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深了,焦裕禄还在写文章。这几天,他下乡去了秦寨、赵垛楼、韩村、双杨树几个典型村,秦寨的改土治沙工程如火如荼,大人孩子齐上阵。大家说:就是土地爷的肠子,也要翻出来晾晾。这句话把焦裕禄心里的火点旺了。他写的这篇文章就是《秦寨的决心》。他的肝病又犯了,疼得汗珠子直往下掉,只得用钢笔杆顶住肝区。

徐俊雅给他端来开水,见状,忙夺下他的笔:“老焦,又疼了?快睡,别写了。”

焦裕禄说:“这篇稿子是总结秦寨治碱改土经验的,三干会上要用,得赶出来。”

徐俊雅说:“你先睡了,明天早点起也一样。”

焦裕禄讨价还价:“俊雅,你让我再写一个钟头,四十分钟也行。”

徐俊雅说:“不行,你不看看,都下半夜了。”

她把稿纸收走了,又拉灭了电灯。焦裕禄躺在**,辗转反侧。

兰考火车站的汽笛声若断若续。

他抬起身子,悄悄从被窝里摸了把扫床的笤帚,在被里顶住肝区。他的被筒里总是藏掖着笤帚、刷子、笔杆、空杯子之类的硬东西,随时用来应急。

外面雷声隆隆,焦裕禄用牙咬住被角,不让呻吟声发出来。

突然间大雨倾盆,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他悄悄下床,披上雨衣。

待徐俊雅察觉,他已冲入夜幕之中。

徐俊雅忙招呼起大女儿守凤:“守凤,快起来,你爸又出去了!”

娘俩个打着雨伞去寻找焦裕禄。

2

像是有人把天捅了几个窟窿,那雨不是下,简直就是从天上往下倾倒。一天一地,都是飞瀑倾泻的轰鸣。

没有路灯的街道一片漆黑。徐俊雅和焦守凤一条街一条巷地寻找。

焦守凤喊着:“爸!爸!”大风很快把她们撑着的雨伞刮烂了。

娘俩个在雨里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已淋得透湿。

焦守凤问:“妈,您说我爸会到哪儿去了呢?”

徐俊雅说:“我想起来了,你爸一定去火车站了。”

火车站上,车轮声、气笛声沉闷而磅礴。焦裕禄果然在车站广场上察看水情。他左手里打着手电,右手拄着一根棍子,这里探探,那里瞧瞧。

徐俊雅和焦守凤远远看见了火车站广场上雨幕中闪烁的手电光。

焦守凤说:“妈,我爸真在那儿呢。”

她大声喊着:“爸——”

焦裕禄说:“这么大的雨,你们出来干啥?你看,身上都湿透了。”

他脱下雨衣披在守凤身上。

焦守凤说:“爸,我不穿。我和妈找了您几条街了。”

徐俊雅说:“你还病着,一个人跑出来,怎不吭一声?”

焦裕禄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雨下这么大,我心里急,出来看看县城里的积水能不能排出去。你们别担心,我这不是挺好吗。”

徐俊雅扯起他的胳膊:“你不要命了?快回家!”

焦裕禄一笑:“俊雅你说怪不,让这雨一浇,我的疼一点也没啦,真的!你们娘俩快回去,我再往北街、东街那边看看。”

徐俊雅说:“你到哪,我们陪上你到哪!”

焦裕禄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焦守凤把雨衣当伞,给爸爸妈妈撑在头顶。

一家三口在雨里跋踄着。焦裕禄问:“俊雅,你们咋找到这里来的?”

徐俊雅说:“记得有一回你说县城数火车站地势低,找了几条街找不到,想你肯定到这儿看水势来了。”

焦裕禄说:“县城在明朝洪武元年刚建的时候,那时叫兰封县,就是因为躲避洪水,才从老韩陵那边迁过来。可哪一次洪水都没避开过,嘉庆年间一场大水,干脆把县衙、谷仓全**平了,城墙也冲倒了。”

徐俊雅脚下一滑差点跌倒,焦裕禄急忙扶住。

焦裕禄接下去说:“据说城内西南凹,当时积水有八尺深,水退了,只好重修县城。”

他们又过了两条街,雨下得更紧了。焦裕禄和焦守凤扯着雨衣,根本无济于事,三个人都淋得透湿。路坑坑洼洼,水深的地方没过膝盖,三人挽着胳膊前行。

焦裕禄说:“你看北街农展馆这边是块凹地,水是从南边、东边压过来的,十字街地势高,把水憋住了。”见徐俊雅面有戚色,他说:“愁啥?这场雨下得好啊!”

徐俊雅没好气地顶撞:“好什么?一个兰考都快淹完了,还好呢!”

焦裕禄说:“这你就不懂了,不下这么大的雨,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水。没有这么大的水,我一是不知它会淹到什么程度,二是不知兰考哪里有多高,哪里有多凹。我们除三害,风口沙路摸清了,治碱也找到了办法,可就是这水的规律还没底数,这场雨算是老天帮忙。”

徐俊雅说:“天快亮了,回吧。”

焦裕禄说:“城关镇有些住房不太牢固,还要转一圈再看看。”

3

回到县委,焦裕禄马上召集县委常委们开会,部署救灾工作。

他说:“同志们,天还不亮,雨还没停,就把大家召集来开会,是因为事情太紧急了。这一夜大雨呀,把县城全淹了,降水180多毫米,各公社的情况,有的电话打通了,有的还打不通,都非常不妙。我考虑了五条意见,给同志们沟通一下。”

他飞速地接了一支烟:“第一,所有从事农村工作的干部,无论是县、社、大队、生产队干部,都要全力以赴,领导带头,分片包干,迅速查清灾情。第二:降雨量大,受灾重的社队,在工作部署上以排水救灾为工作第一位,什么事情都往后放。”

李成问:“那社教运动怎么办?”

焦裕禄说:“社教运动暂时停下来!抓紧时机排除积水,抢救庄稼。第三,迅速整修全县水利设施,为更大的降雨排水做好准备。排水中强调上下游兼顾,发现水利纠纷,领导必须亲临现场。”

他又接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猛烈咳嗽起来。

他喝了口水:“第四,加强群众思想教育工作,稳定情绪。对群众住房普遍进行安全检查,不能漏掉一家一户。有危险的住房,一定要搬出来,塌房户要妥善安排。最后一条,大雨给群众生活带来更大的困难,凡县、社、队现存的救济物资,要迅速分发下去,以救燃眉之急!就这五条。大家有什么意见?”

李成说:“那阶级斗争还抓不抓?不搞社教,不抓阶级斗争,是很危险的。我认为,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要抓阶级斗争。”

焦裕禄说:“如果抓阶级斗争能让水下去,就抓。现在全县都在水里困着呢,先排水。其他同志还有没有意见?”

李成脸色变了:“焦裕禄同志,我再提醒一次。抓阶级斗争是我们工作的纲领,老天下了场雨,阶级斗争就不要了?我们要看看自己的政治立场是不有问题?用救灾冲击阶级斗争,我们会犯错误的。”

焦裕禄说:“李成同志,兰考三十六万老百姓的生命就是天!水火无情,雨还在下,水还在涨,我们县委在这个时候就是老百姓的主心骨,我们不能乱了方寸。抓救灾就是政治立场出了问题,这是什么理论?今天我们不议这个问题,你有意见咱们各别谈,现在专议救灾。”

一位常委说:“建议水利局和职能部门到各公社调查水文情况,绘出图纸,科学部署救灾,在排水上多听听专家的意见。”

焦裕禄说:“这个建议很好,非常好。我们越是在突发的大灾面前,越要讲科学精神。水利局那边,会后马上让他们把专家和技术人员派下去。水利局有没有泄洪方面的专家?”

张希孟说:“有一位工程师。”

焦裕禄说:“能不能把他找来?”

张希孟说:“他在扬水站了。是个接受改造的右派。”

焦裕禄说:“那我们散会就去找他。对这几点救灾方案,大家还有没有别的意见?”

大家说:“没了。”

程世平说:“没意见咱们赶快行动,老焦的五点意见,作为县委的文件立即发下去。”

焦裕禄说:“刚才那条建议一定要补充进去。”

程世平手往下一劈:“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干部要以身作则,到第一线去和群众一道救灾。各位常委分片包干,马上下乡!”

一阵惊雷过后,传来一声嘹亮的鸡啼,紧接着,就是一片雄鸡的报晓之声。

4

雷声时隐时现,雨还在下着。

焦裕禄卷着裤管,脱掉鞋袜,打起一把红油纸雨伞,带领张希孟和李林去县扬水站找汪湖工程师,一面查看水情。一行三人,每人手里拿一根探路的棍子,在汤汤大水里跋涉。每到一股水流前,焦裕禄都要看清来源、流向,立在激流中画着流向图。他问李林:“小李,你能看出这水往哪儿流吗?”

李林说:“咱们手里没仪器,这一片都是水,水往哪儿流,看不出来啊。”

焦裕禄撕碎一张纸,把纸屑撒在水里,纸屑随着流水漂动。他指给李林看:“小李,你看,用不着什么仪器,跟着这纸片儿走,哪儿高,哪儿低,一目了然。”

他们追着纸片,一边走,一边记下资料。

雨又下起来了。李林为焦裕禄撑着伞,焦裕禄画着流向图。焦裕禄问张希孟:“老张呀,你是老兰考了,像这样大的雨,兰考多不多?”

张希孟说:“从1644年到建国前这三百零五年间,县志上记载的涝灾有90多次,平均三四年一遇。一闹洪水,接着就有大瘟疫。像昨天这场雨,咱兰考称白帐子,这些年不多见了。”

焦裕禄问:“为啥叫白帐子雨?”

张希孟说:“雨下起来像从天上垂下千万块白色的帐子一样。”

焦裕禄说:“没错。当时看那雨就是这个感觉。天那么黑,雨帐子扯天挂地,整个世界白亮白亮的。”

突然他感到肝区一阵巨烈的疼痛,眼前发黑,张希孟和李林立即扶住他。焦裕禄就势蹲在水中,手按肝区张口大喘。

张希孟说:“焦书记,你一夜没睡,病又犯了,我们送你回去吧。”

李林也说:“焦书记,你不能再走了。”

焦裕禄摆摆手,说不出话来,他的额头上沁满大颗大颗的汗珠。抖索着蹲了一阵,他坚持站立起来。

张希孟说:“焦书记,咱县救灾,你是主心骨,你可不能倒下啊。要不咱们就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焦裕禄抹一把头上的汗:“走吧,我没事。”不顾大家劝阻,手拄棍子又向前趟去。

到了城关西街,焦裕禄指着前面一片淹在水里的房子:“老张,西街那边全淹了,泥墙经不住泡,别出啥事?”

张希孟说:“这几个村的老乡全转移了,你就放心吧。”

走着走着,忽听前面轰隆一声,有人高呼“救人呐”!焦裕禄喊一声:“快,那边房塌了!”三个人在泥水中循声飞奔而去。见是一家人的三间泥房倒塌,一位老太太被砸在屋里。一架倒塌的房梁斜撑着坍下来的墙,躺在**的老人,头被砸破了。

老人动不得,只呼“救人”!焦裕禄说:“大娘,您别着急,我们救您来了。”三人双手急刨,合力扒开坍塌的泥墙。焦裕禄喊着:“李林,把屋梁扛一下,别让它倒了。”屋顶还在一块一块往下坍塌,大片大片的外墙坍塌在水里。焦裕禄从扒开的空隙里挤过去。李林喊着:“焦书记,小心!”焦裕禄伸过手去,老人的手拉住了他。焦裕禄抱起老人,从空隙中挤出来。

房子轰隆一声全倒了。

张希孟用毛巾扎住老人伤处。焦裕禄问:“大娘,家里还有别人吗?”

大娘说:“就我一个孤老婆子。”

焦裕禄背上老人就走。李林和张希孟一起上来:“焦书记,我们来吧。”

焦裕禄说:“老张,你的腰不行,小李你腿快,赶紧往前走,看看是不是还有困在村里的孤寡老人。我能行。”

一直把老人送到县人民医院,焦裕禄安慰老人:“大娘,好好治病,不要着急,等水退了,再给您老人家盖新房。”

大娘问:“好人!你们是谁呀?”

焦裕禄说:“是您的儿子!”

大娘喃喃自语:“儿子……儿子……”

医生说:“焦书记,你的脸色不好,又青又黄的,安排个床位,给您输点葡萄糖吧?”

焦裕禄说:“不是时候啊,兰考还在水里泡着呢。”

医生说:“您这样强撑着不中,我们给您输一小瓶,躭搁不了多少时间。”

张希孟也说:“焦书记,你还是听医生的,输点液,休息一小会,咱们下午再走。”

焦裕禄说:“老张,咱们中午一定要赶到扬水站,和汪湖工程师见了面,要尽快制订出泄洪方案,等水退了再休息。走吧!”

李林也回来了。焦裕禄问:“李林,村子上还有没有人?”

李林说:“焦书记你放心,我挨家挨户看的,人都撤到大堤上去了。这个老大娘一直住外村闺女家,昨天才回来,村上人大都不知道她在家。焦书记,您还疼吗?”

焦裕禄说:“我这病邪性,一遇上着急事,不打针、不吃药,准好。没事了,走吧!”

5

四野一片汪洋,三个人又继续了大水中的跋涉。水最深的地方有齐腰深,张希孟不时提醒着:“前面有深沟,小心!”

焦裕禄问:“咱们找的那位汪湖工程师,好像是不是兰考人。”

张希孟说:“他是安徽人,中南水利学院毕业的。原来在省水利厅,反右时打成右派,上咱县来了。这人有学问,就是性格不太好。焦书记小心,前面又是沟了。”

趟了一会,水略浅些了。焦裕禄看见前面有一个泡在水里的瓜铺子,问:“那是南北村的瓜地吧?”

李林说:“对。”

焦裕禄说:“你看那瓜棚子还没全淹,咱们到那吃干粮去。”

那座瓜棚子因为建在最高处,只有有一小半淹在水里。他们进了瓜棚,发现水还没淹到里边的荆**。床是干的,屋里还吊着蚊帐。

焦裕禄说:“真不赖,老天在这一片汪洋里给咱留了这么个好地方,来,这床是干的,上来歇歇。”

三个人上了荆床。焦裕禄说:“饿坏了吧,咱们吃点干粮,休息一会。”

三个人啃起凉苞谷饼子。焦裕禄说:“这人饿了,吃啥啥香甜。给你们讲个笑话,说哪一个朝代的一个皇帝,有一回让追兵追到一个山沟里,挨了好几天饿,追兵走了,他走到一户人家去要点吃的,人家给他贴了一锅大饼子,煮了一锅菠菜汤,他吃得别提多香了,觉得这一辈子也没吃过这顿好饭。就问老乡给他吃的啥?老乡说,吃的‘靠山邦’”。

李林问:“咋个‘靠山邦’?”

焦裕禄说:“饼子是靠锅上贴的嘛,这么个‘靠山邦’。又问喝的啥汤?答:是红嘴绿鹦哥汤。”

李林问:“咋个‘红嘴绿鹦哥汤’”?

焦裕禄说:“菠菜是绿的,菠菜根是红的,这么个红嘴绿鹦哥汤”。

张希孟、李林都笑了。

焦裕禄接着讲下去:“不久后这个皇帝再回到皇宫,让御膳房给他做‘靠山邦’、‘红嘴绿鹦歌汤’,他咋也吃不出当时的香甜味儿来了。哎,李林,你干么呢?”

他看见李林盯着下面发怔。

李林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张希孟也看过去,惊喜地说:“焦书记你看——”

焦裕禄顺着张希孟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见水里有一条极大的鱼,在吞吃他们掉在水里的干粮馇。他惊喜地叫了一声,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张希孟说:“好大一条鱼!”

李林兴奋起来:“我去把它捉住!”

焦裕禄说:“先把门关上。”

李林关上门,去捉那条大鱼。大鱼受了惊吓,死命一挣,把李林撞了个跟头。李林抓了三次,都扑了空。焦裕禄和张希孟也忍不住跳到水里。三人左拦右劫,逮不着那鱼。李林急中生智,跳上荆床,解下了蚊帐:“有鱼网呢,这回行了。”他和张希孟一人拽住一头:“焦书记,你帮忙往网里赶!”

折腾了半天,鱼终于进了“网”。焦裕禄大叫:“好大的鲤鱼,足足有二十多斤吧?”

张希孟说:“二十斤?三十斤也打不住呢!你看,这才是真正的黄河鲤,鳞像小金瓦一样!”

鱼拼命挣扎,三个人按不住。张希孟说:“这么大家伙,咋弄?蛮牛一样哩,按也按不住。”

焦裕禄说:“正愁这一天一地大水,没法给人家汪湖工程师带礼物哩,正好,就带这条大鱼去!”

张希孟说:“这么蛮个家伙,咋整?”

李林说:“你们按住网,我有办法。”他找了一节挂蚊帐的铁丝,又找来一块木片,用铁丝穿在木片上,又穿在鱼尾上。然后用吊蚊帐的绳子穿着鱼腮。

焦裕禄问:“你搞啥明堂?”

李林说:“咱们牵着它走!”

“牵它走?”

李林说:“对,就像牵牛牵羊一样。焦书记,鱼的尾巴就是它的舵,把这木片系在它尾巴上,它的舵就失灵了。舵一失灵,它乖乖听你的。”

都弄妥当了,他让焦裕禄和张希孟把“网”放开,还给主人放在荆**,说声:“走!”

三个人牵着鱼,嘻嘻哈哈地趟水前行。焦裕禄:“太有意思了,咱牵过牛、牵过羊,可头次看见把鱼像牵牛牵羊一样牵着走的。”

扬水站房子建在堤上,没有被淹。

工程师汪湖站在门口,望着这一片茫茫大水发呆。他听见有人喊:“汪工!”他回过头,看见了张希孟,惊喜地说:“张县长,是你!”

张希孟说:“你看谁来啦?”

汪湖抓抓头皮。张希孟说:“这是咱们县委焦书记。”

汪湖说:“焦书记,快请屋里坐。你们从哪儿来?”

张希孟说:“县里。”

汪湖吃了一惊:“县里,趟了几十里路水呀!”

张希孟说:“老汪啊,这大水汪洋的,没法带什么东西来看你,给你带了条大鲤鱼。”

汪湖:“唔?”

张希孟一指:“在那树上拴着哩!”

汪湖说:“把鱼拴树上?你拴牛拴羊哩?”

张希孟拉他:“走走走,让你开开眼。”

张希孟从水边柳树下解开绳子,拽出那条大鱼。汪湖惊呼一声:“这么大的鱼。我看看,这是黄河鲤!”他沉思起来。半晌才问:“在哪儿捉到的?”李林说:“南北村的瓜棚子里。”

汪湖沉吟着:“南北村?”他又不说话了。焦裕禄和张希孟对望着。

一会,汪湖说:“这条鱼有功,不能吃它,快把它放了!”

李林不解:“鱼,有功?”

汪湖说:“这么大的黄河鲤,轻易见不着了,它是让新水给顶上来的。这水在南北村那儿窝住了,说明我计算的泄洪流量还不准确。快放了!快放了,这条鱼给我送了个大情报,它有功!”

他把鱼放了。

焦裕禄说:“汪工,我们就是为泄洪的事找您来的。”

汪湖说:“焦书记,这场雨是几十年一遇,下得太大了。从一下雨我就没睡过觉,今天的黄河流量,每秒六千立方,是四九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洪水。我设计了一个排水方案,咱们仔细说说。”

进了屋子,汪湖拿出一张图纸:“焦书记,您可能已经踏查过了,咱县地势,是西高东低,遇雨滚坡东流,由于沙丘、沙龙和很多南北走向的河流的阻隔,破坏了自然排水体系,这样才形成了块块内涝。要消除内涝,必须要实现小沟通大沟,大沟通河渠,沟沟相通,渠网相连,有一个高低适应的排水体系。”

焦裕禄说:“汪工,你说得对。这几天看水路,我也发现咱们县域内排不出水去的主要障碍是地势高低不平,阻水工程多。”

汪湖说:“牵牛得牵牛鼻子,兰考的水有一条主要出路,就在寨子。”

他指点着图纸:“寨子在兰考和山东曹县交界处,曹县境内有一条河沟直通九连湖。咱们县的洪水,如果从水洼坡通过九连湖入海,是个理想的通道。”

焦裕禄说:“寨子我在那包队,了解过一些情况,山东那边有道太行堤,是几十年前修的,这道堤把河南的客水全挡住了。”

李林说:“那把太行堤扒开不就行了?”

张希孟一听脸就变了:“扒堤?万万不行,那得拿脑袋来换。”

李林问:“为什么?”

张希孟说:“从山东那边修了太行堤,憋住了兰考的水,两边的冲突就没断过。解放前,这边扒,那边堵,不知有过多少回械斗,死过多少人。后来,咱们这边的水只能顺着太行堤往南流,再通过民权县的河道排出去。”

焦裕禄说:“这个情况很重要。咱们不能把水害转嫁给别人,不能扒太行堤,引发两个省的恶性事件。民权那边排放有没有问题?”

汪湖说:“这场雨,民权那边排水压力一样很大。”

张希孟说:“更重要的是,去年省政府就有通知,双河南部——就是咱泄洪通道的必经之地——是省里确定的一项重要工程基地,绝对不允许洪水从这里通过。咱们选定的泄洪口被完全堵死了。要给咱们的洪水找条路,必须另想办法。”

焦裕禄说:“我们还是到现场去再看一看吧。”

汪湖说:“对。我和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