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姜红牛的眼睛够多,耳朵够灵!”王顺喜、高羽巴等走后,华满山自语一句,转身轻轻地喊葛润吉:“舅舅,你醒醒,该解手了,该解手了……”
葛润吉睁开了眼睛。
华满山刚又安置得葛润吉合上眼,田瑞英急匆匆地跑进屋里来:“牛角哥,不好了!”
“怎么?”
“红霞跑啦!”
“往那边跑啦?”
“往南边跑啦!”
“沉住气,别着急,别声张,我和你追她去,快!”华满山说罢,拉灭灯,关好门,与田瑞英箭一般地去追红霞。
原来,田瑞英从葛润吉家里走回家,红霞正坐在外屋炕沿上,口里咬着指头使劲儿地咬。她一见田瑞英回到屋,转身朝向炕里边。田瑞英坐到红霞身边,慢慢和红霞说:“霞,你心里麻瓤,娘也象吃了苍蝇,咱们到你润吉爷爷家去坐坐吧,看看你润吉爷爷的病好点不。你不是常念叨你润吉爷爷的人品没褒贬。”红霞不言语。田瑞英又说:“霞,我又说没出息的话啦,你心疼娘不心疼?”
红霞照旧不说话。
“霞,你听娘的话吧,别叫娘难过了,我也跟你念叨过,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欢快过几年,不久就疙瘩波浪,弯弯扭扭,难再碰上顺心的日月。你……”田瑞英说着哭起来,再不能把话说下去。
“你哭!你哭!”红霞训斥田瑞英。
田瑞英擦擦泪:“霞,我不哭,你听娘的话,咱们到你润吉爷爷家看看你牛角叔,我和你说过,你牛角叔是天底下心眼最好的人……”
红霞“哇”的一声哭起来。
田瑞英说:“霞,你是怕他头上戴着帽子呀!”
“我不怕他的帽子!”
“那你……”
“娘啊,娘啊,我……我怎么有脸看见他?”
“怎么没脸看见他?他对娘那样的好心肠,他……他和你的娘不是一样啊!他入过党,当过县委书记,胸怀宽,胆量大,心肠正,不敢和你爹说的话,也能和他念念啊!……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死心眼儿?”
红霞慢慢抬了一下头,田瑞英又劝说红霞一阵,红霞就跟着田瑞英走了。
田瑞英带着红霞顺街朝东走五十多步,快该往南拐往葛润吉家去的时候,碰上了往外村去看电影的六、七个姑娘返回来。他们都和红霞好上好。其中有矮个子姑娘和高个子姑娘。大家猛地围住红霞,好象一年没见过红霞似的,高声大嗓地向红霞喊“净净”,喊得红霞的心里说不出有多难过。大家还记得红霞没有到姜红牛家伴新娘,问了红霞的病是否好了,又间红霞到哪里去。田瑞英代红霞随便儿的答复几句,大家才走开。田瑞英看不见红霞的脸,快走到葛润吉家门口的时候,红霞忽然说了一句:“我怎能还叫人喊我‘净净,!”“陋”一下跑往南边胡同里,朝村南跑去。
转眼之间,黑云把一个个星星都吃掉,大风呼呼刮起来,天黑得伸手看不见五指。华满山与田瑞英一先一后追往村南,望不到哪里有人影,听不到哪里有脚步声。
“这孩子可要跑往哪里去?”田瑞英跑着说。
华满山没言语,用劲儿地疾上一个高土台站下来。田瑞英爬上高土台,一步没站稳,又滑下去,还摔了个跟头。华满山转身把田瑞英拉上高土台。
“这孩子可要跑往哪里去?”田瑞英难过地又说。
“这几年,村南打井没打井?”华满山问田瑞英。
“没打井。”田瑞英回答着又要往前跑,华满山伸手拉住田瑞英:
“别慌,我们蹲下听一听哪里有动静。”
华满山与田瑞英要想追赶上红霞,把红霞拉住不容易。红霞头脑里只剩下了一个字一一死!她想,死了,不管谁再叫“净净”,就不会难过了。因此,她象受惊的小马,碰沟跳沟,遇墙疾堵;平时打死她也不敢跳过去的宽沟,纵身一跳就跳过去了,平时无论怎样用力,也疾不上去的地涛,她一下子就嵘上去了。
适说,红霞疾上了桑树坡。桑树坡从前有桑树,大队里养着不少蚕。姜红牛积极执行“以粮为纲”的指示,亲自监督社员姐把桑树砍光了。奔往水库去,必须经过桑树坡。红霞和洪土娃在桑树坡上碰到过一次,给红霞留下了幸福的回忆。那天,红霞吃过早饭以后往水库去养鱼,碰上了往水库那边割了一捆篙草的洪土娃。红霞看了洪上蜂一眼,象看瓢洪土娃给她画的像一样,脸上一下子热起来。心坪评地跳起来。原来洪土娃光着两个脚板,手里提着红霞给他做的鞋子,害怕早晨的露水太大,把鞋子弄湿弄脏了,表示着对红霞无限地爱戴和满意。红霞高兴得不知该和洪土娃说句什么话好。洪土娃收到了红霞给他做的鞋子,红霞也就经常站在他的面前了,而且有许多许多话想和红霞说一说,可他看到红霞桃花般的脸色变成石榴花一样红,却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了。好景不长,有人从洪土娃背后赶来,二人没说句话就走开了。
红霞在桑树坡上一步未停,然而,她的眼里滚出了泪珠,口里吐出了声音:“土娃哥啊……我很爱你,我爱你人品好,心肠好,我爱你心灵手巧,什么都会,我爱你不象沙蓬篙那样没有根,我爱你爱咱九庄村,……我想到我们俩成亲以后,会多么好。我看出来你也爱我。不爱我,你不会把我的像画得那么好;不爱我,我去给你送鞋的时候,你不会叫我‘净净’,不爱我,你不会把我给你做的鞋提在手里舍不得穿,光着俩大脚板,不怕羡黎把脚扎着了。亲爱的土娃哥啊,可你不能再爱我了,我不是‘净净’了,我被野兽糟塌了。你会找到一个很好的爱人的……”
红霞一边嘟念一边跑,很快跑过桑树坡,又跑上了龙头恼,龙头地啊龙头演,象一道闪电在红霞眼前闪过!一九四六年春天灼一个早晨,丁贵武领导的九庄大枪班配合解放军的独立支队在龙头恼上消灭了一百多个偷袭解军区的地主还乡团,打了一场恶仗,独立支队的七个同志英勇地牺牲在龙头恼上,丁贵武也挂了花。当年先烈们流下的血迹早已不在了,“**”以后,公社党委、团委,大队党支部、团支部也没有派人来往龙头恼上献过一束鲜花。可红霞小时侯经常到龙头墒上来挖草拾柴,碰上了张乐乐或葛润吉,总听他们说当时的烈士们是怎样的不怕牺牲,使红霞一直念念不忘。
红霞跑上了龙头墒,放下了难放下的洪土娃,想起了张乐乐,葛润吉说过的烈士们。同时也想起了姜红牛对她的污辱。那天,红霞喂完鱼,割了把引火柴,黑影下来以后才往家里走。红霞路过龙头恼顶上的石洞,猛不防姜红牛从石洞里跑出来,伸手把红霞抱进了石洞里。红霞喊了声。“你千什么?”红霞的嘴被姜红牛的一只手捂住了。红霞拚命地挣扎反抗,抵不过疯狂如虎的姜红牛,终于被……。
红霞想起烈士们,想起她被污辱,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把口一张,又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敬爱的烈士叔叔们,你们的英灵要是还在,求你们原谅我红霞走过你们战斗过的地方,你……你们流下的是血,我……我流下的是泪。你……你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在你们流下血汗的这个地方,我被披着人皮的野兽糟塌了。我没脸再活下去……。”
红霞跑下龙头墒,顺一道干河沟朝南跑着,想起她的爹和娘。她小时候到山脚下给猪挖草,不镇歪了脚脖子,爹跑了来,吓得爹的脸灰白;娘跑了来,痛得娘的急汗流不败。爹娘谁也不肯骂一句,打一下,赶紧把她背回去。红霞想到了爹的恩、娘的情,泪水更多了,口里又念出爹娘情:“爹呀!娘呀!你二老待我太好啦,你们待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们,请你们原谅我。我求求你们,只当役有生过我这个命运不好的闺女吧……”
风更大了,天更黑了,红霞越过了脚下的干河沟,比风还快地跑上了水库大坝。大坝顶上沙土飞扬,坝下水里的鱼儿无声无息,远处守坝的民工住的小屋里电灯亮着,屋里空无一人。红霞不看远处小屋里电灯亮不亮,不听水里有声无声,不管坝顶上的飞沙打在面颊上有多痛,不再回头看一眼她喜爱的九庄村还有电灯在闪耀,不想她最喜爱的百花盛开的春天就要到来了。她象战士冲锋一样,连滚带爬地跑下大坝,止步喊了一句:“爹、娘,亲爱的姐妹们,红霞和你们永别了!”“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水库里的水,说是河水,不如说是社员们和正直的干部们的汗水。为水库奋战的艰难日月里,社员们吃的不顶俄,凉水没少喝,汗水没少流。正直的干部们天天到水库上来奋战。一个参加水库建设的公社副书记就说过:“我们的汗水收集起来,会把水库灌满的。”谁也不会想到,大家流出来的艰辛的汗水,要把一个外貌漂亮、心灵洁净的青春少女吞没了。
红霞刚跳进水库里,华满山就赶来了。华满山与田瑞英早就听到了红霞的脚步声,追过了单树坡,脚步声林听得更清楚了。华满山把田瑞英留到了身后,、直朝红霞追来,只是晚了一步,就使红霞跳进了水里。华满山紧跟着跳下水里,一不猛子扎下去抓住了红霞。红霞还清楚,她极力的挣扎着要脱开华满山的手。有经验的华满山一巴掌把红霞打昏过去,用力把红霞托出了水面,再一用力,就把红霞推上了岸。华满山把红霞抱到了坝顶上,田瑞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来。红霞喝的水不多,很快就清醒过来。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华满山眼前,给华满山叩一个头。“满山叔,你放开我吧,你让我死了吧,我……”
华满山一声不吭,用力拉起红霞往回走。
红霞跑来的时候,在桑树坡上想起牺牲的烈士落下了眼泪,说出了那样的伤心话,华满山抓住红霭的一只手返上龙头坷,更激动更痛心,带火挂气地间红霞:“你这傻闺女,你踩着烈士们流过血的土地去跳水库,你对得起谁?”
华满山与田瑞英把红霞弄回到田瑞英的家里。华满山告诉田瑞英:“你给她换换衣裳,我回去一下很快就过来。”华满山说罢赶紧往外走。
华满山回到葛润吉屋里,换了一身千衣裳,叫醒了葛润吉,嘱咐了葛润吉一番话。为了不惊动得使任何人知道红霞跳了水库,他从房顶上串到西邻居的家里,告诉西邻居说葛润吉的病有了逆转,需要马上往地区医院里去拿付药,求西邻居代他照顾一下葛润吉,西邻居满口答应。他很快又从房顶返下来,关好院门,返回田瑞英的屋里。红霞换了一身千衣裳,咬着牙,闭着眼。
华满山先和田瑞英商量:“瑞英,我的意见,我带红霞往地区医院去一趟,求个人先给她做了手术。你要是同意,我们不等天明就动身。”华满山正说到了田瑞英的心里。甲瑞英赶紧表态:“哎呀,你可说到了我的心上了里!”华满山又说:“我还想,红霞做过手术以后,往她姨姨家去休息几天,让她稳稳心再回来。”田瑞英更赞成,说。“你说得对,”“那你赶紧给她准备准备,该带什么都带上。”“啊。”田瑞英应过以后走往里间屋。
华满山掏出旱烟袋装上烟,划着火,抽口烟,搬个凳子坐到红霞脸前,慢慢说:“红霞,你的道儿可走错啦!你想想,你爹把你看成他的**,吃的穿的都让着你,你能扔下你爹去寻死?你再想想,你娘她和第一个丈夫结婚不久就碰上了大难关,她西奔东跑,遭了多少难。她的第一个丈夫死了以后,又奔到这个九庄来和你爹结了婚才过成人家。你感到没脸见人啦?你娘有脸没有脸?你娘心里好受不好受?你怎能不和你娘相依为命,扔下她去寻死呢?”
红霞眼睛里的泪水象断线的珠儿一样往下落。华满山猛抽一口烟用力说:“我告诉你说,我和你娘一样,不肯把事情说出去,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华满山紧再猛抽一口烟,把烟袋晃了晃说,“就是人们知道了,有什么了不起!你看没看过《白毛女》?”红霞不回话。华满山张口又说。“你不一定看过戏,电影会看过。喜儿被污辱以后,有谁笑话喜儿?你看电影的时候,笑话喜儿啦?”
华满山一针刺到了红霞的心尖上,使她不由已地抬了一下头,两个眼睛也睁开了。华满山接着不还气地说:“我相信你不会笑话喜儿,看过电影的男女老少都不会笑话喜儿;只会感到心痛和惋惜。压迫、污辱,只能使人变成强者,不会使人变得儒弱。喜儿就是这样的强者,她不光不想死,还向天宣告,向地发誓:我不死,我要活。她说到做到。她逃往深山野谷,不怕天寒,不怯地冻,不畏狂风,不俱暴雨,不厌野果难吃,不羞破衣烂衫难遮身。她到底战胜了困难,得到了光明幸福,进一步赢得了大家对她的尊敬一和爱戴。喜儿有这样的勇气,你怎么没有这样的勇气?喜儿能赢得大家的尊敬和爱戴,你怎么不能赢得大家的尊敬和爱戴?做为一个在五星红旗下成长起来的青年人,向恶势力屈服,不敢向坏家伙斗争,是最大的耻辱!我告诉你说红霞,党能够,一举粉碎'四人帮’,挽救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党,也绝对能够把‘四人帮’遗留下来的污泥浊水清除千净!”
红霞的头抬得更高了,身子慢慢地朝华满山一边转了转。
“红霞,我们再说喜儿和大春的爱情。大春儿知道喜儿被污辱以后,不再爱喜儿了吗?他不光还爱喜儿,而且更爱了。你娘已经告诉我说啦,你已经爱上了洪土娃,我不敢说一百一,我敢说九十九。洪土娃这个娃子,不是个没有头脑的娃子。他懂得爱情,他要知道你被污辱了,他一定会象大春儿爱喜儿似的更爱你!”
红霞猛地朝华满山转过来,擦掉了眼里的泪水,正正地看了华满山一眼。田瑞英提个包袱从里间小屋里走出来,她一看红霞的神态,明白华满山把红霞的心已经说活了,两步站到了华满山脸前,制不住地掉下了两滴泪:“牛角哥,我娘儿俩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这才是,我不知道瑞英你往哪儿说!再说,’你们已经感谢过我啦。你知道我戴着黑帽子,不把我看成黑的,敢去找我帮你解决难题,就是对我的感谢!红霞知道我背着个大包袱,不把我看锉,肯听我的话,就是对我的感谢!”
红霞脸上失去的酒窝儿又显了出来。田瑞英伸手擦掉了挂在眼皮下的两个泪水珠儿。华满山转身嘱咐田瑞英:“瑞英,我的意见,不要让人知道红霞去做手术。谁间红霞哪儿去啦,编个瞎话应付过去!……”
田瑞英点点头,又说:“这我知道,连他爹也得瞒结实!”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