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乍看起来也许令人奇怪,即我在罗列各种神圣属性时,居然没有提到最明显、最一目了然的那种类型,同时也是《圣经》中最明白无误的表示的那一种类型,因为《圣经》中说“神就是光,在他毫无黑暗。”[127]从逻辑上说,我无法将一个实际存在的物质或运动与其存在的条件或方式归为一类;我也无法合乎逻辑地从中分离某种东西,离开这种东西,就无法理解这些物质或运动。同时还要注意,尽管与其它对美的渴望相比,人类内心中对光的热爱是一种更加本能的感觉,我们却几乎无法分清哪些好感是源自光本身的美好,而哪些好感又是源自意识到它对我们生活所具有的必要性和巨大价值;我们也无法分清在那些莫名的痛苦中,有哪些是源自黑暗本身,哪些是源自黑暗令人产生的危险和无助感。此外,我们还应该注意到,真正美好并且完美地反映神圣本性的不是所有的光,而是拥有美的所有一般属性的光,是扩散的或无限的光,而非集聚于某一点的光;是稳定的光,而非令人惊觉或反复无常的光;是纯净的光,而非遭受污染或压抑的光。
不过,请注意有一种性质我们刚才在提到光时,才将它引入话题,在我们的视线仅关注于物质世界时,它也许会逃过我们的眼睛。那就是纯净。我认为这种性质最初的概念完全是物质性的,仅仅被用来形容颜色,那些能够令我们联想起最初这个概念赖以形成的物质状态的颜色。这是因为抽象地说,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种颜色会被认为比另一种颜色更加纯净,在我看来只不过是颜色复合程度大小不同而已:不过,在看到复合无数种颜色的中性颜色和最单纯的颜色时,人们当然都会产生纯净或不纯净的感觉。这个性质很难描述,我把它称为能量,也会让读者感到惊讶,因为在人们的心目中,纯净与能量显然很难相提并论。
不过如果仔细分析一下我们对于一般的不纯净到底是什么感觉,我认为我们就会发现它们特指物质的一定状态,在这些状态下,物质的各个要素处于某种相互关系中,无法正常发挥其作用;尤其是指生命活动或健康活力明显受到压抑的状态,比如形形色色的腐败和腐烂,从前的微粒因相互之间的积极作用而构成一个充满生命与活力的整体,如今却在腐烂或腐败状态下,蛰伏起来,凡有需要,它们都会被一个个抓住,一次次被盗用,死气沉沉,毫无反抗之力。因此,无机物和有机物之间的任何联系都会使人特别痛苦,因为从前者身上,我们似乎看到了后者的停滞和衰弱,于是本身并无可恶之处的事物,一旦与具有更大潜在活力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就会变得令人厌恶。比如灰尘和泥土,它们作为一个整体,并不会给人痛苦的感觉,但是它们如果散落在动物的皮毛上或使皮毛失去光泽,它们就会令人极为反感,因为这意味着皮毛健康的生命力将逐渐衰退甚至死亡。不过想要对这种感觉进行论证,却相当困难,因为不洁不仅被视为对罪恶的特殊惩罚,而且被视为罪恶的证据,因腐败而产生的不洁感因为其它感觉的不快和视觉上的惋惜和恐惧而得到无限加强。另一方面,纯净所带来的视觉愉悦,正如我前面提到的那样,又和对光的热爱混合在一起,将光视为一种智慧,一种真理。于是,在我看来,尽管我们认为无色水晶比大理石更纯净,而大理石又比石灰石更纯净,其原因与其说是因为我们对光的热爱,不如说是因为我们看到了微粒更加完美的秩序和组合形态,但是我们却赞赏物体的那种透明感。同时,我们也要看到,自然界中最可爱的物体通常都是半透明的。我想对于一个人来说,最美丽的感觉来自半透明、光滑但是却并不耀眼的白色表面,来自融合了最纯净而柔和的灰白色、令人感到温暖的红色,比如人体上较为柔嫩的部位,比如一圈圈的积雪,或玫瑰色光线下的白色羽毛[128]。所以,维奥拉称《第十二夜》中的奥利维亚最美,而荷马则称受伤的亚特里德斯最美[129]。我认为,透明度与光泽虽然本身都很美,却与最高级的美不相融合,因为它们破坏了外形,而物体典型的神圣特征更需要充分观察物体的外形而不是颜色,才能发现。因此,对于美丽的白雪和美丽的皮肤,其半透明的程度必须与外形的需要完全吻合;而其它物体由于其外形必须不易被人觉察,其美丽既不完美无缺,也无法打动人心,所以会让我们觉得过于耀眼,过于透明。白皙的前额会让头上的王冠相形见绌。瀑布晶莹的水花无法吸引我们的视线离开寂静的暮色中白雪皑皑的山巅。
很多读者也许会奇怪为什么我在说到纯净时没有取其最常用的含义,即象征清白无罪。我不否认圣经中对这个词的比喻性使用也许已经并且肯定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们对它的理解;而且大多数人在听到这个词时立刻油然而生的好感更有可能是出自这个原因[130],而非我所选择用于解释它的原因。但首先一点,如果美的确存在于象征神性的迹象中,而不是象征人性的迹象中,那么我就想不明白罪过这个概念怎么会从上帝身上产生的,因为这个概念源自我们同上帝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也无法冠到上帝抽象的本质上:上帝的博爱、仁慈和正义我认为可以通过美的其它属性得到体现,但我无法将这些属性同物质的纯净无瑕联系起来,也无法将物质的纯净无瑕与端正的人品和美德联系起来。或许惟有两种品行例外,一是真实,一是坦白;在上面的探讨中我们认,为这两种品行与其说是仅仅通过物质的纯净得以体现,不如说是通过其透明而表现出来。所以,我认为在道德方面对纯净、无暇这一类词的使用是比喻性的;与其说因为物质的纯净能够解释说明这些美德,所以我们才喜爱它,不如说因为我们喜爱物质的纯净,所以才用它来解释说明这些美德[131]。
因此,我要再次声明,我认为唯一与物质的纯净联系起来的概念就是认为构成物质的微粒之间存在着充满生命力与活力的联系,而污浊的概念则与分解和死亡之间存在着本质上的联系。
所以,与灰尘或霉菌的污秽相比,石块的纯净可以用“有生命的”这个词来形容。几乎在所有的语言中,石头都被异乎寻常地赋予了这个称号(之所以异乎寻常,是因为如果不是构成石块的微粒具有这种显而易见的活力和相互联系,人们几乎怎么也想不到要把生命视为石头的一种属性);流水与死水之间也存在着同样的对比。此外,我认为不管一粒粉末或灰尘有多么纯净,它们都不会令人产生美的感觉,因为人们喜爱的不仅仅是物质的纯净,还包括物质所处的充满活力的状态[132]。所以,人们对焚烧后剩下的残渣并无感觉,而一旦这些残渣结成晶状体或积聚成霜盐,人们立刻就会有一种充满活力的或真正意义上的纯净感。
同样,在颜色中,有种性质我们称之为纯洁,我认为颜色是否纯洁取决于色彩是否被赋予了充分的活力;在斑驳的颜色中,倘若某种色彩被其它色彩掺杂,从而失去价值,不能发挥作用,那么结果只能是污秽;只要所有的色彩共同发挥效用,不管并列,还是透过一种颜料表现另一种颜料,只要所有的颜料都和谐共存,共同发挥作用,而不互相掺杂,那么结果就是纯净的[133]。因此,我认为无论在那种情况下,纯净之所以令我们喜爱,就是因为它的创造过程体现了上帝的无所不在及其源源不断的活力,万物正是凭此才得以获得了生命与活力,才得以存活于世;另一方面,污秽之所以令我们痛苦,正是因为它们与混乱和腐败相伴而生,总是预示着上帝已经收回了他的支持。将这一观点类推到现实生活中,外表的污秽不仅和肉体的慵懒与疾病密以及内心的懒散与堕落密不可分,而且和健康而充满活力的有机体表现出的清新和纯洁紧密相连(这一奇特的一幕在初生的嫩叶上可以看到,嫩叶借助内部的力量穿过腐土,破土而出,甩掉其洁白纯净的生命上沾染的尘土)。在所有这些情况下,通过无数个不可抗拒的联想,我们的直觉得到了加强。最后,纯净概念又会引出精神概念,因为物质最根本的特征就是其惰性,因此,通过赋予其纯净以活力,我们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赋予物质本身以精神。因此,在启示录的描述中,正是每一种物质的纯净使其能够在天国找到适当的位置;从上帝的宝座中流淌而出的生命之河如水晶般清澈,而天国的街道则皆由纯净的黄金铺砌,“如同明净的玻璃。”[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