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怎么会是你?”

周梵看着一身笔挺警服的吴梦蜻,尽管不算陌生,还是脱口问了出来。

吴梦蜻却像被什么蛰了下,一脸不爽地瞪着他:“怎么不能是我,难道你有目标人选?”

周梵哪里有,他不过是有点诧异,这人不是个法医么?法医属于刑警,可也不算是真正的刑警,顶多算个辅助角色。不是说辅助角色不重要,就像一部电视剧,里面的角色分主角、配角、跑龙套的,少了谁,剧就不完整了,可是角色不同,分工也不同。吴梦蜻,今天属于抢戏了。

吴梦蜻横眉冷目,自个的活还干不完,最近也没转岗、升职的想法,他安分守己着呢!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出来的姿势不对,一大早,又是交通事故,又是欠薪杀人,一大半的人都出去干活了,留下的也是忙得分身无术。他迟到了两分钟,在门口就给领导逮着了。刚想编个理由,领导摆摆手,说人手不够,让他出个公差,不远,就在宁大。听领导介绍完事情经过,他点点头,说这事我知道,不过,我好像不太合适吧!他一般出场,就是开膛破肚,场面吓人。领导乐了,拍拍他的肩,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不是警察?那帮搞学问的,书读多了,人就有点迂,就爱小题大作,没事找事,你去走个过场,不需要做什么的。

抢个鬼的戏,他这是友情救场。

按照规定,这样的公差,至少得两个人,于是,舒楠也来了。舒楠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任务,兴奋不已地说有种《法医秦明》的感觉。吴梦蜻凉凉地问:谁是秦明?谁是李大宝?有凶杀现场么?舒楠摸摸鼻子,退后一步,识趣地做他的小跟班。他发现了,吴哥今天就是只人形的火药桶。

更让吴梦蜻不好的,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还特地穿了身警服。警服穿出来,畏慑了别人,可也为难了自己,走路得腰板笔直,说话得铿锵有力,不苟言笑,累!

吴梦蜻不太自然地把脖子上系的领带挪了挪,目光不经意地从周梵铁青的脸上收回,他觉得周梵像是瘦了。不对啊,陆原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他该胖点才正常。哦,失忆!难不成陆原就把他给失忆了?吴梦蜻清了清嗓子,突然觉得今天这公差还凑合,有那么点意思。

和周梵一同过来的保安处处长,看看周梵,看看吴梦蜻,有几分迟疑地问道:“吴法医,我们现在直接去实验室把陆原带去法院么?”他打听过了,那个CPS心理测试,也叫测谎测试,只有法院能做。

吴梦蜻不接话,打量着他就是打量,像是保安处长联想他原先是干什么的,整个人立刻就不好了,他鼓起勇气道:“有什么不对吗?”

吴梦蜻笑了,笑得人畜无害,眼神却严肃犀利:“关于这个测谎测试仪,你们之前有没有了解下?没有也没事,我稍微知道一点。首先这个针对的对象是犯罪嫌疑人,请问你们要测谎的人是犯罪嫌疑人吗?她犯了什么罪?”

保安处长和周梵的神情均一僵,陆原没犯什么罪啊!

周梵想起这个测谎是马秋涯建议的,本就消瘦苍白的面容,越发没了人色。

吴梦蜻接着说道:“心理测试仪是名声在外,有些误导大众了,其实它测试的结果并不是我国刑事诉讼法规定的证据种类的一种。人民法院设立测谎室,对某些案子的论断,给予过很大的帮助。听好,是帮助。它的准确度大概在87%-89%左右,这个数值确实不低,对于作为证据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仅仅只能够作为一个帮助警方破案的参考出现。”

吴梦蜻本人对测谎仪没什么好感,他觉得那东西反人类。血压、皮肤电阻、呼吸、指脉、皮温,这五个生理指标,是不受人的主观控制的。如果你犯罪了,测试时,这几个指标肯定有反应。如果你不曾犯罪,但你有犯罪的意图、冲动,好了,测试结果也会指向你犯罪了。别看世界和平、岁月静好,要知道,很多人很多时候都有杀人的冲动,这种冲动是内心自我防御机制过强、压力过大、没有安全感造成的,不过,过一会就自动消散了。曾经,有位警察兄弟,老婆嫌弃他活多钱少,在外面认识了个小白脸。那个小白脸可不止她一个情人,其中一个情人的老公发现了,愤怒之下,买凶把他给杀了。警察破案,查着查着,查到这一个月内,有一辆黑色迈腾跟踪过小白脸几回。这车越看越眼熟,大伙儿惊出一身冷汗,偏偏那位兄弟在凶杀当晚,还没有不在场证据,只得把他抓捕进来。自己人,熟悉彼此的套路,怎么审,那位兄弟都不承认杀人,没办法,去法院测谎。测谎结论:参与了作案。于是,继续审。就在那位兄弟快顶不住时,凶手因为另一起案子被抓,顺便扯出了这件案子,还了那位兄弟的清白。从那以后,吴梦蜻就对测谎仪表示了鄙视。

“现在,你们还要去测么?”吴梦蜻戏谑地看着两人。

保安处长脸上的表情有点凝固,他哪里想得这么多,他以为就是测试下陆原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其实真和假,结果都不会改变。今天一大早,几个食堂外面的公示栏,学生处就把对陆原的处罚公告贴出来了。他嘿嘿干笑两声:“不去了,兴师动众的,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真去了,这人就丢大了。他朝周梵看去,一脸的崩塌,藏都藏不住的沮丧,他不禁叹了口气。

吴梦蜻扭过头看舒楠:“还有什么?”

舒楠翻了下记录:“陆原领用的那瓶二甲基亚硝胺。”

吴梦蜻敛了敛眉:“我记得投毒案时查过,陆原申请领用的手续是完善的,周主任签的字?”吴梦蜻目不转睛地看着周梵,这才是今天的关键。

周梵强打起精神:“陆原当时在另一个项目上,她所用的器材不归我管。”

“你不是研究所主任么?”

保安处长插话道:“主任是常醒月教授。”

吴梦蜻恍然地张大嘴巴,许久,轻轻哦了声。“我忘了,常教授已经不在了。”他沉思了下,从椅子上起身,“谁签字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瓶二甲基亚硝胺去哪了,是不是给金陵投毒的那瓶。现在,陆原回来了,本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巧了,陆原竟然失忆了,这弯绕的”他想骂娘。“人还能给弯绕死?我会会那个陆原去。仪器做不了,我好歹也副修过心理学,就用我这双眼给她测测。我和你们说,一般二般的都逃不过我这双眼睛。”啪,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站在他身后的舒楠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过吴哥的大名,业务精湛,胆大心细,一双眼睛很是“毒辣”,可是,再“毒”那也是肉做的,这牛吹得有点大了。

保安处长一颗心却是定了,能不能逃过吴法医的眼睛,他不管,他只要有个说法,这事就算过去了。这几年,宁大不算太平,保安处长这活可不好干。“那个撤案?”

“撤案,简单,带陆原去报案的派出所说明情况即可。不过,要好好地对她批评教育,玩什么不好,玩失踪,浪费警力是很可耻的。”

保安处长连连点头:“是,是,一定,一定。”

舒楠矛盾极了,一边担忧,一边崇拜,吴哥真有成为秦明的潜力啊!

吴梦蜻给了他一个“不要太骄傲”的眼神,朝周梵做了个请的手势,嘴角一倾,扯出一丝含义模糊的微笑。

周梵真像是伤得不轻,话少得出奇,人也有些心不在焉。给人的感觉,他已经很尽力地在保持着礼节,克制着不让自己失控,预感到他快要撑不住了。“去哪?”

“司牧洋实验室。”

保安处长朝他看看,有些不忍道:“周主任有事的话,我陪吴法医去就好了。”

周梵摆摆手:“我没事。”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没那么脆弱,只是,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睡。这几天,陆原各种各样的消息,像风一样,不管他愿不愿意,不由分说地朝他耳朵里钻。他已经麻木了,人这一生,谁能保证没被人背叛过、出卖过,撑一撑就海阔天高了。他发现,能撑过去的事和人,并没有所以为的那么重要,有的事、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撑不过去。

吴梦蜻和舒楠直接来的周梵办公室,出了门,吴梦蜻两边看看,指着隔壁一间办公室也挂着主任室的牌子,随口问道:“这间是哪个主任的?”

周梵抬了抬眼皮:“常醒月主任。”

吴梦蜻眼睛瞪大了一点,不解道:“都大半年了,还留着啊!”

周梵垂下眼睑,轻轻叹了口气:“留着吧,也是个纪念。”

吴梦蜻不得不承认,周梵做人,真的是重情重义,可圈可点,对陆原是,对常醒月也是。像他们那,才传出谁谁要调走,就有几人盯上那个位置了。

常醒月,吴梦蜻默念了下这个名字。和常皓月见面之后,他还是没忍住,托人查了下常醒月死前一年的通讯纪录。令人绝望,除了家人就是同事,想找一个稍微暧昧的对象都没有。他不禁怀疑道,难道是自己想多了?顺带着,他也查了下郑易近期的电话和微信,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深更半夜联系的,都是和他工作有关的人。微信内容,枯燥乏味得都不如一杯白开水。吴梦蜻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情绪有些像中年妇女的更年期,一不留神,就在失控的边缘。

所以,在见到陆原时,吴梦蜻从眼角到眉梢,满满的嫌弃和嘲讽劈头盖脸:“嗨,陆原,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了。”

2

又是一个忙碌的上午,前两天的兴奋劲已经过去了,但是整个实验室的气氛却始终是澎湃的、高昂的。不需要伯克安排,没人耍奸,没人偷懒,也没人争抢,一个个都能找到自己想做的活,而且干得很快乐。

科林在楼下会议室盯着工人把电视机安装好了,这个可不仅仅是作消遣用的,后面国际视频会议、授课也都会用到。科林拿起遥控器,调试了一圈,确定每个功能都熟悉了,这才把频道定在今天的国际新闻上。

听到楼下传来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外文播报,饭点也快到了,楼上的人都下来了。司牧洋进来时,屏幕上刚好出现他熟悉的一家医学研究所。八周前,这家研究所对一名57岁的男子实施了全球首例猪对人的心脏异种种植手术,这绝对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新闻里说,很不幸,昨天这名男子因为排斥反应,宣告死亡。

肖鹏两手插进实验袍的口袋,摇摇头:“还是太乐观了,异种移植时代看来只能存在于理论中。”

这话正中高翼的心怀:“我觉得还是寄希望于干细胞研究,生命的尽头是人工心脏。”他就是冲着这才来了实验室。

唯二女生不解道:“人工心脏不是已经批准上市了吗?”

高翼蔑视地横了女生一眼:“那不过是使用机械手段替代自然心脏给人体供血的辅助装置,我说的是利用干细胞,再生出人类的心脏,如果成功,那个是不存在任何排斥反应的。”

再生器官——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司牧洋,他们可都记得因为这个,司牧洋差一点没被吐沫淹死,虽然这已是很久前的事了。司牧洋笑了,谦逊又温和地鼓励道:“继续啊,我听着呢,搞科研的,就要能想别人不敢想。”

高翼深吸了好几口气,用尽全力,才勉强压住简直如喷泉一般的激动和喜悦。“教授,我们实验室有没有机会争取到和干细胞有关的项目?”

司牧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看别人:“你们有什么想法?”

这个能有什么想法,不是教授给什么,他们跟着干就行了。

“没关系的,说说看,我们不会只做一个项目。”

惊呆所有人的眼睛,兰舟远竟然在这时出声了,就是他是对着陆原说的。“脑部病变,因为缺乏合适的动物模型,目前的疗法一直无法除掉病根,这是一个好的课题。”

有几个人眼中一亮,依司牧洋的实力,找几只和人类行为很像的野生狨猴,应该不是很难,确实值得挑战。

司牧洋依然笑着,目光象征性地转了一圈,自然地到了陆原那:“陆原说说吧!”

陆原就像是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突然被点了名,也不慌,她直视着司牧洋:“提升抗癌疫苗。”

其他人都迷惑了,抗癌疫苗不是已经研发出来了么,很快就临床了,怎么提升?

“继续。”司牧洋的声音很平静,如果够仔细,会发现其实有一丝丝颤栗。

“市面上已经有的几款抗癌疫苗,对付的都是一类特殊病毒,适用范围有限。如预防宫颈癌的HPV疫苗。有没有可能研制出一种直接对付癌细胞的广谱抗癌疫苗,从原理上来看,可能性是存在的。教授的研发,也证明了这个可能性。但是教授迟迟没有进入临床实验阶段,是发现这款疫苗只能在癌症幸存者和那些天生带有某种强制癌基因的特殊人群中做试验,因为他们肿瘤细胞表面出现概率很高,而一般人的健康细胞表面也有少量存在,疫苗往往会选择对其无视。”

“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根据实际情况迅速更改抗原系列,然后将更改过的系列导入抗原提呈现细胞之中,指导它们源源不断地生产出相应的新生抗原。”

“刺激出强烈的抗癌免疫反应,帮助免疫T细胞杀死处于萌芽状态的癌细胞。”

陆原双目如炬:“基因编辑越来越先进,已经有科学家把基因编辑所需的蛋白质和核糖核酸直接运送到指定的细胞内。”

“如果用这套动载工具将毒素准确地送入癌细胞,就能在不伤害健康细胞的情况下特异性地将癌细胞杀死。”

“是的,细菌是个好老师。”陆原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司牧洋看着她,他听到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来自于他的心脏,它是如此的雀跃、惊喜,几乎到了不闻不顾的地步。

科学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奇人异术,存在即是道理,万物皆有源头,只是能力有限,有些未知现象解释不清。此刻,他不确定了,即使最先进的仪器也读不出人脑中的真实想法,而陆原做到了。

有一个夜晚,他和导师走在校园的草坪上,看到一对情侣在树下跳舞。导师对他说,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你和她之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紧系着,手指到手指,眼睛到眼睛,心灵到心灵,眼无处不在,丝丝缠绕,不需要多说,她知你所想,懂你所懂。同样,你对她也是。他说了什么,应该没说,他不相信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斯人若彩虹,遇见方知有。

就像一夜之间,树都开了花。在寒冬的早晨,面对春天的从天而降,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肖鹏他们几个集体沉默了,兰舟远还好,依然静如远山,肖鹏他们瞬间压力山大。司牧洋的思维跳跃之快,有如光一样,上一秒在头顶,下一秒已经出现在天边。他们无法追踪,而陆原却能如影随形。差距,明晃晃地悬着,有如天堑,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他们才是一国的,而自己只能仰望星空。

高翼妒忌了,妒忌让高冷的高翼面目全非、失去了理性,他抢声道:“这个项目已经是过去式了,教授不可能攀好一座高山,到了山脚下,朝上看看,再攀一次。”他急切地看向司牧洋,生怕他会被陆原蛊惑了。

司牧洋含笑把目光从陆原脸上挪开,像是回答高翼,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科研,可不像攀山。山,即使是高如珠穆朗玛峰,一眼就能到达峰顶。科研,像夜间开车,你的视线只达车灯照得到的范围。你无需看见目的地或途经的一切,你只能看清前方两三英尺的范围即可,这样就能走完全程”他突然停住,神情微微一沉。他看见有几个人从林荫大道上拐进了花园中间的车道,吴梦蜻那身警服晃得人眼睛生疼,即使今天不算是个大晴天。

其他人也看到了,伯克问道:“他们是来我们实验室吗?”

司牧洋越过众人走出会议室,吴梦蜻公事公办地朝他点了下头,走上台阶:“司教授,我今天来是公事,就不和你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了。”他朝会议室探了下头:“嗨,陆原,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了。有时间不,咱们聊会。”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有几个面面相觑,他们是知道得不多。肖鹏知道一点,但他以为事情都解决了。高翼和另一个宁大的博士匆匆对视一眼,高翼轻蔑地嗤笑一声。

陆原出奇地平静,就像一个人复习了很久,模考了N次,考试终于来了。她略带一丝歉意地对司牧洋说:“教授,我过去一下。”

这份歉意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惊动了警察,而是她没办法和他继续探讨了。

“去吧!”司牧洋朝她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地瞟了瞟吴梦蜻,这笔帐,他先给他记着。吴梦蜻一脸无辜地耸耸肩,他真不是知情不报,他们是有原则的。司牧洋心道,有原则个头,了解情况,可以一个电话把陆原悄悄喊过去,而这家伙穿制服、兴师动众地上门,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

伯克有点担忧,美国人对于警察从来就没什么好感,他不了解中国警察,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作为助教,他认为他有义务保护每一位实验室成员。“我陪陆原一起去。”

“不用。应该不会很久。”司牧洋语气里有一种特别的笃定,这让站在台阶下背朝大门的周梵不禁转过身来。

司牧洋就站在距离他几级台阶的地方,几个月前,这是他们宁大的,现在是司牧洋的。到今天为止,他尽量不从这儿经过,也尽量不与司牧洋碰面。实在是,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说什么好。他是陆原的前导师,司牧洋是现任导师,生气?是陆原自己来报考的,怨不得司牧洋,他大概就是意难平吧!比起陆原带给他的滔天巨浪,这只算是浪花一小朵。

前任现任,四目相对,都是冷静、克制的人,多少有点尴尬,只能轻轻颔首。没等司牧洋寒喧,陆原已经出来了。

整夜整夜睡不着时,周梵恨不得把陆原给生吞了,可是这会儿,看着她,他想,如果她向他道歉,说她错了,不过是和他闹个别扭、赌个气,那么,他就原谅她,尽他所能帮助她。这好像有点没骨气,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他真和陆原计较,她还那么年轻。

感觉像有一个世纪那么的漫长,陆原才走到了周梵面前。陆原停了下来,抬起头,她静静地凝视着他,许久,纤长浓密的眼睫缓慢地眨了下,然后,从他面前走开。

她什么也没有说,脸上也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可周梵却知道,她在和他说:再见。

失忆,不过是短暂地忘记,有一天说不定还能找回来。现在,她说再见,她是在认真地和他告别。

指尖狠狠地掐着掌心,尖锐的疼,让周梵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如坠入冰冷的夜海,海水从脚往上漫,到膝盖,到腰部,脖子冷是真的,疼是真的,都是真的,她也是真的。

周梵嘴角紧抿,他在克制,克制得浑身颤抖。就像一个患癌的晚期病人,已经没药可治了,只能靠吗啡止痛。世界上效果最强的吗啡,也帮不了他。他对陆原感到失望,也对自己感到失望。从决定回宁城的那一刻起,陆原就已经和他切割得彻彻底底,他还在做什么久别重逢的美梦。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周梵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决绝的笑,他扭过头:“司教授?”

保安处长觉得有必要和司牧洋好好地解释下,这可是宁大的贵宾。司牧洋请保安处长稍等,看向周梵。

演艺圈里有红气养人一说,其实哪哪都一样。有光环罩身,司牧洋一言一笑,都给人一种“君子端方”的味道。周梵不禁一哂:“方便说几句话吗?”

天气是阴雨连绵之后特有的浅暗,像是还没回过神,温度却是降了,保持常绿的树木,树叶的颜色变成了一种森冷、暗沉的绿色,一阵风吹过,萧萧作响。

周梵从地上捡起一片叶,还没全部枯黄,却已经落了。“司教授对陆原了解多少?”这话问得奇怪,也不合适,又怎样呢,这个世界已经不在意他了,他又何必在意别人,周梵扔掉手中的叶子。

司牧洋脸上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和煦地笑着:“她刚进来,后面,我会尽量去了解。”

周梵意有所指道:“她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学生。”

司牧洋哦了一声,很是感兴趣:“听你这么一说,很期待她后面的表现。”

周梵拧紧了眉头,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自己的今天说不定就是他的明天,他没有一点想法?“你在烈日下的前行,口渴难耐,你抬起头,突然看到一汪水面,你以为最多是个湖,走过去,却发现是海,汪洋大海。”

司牧洋满不在乎:“影响不大,我老家在青台,那儿就挨着海。”

周梵没有笑,一字一句道:“海水是咸的。”

“地球上,71%的面积是海洋,而我们60亿人都活着。”

周梵一下僵直在那里,盯着司牧洋看了很久,说道:“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他如梦方醒地一笑,“也是,你和我不同,她对待的方式自然也不同。”

司牧洋笑而不语,周梵利落地道别。他的背影很有些落寞,这很合他现在的心境。来自得意门生的背后一刀,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只是司牧洋感觉哪里有点不对。读书、工作,这么多年,年纪摆在这,再不算成熟,那就有装嫩之嫌了。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一个成年男人,还是他这样的大学教授,在人前,哪怕心里面悲伤成河,怎么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周梵却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感受,他伤心,他绝望,他崩溃,他失态地在他面前对陆原反戈一击如果这一切是场表演,那这表演有点用力过度了。如果不是表演司牧洋摇头,他对周梵这个人真不了解。不过,周梵以后再不会在他面前推心置肺,刚刚,他把他的“友情提醒”拒之门外。

司牧洋转过身,人还在门外,就听到高翼咬牙切齿般的斥道:“像陆原这样有污点的人,不管她有过什么样的成绩,我们实验室也要对她说‘不’。你们同意我的观点不?”

我们实验室?进入角色很快啊!司牧洋默默站了会,让自己平静下,然后推门进去,淡淡地问:“陆原有什么污点?”

高翼振振有词地回答:“没有污点,警察怎么会找上门来?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他、他、他、我?”他逐一指着其他人,一副我为所有人好的理直气壮。“教授,我们实验室刚刚成立,除了成员和设备,其他什么也没有。这个时候,如果传出什么不堪的丑闻,对于实验室的名誉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名誉?”司牧洋语带讥诮,“那东西我在意过么?”

高翼脸色一红,他怎么忘了教授的名誉好像也一般般,急忙补救:“我的意思是”

司牧洋厉声打断了他:“一个实验室存在的价值,是看它出过什么样的科研成果,而所有的成果,都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晶。你们能加入我的实验室,我倍感荣幸,我很期待你们接下来的科研表现。在项目没有开始前,我不会随意否定谁,但我认为,也没有谁不可替代。”

高翼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红,他不死心道:“陆原”

“警察只是找陆原了解情况,并非逮捕。”司牧洋再次沉声打断。

文质彬彬的司牧洋几乎连重话都没说过,突然脸一冷,音量一沉,火势之猛,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高翼咬咬牙,心一横:“教授你宽容大度,站的角度高,可以不在乎,我在乎!不只是今天警察来了解情况,陆原还有很多行为,我无法认同。和她同一实验室,我做不到。”

司牧洋眼睛微微眯起,他很佩服他的勇气,以及强大的自信。“你的意思是,今天你和陆原,只能留一个,你留她走,她留你走?”

宁大的另一个博士暗暗拽了下高翼的手臂,让他赶紧闭嘴。高翼瞪了他一眼,一把甩开,视死如归道:“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司牧洋咄咄逼视着高翼:“如果我来选,可能有所偏颇。这样吧,大家举手表决。在举手之前,我先声明,不管什么样的结果,你都必须接受。”

高翼挺起胸膛:“落子无悔。”

肖鹏本来想出声缓和下气氛,他仰起头,这样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放手吧,成全他。

司牧洋看向众人:“同意陆原留下的请举手。”

话音刚落,兰舟远就迫切地举起了手,跟着是肖鹏。唯二女生看看俩人,也举起了手。高翼有点慌,八个人,陆原不算,有了四个就过半,再有一个他连忙朝宁大的另一位博士看去,那人嘴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就在他的面前缓缓举起了手。

高翼茫然地眨了眨眼,产生了一种幻觉,他好像变成了一片叶子,正轻轻地飘向了窗外。

3

了解情况又不是审讯,找间僻静的办公室就行了。陆原朝走在她前面的吴梦蜻看看,走着走着,怎么就走到围墙这了?这儿就一片随意栽种的林子,什么树种都有,别人很少来,只有她以前常来这喂猫。猫猫们喜欢这,跃上围墙,进来出去方便得很。很多人在宁大读了四年书,都不知有这个地方,吴梦蜻怎么会知道的?

吴梦蜻背后像长了眼睛,转过身来:“熟悉吧!”

他的语气很肯定,意思是陆原否认也没用。陆原明白这个警察功课做得很足,他对她的了解,比她所以为的多。她并不慌乱,反而觉得解脱。谈完话,她走出来,就可以正式和过去划一个分界线了。

保安处长找的办公室在一座假山后面,原先是建筑学院学生的画图室,为了采光好,窗户很大。窗户外面有一棵粗壮的梧桐,叶子全没了,直挺挺的,像水泥浇铸的假树。

保安处长没有跟进来,陆原发现周梵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该走了,留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四周很安静,这种安静不只是指没有声音,还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空**,空得你根本不相信宁大里还有这么个地方。陆原感到有点饿,好事,饥饿能让头脑保持清醒。

办公室里有两张办公桌,吴梦蜻一张,舒楠做记录,坐了另一张。吴梦蜻让陆原拿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他其实想让她站着。他和这丫头气场生来不合,瞧她那坦坦****的样,怎么瞧,怎么来气。不过他是一个成熟的警察,工作的时候,不会带进个人情绪。

习惯的,先用目光从上倒下扫视下犯罪嫌疑人,咳,是谈话对象。吴梦蜻用力地咳了一下,问:“你觉得失忆是玄学还是哲学?”

陆原不加思索:“我对这些没有研究。”

“我觉得是病。丢失记忆的人不算少见,很多人的反应是惊恐不安,我上一次见过一个失忆的人,抱头蜷缩在角落里,我不过轻轻咳了一声,她就惊得跳了起来,然后放声尖叫。更严重的,连生活自理都成问题。像你这样,实在罕见,你看,你记得宁大,记得餐厅,记得我们刚走的那条路,记得各种实验设备和器材,可是又有些人有些事,你说你不记得了,这有点像选择性失忆。怎么选择,由你来决定。”

陆原看着吴梦蜻咧开一嘴的白牙,套路,他在激怒她,想看她惊慌的样子,想看她慌不择言。“不是选择,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些记得,哪些不记得,只有遇到了,我才能知道它在不在我的记忆里。”

“那些丢失的人和事,你好像并不在意。”吴梦蜻语调上扬,笑得像抓住了什么语柄。

“他们于我是陌生的,我怎么在意?”

“正常人都会感到好奇,会努力去追寻,而你很随缘。这种现象太特别了,我们来探讨探讨。啊,我还没介绍自己呢,我的本职工作是法医,今天临时抓来顶个班。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些专业术语,我勉强听得懂。”

原来是个法医,不像!陆原对法医的印象,差不多是《暮光之城》里男主爸爸那样,苍白阴冷,眼睛血红,惜言如金。这位,四肢发达,讲话油腻,眼睛有点像鹰,看谁都像是势在必得的猎物。

“刚刚在实验室,教授问我们想攻克什么样的项目,有一位兰博士说脑部病变值得挑战。人身上最难研究的器官就是大脑,大脑的复杂程度,现在的研究,连皮毛都触摸不到。不要谈研究,想画出动物的标准脑模型,比登上火星都难。最新出版的《科学》杂志刊登了一篇重磅论文,来自美国科学家们的通力合作,他们花了12年时间终于把一只黑腹果蝇的脑部神经连接组画了出来。这只果蝇大脑只有一粒小米那么多,却已包含3016个神经元,以及54.8万个神经突触,需要借助高性能计算机才能把这个连接组完整地画下来。再想想人脑,哪根神经罢个工,谁能掌控?”

舒楠正在疯狂敲打键盘的手指一抖,他看不到吴梦蜻的脸,直觉告诉他,吴哥此刻一定想骂娘。

妈的,她不是来谈话,是来给他上课的吧!吴梦蜻揉揉牙床,很久,没人在他面前这么卖弄过专业了。“你就没想过,罢工总有个缘由吧,总不会半夜睡醒了,哎呀,我不干了,失忆了。”

“我生过一场病。”

“什么时候?在哪里?”这个说法总算接点地气。

“两年前,在鲁省的一个山区。”

从宁大失踪后的第一个落脚点,跑得够远的。“病得很严重?”

“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理上的。我几乎失去了人的基本情感,也丢失了部分记忆,我那时痛苦得几乎死去。”

她能这么说,生病肯定是真的,但失忆,被她巧妙地避开了,吴梦蜻在心里面冷笑。“你没发现么,你真的是个幸运儿,不仅痊愈了,丢失的部分记忆,简直就是你的断舍离。这不,你的生活没受到半点影响,以后还会天天向上舒楠,口干就喝水。”咳、咳,咳死他算了。

舒楠是想提醒他说错话了,保安处长不是说了么,陆原私自离校被处罚了,取消了她的研究生资格,这个影响不大么?他当年在学校挂个科,都死去活来的。

“断舍离?”吴梦蜻绕了一圈,又回来了,陆原知道必须要给他一个说法。“我觉得可能是人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它能淡化我们生命中经历过的困窘、踌躇、落败、恐惧、愤恨等负面内容,让我们更多地专注于当下。与其在头脑储存的记忆中不停地深挖、回放痛苦,不如学会摒弃,轻装上阵。”

“也包括曾经那些犯过无法面对的错?比如私自领用实验不需要的二甲基亚硝胺那样的剧毒?”

“17世纪瑞士有位游医给出了一个著名的定义:万物皆有毒性,没有任何一种物质是无毒的,有毒无毒的区别就是剂量。”

陆原像是答非所问,其实也算回答了,二甲基亚硝胺,不要谈虎色变,人家用处多得很,本来就不是作为毒药的存在。还有,她投毒了吗?没有。再问她有没领用,她说不记得了。妈的,妈的,吴梦蜻暗暗骂了两声。

陆原还没有说完,她垂下眼帘,看着地面上的一个黑点,那块像是个陈年污迹。“做科学实验,要用到各种试剂。上第一堂实验课,老师就严肃地告诉我们,对于试剂的使用,一定要严格按照操作流程来做。他给我讲了个故事,1996年,美国一位女化学家为了更好的研究汞离子,她使用了被称为‘地球上最危险的剧毒金属之一’的二甲基汞。实验过程中,出现了一个意外。有两滴二甲基汞溶液不小心落在了她的橡皮手套上。她也没太当回事,反正戴着手套也不会和她的肌肤有什么接触,就像平常一样做完了实验。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两滴**要了她的命。汞有剧毒,有挥发性,极易化作水银蒸汽进入体内,造成中毒。她死的时候,体内的水银浓度,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四千多倍。”

吴梦蜻心脏剧烈地蹦哒了一下,耳朵嗡地一声,所有的声音,面前的桌子、僻静的办公室、外面那棵像假树的真树一切都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一个陆原。

金陵被投毒的那瓶二甲基亚硝胺,是被装在一个普通药剂的瓶子,随意地搁在杂物柜里。他们自然理解成有人领用了二甲基亚硝胺,后来把它换了个瓶子装,于是只聚焦于谁领用了二甲基亚硝胺。他们疏忽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常识,二甲基亚硝胺泄露一点点,就已经是实验室的重大事故,怎么可能换瓶?那个普通药剂的瓶子里本来装的就是二甲基亚硝胺,它不是从研究所的器材室领用的。那么,它是怎么被带进实验室的?是什么时候带进去的?从时间上推算,那时研究所主任是常醒月,常醒月已经化成了一捧灰,埋在土里半年多了。

细思极恐!

陆原有没领用过二甲基亚硝胺不重要了,她和金陵中毒案没有半毛钱关系,至于失踪、失忆?人家说了,大脑的构造太复杂,那么多神经呢,哪根神经做出什么事,不是人力可掌控的。再说,人家也付出了代价,几年研究生白读了,还失踪了两年。

看似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可是,她说了么?她什么也没说。如果他没说自己是个法医,她会不会给他讲那个女科学家的故事,暗示他走错方向了?天知道。周梵他们还说要带她去测谎测试,要是真的去了,那个测谎仪在她面前,分分钟举手投降。

吴梦蜻看着陆原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手也不大,但十指纤纤,还算好看。有个叫冯唐的家伙说过:你可以不屠龙,但你不能不磨剑。陆原这只纤细的手里是有剑的,还很锋利,不仅可以防身,还可以杀敌。那个发到邱文瀚手机上的神秘信息,是她发的吧?除了这个,她还知道研究所里发生过什么故事呢?

聪明的人,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陆原可不是一点聪明。情况了解到这,没有再把陆原留下的理由了,吴梦蜻板着一张脸陪陆原走到假山边。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他还是想再问个问题:“你有考虑过周梵的感受么?”

“我不记得他了。”陆原的声音很平,也很无奈,吴梦蜻差一点就相信了。相信个鬼,吴梦蜻可以以自己的人格发誓,她根本就没失忆,可是,证据呢?有了证据,又能把她怎样。愿意记得谁、忘了谁,那是人家的权利。他是中国警察,可不是太平洋的,管不了那么宽。但是感觉就像吃了半条虫,一半在嘴里,一半在嘴外,这不得把人给逼疯啊!

所以说,他真的很讨厌这个丫头。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冬天的太阳很高,照到地面上,那点热度都散了。很冷,风吹得都像能把人穿透。这样的天气,树荫下的长椅上,有个男生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在弹着一把吉他。司牧洋看着他娴熟地拨弄着琴弦,真替他的手冷。男生琴弹得不错,唱得一般般,勉强能听出唱的是什么,就是和调,各管各的。

和实验室昂贵的设备和器材比,司牧洋的办公室太素朴,唯一的优点是窗外的景观很开阔,面对的是一片巨大的草坪。

“什么?”

“他唱的这首歌的歌名。”肖鹏跟着旋律哼唱了两句,居然没走调,司牧洋不禁莞尔。“想和我聊聊高翼?”肖鹏是个特别注意分寸的人,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很长,从进了实验室,他就严守学生与导师之间的界限。

肖鹏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摇摇头:“不聊。”他和高翼没这么深的交情,高翼那样的人,也不可能和谁有交情。别以为他不知道,高翼看他也不顺眼,好几次说话都呛他。司牧洋一开始不是非要他走,是他不给自己留后路。

司牧洋也厌烦提起高翼:“那你想聊什么?”

“教授,陆原去了快三个小时了。”兰舟远到门口看了有八趟。

“有这么久?”

肖鹏默了一会:“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司牧洋这才明白肖鹏是在担心陆原,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要是真有什么事,警察来的时候,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肖鹏感到怪异,教授讲得就像他被警察也找过谈话,很有经验似的。“周梵教授今天也来了。”

“是的,他”肖鹏的语气隐含着一丝深意,司牧洋看着他,“你以前就见过他?”

肖鹏愣住,眼睛眨得很快:“教授你没在网上查看过周梵教授的个人资料?他的本硕博都是在燕大读的,算是我的学长。”

司牧洋想起他当初向肖鹏打听陆原,问起她的导师是谁,肖鹏一下子就说出是周梵。“你们之间很熟?”

“不熟。不过,刚刚他给我发了条信息。”

司牧洋开了句玩笑:“策反你做卧底?”

肖鹏神情有些古怪,别扭道:“他让我以后对陆原多照顾点。”这也太抬举他了,就陆原那强悍的实力,照顾他还差不多。

司牧洋目光定住,隔了一会,眉尖拧在一块,问道:“周梵读书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肖鹏像背书似的:“品学兼优,励志青年,吾辈楷模。”

司牧洋难得八卦一回:“那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吧,他有女朋友吗?”

肖鹏摇头:“没有。不过听他室友提过一句,说他很欣赏夏璃那个类型的女生。”

“夏璃?”

“哦,就是现在比较红的那个明星周萤,夏璃是她的本名。她一进燕大就引起了轰动,漂亮女生年年有,像这种明星级别的还是罕见的。”

司牧洋脑中突地跳出袁迅一提周萤就深恶痛绝的那张脸,不禁莞尔。“周梵没有行动么?”

听听,周梵是个非常理性、缜密的人,他对他的人生有着严密的规划,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绝对会一丝不苟的完成,和个人喜好无关。而这样的一个人,前一分钟,对陆原落井下石,后一分钟,对陆原关怀备至司牧洋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他下次再问起陆原什么,你如实告诉他。”

肖鹏嘴巴张得很大,几个意思?

司牧洋抬起头,眼望着远方:“他不是让你照顾陆原,而是想通过你,知道陆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长椅上的男孩又唱起来了:“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多幸运,我有个我们。这悠长命运中的黄昏,常让我,望远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