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夏。
许昌,尚书令府。
董昭笑容满脸,趋步入堂。
荀彧见董昭入堂,脸色淡然,问道:“不知公仁此行所为何事?”
董昭在侍从的招待下,坐到席上,笑道:“不知令君可知曹公击败马超,降服韩孚、马超二人否?”
荀彧微微颔首,说道:“破贼降敌,复关西旧土于我大汉,曹公功不可没,彧又岂能不知此事?”
董昭笑呵呵,说道:“曹公功勋卓著,威加海内,丞相之荣难以尊之,昭与诸卿欲向天子上奏,请进曹公爵位,然不知令君之意何如?”
荀彧脸色不悦,说道:“天下不平,刘备作乱于吴楚,刘璋久居于巴蜀。曹公已为人臣之盛,莫非欲与比二刘乎?”
“彧以为曹公今当谦让,不宜进爵,何不如待天下承平时,再议进爵之事。”
董昭皮笑肉不笑,说道:“昔周旦、吕望,当姬氏之盛,因二圣之业,辅翼成王之幼,功勋若彼,犹受上爵,受土开宇。”
“追忆往昔之时,外戚、宦官乱政,董卓兵入洛邑,废立少帝,夜宿龙床,屠戮公卿。时值海内倾覆,宗庙焚灭,群雄并起。唯曹公躬擐甲胄,周旋征伐,为百姓除害,使汉室兴复。敢问令君,此功比周公、子牙何如?”
“诸将功臣,受爵一县,今曹公与并侯一县,敢问令君,又何以尊荣曹公?如赏罚不平,岂不有违天下士民所愿?”
荀彧微抬起头,望着董昭那张惹人厌恶的脸,说道:“曹公本兴义兵以匡辅汉室,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节。今进爵受土,怕非人臣之所为。”
董昭沉吟少许,说道:“征讨不赏,赏罚不平,岂不寒将校之心?曹公闻之,怕心难平也!”
荀彧不以为然,说道:“淮南动**,何以言功?”
闻言,董昭的脸色沉了下来,说道:“既然如此,昭仅能如此回禀曹公了。”
“请!”
荀彧毫不畏惧,抬起手请董昭出堂。
“呵!”
董昭见荀彧如此不识抬举,心中冷笑不已。今时曹公欲进爵国公,已是铁了心,莫非你荀彧还能阻不成?
了解完荀彧的态度,董昭向乘车密见回师的曹操。
曹操在收降马、韩二人后,便向董昭、华歆、王朗等人暗示,又准备让韩孚、马超上奏,欲爵国公、加封九锡。然曹操却担心荀彧不同意,故而让董昭试探荀彧的意见。
荀彧作为曹操起家的功臣,股东之一,深受群臣、士人推崇。如果荀彧不同意曹操进爵国公,除非撕破脸,曹操很难强行进爵国公。
董昭伫立于堂内,向曹操如实禀告事情前后经过。
得闻事情原委,曹操微眯眼睛,再次反问道:“文若果真不愿孤进爵?”
董昭摇了摇头,说道:“丞相,荀令君便是如此言语,望丞相能谦逊行事,秉忠贞之诚,守人臣之实。”
曹操的脸色臭了下来,说道:“昔天子于洛阳朝不保夕,无粮可食,唯掘野菜充饥。郭、李背逆妄上,若无孤率兵援之,天子安能存否?”
说着,曹操于榻上甩袖背腰,愤愤说道:“且若无孤率兵扫**四海,今不知又有多少称孤道寡之徒。”
董昭思虑少许,说道:“丞相何不如将荀彧置之不理,让文武公卿上疏天子,以奏封国公之事。”
“不可!”
曹操停下脚步,沉声说道:“文若从孤兴兵二十余年,提拔官吏众多,陈群、杜畿、司马懿、严象、韦康等人皆是其推举之人。今若强行进爵,必是引发争斗,于内不安!”
“丞相,那当如何是好?”
思虑间,董昭以手为刀,似乎建议曹操将荀彧杀死,说道:“或何不如将其~”
曹操眯着眼睛,淡淡说道:“文若所言不无道理,霍峻兵破合肥,江淮糜烂,此乃孤之过也。”
说着,曹操吩咐说道:“待孤面见天子,则率中军东进,巡视淮河。时孤将表奏天子,委文若出任督军,参丞相军事。”
董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拱手说道:“丞相南巡江淮,昭与诸卿于许昌备九锡之物。待丞相功成,昭当为丞相上表天子,赐河东、河内、魏郡、赵郡、中山、常山等河北十郡为魏国。”
“善!”
曹操微微颔首,说道:“既劳烦公仁了!”
“不敢!”
望着董昭告退的身影,曹操抚摸胡须,喃喃说道:“参议军事,居操之下,若仍是不愿,休怪操无情了!”
曹操言语间充满了冷意,他年岁已高,看不到天下一统的希望,今时没多少时间陪荀彧玩。
寿春之行,将是荀彧最后的机会。如果荀彧不反对他进位国公,一切水到渠成。若是荀彧不愿,只能狠心将他留在寿春了。
……
武汉,州府。
马谡捧着巾帛,穿过走廊,小跑入堂,将文疏送到刘备案上。
“主公,合肥急报!”
刘备放下手中的公文,看了眼行事毛躁的马谡,拿起文疏浏览起来。
“进武汉王?”
刘备盯着巾帛上的内容,颇是意动。
思虑良久后,刘备说道:“让孔明来一趟。”
“诺!”
“武汉王?”
“复土江淮!”
“黄龙现身于巢湖,九日而不散!”
“镇北将军臣峻、丹阳太守臣芳、护军将军臣云、鄱阳太守臣笃、九江太守臣济……镇北参军臣良、徐州别驾芝……”
刘备望着巾帛,低念霍峻上疏的公文内容。
此番霍峻上表的公文,不是什么江淮军事,而是之前蒋济说过的劝进王爵的事。
经过蒋济的操盘,巢湖上出现黄龙的身影,已在扬州传播开来。霍峻、糜芳、赵云、蒋济、高翔等北伐军中的核心文武署名上疏,建议刘备进位武汉王。
“亮见过主公!”
诸葛亮行礼拜见刘备,问道:“不知主公唤亮前来,所为何事?”
“孔明且坐!”
刘备将书信交予诸葛亮,说道:“仲邈今日上疏,言巢湖现黄龙,江淮文武欲尊孤进位武汉王。不知孔明以为何如?”
诸葛亮见刘备嘴角带笑,便知刘备心意,问道:“敢问主公,若汉帝南下,不知主公是否愿将基业与天子?”
“这~”
刘备犹豫少许,直言说道:“世祖言‘设使成帝复生,天下亦不可得也’。孤虽不敢自比世祖,但今时即便汉帝南下,孤亦不会出让基业。”
诸葛亮合上文疏,笑道:“既是如此,不知主公有何疑虑?”
刘备微微蹙眉,说道:“非孤不愿进位王爵,而是仅因巴蜀战事仍在,曹操北据中原。今仓促进位武汉王,怕是不妥。”
诸葛亮轻摇羽扇,说道:“主公既愿进位王爵,何不如将此疏留下,不以驳斥,如此仲邈及江淮文武可知主公心意如何。”
顿了顿,诸葛亮说道:“主公帐下文武将校弃乡土,从军戎,为主公冲锋陷阵,冒矢石征伐,所为何事?”
“皆因主公有兴汉之望,故众人攀龙鳞,附凤翼,为主公殚精竭虑,以成其所图之志。今吴楚已定,霸业将成,天人亦应,而主公却逆众人之意,不正名号。”
“时恐众文武心思杂乱,有去归之念,呼号奔走,大众一散,则被曹操之所用,故众人之意不可逆。主公当为进王爵而思,让帐下士人知主公之念。”
群雄争霸都到如今这份上,如果刘备说自己没有称王开国之念,帐下文武人心必然混乱,则是任何事都无法避免的。
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人能为了那空洞的话而活着,如果刘备光喊着复兴大汉画饼,却不给别人分饼,最终手下的那批人必定会抛弃刘备,选择能给他们分饼的人。
刘备辗转中原,流落荆楚。陈群、袁涣、田豫、牵招等中原出众人杰,为什么离开刘备,选择投效曹操、袁绍。除了他们难离乡土外,核心在于刘备无法为他们分饼。
历史上刘备为什么到了荆楚开始崛起,除了依旧能画饼外,而是他有能力分饼了。
打下成都,尽取府库钱财与众人,不是刘备败家,而是刘备要分饼笼络众人。没钱没关系,总有办法解决;若是人心散了,要钱能干嘛?
刘备捋着稀少的胡须,思量说道:“既是如此,孤留中不发,赐予金银与文中列名之人,以示孤之雄心。待攻破江州后,孤让仲宣留意各地祥瑞。”
诸葛亮持扇向刘备拱手,笑道:“恭贺主公,霸业将成也!”
“称王之事暂且不议。”
刘备将案几上的书信交予诸葛亮,说道:“今巴蜀消息传来,曹操平定关中,马、韩二人降服,已率军东归许昌。曹操留夏侯渊于关中,又遣使者与刘璋互通,恐有插手益州战事之意。”
沉吟半响,诸葛亮说道:“得陇望蜀,乃正常之事。以亮观之,曹操此番撤军,或限于粮草不济,或因江淮战事,不得已东归。故曹操欲插手益州战事,仓促之间亦难以动兵。”
“且此策或是曹操复行二虎竞食之策,让我军与益州厮杀,待时机至,南下巴蜀。”
“那这般如何是好?”刘备问道。
诸葛亮轻抚羽扇,说道:“此策虽妙,但需二虎搏斗。刘璋暗弱,岂能与主公相较。亮今下不为巴蜀战事忧,却为江淮战事虑。”
“孔明请言!”
“仲邈兵破合肥,席卷淮南。曹操见其威势,必率中原及青徐兵马,以临淮河。时江淮地广,仲邈分兵把守,亮恐江淮兵少,不利固守。”诸葛亮说道。
历史上孙权曾与吕蒙商讨过徐淮战事,吕蒙曾言如果东吴拿下徐淮,至少需要七八万兵马防守,且还怕不够。
吕蒙虽战略不行,但在战术上表现可以称道,如他对徐淮防守的兵力部署判断上没有问题。
淮河与长江不同,长江辽阔有水师就行,但淮河处处可过,北方政权跨越淮河南下并非难事。
守江守淮的核心在于利用淮河几百里的丘陵、湾地、洼地和沼泽等地带,形成战略纵深,依托城池防御,层层阻击,最终让北方政权不得已撤军。
诸葛亮虽不知江淮的细致军略,但他有从霍峻口中了解过,守江守淮的核心命门。
“此事易尔!”
刘备将心中的计划抛出,说道:“子敬于交州多时,孤欲改迁为江北副督,命他率交州军士五千北上江淮,辅佐仲邈镇守江淮。若战事不利,孤率白毦军五千人,增援合肥。”
鲁肃在交州治理几年,平贼乱,讨蛮夷,为刘备招抚了交州数郡。镀金、历练的任务已经完成,鲁肃已经没有留在交州的意义。
“那交州刺史,谁可胜任?”诸葛亮问道。
“孤意属步骘!”刘备说道。
诸葛亮思虑说道:“士燮遣子入武汉为质,交岭已安,子敬留守交州,亦是惜才。今让子山入驻交州,安抚民夷,当是可行。”
“善!”
刘备似乎念起什么,说道:“孔明以为马幼常才略如何?”
诸葛亮蹙眉思量,说道:“幼常善军谋,又能议政事,是为俊杰。若磨砺一二,或许今后能委以大事,为主公兴汉之事尽力。”
刘备不以为然,说道:“子山改任交州刺史,孤欲让秭归令蒋琬升任。不如让马谡下放至秭归县磨砺,何如?”
“此乃善事,亮岂敢不应。”诸葛亮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