇戈尔兹博罗的上空,沥青路面看上去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把汽车的顶篷拆下来是对的,这样虽然热了一些,但让迎面扑来的风吹拂着他那理得短短的金发,使他感到很舒服。
他驾驶着他十分钟爱的经典跑车,穿过静悄悄的镇子上了70号公路,接着转上13号公路朝东北方向疾驶而去。
在一九九〇年这个炎热的夏天,唐·沃克二十九岁,单身,是一名战斗机驾驶员。他刚刚获悉他要奔赴战场。也许是的。显然这要取决于那个名叫萨达姆·侯赛因的古怪的阿拉伯人。
那天早上,中队长哈尔·霍恩伯格上校(后来晋升为将军)已经宣布:三天之后,即八月九日,他的中队——战术空军司令部第九军第336火箭战斗机中队——将开赴阿拉伯湾。命令是从位于弗吉尼亚州汉普顿的兰利空军基地发来的。要打仗了,飞行员们群情激奋。如果永远不去打击恶霸,那么多年的训练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三天时间,要干的工作有很多很多,作为中队的武器管理军官,他比别人有更多的工作要做。但他已经请求放他二十四小时的假,以便去向父老告别。武器管理负责人史蒂夫·特纳中校告诉他,假如在F-15E型鹰式战机开拔时有任何细小的疏漏,那么他,特纳,是决不会客气的。然后他微笑着告诉沃克,如果想在日出前回来,那最好立即就动身。
那天上午九时,沃克驾车驶上斯诺山和格林维尔,朝着帕姆利科湾东部的群岛驶去。幸运的是他的双亲还没返回特尔萨,要不然他这次就探望不成了。因为是八月份,他的父母正在哈特勒斯附近的别墅度假。那里离他的基地有五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唐·沃克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飞行员,并为此而沾沾自喜。年届二十九岁,正干着这世界上自己最喜欢的事业,这种感觉是再好不过的了。他喜欢基地,喜欢同事们,喜爱他驾驶的由麦道公司生产的F-15E型战鹰。他认为,那是整个美国空军中最棒的战机,他才不去理会F-16猎隼飞行员的胡言乱语。只有海军的F-18大黄蜂战斗机才可与之媲美,但他从来没有飞过大黄蜂,对他来说,战鹰使他得心应手。
在贝瑟尔,他转向正东朝哥伦比亚和威尔波驶去,从那里开始公路把一连串的岛屿连接起来。当基蒂霍克移到他的左后方时,他转到朝南去哈特勒斯的方向,公路到那里就结束了,被四周的大海包围了。童年时代,他曾在哈特勒斯度过愉快的假期,黎明时随外祖父到海里去钓蓝鱼,直到后来老人生病再也无法出门。
现在他的父亲快要从在特尔萨的石油公司退休了,父母亲将在海滨别墅度过更多的时光,这样他就能够经常去探视他们了。他还年轻,如果发生战争,还没有想到过能不能从海湾归来的问题。
十八岁那年,当沃克在特尔萨高中毕业时,他的脑海里只涌动着一个理想——他要飞上蓝天。在他记忆中,他一直想在蓝天翱翔。他在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读了四年,主修航空工程学,于一九八三年六月毕业。他还在后备军官训练队受训,并于那年秋季正式加入空军。
他在靠近凤凰城的威廉斯空军基地接受了飞行训练,驾驶T-33和T-38飞机。十一个月以后,在飞行阅兵时他得悉,他以四十名学员中第四名的优异成绩通过了训练。使他喜上加喜的是,前五名毕业生将被选派去新墨西哥州阿拉莫戈多附近的霍洛曼空军基地学习驾驶战斗机。至于其余学生嘛,注定要飞战斗机的他带着高度优越感认为,将被送去开轰炸机或运输机。
在佛罗里达州霍姆斯特德的改换机种培训课程中,他终于离开T-38飞机改飞F-4鬼怪式,这是一种机体庞大、功率强劲的怪兽状飞机,但毕竟是一架真正的战斗机。
九个月的霍姆斯特德培训结束后,他首次被分配到了中队里,驻防韩国乌山,飞了一年鬼怪式战斗机。他表现出色,他自己知道这一点,显然他的上司也同样知道。乌山之后,他们送他去堪萨斯州的维切塔,在麦考内尔空军基地的战斗机武器学校学习。
战斗机武器课程是美国空军中,最有争议、最难学的课程。新武器技术是令人敬畏的。麦考内尔的毕业生,必须通晓令人眼花缭乱的一排排器械中的每一只螺帽和每一根螺栓,熟悉微电路板上的每一块硅芯片,这样,现代化的战斗机才能对空中或地面的对手实施打击。沃克又作为一名优秀的学生结业了,这意味着他将为空军的每一个战斗机中队所欢迎。
一九八七年夏天,驻扎在戈尔兹博罗的第336中队接受了他。他在那里飞了一年,又在凤凰城的卢克空军基地飞了四个月的鬼怪式,然后改飞中队新配置的鹰式战斗机。当萨达姆·侯赛因入侵科威特时,他已经飞了一年多的战鹰。
中午前,克尔维特轿车转向一长串的岛屿。在他北边几英里远的基蒂霍克竖立着一座纪念碑。当年莱特兄弟就是在那里,把用绳子扎起来的新发明拖上空中飞行了几英尺,由此证明人类可以把动力强大的飞机飞上天空。
他尾随着露营车和拖挂车慢慢地穿过了内格黑德。过了哈特勒斯角,前方到岛屿尖端的道路一片空旷。正好在一点钟之前,克尔维特驶上了他父母亲那座木结构房子的车道,看到父亲和外祖父正在面朝大海的门廊里。
雷·沃克首先看见了他的儿子,高兴地叫了起来。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餐的梅贝拉循声跑出来,一把抱住儿子。外祖父坐在一把摇椅里,凝视着大海。
“嗨,外公。我是唐。”
老人抬起眼睛点点头笑了,然后又去看大海。
“他的神志不太好,”雷说,“有时候能认出你,有时候认不出。噢,坐下来给我们讲讲你的情况。喂,梅贝拉,给几位渴死鬼来两瓶啤酒怎么样?”
唐喝着啤酒告诉双亲,他将在五天之内开赴海湾。梅贝拉惊得用手捂住了嘴巴;父亲看上去脸色庄重。
“哦,你受的那么多训练什么的,我想就是为了这个吧。”他最后这么说。
唐大口喝着啤酒,不止一次地纳闷,为什么父母总是那么多事可担心。他的外公现在正盯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认出了他。
“唐要上战场了,外公。”雷·沃克朝他大声说。老人的眼睛闪现出生命的光泽。
外公把一生贡献给了军队。多年前,他一出校门就加入了海军陆战队。一九四一年,他吻别妻子,把她和婴儿梅贝拉丢在特尔萨,随部队去了太平洋。在菲律宾的科雷吉多尔,当麦克阿瑟说“我会回来”时,他就在将军的旁边,而当麦克阿瑟确实打回来时,他又在将军旁边二十码处。
这期间他参加了十几场激烈的战斗,他在马里亚纳的珊瑚岛上浴血奋战,在硫黄岛战役中幸存下来了。他的身上有十七处伤疤,全是在战斗中留下的,他被授予了银星绶带、两枚铜星勋章和七枚紫心勋章。
他一直婉拒提升,宁可当一名军士长。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权力所在。他曾在韩国的仁川登陆;最后,他被派去帕里斯岛当教官,海军陆战队生涯结束了,他的制服上别满了各种勋章,几乎把衣料全部盖住。又经过两次延役,他最终退伍时,有四位将军出席了为他举行的送别仪式,比另一名将军的退伍仪式还要隆重。
老人示意外孙过去。唐从桌子边起身靠上前去。
“要当心那些日本人,孩子,”老人耳语着说,“要不然他们会扑上来的。”
“放心好了,外公。他们无法接近我。”
老人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他已经八十岁了。最后搞垮这位不朽中士的,不是日本人和朝鲜人,而是风湿病。这些年来,在女儿和女婿的照顾下,他的大部分时间是伴随着美梦度过的,因为他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中饭后,唐的父母向他讲述他们四天前刚结束的阿拉伯湾之行。梅贝拉起身拿来了她拍的照片,是刚刚从照相馆里洗出来的。
唐坐在母亲身旁,看着她一张张地翻弄那一堆照片,讲解着,那是他们游览过的一连串酋长国的宫殿、清真寺、外滩和市场。
“这次你去那里可要当心点,”她叮嘱儿子,“这些就是你要对付的人呐哪。是危险人物——你瞧这双眼睛。”
唐·沃克去看拿在她手里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贝都因人站在两座沙丘之间,后面是一大片沙漠,他的茶巾一头垂下来塞到了另一边,从而遮住了他的脸。只有那双黑眼睛狐疑地凝视着前方的照相机镜头。
“我肯定会当心他的。”他答应了母亲。听到这话,她似乎满意了。
下午五点钟光景他决定返回基地。他的双亲送他到了屋前停车的地方。梅贝拉抱了一下儿子,又一次嘱咐他要多加小心;雷拥抱了儿子,并说他们为他感到自豪。唐坐进跑车,把它倒出来转弯驶上车道。他回过头来。
在他身后的那座房子里,此刻他的外公拄着两根拐杖出现在一楼的阳台上。老人缓缓地把两根手杖归到了一只手里,并挺直了身体,努力克服风湿病对肩背的影响,直至平稳地站直。然后他举起一只手,手掌朝下,举到了垒球帽的帽沿边,停住。这是一位老战士向他即将奔赴另一个战场的外孙行的军礼。
唐从车上回敬了一个军礼。然后他踩下油门疾驶而去。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外祖父。十月下旬,老人在睡眠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在伦敦,天已经黑下来了。特里·马丁工作得很晚,虽然学生们已经离校去过暑假了,但他还要备课,而且由于学校办了一些假期培训班,所以这几个月他一直很忙。但那天晚上他强迫自己干点其他事情,以排解心中的忧虑。
他知道他的哥哥去了什么地方,他想象着,乔装打扮潜入伊军占领下的科威特会有多危险。
十点钟时,当沃克驾车从哈特勒斯返回基地时,特里离开学校,向正在关门的看门人有礼貌地道了别,走过戈华街和圣马丁街,朝特拉法尔加广场走去。也许,他想,明亮的街灯能使他振奋起来。这是一个温暖、芳香的夜晚。
在圣马丁教堂前,他发现大门仍然开着,从里面传出唱赞美诗的声音。他步入教堂,在后面找到一把长椅,坐下来倾听圣歌排练。但是合唱者嘹亮的歌声只能加深他的痛苦。他回想起三十年前他与麦克一起在巴格达度过的童年。
在巴格达那个名为里萨法的上流社会居住区,奈杰尔·马丁和苏珊住在沙顿小区的一座优雅的老房子里。特里最早的记忆,是在他两岁时,他那深色头发的哥哥被穿着打扮起来,第一天去上赛韦尔小姐的幼儿园。这意味着要穿上衬衫、西装短裤、皮鞋和短袜,是英国男孩的制服。麦克大声嚷嚷着不愿脱下他已经穿惯了的长袍,这种白布袍子能使他行动自如、无拘无束,且又能保持凉快。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巴格达的英国人社区,生活既悠闲又优雅。曼苏尔俱乐部和阿尔维亚俱乐部都实行会员制,俱乐部里有泳池、网球场和橡皮球场。伊拉克石油公司的高级职员和英国使馆官员在那里碰面,一起游泳、打球、休闲,在酒吧里喝饮料。
他还记得法蒂玛,他们的保姆,一位来自边远山区的丰满而温柔的姑娘。她把付给她的薪金都积存起来,以便日后回到家乡办一份嫁妆,嫁一个好男人。他曾经在草坪上与法蒂玛玩耍,然后去赛韦尔小姐的幼儿园接麦克回家。
弟兄俩各自在三岁不到时就已经会说两种语言了——英语和阿拉伯语。后者他们是从法蒂玛、花匠和厨师那里学会的。麦克尤其学得快,且由于他们的父亲崇尚阿拉伯文化,家里总是伊拉克人高朋满座。
阿拉伯人特别喜欢小孩,显得比欧洲人更有耐心。当长着黑发黑眼睛的麦克穿着袍子在草坪上蹦蹦跳跳,口中吐出一串串阿拉伯语时,他父亲的伊拉克朋友就会开心地笑着喊道:“奈杰尔,他更像是我们的人呢。”
周末,他们去皇家哈利蒂亚猎场观赏猎狐,有时候他们去下游的猪岛野餐,那是底格里斯河道中央的一个小岛,底格里斯河缓慢流过市区,把城市分割成两块。
两年之后,特里跟随麦克也进了赛韦尔小姐的幼儿园,而且由于他天性聪明,所以后来兄弟俩同时进入由哈特利先生管理的基础预科学校。
兄弟俩第一天去塔西西亚学校报到时,特里才六岁,他的哥哥八岁。该学校同时招收英国男孩和伊拉克上层社会家庭的男孩。
到那个时候,伊拉克已经发生过一次军事政变。少年国王和努里被杀害了,新伊共的卡赛姆将军夺得了绝对权力。虽然这两个英国小男孩不知道这些事,但他们的家长和英国社区的住户开始担心起来。亲伊拉克共产党的卡赛姆正在开展一场针对国家复兴党员的疯狂报复,复兴党人反过来试图暗杀这位将军。复兴党暗杀行动组里,有一位叫萨达姆·侯赛因的激进、火暴青年。
开学第一天,特里被一群伊拉克男孩团团围住。
“他是蛴螬。”其中一个小家伙说。特里哭了起来。
“我不是蛴螬。”他抽着鼻子说。
“是的,你是蛴螬。”个子最高的那个男孩说,“你长得又白又胖,还有奇怪的头发。你看上去是像一条蛴螬。蛴螬,蛴螬,蛴螬。”
接着他们齐声喊了起来。麦克在他身后出现了。当然,他们都说阿拉伯语。
“不要叫我弟弟蛴螬。”他警告说。
“什么?你弟弟?他看上去才不像是你弟弟哩。他更像是一条蛴螬。”
使用拳头解决问题并不是阿拉伯文化的一部分,实际上其他文化中也不多见,除了在远东的某些地方。即使在撒哈拉南部,拳头也不是传统武器。非洲的黑人及他们的后代不得不学会握拳和出拳,所以他们成了世界上最棒的拳击手。喜欢拔拳出击是西地中海人,尤其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传统。
麦克·马丁的右拳正中那个带头起哄者的下巴,把他仰面打翻在地。那孩子倒没怎么受伤,只是吓得不轻。但这一来,以后谁也不敢再叫特里蛴螬了。
令人惊奇的是,麦克和那个挨打的伊拉克男孩反而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在预科学校的整个求学期间,两人简直形影不离。那高个子男孩叫哈桑·拉曼尼。他们的小帮派还有第三个成员,阿卜德尔卡里姆·巴德里,那人有个弟弟叫奥斯曼,与特里同年。这样,特里与奥斯曼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这带来了益处,因为后来连巴德里先生也成了他们父母家里的座上客。巴德里先生是一位医生,马丁家很幸运地有了他作为他们的家庭医生。是他帮助麦克和特里·马丁免受麻疹、流行性腮腺炎和小儿天花等儿童疾病的侵袭。
据特里追忆,阿卜德尔卡里姆,即巴德里家的长子,着迷于诗歌,经常埋头阅读一本英语诗集,他甚至还击败英国孩子多次获得诗歌朗诵大奖。巴德里先生的小儿子奥斯曼特别喜欢数学,说将来要当一名工程师或建筑师,建造出美丽的东西。在一九九〇年这个暖和的晚上,特里坐在教堂的靠背长椅上,想象着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当他们在塔西西亚学习时,伊拉克正在发生一些变化。谋杀国王夺取政权四年之后,卡赛姆自己也被不满他的亲共政策的军队推翻、杀害。随后的十一个月,军人和复兴党分享政权,其间复兴党人反过来对以前迫害他们的人实施了野蛮的报复。
然后军队废黜了复兴党,流放其成员,然后掌权统治至一九六八年。
一九六六年,十三岁的麦克被送到英国海利伯里公学去完成学业。一九六八年特里也跟着去了。那年的六月下旬,他的双亲带他回英国,全家一起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然后特里就随麦克一起在英国上学。这样他们错过了那年七月十四日和三十日伊拉克的两次军事政变。政变推翻了军人政权,在贝克尔总统和萨达姆·侯赛因副总统的领导下,复兴党重新执政。
奈杰尔·马丁已经预测到局势将会很动**,于是他作出了计划。他离开伊拉克石油公司,加入了总部设在英国的巴马石油公司。他收拾家当离开巴格达,到英格兰的哈特福德安了家,从这里他可以每天去伦敦上班。
奈杰尔·马丁成了高尔夫爱好者,到了周末,由他的儿子当球童,他经常与巴马石油的一位名为丹尼斯·撒切尔的执行董事一起打高尔夫。撒切尔先生的妻子对政治相当感兴趣。
特里喜欢海利伯里,当时的校长是威廉·斯图尔特。兄弟俩住在梅尔维尔,该教学楼当时由理查德·罗德斯-詹姆斯负责。可以预见,特里成了一名学者,而麦克成了一名运动员。不想上大学的麦克早就宣称要当军人。这个决定获得了罗德斯-詹姆斯的赞同。在巴格达的塔西西亚学校开始,麦克就有意识保护他弱小的弟弟,后来在海利伯里,这种保护意识更强了,同时,弟弟对兄长也更加崇敬。
当合唱班结束练习时,特里离开黑暗的教堂,走过特拉法尔加广场,搭上了一辆去贝斯沃特的公共汽车。他和希拉里住在那里的一座公寓里。当巴士载着他穿行在公园路上时,他又回想起与麦克一起度过的学生时代。而现在,由于他说漏了嘴,致使他的哥哥要被派往被占的科威特。因为忧虑和悔恨,他觉得快要流泪了。
他下了公交车,匆匆走过切普斯托花园。与他共同生活的希拉里三天前出差去,应该回来了。他希望这样,他需要有人安慰。走进室内时他喊了一声,从客厅里传出了那位善良、温柔的期货经纪人的应答。
他把他干的蠢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出来。然后他被希拉里揽入温暖和令人欣慰的怀抱之中了。
麦克·马丁在利雅得情报站度过了两天。世纪大厦已经向这个情报站增派了两人,以充实其力量。
利雅得情报站通常在使馆以外的地点办公,而且由于沙特阿拉伯被英国认为是友好的国家,所以情报站的工作从来不是高难度工作,不需要配置大量的工作人员和复杂的设施。但是已持续了十天的海湾危机改变了一切。
新成立的西方和阿拉伯国家联盟强烈反对伊拉克继续占领科威特,并已经任命了海湾多国部队的两名总司令——美国的诺曼·施瓦茨科普夫上将和沙特阿拉伯的卡利德·苏丹·阿卜杜拉齐兹。后者是一位四十四岁的职业军人,曾在美国和英国的桑德赫斯特培训过。他是沙特国王的侄子,国防大臣苏丹王子的儿子。
在英国的请求之下,卡利德王子与往常一样大方地同意,并以最快的速度在利雅得郊外搞到一座独立式别墅供英国使馆租用。
来自伦敦的技术人员正在安装带有扰频器的收发报机,以保证情报的安全传输,这个地方快要变成危机期间英国秘密情报局的总部了。在该城市另一头的某个地方,美国人也在为中央情报局准备类似的设备,中情局显然也想大干一番。美军高级将官与中情局高级特工之间后来达成的共识在当时尚未开始。
在准备工作的间隙,麦克·马丁住在情报站站长朱利安·格雷的私宅里。两人商定,马丁最好不要公开露面。迷人的格雷夫人是一位全职主妇,她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马丁,根本没想过去问他是什么人,他在沙特干什么。马丁对沙特职员从来不说阿拉伯语,只是在接受端上来的咖啡时才微微一笑,用英语说一声谢谢。
第二天晚上,格雷向马丁作最后的任务交代。他们似乎已经把他们所能想到的事情都考虑周全了,至少从利雅得方面。
“你将在明天上午飞往达兰。坐沙特的民用航班,他们已经停掉了直飞卡夫吉的航线。会有人到机场接你的。企业已在卡夫吉设置了一名交通员。他会去接你并把你弄到北方去。实际上,这个交通员以前也是特空团的,叫斯帕基·洛。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马丁说。
“你要的东西他都为你备妥了。而且他还找了一个你应该谈得来的年轻科威特飞行员。斯帕基将会从我们这里得到美国人造卫星拍摄到的最新照片。这些照片会显示边境地区和需要避开的伊军主要集结地区。再加上我们所有的其他东西。最后,这些照片是刚刚从伦敦带过来的。”
他把一叠放得很大的、用光面纸洗印的照片放到餐桌上。
“看来萨达姆还没有任命伊拉克总督;他仍在试图组成一个科威特傀儡政府,但还没有进展。甚至连科威特的抵抗活动也没有开始。但伊拉克似乎已在那里设立了秘密警察机构。这个人好像是当地的秘密警察头子,叫沙巴维上校,他的巴格达老板——秘密警察局局长奥马尔·卡蒂布——说不定会来视察。就是这个人。”
马丁凝视着照片中的脸:那是一张绷得紧紧的、阴郁的脸,眼睛和嘴巴交混着残忍和乡下人的狡诈神色。
“他的名声相当血腥。他在科威特的部下沙巴维也同样。卡蒂布约四十五岁,来自于提克里特,是萨达姆本人的同族人,也是他长期的亲信。对于沙巴维我们知道得不多,但以后会了解。”
格雷推过来另一张照片。
“除了秘密警察局,巴格达还派去了另一支安全部队,也许是为了对付外国人,以及来自他们新征服的土地之外的间谍活动或破坏企图。反间局的头子就是这个人——他的名声是既狡猾又聪明,他也许是需要小心对付的人。”
这一天是八月八日。又一架C-5银河运输机隆隆响着从头顶上掠过,准备在附近的军用机场降落,这是庞大的美国后勤体系的一部分,已在正常运行了,正把无穷无尽的物资运进一个紧张、不明状况,又极端传统的穆斯林王国。
麦克·马丁低头凝视着伊拉克反间局局长哈桑·拉曼尼的那张面孔。
世纪大厦的史蒂夫·莱恩又来电话了。
“我不想谈了。”特里·马丁说。
“我认为我们应该谈谈,马丁博士。你担心你哥哥,对吗?”
“非常担心。”
“没有必要担心,你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能照顾好他自己。是他愿意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们给了他选择的权利。”
“我应该闭住我的嘴巴。”
“能不能这样看待问题,博士?如果形势越来越坏,那么,我们也许不得不把许多其他家庭的兄弟、丈夫、叔伯和亲人派往海湾。如果我们中间的某人能减少他们的伤亡,那么,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好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一起再吃一顿中饭吧,我想。这样面对面谈话方便些。你知不知道蒙特卡姆酒店?就一点钟吧?”
“除了有一颗聪明的脑袋,他还是一个非常容易动感情的人。”那天上午早些时候莱恩曾这么向西蒙·巴克斯曼评价马丁博士。
“噢,天哪。”巴克斯曼说,像是一位昆虫学家刚刚获悉在一块岩石底下发现了一种有趣的新类型昆虫。
下午一点钟,间谍头子和学术家在一张安静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当熏大马哈鱼端上来之后,莱恩切入了谈话的主题。
“事实是,我们也许将面临一场海湾战争。当然,现在还没开始;集结部队需要花时间。但美国人是不好惹的。他们已经下定决心,在我们唐宁街的那位夫人的全力支持下,要把萨达姆·侯赛因及其帮凶赶出科威特。”
“假如他自动撤离呢?”马丁提议。
“噢,如果那样就没有战争的必要了。”莱恩回答,虽然他在私下里认为这个方案并不怎么好。社会上流传着一些让人心烦意乱的谣言,于是他安排了与阿拉伯学专家的这次饭局。
“但如果他不撤出,那么我们就要插进去,在联合国的授权下,把他赶出去。”
“我们?”
“主要是美国人。我们派部队——陆军、海军和空军——加入联军。现在我们的战舰已经在海湾地区了,战斗机和战斗轰炸机中队也在飞赴南方。都是些战争的准备工作。撒切尔夫人已下决心,我们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拖拖拉拉。当前还是沙漠盾牌阶段,阻止那个狗杂种向南方进军入侵沙特阿拉伯。但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你肯定听说过WMD吧?”
“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当然听说过。”
“就是这个问题。NBC,即核战、细菌战和化学战。两年来,我们世纪大厦一直在努力让政客们警惕这方面的进展。去年,我们局长作了一个《关于九十年代情报工作》的专题报告,警告说,自冷战结束后,这种威胁正在扩大并且还将扩大。报告提到了野心勃勃的独裁者拥有和使用高科技武器的可能性。‘棒极了,’他们说,‘这个报告太好了。’然后呢?无动于衷。当然,现在他们寝食不安了。”
“他有不少呢,这个萨达姆·侯赛因。”马丁说。
“就是嘛,朋友。我们估算在过去的十年中,萨达姆花了五百亿美元用于军火采购。那就是为什么他破产的原因——他欠下科威特一百五十亿美元的债务,另欠沙特人一百五十亿。那还是在两伊战争期间的贷款。他侵入科威特是因为,科威特人不肯把这些债务一笔勾销,并按他要求再借给他三百亿美元用于振兴伊拉克经济。
“现在问题的核心是,那笔五百亿款项的三分之一,约一百七十亿美元,已花在购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或武器制造技术设备上了。”
“西方最终还是觉醒了?”
“彻底觉醒了。现在正在采取一系列措施。兰利接到命令,在世界各国政府中询问向伊拉克供货的情况,查核出口许可证。我们世纪大厦也在这么做。”
“那要不了多长时间了,如果他们都能配合。他们应该会配合的。”马丁说,他点的鳐翅端上来了。
“事情没这么简单。”莱恩说,“虽然现在为时尚早,但显然萨达姆的女婿卡米尔设立了一架非常巧妙的采购机器。在欧洲、南北美洲和中美洲有几百个小的假公司。他们购进一些看上去毫无意义的零星东西。伪造出口许可证,捏造产品的内容,虚构用户,目的地也都符合出口许可证上的国家和地区。但一旦把这些看上去没有意义的东西装配起来,就可以变成非常吓人的东西。”
“我们知道他拥有毒气,”马丁说,“他在库尔德人身上用过,在法奥战役时在伊朗人身上用过。光气、芥子气,我听说还有神经中枢毒气。这种毒气无色,无味,能在短时间内致人于死地。”
“我说老朋友,你真是信息灵通啊。”
莱恩知道这些毒气,但他更知道奉承。
“然后还有炭疽病,”马丁说,“他正在对此作试验,也许还有肺炎瘟疫。可是你知道,这种事情不是戴上厨房手套就能搞的,需要高度专业化的化工设备。这些应该会显露在出口许可证上。”
莱恩点点头并无望地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的。但是调查员们碰到了两个问题。一些公司,主要是德国公司,故意混淆视听,放烟幕弹;双重用途也是一个问题。比如某个公司运出一批杀虫剂——对于一个想增产粮食的国家来说,这是再清白无辜不过了。另一个国家的另一个公司出口了另一种农药,表面理由相同——杀虫剂。然后聪明的化学师把它们混合成毒气。两家供货商都大喊冤枉,‘我们不知道呀’。”
“关键在于化学混合设备,”马丁说,“这是高科技化学。在卫生间的浴缸里是不能混合这种东西的。应该去找那些‘交钥匙工厂’的承包商和设备的组装人。他们会装作大惊小怪,但这些人确切地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工作,以及有什么用途。”
“交钥匙工厂?”莱恩问道。
“就是外国公司承包建造的整座工厂。新业主只要用钥匙一转就可进去了。但这一切都与今天这顿中饭无关。你们肯定能接触到化学家和物理学家。我只是因为个人爱好才知道这些事。所以,为什么要找我呢?”
莱恩若有所思地搅拌着他的咖啡。这张牌他必须打得非常小心。
“是的,我们是有化学家和物理学家。各门学科的科学家都有。而且毫无疑问,他们会提供一些答案。然后我们把它们翻译成浅易的文字。美国人也做着同样的事。在这一点上,我们正在与华盛顿全力合作,我们还将比较我们的分析结果。我们能得到一些答案,但不是全部。我们相信你能够提供一些不同的情况。所以就安排了这顿中饭。你是否知道,我们的大多数高官仍有那种偏见,觉得阿拉伯人连装配一辆儿童自行车都不会,更不用说发明一辆了?”
他知道他已经触动了某根神经。他让人给特里·马丁博士描绘的心理肖像将要证明其价值了。马丁的脸涨成了紫红色,但他控制住了自己。
“我真是反感至极,”他说,“我们一些同胞坚持认为头上盘茶巾的阿拉伯人只不过是一群养骆驼的人。是的,我确实是这么听说的。事实是,当我们的祖先还在腰上围着一张兽皮跑来跑去时,阿拉伯人就已经在建造极为复杂的宫殿、清真寺、港口、公路和灌溉系统了;当我们还处在中世纪时,他们就已经有非常聪明的统治者和立法者了。”
马丁把身体往前靠过去,用咖啡匙子指向世纪大厦的高级特工。
“我告诉你,伊拉克人中间有一些非常优秀的科学家,还有无与伦比的建筑师。以巴格达为中心,周边一千英里范围内,包括以色列,他们的建筑工程师是最出类拔萃的。许多人在苏联或西方学习过,他们像海绵吸水那样吸收了我们的知识,又作了极大的改进。”
他停顿了一下,莱恩开始反击。
“马丁博士,你说得对极了。我在世纪大厦中东处才工作了一年,但我的观点与你相同。伊拉克人民是天性聪明的人民,但他们不幸被一个种族灭绝的刽子手统治着。所有这些钱和所有这些天赋,难道真的要被用于去屠杀成千上万的人吗?萨达姆究竟会给伊拉克人民带来荣耀还是带来大屠杀?”
马丁叹了一口气。
“你说得对。他脱离了正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很久以前,但他现在已经心理失常了。他已经把原来的复兴党国家主义蜕变为国家社会主义了,从阿道夫·希特勒那里学来的。还要我说些什么?”
莱恩想了一想,现在千万不能失去这个人。
“乔治·布什和撒切尔夫人已同意我们两个国家联合成立一个机构,调查和分析萨达姆可能拥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调查员们会把他们所发现的情况汇报过来。科学家们会告诉我们它们是什么东西。他拥有什么?发展到何种地步了?如果发生战争,我们要自我保护时需要什么设施——防毒面具?太空服?解毒滤器?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拥有什么或我们需要什么。”
“可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呀。”马丁打断了他。
“不。但是你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阿拉伯人的心理,萨达姆的心理。他是否会使用他拥有的武器?他是否会赖在科威特不走?或者他是否会撤出?什么情况可能导致他撤出?他是否会硬撑到底?我们的人不明白阿拉伯人的牺牲理念。”
马丁笑了:“布什总统和他周围的顾问会按照他们的理念行事,主要是根据基督教的道德哲学,辅之以希腊—罗马的逻辑观。而萨达姆则按照他的自我想象行事。”
“哦,不是。伊斯兰与此无关。萨达姆根本不理会先知编纂的教义,他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祈祷。不,必须追溯到尼尼微和亚述时期。他不在乎要死多少人,他只在意战胜。”
“他不会战胜的,胜不了美国人。谁也战胜不了美国人。”
“错了。你是以英国人和美国人的理解来使用‘战胜’这个词。布什总统和斯考克罗夫特及其他人也都这么理解。但萨达姆不这样理解。如果他因为法赫德国王满足了他的条件而撤兵——如果吉达会议能召开,这是可能发生的——那么他就赢得了荣誉。满足条件后撤兵是可以接受的。他就胜利了。但美国人不允许那样。”
“当然了。”
“但如果他是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撤兵,他就失败了。所有阿拉伯国家都会看到,他将会失败,也许死亡。所以他不会撤兵。”
“但如果美国人对他发动了战争机器会怎么样呢?他会被碾得粉身碎骨的。”莱恩说。
“这不要紧。他有地下钢筋水泥掩体。他的人民将会死,但这不重要。如果他能伤害美国人,他就胜利了。如果他能极大地伤害美国人,他就会披上一层光彩。不管怎么样,他都能战胜。”
“讨厌,好复杂。”莱恩叹了一口气。
“也不完全是这样。当你跨越约旦河时,会遇到很大的伦理学差异。我再问一次,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做?”
“我们正在组成一个委员会,就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问题为领导人当好参谋。至于那些大炮、坦克和飞机,我们两国的国防部会去对付。它们不成问题,只不过是一些五金器具,我们可以从空中把它们摧毁。
“实际上有两个委员会,一个在华盛顿,一个在这里,伦敦。这个委员会由外交部、奥尔德马斯顿和波顿唐等组成。世纪大厦也有两个名额。我会派一名同事,也就是伊拉克科科长西蒙·巴克斯曼参加。我想请你加入,辅助他,看看是否有翻译解释方面的疏漏,因为这是阿拉伯事宜。这是你的专长,这方面你能给我们帮一些忙。”
“好吧,我尽力而为,也许帮不上。那个委员会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开碰头会?”
“哦,西蒙会把开会的时间和地点通知你的。委员会有一个非常贴切的名字:美杜莎。”
八月十日下午,卡罗来纳州柔和、温暖的黄昏渐渐降临了西摩·约翰逊空军基地。这种傍晚最好的享受,莫过于一罐放在冰桶里的朗姆酒混合甜饮料,加上铁格栅上烧烤的牛排。
第334、第335和第336中队共同组成了美国空军第九军第四战术战斗机联队,但现在第334和335中队的F-15E型战机尚未动员起来,它们要等十二月份才飞赴海湾。此刻,这两个中队的官兵们站在那里观看着。即将开拔的是第336中队。
沥青停机坪上,二十四架F-15E战鹰静静地蹲伏着,像是一群令人敬畏的怪兽,在等待着把它们设计制造出来的长腿怪物登上去用指尖轻轻一按,使它们释放出强大的动力。
它们带上了能直接飞到地球另一头阿拉伯半岛的长航程装备。光是十三点五吨的燃油就已经是二战期间五架轰炸机的有效载荷了。而战鹰是战斗机。
机组人员的个人用品被装进了旅行吊舱内,原先的凝固汽油剂舱现在充满生活气息,机翼下的霰弹筒内装上了衬衣、袜子、短裤、香皂、剃须刀、军服、吉祥物和杂志。因为他们知道,去最近的俱乐部也路途遥远。
在跨越大西洋到沙特半岛的整个航程中,有四架大型KC-10加油机中途为战斗机加油,每一架要为六架战鹰服务。现在,这些加油机已经升空,在大洋上空等待着。
稍后,“运输星”和银河运输机组成的机队将载运其他人员和物品——装配人员、电子仪表人员、辅助人员、军械及备品、动力千斤顶和车间、机床和桌椅。他们必须假设目的地什么也没有。二十四架世界上最复杂的战斗轰炸机所需的一切物资,必须经同一条航线运送到世界的另一头去。
那天晚上停在那里的战鹰,这些用黑盒子、铝合金、碳纤维成分、计算机、液压件及富有灵感的设计工作组成的战斗机,每架价值四千四百万美元。虽然这种设计在三十年之前就已经有了,但经过研究和改进,战鹰发展成了一种新式战斗机。
戈尔兹博罗市民代表团由生**开玩笑的市长率领,来送行了。此刻,市民代表们站在联队长哈尔·霍恩伯格旁边,自豪地注视着,在牵引车牵引下,战鹰慢慢地从机库里出来,机组人员登上飞机,飞行员坐到双座驾驶舱的前座,武器系统的控制员即火控员坐到了后座上。在每一架飞机的周围,一群地勤人员正在作起飞前的检查工作。
“我是否给你讲过,”市长快活地问他身旁的空军高级军官,“那个将军和妓女的故事?”
这时候,唐·沃克发动了飞机的引擎,两台普拉特和惠特尼F100-PW200涡轮喷气发动机的嚎叫声,淹没了市长的故事的细节。F100发动机把石油转换成大量的噪声和热量,以及两万四千磅的推力。
第336中队的二十四架战鹰,一架跟着一架开始向一英里之外的跑道起点滑行。机翼下迎风飘扬的小红旗表明固定在翼下的麻雀导弹和响尾蛇导弹的位置。固定导弹的销子一直要到起飞之前才会拔去。它们去阿拉伯的航程也许一路平安,但如果不装上自卫武器而让战鹰升空将是不可思议的。
最后,它们滑到了跑道上,转向迎面吹来的微风,在沥青道上开始加速。飞行员们把油门杆推至“开门”,机上的加力燃烧启动了,三十英尺长的火焰从尾管里冒了出来。跑道两侧戴着隔音头盔的地勤组长们,纷纷向去执行国外任务的战鹰们敬礼告别。他们要在沙特阿拉伯才能再次见到它们。
在跑道前方的一英里远处,轮子离开沥青路面,战鹰升空了。轮子收起,襟翼收回来,油门杆拉回来关上了加力燃烧,开始编队定位。二十四架战鹰把它们的鼻首转向空中,以每分钟五千英尺的速率爬升,消失在黄昏的天空之中。
它们升上了两万五千英尺高空,一小时后,见到第一架KC-10加油机的方位灯和航行灯在闪烁。该加油了。两台F100发动机已经渴坏了。在打开加力燃烧飞行的情况下,一只战鹰每小时要消耗四万磅燃油,所以加力燃烧室,或“再热系统”,只是在起飞、战斗或紧急逃跑时才开启。即使是在正常的飞行中,发动机也需要每隔一个半小时加一次油。去沙特阿拉伯的旅途上它们绝对需要KC-10——它们的空中加油站。
中队现在处于一个松散的队形,僚机在各自长机的侧面加入了编队,翼尖之间相距约一英里。唐·沃克身后是他的火控员。他朝旁边瞟了一眼,看到他的僚机固定在它应该处的位置上。他们在向东飞行,所以现在正在黑暗的大西洋上空。飞行员从雷达荧屏上可以看见每一架飞机,还可以从它们的航行灯分辨出来。
在他前面上方的那架KC-10加油机的尾部,一位输油操作员打开了瞭望窗板,看向身后的一片灯海。输油管伸出来了,等待着第一位顾客。
每六架战鹰组成一个小组,每个小组都已经确认了各自的加油机。轮到沃克时,他冲上前去,推一下风门杆,战鹰滑到了加油机的下面,油管的可及范围之内。在加油机里,操作员把输油软管“放飞”到战斗机左翼前缘上突出来的注油孔上。“锁定”以后,输油开始了,速度为每分钟两千磅。战鹰饮了又饮。
当战鹰喝饱后,沃克让开了。他的僚机滑过来吸吮。在空中,另三架加油机也在为各自的六只战鹰喂食。
经过十五小时的空中飞行,身体疲乏僵硬的四十八位美国年轻人终于在沙特阿拉伯的达兰降落了。四十八小时内他们将转移到他们的目的地——阿曼苏丹国的图姆莱特空军基地。
在今后的四个月里,直至十二月中旬,他们将生活在这里,在这个距离伊拉克边境和危险区七百英里的地方。这里将留下他们的记忆。当他们的辅助装备到达之后,他们会在阿曼境内进行飞行训练,在印度洋湛蓝的海水中游泳,等待老天爷和诺曼·施瓦茨科普夫为他们准备的任务。
到十二月,他们将重新转移到沙特阿拉伯;他们中的一个人,虽然他本人永远不会知道,将会改变战争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