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安终于再一次鼓起了生活的勇气。
他的身体素质原本就极好,在岳澜的精心治疗下,恢复得很快。十几天后,邵子安已经可以在欧阳的搀扶下,走出房间散步了。
这天下午,欧阳扶着他一直散步到小镇的郊外。两人在山坡上坐下,欧阳问道:“感觉怎么样?”
邵子安说道:“我已经没事了。”
欧阳说道:“能看到你这样,我真开心。病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邵子安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要查清这件事。”
欧阳点了点头。
邵子安说道:“这些天我仔细回想了你说的话。你说得对。我一度以为,十二年前那段濒死体验的经历仅仅是一场幻觉,但是现在我彻底改变了这种看法。”
欧阳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邵子安说道:“‘重肌人’病毒的真正爆发,是在阿克莫拉。但在很久以前,我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冥冥之中,一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引导着我,要我走向一个地方。现在我们都明白,这个最后的节点,就是阿克莫拉。从阿克莫拉开始,所有事情都不对了。我们打开那座德军基地后,重肌人就一路追着我们,从阿克莫拉到C-41 区基地,到尼泊尔的嘎里小镇,最后一直到Nissa 死去。”
听到邵子安主动提起Nissa,欧阳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抬头望向邵子安,只见邵子安神色平静,似乎是在说一件遥远的事情。
邵子安说道:“仔细思索之后,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和我有着一定的关系。”
欧阳说道:“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你想一想,从那段濒死体验的经历开始,之后遇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岳澜、相同的沃尔玛超市、远山训练营的徽章,还有017,最后一直到阿克莫拉‘重肌人’病毒爆发。所有这些,我感觉就像故事片里一条清晰的主线,一直围绕着你。之后我们一路逃亡,经过的所有地方,‘重肌人’病毒全部提前爆发。甚至当我们逃到青藏高原,这个地方当时还没有发现任何病毒爆发的迹象,但是那天下午,我们遇到了那么多重肌人。这一切,都太巧了吧?”
邵子安说道:“是的,你说得没错。”
欧阳取出一张地图递给邵子安,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个巧合。”
这是一张全国地图,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线路,旁边有标注。欧阳说道:“这是最近这段时间我根据幸存者们描述的情况,画出来的一张‘重肌人’病毒在全国爆发的线路图。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所有地区都是在一个星期的时间内,从省会城市或者一线大城市瞬间爆发,逐级向下级城市扩散。”
邵子安凝视着手里的地图,说道:“好‘漂亮’的一条曲线。”
欧阳说道:“我们都是懂军事的人。你看这张图像什么?像不像一张极为标准的军事战略部署图?”
邵子安合上地图,说道:“我记得教官曾经讲过一个原则:当你遇到的巧合太多的时候,很可能就不再是巧合了,而是阴谋。”
欧阳说道:“没错。发生的一切,如果不能用巧合或者偶然来解释,那么这件事的背后,就将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答案。”
说到这里,欧阳顿了顿,说道:“我感觉整件事的背后,恐怕有一种极为庞大的力量在操控着,这是一盘很大的棋。至于这种力量究竟是人为的,还是一种未知的超自然力量,我们现在还不清楚。”
邵子安说道:“所以我要彻底查清这件事。”
欧阳说道:“我和017 还有岳澜、晓芸她们几个,会全力配合你的。”
两周之后,邵子安的身体完全康复。他带领欧阳、017 和岳澜、晓芸几人立刻开始了对整件事的调查。
此时,全世界的互联网系统已经全部瘫痪,不过围绕在外层空间的上万颗卫星还在工作。他们采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将电脑直接连线到这些卫星的庞大数据库上,又通过卫星连接到地球上所有还在工作着的大型服务器上。
在岳澜和晓芸几人的帮助下,邵子安开始对这些庞大的数据进行搜索、分类和整理,试图从中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在这期间,小镇上陆续又收留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幸存者。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各地的灾难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所有地区的“重肌人”病毒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爆发,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整座城市摧毁,大量人员死亡,沦为重肌人,各个国家的政府现在已经全部瘫痪。
由于青藏高原地区人口稀少,超高的海拔和极度的寒冷会对重肌人的移动造成一定的影响,因此,几乎全世界的幸存者都拥向了这里。幸存者们在青藏高原上建立了一个又一个临时避难所,并选取了一个公用通信频道进行联络,随时通报各地的情况。
邵子安通过公共频道,联络到了全世界最顶尖的一批病毒和病理学专家,在雪岭小镇组建了一个临时实验室,开始对这一次爆发的“重肌人”
病毒展开病理学研究,试图找到抗体。
同一时间,几人又派出人员到周边地区搜寻到大量的武器和弹药,组织小镇上的居民加高加固围墙,做好安全防范措施。之后,又从小镇的居民中选拔了一批身手矫健、受过一定军事训练的人员,进行了专门的培训,组建成一支战斗小队,加强对小镇的保护。
一切准备完毕后,邵子安几人向距离青藏高原最近的几个沦陷城市派出了搜救小队,试图找到幸存者。
同时,他们也希望能够在这些沦陷的地区,找到一些重肌人移动的规律,以及与整件事的真相有关的蛛丝马迹。
所有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天上午,又有一批从各个城市逃亡的幸存者到达了雪岭小镇。邵子安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全都是邵子安父亲公司的老员工,领头的就是邵家祥的私人助理查尔斯。
邵子安立刻走上前去,向几位叔叔打探父亲的消息。
查尔斯几人沉默良久,告诉了邵子安父亲的情况。就在玖川市“重肌人”病毒爆发的那天,邵家祥组织全体公司人员转移。在出城的路上,他为了保护大家,被重肌人咬伤。为了不拖累其他人,邵家祥饮弹自尽。
邵子安泪流满面,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亲人。直到最后,他也没来得及向父亲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去解释了。他想起了最后一次与父亲见面的情景,父亲给他的那张银行卡,他没有要。
没想到,那一次,就是与父亲的永诀。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父亲的离世让邵子安的病情再一次出现了反复,又休养了整整一个月,他才慢慢康复。病好以后,邵子安恢复了严格的系统训练。
他很清楚,要彻底查清这件事的真相,一定会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无论前面有多大的危险在等待着他,甚至会牺牲生命,他也不会在乎。
因为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为Nissa、为自己的父亲做的最后的事。
调查工作到目前为止进展顺利。通过这段时间的大规模数据搜索和分析,已经可以得出结论:这一次的“重肌人”病毒爆发是全球性的,病毒几乎同一时间在全世界所有的大城市大规模爆发,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周围城市扩散。
而邵子安几人在阿克莫拉地区最后滞留的那座名为“C-41 区”的军事基地,以及他们从阿克莫拉逃回尼泊尔时降落的那座机场,嘎里小镇,乃至此后他们逃亡时经过的每一处地区,包括Nissa 遇难的那座小镇,这几个地方的“重肌人”病毒爆发时间,确实要远远早于全世界其他城市。
这一切,都印证了邵子安与欧阳的想法。
他们在雪岭小镇组建的临时实验室也取得了相当的进展。
专家们已经得出了初步的结论:这一次在全世界爆发的“重肌人”
病毒,与自一九七六年开始出现的埃博拉病毒属同一系病毒,在生物学的分类上均属于弹状病毒科,他们的共同上级生物学分类,为狂犬病毒目。也就是说,这两种病毒的源头都是狂犬病毒。
专家们将这种病毒的生物学危险等级定为十一级,这也是人类迄今为止发现的危险等级最高的传染病毒。
这种新型病毒的传播方式为体液传播,正常人类被感染体抓伤或咬伤后,会在几分钟到数小时内发生病变。
病毒进入人体后,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入侵人类的脑干神经细胞,阻断多种感官传导,并在数分钟内使人类基因中的第八生长分化因子GDF-8 发生突变,使人体的肌肉和骨骼膨胀,体积及密度迅速增长为普通人类的数倍。另外,病毒的入侵还会极大影响人体的激素水平,提高神经系统的兴奋性,使感染者变为一种极其狂躁、智力低下,肌肉和力量都异常发达的怪物,也就是邵子安所说的重肌人。
除此以外,重肌人具备一种显著的特性,就是对人类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重肌人彼此之间非常团结,对其他动物都没有任何攻击性,对于人类,却是如同对待死敌一般不计成本地杀戮。有关重肌人这一特性的形成原因,专家们还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
病毒的所有特性确定后,专家们开始夜以继日地研究疫苗。相信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找到能够战胜这种病毒的抗体血清。
以上这些,都算是好消息。
不好的消息是,邵子安派出的数支搜索幸存者的小分队,自出发后,就如泥牛入海、鱼沉雁杳,再无任何消息。
所有人的心里都升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这与他们抵达阿克莫拉时的情况极为相似。邵子安几人都记得,他们抵达阿克莫拉之前,曾经有九支搜索小队被派往那里,之后全部失联。
又等了两周,大家都感觉不能再等下去了。
从公共通信频道得到的消息,重肌人已经开始有向青藏高原方向转移的迹象,小镇的防卫工作变得更为重要。仔细讨论之后,邵子安决定让017 和晓芸两人留在小镇,带领大家做好安全防卫工作;自己和欧阳带队,前往接应这几支搜索小队。由于他们此行的路途中很可能会遇到幸存者,而岳澜是医生,所以随队前往。
出发前的这天晚上,晓芸亲自下厨,给大伙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为他们饯行。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欧阳更是段子不停。
只有邵子安显得郁郁寡欢,草草喝了几杯酒后,就与众人告辞。
邵子安走后,大伙儿都沉默了。
欧阳突然说道:“你们知道,今天我为什么特意要晓芸做这顿饭,请大家过来吗?”
晓芸说道:“你不是说,明天就要出发了,给大家饯行吗?”
欧阳摇了摇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说道:“其实这些天以来,我一直挺担心子安的。你们别看他这次恢复过来以后,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了一样,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该训练训练,该睡觉睡觉,甚至平时还和大家有说有笑。只有我知道,他心里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晓芸说道:“你说的,我们能感觉到。但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今天为什么要请大家过来?”
欧阳放下手里的酒杯,说道:“因为今天……是Nissa 的生日。”
众人默然。
所有在这次“重肌人”病毒爆发中遇难的人,都没有坟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幸存者们自发形成了一个习惯——为逝去的亲人修建一个衣冠冢,让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有一个可以凭吊的地方。在小镇北侧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邵子安亲手为Nissa 修建了一个衣冠冢。
岳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走上山坡的时候,邵子安正一个人静静地肃立在Nissa 的墓碑前。
岳澜停住了脚步。只见邵子安轻轻抚拭着面前的墓碑,良久,轻轻说道:“Nissa,我来看你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二十九岁的生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说等我毕业了,好好给你过一次生日。可是,我没能等到这一天。五年前,如果不是你的出现,可能我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你让我彻底清醒过来,重新开始生活,也是你陪我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我这一辈子,亏欠你的实在太多。我原本打算用一生的时间来报答你,然而现在,我没有这个机会了……”
岳澜听邵子安淡淡地说着,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回忆起他与Nissa 的故事,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邵子安继续说道:“Nissa,你离开以后,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去那边陪你,因为我害怕你一个人在那边太孤单了。是欧阳叫醒了我,让我明白,我是一个男人,不可以这么懦弱地死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最重要的是,我要查清这件事背后的真相,给你一个交代。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你好好休息,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再来看你。生日快乐。”
岳澜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邵子安说完话,最后看了一眼Nissa 的墓碑,转过身来。岳澜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
邵子安看着岳澜,有些意外,说道:“是你?”
岳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对不起,欧阳告诉我,今天是Nissa 的生日,我想你会在这里,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你。”
邵子安凝视着岳澜。
岳澜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是你的医生,有些话,我想告诉你。”
邵子安说道:“你说。”
岳澜说道:“这段时间,虽然你一直表现得和大家一样,但我们都能看得出来你心里的感受。作为医生,我要告诉你,即便最坚强的男人,在痛苦的时候发泄一下,也没有什么。你不要老是忍着,该发泄的时候就发泄,没有人会说你什么,这会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的。”
邵子安看着岳澜,冷冷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痛苦了?我哪里痛苦了?你说得对,你是我的医生没错,但是我现在已经好了,不再需要医生了。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无聊的话,再见。”
邵子安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岳澜一下子愣住了,看着邵子安孤零零离去的背影,又望向月光下Nissa 凄凉的坟冢,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