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如周瑜所言,战事焦灼至此,仅差最后一击。当朱桓的伏兵出现在山岭间时,逼得赵云不得不率骑卒回撤,控卫刘磐的侧翼。

当赵云率骑卒撤离时,孙权及张纮等人长吐了口浊气,心中稍定下来。

赵云的威慑力太恐怖了,孙权依稀还记得彭泽城下那幕场景,斩将破敌,深突敌阵,勇武无前之貌。今率骑卒坐镇侧翼,逼得所有人不敢动摇轻动。

周瑜见到出现的朱桓,神情大喜过望,拉着孙权的手臂,说道:“麾下,朱桓伏兵已现,可命程公率军压上,骑卒夹击,或可击破荆州军左阵。”

“好!”

孙权激动的吩咐说道:“传令,让程公率军压上,此战胜败在此一举。”

其实不用孙权吩咐,程普自己也发现了这个最佳的时机,让江东侧翼骑卒压上前去,又命防守赵云的精锐步卒支援与刘磐作战的正面军士,发起猛攻。

此时,撤回本阵的赵云已是兵分二部,一部让刘封统率骑卒探查且阻挡朱桓伏兵,一部由自己统率保卫刘磐侧翼。

赵云麾下骑卒虽是分出半数,人数少于江东骑卒,但对于赵云来说又怎么会畏惧。当江东骑卒杀上来之时,赵云大喝一声,纵马持弓驰出,身后铁骑紧随其后。

双方骑卒先用箭矢互相问候了一番,赵云帐下的骑射手,射翻二三十骑,逼得江东骑卒不得已持槊对冲。

赵云弃弓上槊,拨开不知从何处射来的两支箭矢,率骑卒奔驰杀出。

几个呼吸的时间,两支骑队狠狠地撞击到了一处。

骁勇的赵云作为领头之人,白马当前,手中长槊挥舞,顿时连杀数人。统率江东骑卒的程咨见状,勃然大怒,不知者无畏,拍马持槊向前迎敌。

程咨作为江东老将程普之子,因其父善骑,自幼善习骑战,在江东中以善弓马著称。今见赵云杀害自己手下将士,血性方刚的他早已大怒。

两马交错,在程咨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赵云轻而易举挑飞程咨手中的长槊。进而又在程咨惊恐的眼神中,赵云顺势横摆长槊,槊杆先砸断程咨的臂骨,然后再抽到他的胸前。

在战马的冲击力下,力若有千钧之重,程咨被打得连人带甲百数十斤凌空飞起,又重重地摔到地上。

以寡敌众,凭借赵云的骁勇,不仅抗住了江东骑卒的冲锋,甚至在赵云的率领下,荆州骑卒反杀江东骑卒。而江东骑卒凭借人数优势,勉强维持攻势。

相较于骑卒的骁勇,刘磐所部就难撑了,本来因赵云在侧翼威胁的关系,他与程普打得有来有回。在朱桓伏兵出现后,程普派遣侧翼的精锐步卒投入战斗,猛然间加大了攻势,让刘磐有些措手不及,向中军禀明了战况。

荆州中军,刘备观望战场局势,眉头紧皱。

当下局势虽非是急转直下,却可以说是陷入僵局当中。他手上准备派出加强攻势的白毦兵,如今只得握在手上谨慎使用。

“孔明,将白毦兵投入翼德帐下何如?”刘备问道:“然某恐国安所部难以抵挡程普麾下将士。”

诸葛亮沉吟少许,说道:“亮观军旗调度,孙权已加派中军兵力而出。中军空虚,若能突破敌阵任何一部,必能动摇江东兵马。主公不如暂且等待一二,观三部军阵动向如何。且当……”

就在诸葛亮讲述自己的想法之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在江东军侧后方的山岭上,烟尘滚滚,鸟群腾空而起,隐约间有人群的呼喝声传来,几面简陋的军旗飘动,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刘’字。

“主公~”

诸葛亮猛地回神,指着烟尘滚滚的方向,大声喊道:“可是主公提前布置的我军兵马?”

刘备看着突然杀出的部队,头冒问号,摇头说道:“全军兵力皆已在此,备并无布置此部兵马。”

刘琦神色凝重,紧张问道:“可是江东援军否?”

“应该不是。”诸葛亮说道:“若是江东援兵,岂能会向孙权中军而去,当是夹击我军侧翼才对。”

说着,诸葛亮年轻体壮,顺着车驾的扶手就准备爬上车,试图登高望远,看清是何军士。

就在诸葛亮欲攀爬上去之时,诸葛瑾、步骘二人脚步匆忙地赶了回来,欣喜若狂说道:“将军,那日被将军放走的山越人尤骞率山越精壮之士千余人前来助阵。”

尤骞为识别敌我,特意让族人跑到汉军营寨,告知留守营地的诸葛瑾众人。得到消息的诸葛瑾急忙与步骘同来,向刘备告知这件事。

“什么?”

刘备面露不可思议之色,惊讶说道:“山越蛮人率部相助?”

“正是!”

诸葛瑾喘着粗气,拱手说道:“将军仁义著世,山越百姓尽服。那日将军心怀怜悯,饶恕山人杀马之罪,又赐下粮草,与蛮人有救命之恩。他们今见将军战事焦灼,特率族人相助。”

诸葛瑾、步骘、严畯三人投效到刘备帐下,与刘备那日心怀恩德,放走山越蛮人有关。当时三人在犹豫是否为刘备效力时,军中忽然传来这则消息,令三人惊讶不已。商讨半响之后,这则消息成为他们三人为刘备效力的引子。

步骘趋步微微靠前,沉声说道:“穆公亡马,韩原之战,得野人三百相助,得以大胜晋军;将军亡马赐粮,得山越千人相助,此乃得胜江东之时。当不可错失机遇,请将军迅速调兵遣将。”

“孔明何如?”

少顷,诸葛亮观察战况,说道:“所言属实,今山越蛮人将与江东军士交锋。主公当遣白毦兵上前。”

刘备深深吐气,深深吸气。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时的仁义之举,会给自己命运带来不一样的改变,他仅是心悯山越蛮人而已。

他幼年亡父,家道中落,唯赖阿母抚养。那时的他仅记着母亲起早贪黑,为了那点钱财,编织着草席鞋履,拉扯自己长大。

他自己出生底层,虽于乱世之中行杀戮之事,然而心中却依旧有柔软之处,即难见他人疾苦而已。

今自己被自己所行仁义之举相救,让他又怎不感慨!

刘备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沉声说道:“陈到听令,命你率白毦兵支援翼德所部。”

“命全军擂鼓,发动总攻!”

“诺!”

“咚!”

激昂的战鼓声传遍原野,中军旗杆上飘起了象征总进攻的红、玄、青、白、黄五色旗。

伴随着中军的军令下达,刘磐、张飞、文聘三部内休息的将士们哗然起兵。他们虽是力竭轮休,但是面对军令,他们必须起身作战。

且他们也嗷嗷直叫,在他们过去一年的记忆中,凡是刘使君下达此军令,几乎全胜,他们相信今日也是如此。

“杀!”

与此同时,尤骞率山越蛮族出现在孙权中军的侧后方,前排山越锐士单手持藤盾,单手挥舞着投石索。待手中的投石索旋转达到高速之时,将那石头抛投出去。

“扔!”

在尤骞的呼喊声中,山越锐士将那些投石发射而出。那些发射的弹丸被钻出了小孔,在空中飞行会发出嗡嗡的声音,好似马蜂之声。密密麻麻的投石在天空中飞舞,犹如遮天蔽日的冰雹般,从天空上砸向江东军阵。

“砰!”

江东士卒射出一波箭矢,他们便迎来铺天盖地的石弹打击。他们这些组成密集军阵的步卒难以躲避,被打得头破血流,哀嚎不已。即便有些士卒身着铁甲,但是也被弹丸隔着盔甲重创脏器。

冲锋间,数十名山越士卒中箭而亡,然而大量的石弹又是投掷过来,砸得那些江东军士卒头晕眼花,趴在地上抱头鼠窜,哪里有盾牌,一群人皆挤在盾牌身后。密集的方阵早已出现松散,弓弩手哪敢与石头对射。

短短几个呼吸间,山越士卒投掷出数千枚石弹,将中军薄弱的方阵砸得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投石索这种简陋却又粗暴的武器,从人类起源开始流至后世,传承数千年,定然有其中出色之处。投石索虽不如弓弩射程远举有出色破甲能力,在正面战场上少有出现,然而若是在侧面作战中,作为奇兵的突击力量使用,效果不同凡响,犹如标枪一样。

山越百姓缺乏制作弓弩的技巧,常年生活在山地的他们,练就一手出色的投石索技巧。往昔与汉人正规军作战,他们投石索作用不如大军的弓弩,然而他们当下作为奇兵突然杀出,可以说是作用惊人。

这些被投石索砸得抱头鼠窜的江东军士,并非步卒精锐,仅是作战辅兵,让他们举矛呐喊可以,但如今让他们作战却是难为他们了。

在蒋钦率精锐增援董袭之时,江东中军已是薄弱,后赵云回撤,程普追击。江东军将主力力量布置在前排,后方空虚且士卒多是老弱。

“杀!”

在面对山越人的冲击,他们如何能够抵挡。尤骞持刀突入江东军阵,藤盾格挡刀矛,手中的刀刃收割着江东军士的性命。身后大批果敢善战的山越蛮人杀入阵中,几乎就要冲垮了军阵。

眼看着突然杀出的山越人,孙权、周瑜二人几欲吐血。

对于今日的苦战,周瑜早已做好准备。

在左阵进展不利,他也能想到,中军险被突破,他也能理解。他真正的后手在于朱桓的伏兵,通过朱桓的突然出现,为他们大军制造胜利的希望。

这场仗周瑜始终抱着充足的信心,在孙权的激励下,江东军上下士气高涨,己方兵力又多于刘备,且又有自己的布置。他相信坚持下来,江东军定能取胜,从而击败刘备。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谋划着这场仗被一群山越人所破坏,这些山越人在紧要关头杀出,破坏自己方案。利用往日瞧不上的投石索,砸得士卒抱头鼠窜,乱作一团。

周瑜抬头仰望苍穹,心中涌出强烈的无力之感。

想着荆州军之前的那些举措,安抚山越,团结山民,秋毫无犯,军民和睦。如今看到报恩的山越人,他能理解了诸葛孔明为何这么做了。

人心不重要,但却也是最重要的。

孙权胸闷不已,仿佛有万钧巨石压着,让他喘过气来。

黟山诸县没了,丹阳郡没了,江东亦是岌岌可危。

孙权拽住周瑜的袖子,瞳孔瞪大,血丝密布,低喊道:“今日为何会这样?”

周瑜问心无愧与孙权对视,沉声说道:“棋差一招,刘备、诸葛亮收买民心,肃以军纪;我军各部桀骜不驯,多有欺凌山民,麾下为收军心,放纵军士之。今非败于瑜之谋略,而是败于民心之上!”

闻言,孙权恍惚了下,不由松开周瑜袖子,闷闷说道:“今当如何是好?”

周瑜调整好心情,冷静说到:“山越蛮人夹击我军后部,军阵已是动摇,将杀到中军。赵云已挣脱我江东骑卒,似乎朝我中军杀来。前部虽稳,但此时若是不撤,我军将被全歼。”

“今时撤至昱岭关,尚可保全些许士卒。合贺校尉万人兵马,依托笠泽或可一战。若是不撤,恐吴郡难保。”

“撤退嘛?”

孙权又是不甘心的问了句,目光却是望向北面,果如周瑜所言,赵云率领骑卒杀退江东骑卒,且他似乎发现山越人的动作,准备从山越人破开的口子,杀入军阵当中。

孙权看着那白马骑将心中不由发毛,连连应和说道:“可从公瑾之言。”

在周瑜的建议下,让董袭、蒋钦率前部殿后,陈武、程普二将自行撤退。

中军大纛后撤,江东军士都看见到了。

瞬间,各部江东军士奔走后退,只想着远离战场。江东骑卒更不用说,仗着马快,直接奔走。前排精锐的军士被遗弃在战场上,非逃即降,根本没有战心。

战场上除了董袭、蒋钦还在抵抗外,已无其他军队。甚至在抵御一会后,董袭、蒋钦二部也扛不住冲击,军士溃散,各部自行逃离。

溃兵之中,董袭被军士端了脑袋,蒋钦中箭被迫跳水而逃。

荆州军追杀数里,尸体相积,降者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