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莱恩又惊又喜地坐出租车回到了世纪大厦。原先他安排与阿拉伯学专家共进午餐,是打算招募他去干另一件任务。这个任务他还藏在心里没说出口,提出科威特事件只是交谈的策略。
多年的实践已教会他,先以一个对方无法完成的要求入手,然后转换到实际要解决的事上来。这种策略会让被第一个要求绊了一下的专家,为挽回面子而积极配合,努力满足第二个要求。
马丁博士泄露的这个令人惊奇的消息,正好回答了头一天世纪大厦的一次高层次会议上提出来的一个问题。当时大家都认为这事希望渺茫。但如果马丁博士的话当真,他兄弟的阿拉伯语说得比他还好,而且是特别空勤团的一名军官,肯定习惯秘密行动……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回到世纪大厦后,莱恩立即向他的顶头上司——主管中东处的行动部主任汇报。一小时后,他们双双去见两位副局长中的一位。
秘密情报局——简称秘情局,也被非正式地称为军情六局(MI6)——即使在所谓政府“公开化”的年代里也是一个隐蔽的组织。只是到了近年,英国政府才公开任命其局长,这一举措被绝大多数知情人认为是愚蠢和目光短浅的,只能迫使那位新上任的局长先生花公费雇用保镖,这种新开销当然不受公众欢迎。
秘情局的工作人员没有花名册,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内阁各部的公务员名单里,主要是外交部,因为秘情局归外交部管理。局里也没有账户,预算都分散在十几个部的预算上。
它那破旧的总部大楼多年来一直被当作国家机密,结果后来每一位出租车司机都知道了。当乘客说要去世纪大厦时,司机们会回答:“哦,你指的是密探大厦,对吧?”事情到了这一步人们才不得不承认,如果连伦敦的出租车司机都知道它的存在,克格勃也许早就一清二楚了。
虽然秘情局的名声比美国的中情局小得多——规模小,资金也少,但“企业”(秘情局的代名词)因其“产品”(秘密收集的情报)的质量,在朋友和敌人之中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声誉。在世界上主要的情报机构中,只有以色列的摩萨德比它更小,也更为隐蔽。
秘密情报局的领导人除了局长还有两名副局长。在他们之下另有五名局长助理。这些人管理着五个部门:行动部(负责收集秘密情报)、情报部(负责情报分析)、技术部(负责假证件、微型照相机、密信书写、超微型通讯器材,及在敌对国家搞非法活动所需的所有其他金属物品)、行政部(负责工资、养老金、人事、预算、会计、法律事务、登记注册等)、反情报部(负责检审敌对力量渗入局内)。
行动部之下是各个处室,分别负责全球各地区:西半球、苏联集团、非洲、欧洲、中东和大洋洲等。还有一个联络处,承担着努力与友好情报机构配合的棘手任务。
坦率地说,分工没有这么清晰(在英国没哪件事清晰过),但部门之间经过磕磕碰碰也对付着过来了。
一九九〇年的八月份,人们注意力的焦点集中到了秘情局中东处,尤其是伊拉克科。威斯敏斯特(国会)和白厅(政府)的官僚部门都似乎涌到那里,几乎把那变成了一个人声嘈杂的球迷俱乐部。
副局长认真听取了中东处处长和主管该地区的行动部主任的情况汇报,并频频点头。他认为这是,或者说也许是,一个有意义的行动。
并不是没有情报从科威特流出来。在初始的四十八小时内,在伊拉克关闭所有国际电话线路之前,每一家在科威特设有办事处的英国公司都在用电话、电传或传真与他们驻当地的代表联系。科威特大使馆一直拉着英国外交部的耳朵,诉说发生在科威特的第一批恐怖故事,并要求他们立即去解放那里。
问题在于,没有一则消息绝对可靠,可以让局长呈交给内阁。被入侵之后,科威特已是“一桶浑水”,这是外交大臣在六小时前评估形势时用的词儿。
即使是英国驻科威特使馆的工作人员,也被封锁在海湾岸边的使馆大院之内,正在努力按照不太详尽的名单,用电话联系那些在科威特的英国公民,了解他们的处境是否安全。英国商人和工程技术人员被吓得如同惊弓之鸟,从他们口中能了解到的情报,无非也就是他们偶尔可以听到枪炮声。“请把我不知道的情况告诉我!”这是世纪大厦对这种宝贝情报作出的反应。
现在派一个人进去——一个经过特工训练的人,一个长相酷似阿拉伯人的人——很有意义。除了能了解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之外,现在秘情局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向政客们显示他们已经在干实事了。这消息肯定会让正在嚼口香糖的中情局局长威廉·韦伯斯特噎得透不过气来。
副局长清楚,玛格丽特·撒切尔非常欣赏特空团,因为在一九八〇年五月的一个下午,是特空团战士击败了伊朗驻伦敦使馆里的恐怖分子。事后她还专门抽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到位于阿尔巴尼街的兵营与特空团官兵一起喝威士忌,听取他们讲述英勇故事。
“我认为,”他最后说,“我最好与特种部队司令员商量一下。”
正式地说,特别空勤团与秘密情报局没什么关系。他们各有不同的上级部门。全职的第22特空团(与半业余的第23特空团相对应)驻扎在英格兰西部赫里福德县城郊外一个叫斯特林的兵营里。其指挥官要向特种部队司令报告。特种部队的总部设在伦敦西区的一片楼房内。司令官的办公室在一栋带柱子的楼房的顶层,房子的外表包着一种类似永久性架子的东西。这是养兔场小格子房的一部分,这种毫无光彩的装饰,让人们不免产生误解,低估这座楼内制订的行动计划的重要性。
特种部队司令在军事行动局局长(一名上将)领导之下,军事行动局在总参谋长(一名级别更高的上将)管辖之下,而总参谋部是属于国防部的。
特别空勤团名字中的“特别”一词是有原因的。该部队于一九四一年由大卫·斯特林上校在利比亚西部沙漠里创建,自那之后,特空团就开展了各种隐蔽的行动。其主要任务是深入敌后隐藏下来,观察敌军的活动;在敌后开展破坏、暗杀和骚扰行动;消灭恐怖分子;营救人质;贴身警卫——为高官和要人提供保镖服务;以及国外培训业务。
与任何精锐部队的将士一样,特空团官兵生活平静,安于他们自己的圈子,不能向局外人谈及他们的工作。他们拒绝一切采访,很少从幕后走出来。
由于两个秘密机构成员的生活方式相类似,秘情局和特空团的人见面就能相互辨认出来,在过去也频繁地有过配合,要么是联合行动,要么是情报人员借用特空团有专长的士兵去执行某项特殊任务。秘情局副局长心里回想着这类事情,在向局长柯林爵士请示过之后,于那天晚上日落时分,在特种部队司令部与JP洛瓦特准将一起喝上了麦芽威士忌酒。
在伦敦的讨论中被提到的那个人,此刻正在遥远的另一座兵营里,俯身在一张地图上。在过去的八个星期里,他和他的十二人教官组一直居住在阿布扎比的泽耶德苏丹酋长私人警卫队的营房中。
这种任务特空团以前执行过许多次。在海湾的西岸地区,从南方的阿曼苏丹国到北方的巴林,分布着一连串的苏丹国和酋长国,英国人曾在那里轻松地工作了几个世纪。现在的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以前曾被称为休战国,这是因为,英国曾为它们的统治者们签订了一份休战协定,由英国皇家海军来保护它们免受强盗的抢掠,并以此换取贸易特权。这种关系一直持续着,这些统治者的警卫队都由来访的特空团教官组进行培训。培训当然是要付费的,付给伦敦的国防部。
麦克·马丁少校把一张包括了海湾及中东大部分地区的大地图摊在餐桌上,正在作研究,周围是他手下的几名军人。三十七岁的他不是房间里年纪最大的人。他的两名中士已经四十出头了,长得结实又强壮。比他们年轻的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想与他们较劲的话,是再愚蠢不过了。
“有我们的事吗,头儿?”其中一名中士问道。
在小部队、小分队中,相互间一般都是叫名字,但军官们通常被其他级别的军人称为“头儿”。
“我也不知道,”马丁说,“萨达姆·侯赛因侵入了科威特。问题是,他是否会自动撤出?如果不会,那联合国是否会派部队进去把他赶出来?如果是,那我想那里应该会有我们的事。”
“好的。”中士满意地说。桌子周围的人点点头。他们已经有好长好长时间没参加过令人激动的实战了。
特空团里有四项技能要求,每一位新兵必须精通其中一项。它们是:自由跳伞,能从高空带伞跳下;翻山越岭,能在山区健步行走,攀登岩面和山峰;驾驶装甲侦察车,能在开阔地带驾驶和操作重型装甲越野车;两栖作战,也就是能驾桦皮舟、充气皮划艇在水面和水下作业。
在马丁的十二人小组里,有四名自由跳伞者,包括他自己;四名侦察车驾驶员,在向阿布扎比人讲授如何在沙地上快速出击和反击;另外,因为阿布扎比靠海,还有四名潜水教官。
除了自己的专长,特空团官兵还要了解和学会其他技能,这样角色就能互相转换了。另外,他们还需掌握无线电、急救和外语等。
基本战斗小组由四人组成。如果一人无法继续参加行动——不管他是无线电报务员还是救生员——他的任务就立即由幸存下来的三人分担。
他们为自己接受过军中最高的教育而感到自豪。而且因为他们需要在世界各地参加行动,外语是必须掌握的技能。每一位战士除英语之外必须学会一门外语。多年来,俄语一直是热门外语,现今随着冷战的结束已经不再流行了。马来语在远东地区很有用,特空团曾在远东的文莱战斗过几年。西班牙语在升温,因为要在哥伦比亚打击可卡因毒枭。也有人在学习法语,作为备用。
因为特空团帮助过阿曼的喀布斯苏丹,打击渗入佐法尔的南也门游击队,以及在海湾和沙特阿拉伯举办培训班,特空团许多官兵都能说一口过得去的阿拉伯语。刚才请战的那位中士就是其中之一,但他不得不承认:“头儿的阿拉伯语才是最令人信服的。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谁像他说得那么好。他甚至长得也像阿拉伯人。”
麦克·马丁伸直身体,用一只棕黄色的手理了理乌黑发亮的头发。
“该睡觉了。”
这时候刚过十点。他们将在黎明前起床,赶在太阳把大地晒得太热之前完成每天一练的十英里负重长跑。这是阿布扎比学员们最讨厌的训练项目,但他们的酋长坚持要他们练。如果这些来自英格兰的奇特士兵认为是好的,那就是好的。此外,酋长支付了培训费,他要让他的钱花得值。
马丁少校回到住所后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那位中士说得对:他确实长得像阿拉伯人。他的部下常常纳闷,他的橄榄色皮肤、黑眼睛和黑头发,是不是有地中海地区的血统。他们全都猜错了。
马丁兄弟的外公特伦斯·格兰吉尔,曾经是在印度大吉岭的一名英国茶叶种植人。孩提时他们见过外公的照片——高大,脸色红润,蓄着金色的大胡子,口中叼着烟斗,手里提着步枪站在一只被打死的老虎旁边,很像一位王公。
后来在一九二八年,特伦斯·格兰吉尔做了件不可思议的事:他爱上了一个印度姑娘,并坚持要娶她为妻。她很温柔、很美丽,但问题是,这不行。茶叶公司并没把他解雇——这样会使事情公开化。他们把他遣送流放到了遥远的阿萨姆一个孤零零的茶场。
如果说这就是惩罚,那么它没有起到作用。格兰吉尔和他的新婚妻子——娘家姓名为英迪拉·波塞小姐,都喜欢上了新地方——那充满着猎物和老虎的荒山野岭、那种植着深绿色茶叶的山坡、那里的气候和那里的人们。他们的女儿苏珊就是于一九三〇年在那里降生的。他们在那里抚养她——一个有印度玩伴的英印混血姑娘。
一九四三年,战火朝印度燃烧过来了,日军穿越缅甸进军到了印度边境。格兰吉尔已经过了当志愿兵的年龄,可他坚决要求参军。在德里经过基本军训之后,他被分配到阿萨姆步兵团当少校。所有英国军官候补人员都直接晋升为少校——不可能让英国人听从印度军官的指挥。而印度人可以当上中尉或上尉。
一九四五年,格兰吉尔在跨越伊洛瓦底江时战死了。他的遗体从来没被找到过,它在缅甸的那些雨林里消失了,与成千上万因最激烈的白刃战而死的其他战士的尸体一样。
他的寡妇拿着公司发的一份微薄的抚恤金,返回了家乡。两年后,新麻烦来了。印度在一九四七年分裂。英国人准备撤离。阿里·金南坚持在北方成立穆斯林的巴基斯坦,潘迪特·尼赫鲁在南方建立起信奉印度教的印度。当两种宗教的难民潮各自向着南北方向流动时,爆发了武力冲突,死了一百多万人。格兰吉尔夫人担心女儿的安全,于是把她送到英国萨里郡的赫泽尔米尔,请先夫的弟弟——一位建筑师——照顾她完成学业。六个月后,母亲死于骚乱。
就这样,十七岁的苏珊来到了英格兰——她从未见过的先辈的故乡。她在靠近赫泽尔米尔的一所女子学校读了一年,然后在法恩汉姆总医院学了两年护士课程,此后又为法恩汉姆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当了一年秘书。
二十一岁那年,她向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申请当女乘务员。她与其他姑娘一起在英海航的培训学校接受了培训。该学校位于伦敦郊区海斯顿的一个古老的圣玛丽女修道院内。她以前学过的护士课程起到了很大作用,她的容貌和气质更为她添加了砝码。她被录用了。
二十一岁的她长得美丽动人,有着一头瀑布般的栗色头发,雾灰色的眼睛和像是被永久性晒成金色的欧洲人肤色。学业结束时她被分配到一号航线,伦敦—印度,显然是因为她能说一口流利的印地语的缘故。
当时对于四螺旋桨的阿戈诺客机来说,这是一段很长的航程。航线是伦敦—罗马—开罗—巴士拉—巴林—卡拉奇—孟买,然后继续飞往德里、加尔各答、科伦坡、仰光、曼谷,最后是新加坡、香港和东京。当然,一个机组无法飞完整个航程,所以第一个机组会在伊拉克南方的巴士拉换班,由另一个机组在那里接班。
一九五一年,就是在巴士拉,在空港俱乐部喝饮料时,她遇见了一位在伊拉克石油公司工作的很害羞的年轻会计师,他的名字叫奈杰尔·马丁。当时伊拉克石油公司由英国所有并由英国经营管理,马丁是英国人。他请她吃饭。她已经被警告过要提防色狼——不论是乘客还是机组人员。但他看上去很善良,于是她接受了邀请。当他把她送回到空姐居住的英海航基地时,他伸出了手。她感到非常惊奇,就握了一下。
后来,在那个炎热难耐的夜晚,她睁着眼睛躺在**,不禁想知道去吻一下奈杰尔·马丁会有什么感觉。
在她下一次到巴士拉停留时,他又等在那里了。直到他们结婚后,他才承认自己为她神魂颠倒,所以从海航基地职员阿历克斯·雷德那里打听到了她下一次到巴士拉的时间。那年秋天,他们一起在空港俱乐部打网球、游泳,还一起去逛巴士拉的集市。在他的建议下,她请假跟着他去了巴格达。他就在那里工作。
她很快就感到,这是一个她可以安居的地方。穿着鲜艳衣袍的蜂拥的人群,街上的景色,底格里斯河畔的烤肉香味,出售草药和香料的尖顶小商店,金银饰品和珠宝玉器——所有这一切都使她回忆起她的故乡印度。当他向她求婚时,她当即答应了。
他们于一九五二年在海法街旁的那座英国国教教堂——圣乔治大教堂举行了婚礼。虽然没有她那边的亲友参加,但从伊拉克石油公司和英国使馆来了许多人,教堂内的两排靠背长椅都坐满了。
当时的巴格达是个理想的居家生活城市。生活悠闲,节奏较慢。在位的是男孩国王费萨尔,由努里作为摄政王辅助管理国家。伊拉克受英国的影响最大。这部分是因为伊拉克石油公司对其经济所作出的贡献,部分是因为大多数军官均受过英国教育,但主要是因为整个上层社会的人士,从孩提时代起就受到英国保姆的刻板教育,这种教育留给他们终生的印象。
后来马丁家里添了两个儿子,分别降生于一九五三年和一九五五年。他们的教名是麦克和特里,但他们的长相如同粉笔和奶酪般地不一样。麦克继承了英迪拉·波塞小姐的基因,长着一头黑发、一双黑眼睛和一身橄榄色的皮肤。英国社区里那些爱说笑话的人说他更像一个阿拉伯人。年轻两岁的特里像他的父亲:个矮、粗壮,有着粉红色的肌肤和姜色头发。
凌晨三点钟,麦克·马丁少校被一名勤务兵唤醒了。
“有一份电报,赛义德。”
电报的内容相当简单,但标示着“特急”字样,下面的署名表明这来自特种部队司令官。电报未要求回复,只是命令他立即搭乘下一班飞机回伦敦。
他把工作移交给了特空团的一名上尉。该上尉是教官组副组长,是第一次由团里派到中东地区。他自己则穿上便服赶往机场去了。
凌晨两点五十五分飞往伦敦的班机早就应该起飞了。机舱内一百多名乘客有的在打瞌睡,还有的在咕咕哝哝地说话,这时候女乘务员欣喜地宣布,由于营运原因引起的九十分钟延误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当机舱门又一次打开,放进来一名身材瘦瘦的男乘客时,一些没有睡着的旅客都用眼睛瞪着他。那人身穿衬衣、紧身短夹克和牛仔裤,足蹬一双沙漠靴,肩头上挂着一只马桶包。他被引到商务舱内的一个空位子后就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起飞后几分钟,他放倒座椅靠背很快就睡着了。
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商人,早先已经吃了许多东西,又喝了不少违禁的饮料,后来在机场里等了两个小时,又在飞机上等了两个小时。这时候他又吞了一片解酸药,瞪着他身边正在轻轻松松睡觉的人。
“讨厌的阿拉伯人。”他嘟哝着说,接着努力想睡觉,但没能睡着。
两个小时之后,黎明来到了海湾。英国航空公司的这架喷气客机朝着西北方向飞行,并于当地时间上午十点之前降落在伦敦希斯罗机场。麦克·马丁走在第一批从海关大厅出来的旅客之中,因为他没有大件行李托运。没人到机场来接他。他知道没人会来,他也知道该到哪里去。
这时候在华盛顿,天还没有亮,但远处乔治王子县的群山上空已经出现了一片朝霞。帕图克森河就是从那里流淌下来汇入到切斯皮克河。在兰利的中央情报局总部楼群中,有一栋长方形的大楼。此刻,该大楼的六层,也就是顶层,仍然灯火通明。
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韦伯斯特法官用指尖揉揉疲倦的眼睛,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波托马克河边一大片枝叶繁茂的银色白桦树,此时仍笼罩在黑暗之中。一小时之内,初升的太阳将使这些桦木树叶恢复淡绿色。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自科威特遭入侵之后,他一直只能在接听电话的间隙打盹。这些电话来自总统、国家安全委员会、国务院等等,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在他身后坐的是与他一样疲倦的主管行动的副局长比尔·斯图尔特,和中东处处长奇普·巴伯。
“那么,就这些了吗?”局长问道,好像再问一遍能得到更好的答案似的。
可是答案并没有改变。现在的处境是,总统、国家安全委员会和国务院都要求中情局提供来自巴格达心脏、来自伊拉克高层的超级机密情报。萨达姆是不是想赖在科威特不走?他会不会在联合国安理会不断发出的决议的威胁下撤军?他是否会在面临石油禁运和经济制裁的情况下屈服?他有什么想法?他有什么计划?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是中情局不知道。当然,他们在巴格达是有一个情报站。但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情报站站长一直被冷落在一边。他的身份已经被反间局局长拉曼尼这个狗杂种知道了,现在情况清楚地表明,几周以来提供给中情局代表的情报都是一派胡言。他的“最佳”线人显然是在为拉曼尼工作,并一直在提供垃圾情报。
当然,他们有照片,有足够的照片。KH-11和KH-12人造卫星每隔几分钟飞临伊拉克上空,把整个国家的一草一木都拍了照片。分析员们在夜以继日地工作着,以分清哪一个可能是毒气工厂,哪一个可能是核设施——或者诚如其所声称的,是一家自行车厂。
好了,在中情局和空军联办的国家侦察办公室里,分析家们与全国照片译解中心的科学家们正在绘制一张某一天会拼凑完整的图画。这里是一个指挥中心,那里是一个萨姆导弹基地,那里是一个战斗机基地。很好,因为照片是这么显示的。有一天,也许它们会被炸回到石器时代。但是萨达姆还有什么武器?还有什么深藏起来的、埋在地下的武器?
多年来对伊拉克的忽视现在酿成了苦果。那些在韦伯斯特身后的椅子里萎靡不振的人,是老时代的密探,在柏林墙的水泥尚未干透时就已经在那里浴血奋战了。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直至后来电子器械取代了人工情报收集。
而且他们已经告诉过他,全国侦察办的照相机和设在米德堡的国家安全局的窃听器无法揭露计划;电子设备无法侦察意图,无法进入到一位独裁者的脑海之中。
同是一届政府,同是一届国会,当初是如此地热衷于电子小机件,花费几十亿美元巨款去开发和制造由天才科学家设计出来的小发明,可现在却大声嚷嚷着,要求得到那些小机件和小发明显然无法向他们提供的答案。
坐在局长身后的人说,电子情报是人工情报的支持和补充,不能取代人工情报的收集。话是对的,但还是没有解决他的问题。
白宫所要求的情报只能由安插在伊拉克高层统治集团内部的线人、密探、间谍或叛徒来提供。而这正是他所没有的。
“你问过世纪大厦了吗?”
“问过了。与我们一样。”
“过两天我要去特拉维夫,”奇普·巴伯说,“我会见到雅科夫·德洛尔。要不要我问问他?”
局长点点头。雅科夫·德洛尔上将是摩萨德局长,是所有“友好情报机构”中最不肯合作的。中情局局长仍对乔纳森·波拉德事件耿耿于怀。那是个摩萨德操纵的、安插在美国从事反对美国活动的间谍。局长不愿去向摩萨德请求帮助。
“只能依靠他了,奇普。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如果他在巴格达内部有线人,我们要插进去。我们需要那个线人。现在,我要回白宫再次去面对斯考克罗夫特那张脸了。”
在这无可奈何的语调中,会议结束了。
八月五日上午,等在秘情局伦敦总部的那四个人已经忙了大半宿。
整个夜晚的大部分时间,特种部队司令官JP洛瓦特准将一直在打电话,只是在凌晨两点至四点才抽空在椅子里打了一个盹。像许多战士一样,他早就养成了只要形势许可就抓紧时间休息的劳逸结合的生活习惯。黎明前他已经梳洗完毕,准备好全力投入到下一个工作日了。
是他在伦敦时间半夜时分打电话给英国航空公司的一名高级职员,才把在阿布扎比的那架客机留住了。英航的执行经理在家里接到电话时,没有询问为什么他要把远在三千英里之外的一架客机留住,让一个额外的乘客登机。他认识洛瓦特,因为他们同是在赫伯特·克莱森特的特种部队俱乐部会员,大致知道他所从事的行业,所以没问原因就帮了他一个忙。
早饭时,一位中士勤务兵问询了希斯罗机场,获悉阿布扎比的航班已经追回了九十分钟延误的三分之一,将于十点左右着陆,这样,马丁少校可以在十一点前到达兵营。
一名摩托车信使已经匆忙地奔赴驻扎在阿尔德雪特的伞兵团总部,从那里的勃朗宁兵营取来了一份档案。那是伞兵团的人事行政参谋在半夜过后从档案室里找出来的。这份档案包括了麦克·马丁自十八岁当学生起在伞兵部队的十九年军旅生涯,除了调到特空团的那两段较长的时段。
第22特空团指挥官布鲁斯·克雷格上校从赫里福德驾车过来了,他带来了缺少的那两个时段的档案记录。他在黎明前迈步走了进来。
“早上好,JP。有什么要紧事?”
他们相互间很熟。被大伙儿称为JP的洛瓦特,曾是十年前把伊朗使馆从恐怖分子手里夺回来的突击队队长,而克雷格当时是他部下的一名军官。他们的友谊已有很长时间了。
“世纪大厦想搞一个人插到科威特去。”他说。话似乎已经说清楚了。长篇大论不是他的习惯。
“我们的人吗?马丁吗?”克雷格上校放下他带来的那份档案。
“好像是这样。我已经让他从阿布扎比回来了。”
“哦,去他们的。那么你同意吗?”
麦克·马丁是克雷格部下的一名军官,他们之间也有很长时间的交情了。克雷格不喜欢他的部下被世纪大厦从他的鼻子底下牵走。特种部队司令耸了耸肩。
“也许只能同意。如果他适合。如果他们认为不错,他们会去上层做工作的。”
克雷格咕哝了一声,伸手接过中士勤务兵锡德递上来的一杯黑咖啡——他与锡德以前曾在佐法尔并肩作战。当涉及政治时,上校知道套路。秘情局真想干什么事时,他们的路子是通天的。世纪大厦一旦决定办这件事,那么他们很可能会得手。特空团只能提供配合,即使是以联合行动的名义,实际上往往也是由世纪大厦牵头。
世纪大厦的两个人紧跟着上校到了,互相间作了介绍。那个级别较高的人是史蒂夫·莱恩。他带来了伊拉克科科长西蒙·巴克斯曼。他们被引到一间接待室里坐了下来,又给他们端来了咖啡,两份档案也给他们拿来了。于是两人埋头看阅麦克·马丁从十八岁之后的经历。头天晚上,巴克斯曼花了四个小时,从麦克的弟弟口中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在巴格达度过的童年及在海利伯里求学的经历。
一九七一年夏天,在海利伯里的最后一个学期,马丁给伞兵部队写了一封自荐信,并于那年的九月份在阿尔德雪特的司令部得到了一次面谈的机会。学校对他的评语是,学习成绩不错,体育优秀。这正适合伞兵部队。小伙子立即被接受了,并于当月开始了训练。这是一个为期二十二周的训练课程,未被中途淘汰的话,一直要到一九七二年四月才能结束。
首先是四个星期的队列训练、基本武器操作、基本野战训练和体格锻炼,接着又是两周相同内容的训练,但增加了急救、信号和三防(防核战、防化学战和防细菌战)课程。
第七周是进一步的体能训练,难度越来越大,但还比不上第八周和第九周——那是穿越威尔士布雷肯山区的耐力行军,这种拉练曾使体格强壮的人死于体温过低或体力衰竭。
第十周的训练课程安排在肯特郡的海瑟进行射击。打靶成绩表明,刚过十九岁的马丁是一位神枪手。第十一、十二周是考试周,在阿尔德雪特附近的野外进行,内容是在隆冬的冻雨天气里背负三只箱子在泥地中登山。
“考试周?”巴克斯曼喃喃地说,一边翻阅着卷宗,“那么后面到底还有什么花样?”
考试周之后,小伙子们得到了觊觎已久的红色贝雷帽和伞兵服,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是在布雷肯山区进行的防务练习、巡逻和实弹射击练习。这时候已是一月下旬了,冰封雪盖的布雷肯山区一片荒凉。新兵们在没有篝火的湿地里根本睡不好觉。
第十六周至第十九周在皇家空军的阿宾顿基地学习跳伞课程,又有几个人退出了。
再经过两个星期的所谓的最后练习和阅兵场操练,第二十二周是结业阅兵,此时,充满自豪感的家长们终于被允许见到已离开他们六个月的年轻人。
列兵麦克·马丁早就被认为是一块当军官的料子。一九七二年五月他去了在桑德赫斯特的皇家军事学院,参加为期一年的标准军事课程学习。一九七三年春天,当上了中尉的麦克·马丁直接到海瑟报到,接管一个排,到北爱尔兰进行为期一年的预备训练。他被分配到伞兵三营,简称三伞。从贝尔法斯特返回后,他回到阿尔德雪特指挥一个新兵排,让那些新来的小伙子去接受他经历过的炼狱般的苦难。一九七七年夏天,他回到三伞,奔赴德国的奥斯纳布吕克,作为英军驻莱茵部队的一部分。
这段时期令他非常痛苦。伞兵们要执行“企鹅模式”,意思是每九年中的三年,或每三次外出中的一次,要卸去降落伞作为车载步兵。伞兵们都讨厌企鹅模式,士气低落,伞兵与步兵间爆发了争执。马丁不得不处罚他私下里非常同情的战士。他硬撑了将近一年,后来,在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他自愿调到了特空团。
特空团官兵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伞兵,这也许是因为两者的训练雷同,尽管特空团声称其训练更为艰苦,而且他们只吸收非常强健的人,然后对其进行进一步训练。马丁的档案转到了在赫里福德的特空团档案室,他流利的阿拉伯语受到了关注。于是在一九七八年夏季,马丁开始了为期六周的标准基本训练。
训练的第一天,一名笑容满面的教官对他们说:“在这门课程里,我们不是要努力训练你们,而是要努力让你们死。”
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只有百分之十通过基本训练的人才能进特空团。马丁通过了。此后继续进行训练,在贝利兹的丛林中训练,再加上返回英格兰后的一个月反审讯课程,也就是训练他们在遭到极不愉快的折磨时保持沉默。好在特空团和志愿者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回绝这门课,志愿者如果回绝了就要返回原处。
“他们这是疯了。”巴克斯曼说。他放下卷宗,端起了另一杯咖啡。“他们全都发疯了。”
莱恩哼了一声。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第二份档案。该档案载有马丁在阿拉伯的经历,这正是他心里盘算的任务所需要的。
马丁第一次在特空团待了三年,军衔是上尉连长。他选择了A中队,即自由跳伞中队(共有A、B、C、G四个中队),对于一个曾在伞兵团的高空自由跳伞队——“红魔队”里跳过伞的人来说,这是一个自然的选择。
他在伞兵团里没有机会使用他的阿拉伯语,但在特空团就有机会了。在一九七九年至一九八一年的三年里,他在西佐法尔的阿曼苏丹国的部队中服役过;在海湾的两个酋长国教过要人警卫队;在利雅得教过沙特国家警备团;为巴林的伊萨酋长的私人保镖讲过课。特空团档案中对他的这段时间的记录为,他重新融入了他童年时代的阿拉伯文化;他的阿拉伯语比团内任何军官都好;当他要思考问题时他有到沙漠中去散步的习惯,全然不顾炎热和苍蝇。
记录中说,在特空团三年之后,他于一九八一年冬天回到了伞兵部队,并很高兴地看到,一九八二年一月和二月间,伞兵在阿曼等地参加“洛基长矛行动”。所以在那段时间他回到了阿克达尔山,直到三月份离开。四月份他被紧急召回——阿根廷入侵了福克兰(马尔维纳斯)群岛。伞兵二营和三营开赴南大西洋。他们是搭乘匆忙改装成运兵船的“堪培拉”号客轮去的,在圣卡洛斯海域登岸。在雨夹雪的天气里,三伞强行军穿越东福克兰岛向斯坦利港挺进。强行军是指在恶劣气候下背负120磅装备行军。
三伞把营部扎在一个叫埃斯坦西亚的孤零零的农场里,准备发起对斯坦利港的最后攻击,这意味着首先要夺取敌军重兵防守的朗顿山。在六月十一日这个险恶的夜晚,麦克·马丁上尉挂了彩。
当天的大部分时间他留在山边,然后他被带到了在阿贾克斯湾的设备较好的急救站,经缝合后他乘直升机登上了“乌干达”号医疗船。“乌干达”号在蒙得维的亚靠岸后,马丁和其他几名能坐飞机的轻伤员搭乘民用客机飞回英国的布利兹诺顿。伞兵团安排他去利德黑德的疗养院作为期三周的康复治疗。
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护士露辛达,后来经简单的求婚之后她成了他的妻子。也许她认为有一位当伞兵的丈夫是一种荣耀,但是她错了。他们在科布汉附近的一座小房子里安了家,她去利德黑德上班很方便,他去阿尔德雪特工作也一样。但是婚后三年他只有四个半月的时间在家。于是她相当合理地让他作出选择:你可以选择伞兵和讨厌的沙漠,或者你选择我。他考虑一番后选择了沙漠。
她走了。一九八二年秋天,他已经在参谋学院进修了,这是获得晋升的敲门砖,说不定还可在国防部里谋到一个肥缺。一九八三年二月,他在考试时出错了。
“他是故意出错的,”巴克斯曼说,“他的司令官在这里批注说,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轻松地通过。”
“我知道,”莱恩说,“我已经看过了。这个人……有点不同寻常。”
一九八三年夏天,马丁作为英国参谋被派到阿曼苏丹国在马斯喀特的陆军总部任职。他在那里待了两年多,一直作为伞兵军官指挥着马斯喀特的北线团。一九八六年夏天,他在阿曼晋升为少校。
在特空团待过的军官都可以再次回去,但只能是应邀回去。一九八七年冬天他刚回到英国跳下飞机,他的离婚手续就办好了。接着赫里福德的邀请也到了。于是他回到了特空团,一九八八年他作为一名中队长在北翼(挪威)服役,然后到文莱苏丹国,再后来是在赫里福德的斯特林干了六个月的警卫工作。一九九〇年六月他率领他的教官组赴阿布扎比。
锡德中士在门上敲了敲,探进头来。
“准将问你们是否愿意坐到他那里去。马丁少校快要到了。”
当马丁走进来时,莱恩注意到了他晒黑的脸庞,他的头发和眼睛,并朝巴克斯曼投去了会意的一瞥。他的外表完全符合。现在,就剩下他是否愿意,还有,他的阿拉伯语是否如同他们所称赞的那么好?
“很高兴见到你回来,麦克。”
“谢谢你,长官。”他又与克雷格上校握了手。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先生。”特种部队首长说,“世纪大厦的莱恩先生和巴克斯曼先生。他们……呃……有个建议想与你谈谈。先生们,开始吧。你们要不要单独说话?”
“哦,不用了,”莱恩急忙说,“局长希望如果这次会谈有结果,那么肯定要搞成一次联合行动。”
扯大旗呢,JP心想,又把秘情局局长柯林爵士抬出来,无非是想表明这帮家伙神通广大。
五个人都坐下后,莱恩开始说了。他解释了政治背景,萨达姆·侯赛因有几种行动可能:快速撤兵,缓慢撤兵,或者除非被赶出去绝不撤兵。但政治分析意见认为,伊拉克首先会抢走科威特每一件值钱的东西,然后赖着不走,开口提出联合国决不可能满足的要求和条件。这样可能会拖上好几个月。
英国想知道科威特内部情况到底如何——不是街谈巷议和谣言,也不是传媒那些过分渲染的报道,而是确切情报。滞留在那里的英国公民的情况;关于占领军的情况;科威特的抵抗运动状况——如果不得不使用武力时,科威特的抵抗力量能否尽可能多地拖住萨达姆的部队?
马丁点点头,他一直在倾听,只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其他时间一直沉默着。两名高级军官凝视着窗外。刚过十二点,莱恩结束了他的情况介绍。
“就这些,少校。我不要求你现在马上给我们答复,但也不要太耽搁时间。”
“我私下里与部下说几句话你们不会介意吧?”JP问道。
“当然不介意。这样吧,我和西蒙现在先回局里去。你们有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也许下午你们能告诉我吧?”
锡德中士把那两个穿便服的人引出去,送他们到街上,又注视着他们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他就回来了。
JP走到一只小冰箱前,取出三罐冰镇啤酒。
“你看看,麦克,情况就这些。那就是他们的要求。如果你认为这计划不切实际,我们将站在你一边。”
“确实如此。”克雷格说,“在团里你从来没有过拒绝执行任务的黑记录。但这次是他们的行动,不是我们的。”
“但如果你愿意跟他们走,”JP说,“那你就去。当然,我们也是要介入的。少了我们,他们也许没法搞这次行动。但你将听他们指挥,由他们负责行动。当事情结束时,你就回到我们中间来,如同是去度了一次假。”
马丁知道这种事情是如何操作的。他听其他为世纪大厦工作的人讲起过。对于团里来说,你消失了,等你返回那天他们会说,“很高兴又见到你”,而决不会查问你去了哪里。
“祝你好运,麦克。”
“顺便说一声,”准将说,“你有一个午餐约会,就在街那边,是世纪大厦安排的。”
他交给马丁一张纸条,并与他道了别。
麦克·马丁走下了楼梯。那张纸条说午饭订在四百码远的一家小餐馆,主人是瓦菲克·阿尔科利先生。
除了MI5局和MI6局,英国的第三大情报机构是政府通讯总局,英文简称为GCHQ,位于格罗斯特郡切尔特南镇郊外由卫兵把守的一个大院内。
GCHQ是美国国家安全局的英国版本,两者有密切的合作。他们的监听人员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用装有天线的窃听装置窃听世界上每一台无线电广播和每一个电话交谈。
美国国家安全局除了遍布世界各地的其他监听站之外,在英国与GCHQ合作,设立了若干监听站。GCHQ也有它自己的海外站点,其中一个较大的是在塞浦路斯的阿克罗蒂里。
由于靠近中东,阿克罗蒂里监听站一直在侦听中东地区,它再把产品传输给英国的切尔特南作分析。分析员中有一些专家,虽然生为阿拉伯人,但已爬上了英国的较高社会阶层。其中一人就是阿尔科利先生。他早就选择了在英国定居,入了英国籍,并娶了一个英国妻子。
这位和蔼的前约旦外交官现在是GCHQ阿拉伯处的一名高级分析员。在那个处里,虽然有许多英国的阿拉伯语专家学者,但他更能听出录音讲话的话中之话或言外之意。是他,在世纪大厦的请求之下,在那家饭馆里等待着麦克·马丁。
这是一次快乐的午餐,共持续了两个小时,餐桌上只说阿拉伯语。当他们分手后,马丁大步走回特空团大楼去了。在他离开英国赴利雅得之前,肯定有许多事情要向他讲解和交代。他知道,到时候世纪大厦必定会给他准备好一本有签证的、使用假名的护照。
走出饭店前,阿尔科利先生用洗手间旁边墙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没问题,史蒂夫。他是完美的。事实上,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英国人能像他那样说阿拉伯语。不是学者们说的阿拉伯语,你知道的;他说得甚至比他们更好。是市井阿拉伯语,带有咒骂、俚语、术语……不,听不出口音……是的,他能够融入……中东随便哪个地方。不,不,没关系,老朋友。很高兴能帮忙。”
三十分钟后,麦克·马丁取出他租来的轿车驶上M4号公路,回切尔特南去了。在进入总部之前他也打了一个电话,拨的是戈华街旁边的一个号码。对方拿起了话筒,此时他正在亚非学院的办公室里看书,这天下午没有课。
“哈罗,小弟。是我。”
军人用不着自我介绍。因为他们曾一起在巴格达的预科学校上学,而他一直称呼他的弟弟为“小弟”。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喘气声。
“在伦敦,一个电话亭里。”
“我还以为你在海湾的某个地方呢。”
“是今天上午回来的。说不定晚上又得走。”
“听着,麦克,不要去。这是我的过错……我原本应该闭住我那张臭嘴……”
他哥哥那深沉的笑声通过线路传了过来。
“我是在纳闷,怎么那些密探突然对我感起兴趣来了呢。他们请你吃饭了,是吧?”
“是的,开始时我们正在谈其他事情。后来这事冒了出来,我就说漏了嘴。听着,你并不是非去不可。告诉他们我搞错了。”
“太晚了。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接受了。”
“噢,上帝呀……”在放满了关于中世纪美索不达米亚的大部头学术书籍的办公室里,这位年轻的学者差不多要哭了。
“麦克,请你多保重。我为你祈祷。”
麦克想了一想。是的,特里对宗教很投入。他也许应该这样。
“好吧,小弟,等我回来时再见。”
他挂上了电话。在办公室里,这位一向像崇拜英雄一样崇拜军官哥哥的姜色头发的学者,用双手捧住头。
那天晚上八点四十五分飞往沙特阿拉伯的英航班机准时从伦敦希斯罗机场起飞,麦克·马丁在飞机上。他的口袋里放着一本已经签证妥当的护照。他将在黎明前在驻利雅得使馆见到世纪大厦的情报站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