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羽巴继续寻找他的“不守家”。

高羽巴在红霞家里并没有把气火撒尽,他的“不守家”成了他撒气的对象,他一边走,嘴里一边不停地骂着他的

“不守家”。他找遍了九队地面,又朝着挺远的三队找去。

三队社员们的心情比较振奋,赶车送粪的社员不断扬鞭,摇褛播种的社员不肯停歇,在水池边洗衣的姑娘、媳妇儿们说说笑笑,甚是热闹。

洪土娃的家里也不平静。

洪土娃家五间房,墙壁上画着老大的两副壁画。第一副壁画上画的是旭日东升,红霞万朵,一棵挺立的葵花向着东方;象征着洪土娃对党、对社会主义祖国充满希望,对可爱的红霞念念不忘。第二副壁画是九庄的规划图,透露出’洪土娃建设九庄的雄心壮志.石‘洪土娃五间房前是个挺大的院子云院子里有杏树、桃树、苹果树、梨树、葡萄。杏树和桃树枝上稠密的花骨朵儿已经发红,还有两棵迎春花也已开花,显得春天先来到了洪土娃的院里。鸡窝、兔窝和猪圈在院子的南面。两只鸡在土里抢食,两只优种小兔在跑跑跳跳。洪土娃和一个邻居合喂着一个大猪,大猪睡在猪圈里,尽情地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猪圈附近有十个年轻人,一是洪土娃,一是五队的刘海气,八个是三队里的来洪土娃猪圈边上翻粪送粪的社员。刘淘气的姑姑家在三队,刘淘气往姑姑家有点事儿,路过洪土娃门口,看到了洪土娃的壁画,便来到洪土娃的院里站立观赏。

洪土娃在会河口镇与红霞见面之后,拿定主意让红霞自己歇息,暂不再和红霞见面,把他的全部精力用在解决本队的间题上。白天,他除了上工,有一点时间,就帮助社员们做这做那。晚上,他思考九队选举失败的教训,又走门串户找社员谈心。今日早晨,他从南边一个村里弄来一把柿子树小枝,准备往社员们家里的黑枣树上嫁接,路过与红霞相遇的地方,自然想起与红霞相遇的甜蜜,又想起红霞的不幸,想到他没能力很快给红霞解除苦恼,又想到华满山对红霞的豁命相救,一不小心,掉到五尺多高的地靖下边,歪了脚脖子,不能再下地干活。他轻快惯的两手不能闲下一时,上午给俩邻居编制了两个荆条篮子,下午在院里看一阵书,画了一张画,画上题名《畅想曲》。画面是鲜花满坡,顽石挪窝。挪窝的顽石影影绰绰地显着鼻子、嘴巴和眼睛,引起翻粪、送粪的八个社员的极大兴趣。他刚一落笔,八个社员就放下工具,围住画指指点点地评论起来。刘淘气也正好入院。一个社员说:“能人,这张画可太高深了!”,刘淘气看看画,也赞不绝口,又伸手指指一块顽石笑着说:“能人,你画的这块顽石象哪位呀?”洪土娃说:“你看着象哪位?”刘淘气说:“我看象我们的高队长哩!”洪土娃哈哈哈地笑笑,说不出他是否认还是认可。一个社员用烟袋指指顽石大声说:“要我看哪,不是二人,活灵活现是姜大支书!”‘错啦!错啦!”另一个社员说着用力地伸出右手:“这分明是当年的地主疙瘩嘛”!“言之有理。”又一个社员伸着大拇哥说罢,缩缩脖儿道:“能人,你把疙瘩画活,不等于是说疙瘩又活啦?你也想着逃之夭夭啊?”洪土娃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想逃之天夭。”一个社员说:“你不想着逃之夭夭能由着你?”洪土娃满不在乎地说:“不由着我由着谁?”刘淘气滑稽地眨巴眨巴眼说:“你的小命儿掌撑在谁手里就由着谁。……”

太阳即将落入西山,大队办公室还很亮堂,屋里空空**,**,只有姜红牛一人在聚精会神地准备在今晚召开的干部会上讲些什么。丘书记原本要求,把三中全会公报传达下去以后,要组织大小队干部讨论一番。姜红牛在县里应得很死,回来后让大队长在大小队干部会上照文念了三中全会公报和县里一位负责同志的讲话,就将丘书记的要求搁在一边。丘书记在电话里问他讨论的次数和结果。他毫不含糊地回答:“已经讨论两次,发言热烈,能联系实际,很解决问题,一致表示坚决拥护三中全会公报。”使丘书记在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虚伪。姜红牛在日记本上已写满三页,还无意停笔。看来,神态如虎、气壮如牛的巴主任能耐不小,医治好了姜红牛的恐慌病,调动起了姜红牛的“积极性”。姜红牛昨天夜里三点才与巴主任分手回家睡觉,合上眼就又做了那样一个美梦;

无风无雨,月色朦胧,小山脚下,姜二秃的坟堆似显非显。忽然,红霞走过姜二秃摔死的地方,又朝一个苇地角上走去。

姜红牛站在苇地角上,咧着嘴巴,露出白牙,眯着眼睛,酸溜溜地伸出两手拉住红霞:“姑姑,那天我多喝了两盅酒,没有得到你的同意,就……。我对不起你,不过,我是真心地爱你,我真想把我的一心掏出来叫你看看,没有你我一天也活不下去!……。”红霞不言不语,不火不恼,不走不跑,姜红牛稍一用力,服服贴贴地偎依在了姜红牛的怀里……。

姜红牛梦后回味不止,再没有合眼。中午,姜红牛也没有休息。现在,他精神充沛,没半点困意,他写满第三页,不喘气疮接着往下写。忽然办公室的屋门被推开,王顺喜进到屋里来,姜红牛不得不搁笔了。王顺喜呆呆地坐到姜红牛身前,也不看一看姜红牛正在忙嘛,张口就向姜红牛汇报:“我往三队去摸了摸,三队的情况比九队的情况还糟,原来,我们只注意丁贵武这个眼中钉,没特别注意三队里洪土娃这根刺。洪土娃这根刺比丁贵武的活动能量也不弱。他凭靠着会焦猪,会给鸡、兔治病,会嫁接果树,会编苇席、筐篮,会画画,还懂科学育秧什么的,拼命讨好社员们。白天和青年们在一起滚,晚上找上年纪的扯淡;又拿包产到劳、包产到户煽动民心,多数社员的心捏到了他手里。昨天夜里,他已和几个拼命想个人致富的东西商量定,要往公社找丘书记,要求改选三队队长。只要一选举,三队的领导权就算是百分之百地捏到他的手里了。包三队的公安委员太不负责,嘛情况也不了解。亲家,你看……唉,看我把最重要的丢了,这个洪土娃和华牛角还有过联系!”

“包”字已经成了姜红牛心目中的恶虎,不论谁谈到包字,他都要变色。王顺喜刚刚谈到洪土娃又拿“包产到劳、包产到户”煽动民心,他的脸上就象落上一层酷霜,眼里冒出惊慌而又愤怒的亮光。他鼻孔里“吭吭”数声,背朝后靠靠,伸手捏捏颤抖着的下巴上的肌肉,自言良语地说句:“他和华牛角还有过联系?……”一股猪屎臭扑来,三队的两个社员把高羽巴架来了。

高羽巴头上、脸上、身上全是猪屎,左膀上的衣服破裂着,露出的肉上鲜血淋淋。

“嗯,这是怎么啦?”姜红牛和王顺喜都目瞪口呆地问高羽巴。

高羽巴“暖哟”声不止,顾不上说是咋回事。三队里的两个社员只顾暗自发笑,也不答腔。

“到底是怎么回事?舌头也受伤啦?嗯!”姜红牛朝高羽巴火冒三丈。高羽巴还只是连声的“暖哟”。王顺喜间三队的两个社员:“你们俩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嘛!”两个社员同时说:“我们俩还急着装粪,叫他歇歇说吧。”说罢转身走了。

办公室里的臭气越来越浓,姜红牛不得不掏出手绢捂住鼻子,王顺喜紧把窗户推开。

原来,高羽巴寻找他的“不守家”到了三队,走过洪土娃的院墙外边,刘淘气和八个社员对画的高谈阔论,洪土娃不隐讳的刘答,一字不落地跑进了高羽巴的耳朵里,一下把高羽巴气得浑身打颤,将“不守家”忘记净光。过一会儿,高羽巴把脚一跺,握紧两拳扑进洪土娃院里,要将画抢夺到手,当成洪土娃反党、反三中全会的证据交给姜红牛,再捞一笔政治资本。不想高羽巴第一次伸手没有达到目的,不等他的手坎近画,洪土娃已把画拿起来。高羽巴再与洪土娃抢,夺,并抓.性了洪土娃的领窝,洪土娃用力一推,将高羽巴推后几步,高羽巴二步没站稳,“砰”一声摔落到了猪圈里。洪土娃与邻居合喂的猪长肉甚快,脾气甚坏,把高羽巴当成咬伤过它的一只狗,一口把高羽巴的左肩膀咬破,吓得高羽巴在猪圈里左滚右爬,刘淘气和翻粪送粪的社员们只乐不动手。洪土娃说服两个送粪的社员下到猪圈里,、把高羽巴救了上来。洪土娃求两个社员把高羽巴送到公社卫生院,请大夫给高羽巴医治一下左肩的伤痕,高羽巴要两个社员把他送往大队办公室,两个社员只得从命。

高羽巴不等姜红牛再催逼,他万般伤心地把他如何落进猪圈受伤,添油加醋地汇报给姜红牛和王顺喜,并一口咬定,是洪土娃故意把他推下猪圈的。

办公室的臭气依然扑鼻,而姜红牛和王顺喜都已顾不上再捂挡臭气进鼻入口。王顺喜先叹口气责备高羽巴:“你真浑,你就不应该让人把你架到办公室!躺到他家里,猪还上来把你吃了?”

姜红牛也有这个意思,王顺喜说罢,姜红牛朝王顺喜点点头,本来要与王顺喜反腔的高羽巴,只落眼泪不语了。

王顺喜转身面向姜红牛:“我说亲家,不知道你赞成不赞成我的看法,这是件好事儿,好事儿里三队可以转危为安了。”

“你真不愧让人喊你:王乐观。”姜红牛不动神色地说。

王顺喜摇晃了一下脑袋:“我绝不是盲目乐观!”迈步走到姜红牛脸前,习惯地弯下腰,“西边马庄公社羊湾大队买了一台拖拉机,没人会开,大队长来求洪土娃去为他们开一年拖拉机,到训练出两个拖拉机手为止。一天两块钱的工价,洪土娃贵贱不去,让人另请高明。……”

“他为嘛不去?”姜红牛问王顺喜。

“这还用说,一是怕我们干涉,二是想留下来和我们作对,搞垮我们三队的阵地。”王顺喜挺了挺腰又弯下,“也用画为疙瘩招魂,继承华牛角的衣钵,又将九队队长推下猪,圈,摔成重伤,构成故意伤害罪,不判他刑也得给拿出三百五百养伤费!这一来,他只有挪窝,往羊湾大队去给人开拖拉机,才能挣下这笔养伤费。羊无头不走,雁无头不飞,他一挪窝,三队不是就又……你说哩?”

王顺喜送入姜红牛心坎里的是顺心丸,达到如此目的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而姜红牛火不消,气不减,也不马上对王顺喜的意见表示赞赏,愤怒的两眼转向高羽巴:“高羽巴,他们架你往这里来的时候,你是一个脚挨地,还是两个脚都挨地呢?”

高羽巴站起来朝窗外瞅瞅,看不见人影,大声说:“哼,我不傻,我在他家已经喊把我的左腿摔断了。”

高羽巴身上臭不可闻的猪屎好象成了光彩夺目的香花,姜红牛亲切地朝高羽巴膘一眼,用力地向高羽巴伸伸大拇哥:“高羽巴同志,我红牛决不是故意高抬你,如果我们九庄大小队千部,都能象你这样警惕,这样坚决,这样忠心耿耿,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先说句后话,我红牛绝不会亏待了你!眼下先不能不吃点苦头。你现在就躺在这里,不吃不喝,等今晚上干部们到齐以后,好好地控诉洪土娃对你丧心、病狂的伤害!无论如何要激起大小队千部对洪土娃的义愤!下一步怎么办,你就不必操心啦。就这么吧,我们俩先回去吃点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