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表》从万里之外的儋耳郡送至关中长安,历经月余时间,时间已至建兴八年。

当秘书郎们收到《陈忠表》一文,迅速上报于刘禅、诸葛亮,继而引起高层们的热烈讨论,甚至因事情过于离谱,中级官吏也是有所耳闻。

正月,大朝议。

刘禅身着冕服,端坐御榻上,望着朝堂上乌压压的官吏,问道:“儋耳郡太守诸葛番自陈隐情,言受曹魏之命诈叛入汉,今上疏陈情,望得我朝赦免。不知诸卿以为如何,赦免亦或治罪?”

董允手持笏板,起身说道:“禀陛下,诸葛番为细作,受命入汉,其罪当斩。今自陈细情,或能体谅,赦免其死罪。”

“陛下不可!”

潘浚闻声而起,语气加重,说道:“诸葛番之所以陈情,乃因魏国覆灭,受迫形势,不得不表。今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可将其发配宁州充边。”

“潘廷尉,此罚太重,恐不能服众。”蒋琬说道:“诸葛番虽为细作,但却无叛国之举,反而治边夷有功,今当因情而断,不可厉法治之。”

见表弟蒋琬说话,潘浚眉毛一挑,严声说道:“我持汉法,君理吏事,此事与卿何干?”

蒋琬毫不退缩,持板说道:“诸葛番所犯之事,虽触及大汉律法,但其当下仍乃汉吏。我为吏部尚书,有何不能上奏?”

“陛下,琬以为诸葛番或有罪,但罪不及发配宁州,望陛下、丞相明查。”

冕旒下,刘禅神情难以琢磨,显然他也为这件事犯难。

“丞相以为诸葛番之事何如?”刘禅问道。

诸葛亮眉目微蹙,说道:“诸葛番所奏之表,言语诚恳,感情浓郁,可明其心。且诸葛番尽心为公,政绩出众,表文中深言治郡之要点,初兴朱卢,欲造儋耳,可见其能。”

顿了顿,诸葛亮神情犹豫,说道:“其年仅二十余岁,才能出众,为一时之俊杰。其虽奉命入汉谋逆,但其并未坏我国事,反而有功于汉,今因细作之事,重罚于他,有违圣朝之风。”

在短短三年间,新置儋耳郡能在海南岛立下根基,多亏了诸葛番治郡,其结善蛮夷,经商互市,教化蛮夷,户籍数目翻了几倍。从政绩结果来看,足以证明诸葛番的能力。

不仅如此,诸葛番仅有二十五岁,如此之年龄,如此之能力,属实耀眼。

在诸葛亮查明诸葛番治郡政绩之后,心中生出几分爱才之心。若非因卧底身份,在未来日子里,诸葛亮忍不住会将其提拔到中央,或是其他边郡,让其好生为国效力。

刘禅从御榻起身,在阶上来回走了几下,心中有了想法。

驻步于玉阶上,刘禅环顾诸臣,说道:“朕读史记时,闻韩国遣郑国入秦,为令秦人疲惫,无力东出中原,故上呈修渠之策。然河渠未成,郑国便被秦人察觉。”

“时众人向秦王政进言,拟加诛戮郑国,以正秦法之威。然秦王大度,深明河渠之利,此虽疲秦数年,但却为万世之利,故免郑国死罪,令其复修河渠。更历五百年,郑国已亡,然河渠依在。”

刘禅语气变缓,说道:“诸葛番所表文字词情深,朕读之如触肺腑。其有远志,治郡有功,知错能改,诸卿何不能以郑国待之?”

“陛下欲免诸葛番细作之罪?更欲以其继续执掌儋耳?”董允严肃问道。

刘禅平日虽畏董允凭公规劝,但今却是不畏,抬眼与其对视,说道:“朕才浅德薄,能御天下,皆赖诸卿相助,故朕知敬才,更知礼遇贤才。今张番有才,朕用其治边事,有何错乎?”

董允神情微松,作揖而拜,说道:“陛下有圣明之心,今之所为无错!”

“陛下,刑法不可擅自变革,如张番谋逆起事,岂不置国家危险?”潘浚说道。

刘禅指着案几上的表文,问道:“张番奏《陈忠表》在此,如若欲叛,安会上疏?”

顿了顿,刘禅语气缓慢而深沉,说道:“夫圣朝治世,当用贤而退不贤。今贤人在世,朕不可不言。”

潘浚追问道:“今赦张番罪责,日后如若反叛,敢问陛下是好?”

刘禅并未与潘浚急眼,仅是笑了笑,说道:“朕为张番担保,其如若反叛,朕负此罪责。”

“今诸公在此,日后张番反叛,朕下罪己诏,以正朕之过失,何如?”刘禅反问道。

“陛下不必如此!”

见以罪己诏为赌注,潘浚苦笑几下,服软说道:“臣仅为国家而思,今陛下能识俊才,乃国家之喜事。”诸葛亮持笏板而起,缓和气氛,说道:“张番叛入汉,虽有不轨之意,但知错而从善。论其根本,本应按律问罪,然今陛下悯其才能,留职免罪,当能扬圣朝之名。”

“陛下英明!”

蒋琬说道:“天下初安,人心未一。今陛下怜悯张番,不仅可得一才,更能令降人知我朝重贤之所为,人心将渐附尔!”

“善!”

刘禅露出笑容,说道:“既然如此,免张番罪责,留职治郡,且赐为刘姓。下诏告诉张番,即日起,如其犯法,则朕识人不明,朕当亲斩之;如其立功,则与之共荣,朕知人善用。”

“诺!”

霍弋奉命而坐,与左右草拟诏书。

殿中官吏品味了刘禅的操作,心中顿生了几分佩服。

刘番是否值得刘禅这么对待,或许难以让人分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刘番如果真心归降,今得知刘禅这般操作,当会深感知遇之恩,不敢不为刘禅竭尽忠心。

刘禅坐回御榻上,笑道:“今值新岁朝议,不知丞相可有上报?”

诸葛亮趋步出列,举笏板道:“禀陛下,经二十州刺史总计而报,今国中有两百一十六万五千八百四十一户,男女一千四百二十八万九千一百二十三人,因赦免赋税、田租之故,国收……。”

去年为天下一统之后,首次统计天下人口的年份。其数目虽小于总人口,但总算是建立起覆盖全国的统治,及天下彻底太平,隐户将会不断出现,户籍人口岁岁都会增加。

汇报完工作后,诸葛亮拱手说道:“陛下,去岁为汉初治天下,今岁当降低赋税,令各郡郡守劝民入籍,以断人口、田亩为考科,如有懈怠,则治诸州刺史、诸郡守之罪。”

“丞相治政理国,朕甚是安心!”

刘禅合上奏疏,憨笑说道:“今既有口数,今后行户税,还是改行算赋?”

诸葛亮沉吟少许,说道:“昔之所以舍算赋,而征户税。实因百姓疾苦,常隐匿口数。如行户税,则能利于百姓繁衍,且少隐匿口数。”

“昔两汉治世,因口赋、算赋之故,百姓常溺死幼婴。今行户税有利百姓繁衍,广占无主之田亩。然因按丁分田,故又可令其出米。”

继而,诸葛亮上报说道:“今岁起行占田法,男子一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半之,女则不课。”

“每丁纳粟二石,南方诸州纳米;每户每年交绢二丈,绵三两,产布之乡纳布二丈五尺,麻三斤;徭役则另算,年岁长者,可出钱代服徭役。因距离远近,赋税另计,且蛮夷则另算赋税,不与汉同。”

在如何制定南汉赋税问题上,诸葛亮与诸卿讨论多时,且还与霍峻有过深入交流。

两汉赋税一脉相承,基本以重人头税而轻田租,本意欲让百姓广垦荒田,以来减轻人头税压力。因而两汉早中期赋税财政尚能保持运转,直到中后期流民增多,财政压力激增。

在执行过程中,因重人头税之故,百姓有时不敢生子。且随着天下可耕田亩的减少,过重的人头税反而会导致百姓流亡。

吸取两汉赋税失败的经验,南汉诸卿在诸葛亮的带领下,改革新税制,以户税为基本盘,以丁占田收田税,并服以徭役。

两汉以个人为征收单位,南汉以户税为基本盘,则主体征收者为家庭。此举将会减轻人头税的压力,甚至为了帮家庭分担人头税,百姓将会踊跃生子。

在田税上,依旧沿用两汉好的策略,即以每丁纳粮,而非以田亩数纳粮,依旧能鼓励百姓努力劳作。且随着户丁数的增加,将有助于纳粮数目的增加。

经诸葛亮、霍峻改良出来的赋税,以及贴近了唐朝的租庸调制。日后南汉因财政赋税出问题,说不准还能基于以上赋税进行改革。

赋税不仅于此,经诸葛亮改革,南汉还有盐、铁、蜀锦、糖四项国营税收,以来维持南汉当下的财政运转。

听着诸葛亮阐述税收,刘禅渐有所得,笑道:“新税颇有新意,有劳尚书台上疏详解各种税赋来源。”

“诺!”顾雍领命道。

朝议末尾,蒋琬上奏裁减冗官,虽引得有些非议。但在诸葛亮强力推行,以及尚书台诸官的配合,最终执行下去。

经数日通告、考核,朝廷淘汰了五百八十四名冗官,或被分配到地方任职,或是一次性领了五年的俸禄作为解雇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