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

夜幕下的黄山山区,比平原地区冷得多。

草木搭建的棚帐当中,受伤的将士同躺在大通铺上,为疼痛而哀嚎着。医师或在为士卒包扎伤口,敷上随军携带的草药;或是端着汤药喂着士卒饮下,缓解他们的疼痛。

听着络绎不绝地的呻吟声,刘备披着外袍,抚慰受伤士卒。

“主公!”

受伤的军士们见到刘备前来,纷纷想挣扎起身。

刘备双手下压,笑道:“诸子有伤,无需多礼,好好养伤即可。”

“谢主公!”众军士感激地答道。

在战后探望受伤军士,这是刘备养成多年的习惯了。他也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物,深知普通士卒怎么想。若想让军士为自己效力,该有的关心,可不能少。将领视手下为手足,手下才会以性命相报。

刘备也从来不是画饼大师,关羽、张飞能如此不离不弃,并非他魅力有多么爆表,仅是待人以诚,视关、张二人为家人、心腹而已。

刘备拍了拍身侧年轻士卒的肩膀,神情温和说道:“身体如何?”

年轻士卒红着脸,说道:“左手被砍了一刀,并无大碍,不久便能为主公效力。”

刘备见士卒所盖被子薄,不由伸手探入感受温度,仅感温热传来。继而又摸了摸士卒的腿,发现他身躯蜷缩。

“怎么回事?”

刘备皱着眉头,带着怒气说道:“受伤军士被单怎么如此单薄,没有厚的被褥吗?”

跟在刘备身后的军候走上一步,面露难色,说道:“启禀主公,我等多次向后勤催促,皆言冬装、被褥还没送到,非是在下有意为之。”

“冬装、被褥还未送到吗?”刘备的脸色并不好看,扭头看向孙乾,说道:“公佑,不是让你催促元直、承明了吗?”

孙乾趋步而出,摇头说道:“启禀主公,元直、承明向荆州书信求冬季军需,然蔡瑁回信言,大军被褥不幸走水,仓库被烧,今已严查官吏,一一问责,让我军先行筹备冬季军需。”

“今元直、承明已紧急调配豫章、鄱阳二郡妇女,筹备冬季被褥、棉服,可能会慢上几日。”

刘备忍着怒气,将孙乾拉到棚帐外面,低声说道:“公佑为何不早说?”

孙乾叹了口气,说道:“大战在即,我等怕动摇军心,故而不敢禀告主公。本想待主公询问战果之时,再告知主公。不料~”

“哎!”

刘备紧握着剑柄,冷声说道:“蔡瑁奸人,屡用走水借口,致使我军军需短缺;又行刺杀之法,害某于檀溪。今后若有机会,备必杀之,以泄心头之恨。”

今时得胜孙权,刘备本欲乘胜追击,深入吴郡之中,彻底灭孙权,拿下江东。不曾想蔡瑁又在扯自己后腿,拖着冬季的军需服装不给。面对绵长的补给线,没有棉服又无被褥,在冬季深入吴郡,大军根本就打不了仗,说不准还会非战斗性减员。

刘备看了眼身后的棚帐,吩咐说道:“此战得胜,我军缴获江东军辎重不少,尽快将被褥送与伤兵避寒。且让人多在帐内生火盆,以驱寒气。”

“诺!”

刘备抚慰完伤兵后,进而回到大帐,处理军务。

“主公,此战我军大胜斩首二千六百余人,俘虏江东兵卒四千余人,斩杀敌将周泰、董袭、程咨等三名将领,又缴获战马一百余匹,甲胄四百余领,弓弩千张,粮草、辎重难以计数……”

诸葛亮将战俘及战损情况,递上去说道:“我军阵亡将士约七百多人,轻重伤将士一千二百人左右……”

诸葛亮的文疏颇是详细,上至具体斩俘,下到缴获军需数目,让刘备一目了然。

刘备端坐在榻上,将文疏放了下来,不甘心说道:“孙权所部大败而走,麾下精壮将士多有死伤,若能乘胜追击,必能攻入吴郡。可惜蔡瑁又借走水为名,短缺我军冬季辎重。”

诸葛亮沉吟少许,说道:“主公,亮以为我军即便有冬季辎重,亦不可轻易进兵。”

“哦!”

刘备抬头看向诸葛亮,好奇说道:“孔明何出此言?”

诸葛亮放下手中的羽扇,说道:“启禀主公,近月以来刘荆州病情加重,难以理事,襄阳内外皆被蔡瑁、蒯越二人把持。昔主公得以南下,乃蔡瑁、蒯越二人谋划到紧要关头,唯恐主公与长公子破坏二人谋划。”

“今蔡瑁、蒯越得手,隔绝刘荆州内外音信。今秋冬可以走水为名,断绝我军冬季辎重。明岁春夏恐又会以缺粮为由,不向我军提供兵马钱粮,届时我军又当如何是好?”

诸葛亮又用羽扇遥指黟山,说道:“且黟山六县尚未攻取,金奇拥万户于乌聊山,毛甘握万户屯安勒山,陈仆、祖山等率两万户屯守林历山。得主公赐粮之恩,山越诸蛮归心者数千户。”

“以亮之见,主公与长公子何不收兵回师,安抚黟山六县,以兵威降服五万户宗帅、山越,编户齐民,出兵纳赋,教化诸蛮;又施以德政于鄱阳、豫章二郡,休兵罢战,聚拢钱粮,以待明年作战。届时即便蔡瑁、蒯越断大军军需辎重,我等郡县亦可自我筹备。”

诸葛亮的行为偏好是稳扎稳打,徐徐而进,不太喜欢过度征伐,滥用军力,且又伤害百姓。

在诸葛亮看来刘备借荆州之力下江东,早期是没有问题,但如今刘表患病在榻,蔡瑁、蒯越渐渐掌握襄阳内外大权。刘备可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过度依赖荆州,而是需要搭建自己的行政体系,通过占领区的县乡提供兵马钱粮与大军。

孙乾亦有同感,说道:“主公军师所言不无道理,彼时我军下江东如婴孩,仰人鼻息。今我等已壮,又攻略丹阳诸县,若再仰人鼻息,届时擒住我等咽喉,我军将受制于人也。”

刘备叹了口气,说道:“孔明、公佑所言备岂能不知,仅是备担心曹操脚步。备从仲邈口中得知,曹操已克河北,二袁北逃。若不抓紧时间,备担忧江东未克,曹操却已率兵南下。”

诸葛亮挺直腰板,朗声说道:“河北局势,亮略有知晓。曹操虽取河北,但并州高干仍在,二袁北逃幽州,且有塞外乌桓为援;辽东公孙氏,又恃远不服。以亮观之,曹操当西取并州,北灭乌桓二袁。若二袁逃至辽东,曹操挥兵至辽东,**除辽东,取二袁首级,方敢南下。”

“北方辽阔,曹操虽兵马强壮,但少则三年,长则五年,不能扫**诸雄。今孙氏仅剩吴会二郡,待主公内修民政,越至明年,挥兵东征,一年足可灭孙氏。届时内修武功,修船练兵,可待曹操南下矣!”

刘备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

见状,步骘拱手说道:“主公,我步氏族人从山阴迁徙而出,骘得族人书信,言孙权帐下平东校尉贺齐率军征讨会稽山越蛮夷而回,兵马约有万人之众。且吴郡乃孙氏起兵之地,族人聚集之所,孙权得此万人,又借地势民情,当可与我军相抗。”

闻言,刘备神情微动,抿了抿嘴,说道:“既然如此,就此休战,命诸将进取黟山六县,备于此收编山越、宗帅。明年春,出兵吴郡,剿灭孙权。”

“主公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