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喜、高羽巴、姜红牛等惊呆、吓傻、六神无主,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华满山是县委第一书记。这首先来源于给华满山戴了帽子,又不准给华满山摘掉帽子的那位省委负责人。那位负责人在“文革”初期也被强制戴上了京剧上的脏官帽,穿上了梆子戏上的奸臣袍,游街示众无.数次,被拳打脚踢许多回。打倒“四人帮”以后,他不肯扔下他的一贯正确的包袱。对他在“文革”以前、“文革”以后批发出的不少帽子迟迟不愿收回。华满山自然也就不易得到再为党工作的机会了。那位省委负责人一贯正确的包袱到底经不住抖搂,党的三中全会开过以后,他一终于被调往其它岗位,华满山的问题很快得到解决。

华满山到九庄照顾葛润吉前一天,地委组织部负责同志正式通知华碳山,省委已批准地委意见,彻底纠正过去对华满山的错误结论和处分,要华满山回本县担任县委第一书记,碰巧,华满山得到了葛润吉病倒的消息,便向组织部请J假到九庄照顾一下葛润吉再到任,组织部负责同志立即答应,并把洪上娃揭发姜红牛等人的一些材料交给了华满山,让华满山顺便调查解决。

华满山从来不爱把他自己的职务挂在嘴上。同时,华满山还认为,不亮明自己头上没有了帽子,己和“牛鬼蛇神”告别,同样可以把姜红牛等人的问题了解到手,更方便看清姜红牛等人的面目。因此,他滴水不漏,始终如一。再加上他土里土气的庄户人的样子和穿戴,就使王顺喜草率地调查一番,没把华满山放在眼里。

华满山带红霞到医院做完手术就想,对姜红牛等人的问题已经基本了解清楚,不往县里报到,就不便解决姜红牛等人的间题。因此,他很快拿定主意,把葛润吉送往县医院,自己立即到县委报到,边上班边照顾葛润吉。同时还想好。一旦葛润吉的病有了好转,立刻返回九庄解决姜红牛的问题。可是,他只嘱咐丁贵武如何继续了解核实姜红牛等人的问题,没有再说别的。

今天,华满山往九庄来下乡,顺便把已经可以自理的舅舅带了回来。华满山借用丁贵武的平板小牟推着喜气洋洋的舅舅一路看,一路问,看麦苗的长势和墒情,问社员们对落实各项政策的意见。天黑后到了九庄,华满山还没有把舅舅送回家,就听到三队人讲洪土娃被揪往大队办公室。他间明情况,紧把舅舅送回家去,连口水也顾不得喝,直奔大队办公室。

不知谁把大队办公室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窗户外边堆满了社员。华满山深情地朝社员们望一望,转过身瞧瞧高羽巴、王顺喜、姜红牛,慢慢地说:“干部同志们,社员同志们,张乐乐无意之中喊了一声‘疙瘩怎么又活啦?’高羽巴要夺去张乐乐出工的权利,我替张乐乐承担了责任,姜红牛要我把疙瘩交出来。洪土娃画了一块顽石滚下坡,一个社员说顽石象疙瘩,洪土娃就又成了步阶级敌人的后尘,破坏安定团结,把洪土娃捆绑起来!现在我们就讨论一下,张乐乐喊错没喊错?洪土娃画错没画错?姜红牛利用手中的权力,在九庄檬行霸道,他的所做所为,象不象是疙瘩又活了?洪土娃先说吧。”

洪土娃在省城烈士睦园里与华满山接触以后,受到华满山的引导、鼓舞,认定姜红牛为非作歹的日月即将结束,社员们顺畅的日月就要到来。可他没有想到华满山要担任本县第一书记,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他象没奶的娃娃喝足了奶汁一样幸福,象冻僵的老人抱住了火盆一样快活。而他只要一想到姜红牛的无法无天,使党的威信遭到难言的损失,就气得心碎胆裂。姜红牛的罪行里包含着社员们多少汗水、多少泪水啊!

“大伯叔叔们,同志们,华书记,丘书记,疙瘩是个什么人?大家没有目睹也有耳闻,我没有必要嘿嗦。姜红牛掌握了九庄大队的领导权,他的所做所为,象不象是疙瘩又活了,让事实来说明吧。”洪土娃挺挺胸脯,有理有据地摆出。姜红牛的一些罪行,又气忿忿地面向姜红牛补充道:“你姜红牛带领大队民兵营往‘反修大渠’劳动,与当时的工地总指挥、当初的县‘红联司’的‘高参,、后来的县革委黄副主任勾结在一起,私吞国家两千多块钱的洋灰,一千多块钱的木料,你姜红牛与水利局端木副局长同流合污,私吞国家大宗的水利贷款,你姜红牛的四合院,少说也值一万,你一分钱没拿,一个工没出,全是侵占集体的物资,全是社员们给你白干盆剥削阶级的本能是剥削,疙瘩的拿手能耐是侵吞穷人的汗水,而你姜红牛把集体财产,把社员们的汗水,看做你的私有财富,任意地剥夺,任意地挥霍,你象不象是个疙瘩式的人物?你的所做所为象不象是疙瘩又活了?……”

不知丁贵武什么时候立到了窗外,他大步迈进办公室里。丁贵武总结了由于心急选举队长未能如愿的经验,脚踏实地地把自己当做木柴和煤炭,放下失子的悲痛,精心地注意群众的困难,千方百计地给群众温暖,进而把群众团结在一他的周围。他已经和多半的党团员谈过话,登过了大半社员的门槛,一旦公社同意选举,姜红牛、王顺喜、高羽巴等都要交出权力。同时也核实了姜红牛的主要罪行。而他和洪土娃一样,没有想到华满山担任了县委第一书记,没有想到如此快地解决间题。他听到华满山到来的消息,晚饭也顾不得吃就箭一般地跑来。他跑到华满山身边,用力握了握华满山的手,急转身面向大家,不等洪土娃把话说完就开口:

“当年的疙瘩是县里的二知县,九庄村里的土皇帝,你姜红牛靠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夺了九庄的领导权,扮演了一个什么角儿“?四队的赵三贵在‘反修大渠,工地上,发觉你和县革委黄副主任盗窃国家物资;对你们不满,装病三天不出工,你不光左斗右斗赵三贵,还把赵三贵的一个牙给打落!七队社员‘短一火匠’,在你姜红牛房外边走了火,高羽巴立刻朝‘短火匠’打一枪,子弹擦着‘短灭匠’的头皮飞过去;你姜红牛借给序斗钱儿,让序斗往外村赌钱,把序斗指到犯罪的道上,序斗犯了罪老实认罪,你倒咬一口,说库斗造谣污蔑,攻击党的领导,想把新生政权搞垮,让序斗多往四年监狱,使张乐乐落个倾家一**产!二队女社员秋蔺在路上捡六穗玉蜀黍,你罚秋菊六十斤玉蜀粒儿。气得秋菊说句‘官象放火没事儿,百姓点灯有罪。’你再罚秋菊十块。这是哪家的理?……”

“疙瘩家的理!”

“疙瘩象的理!”不少社员在窗外齐声地喊起来。

“老百姓还有活路没活路?”丁贵武边说边拍一下大胯,朝妻红牛迈半步,“你无法无天到了什么地步!你的一言一行,离疙瘩还有多远?象木象是疙瘩又活啦?”

丁贵武要喘一口气,有人把张乐乐推进办公室。

张乐乐的心绪千丝万缕:他心里曾经想到过姜红牛今日的丑态,而他想过之后就说他的想法是做梦,是癫蛤蟆想吃天鹉肉―心高妄想。他脑子里曾经闪过,江宽隔不住南来雁,山高挡不住东来风,张乐乐终有一天会挺直腰杆走进大队办公室,任何人不敢再拿白眼睛瞅张乐乐,任何人再不敢拿张乐乐开心,而他闪过这样的念头以后就又低头丧脑地自言自语:“异想天开!异想天开!”他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自己和自己言谈过多次:能有一个看见张乐乐心地的千部掌握了县委领导权就好了,那时九庄肯定很快会变成庄稼人幸福的乐园,处处鸟语花香,人人欢天喜地,张乐乐天天日日唱喜歌。但他马上又否定自己的言谈。他说:“老同志叫‘四人帮’折腾得心寒的心寒,闹病的闹病,年富力强的没吃过红枣,没咽过山药蛋,没睡过凉炕,再加上有的迷权忘义,看钱丢情,难有能着见张乐东心地的干部掌握县委的领导权了。”今天他被刘淘气喊来,终于看到了姜红牛失魂落魄,他无论如何应该口若悬河,把滴肚子的酸、辣、苦、涩,一古脑儿地倾倒出来了,而他口里的舌头好象被魔鬼用刀拉去了似的,硬是吐不出一个字。

华满山忽然“噢”一声,洪土娃不由得倒退半步,丁贵武吸进一口气再也吐不出来了,整屋子一下静得如同无风无雨的深夜,落在地下一个针也能听见。

原来,红霞推开了屋门,一步一步地朝着屋当中走来。

红霞和由瑞英知道华满山到来的消息并不晚,她们却来晚了。

母女俩刚刚端起饭碗,矮个子姑娘疯子似地扑进她们的屋里,高喊一声“净净”,一声“二奶奶”,伸开双臂楼住红霞的脖子,与红霞脸挨脸地喘口气,放开红霞说:“满山叔回来了,他担任了县委第一书记,丘书记宣布的!姜大支书、王秘书、高队长都傻了眼,你快到大队办公室看看去!我还要把这消息传给别人去。”矮个子姑娘说罢一溜烟地跟走了。

母女俩做过同样的梦,梦见华满山摘掉帽子恢复了工作,她们的梦一旦变成现实,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娘,这……这是真的吗?”红霞含着眼泪说。

“自们看看去。”田瑞英眼里的泪水也满了。

母女俩走到肉蛋娘家一人来高的院墙外边,不约而同地都止了步。肉蛋娘家的院ti关着,院里有人说话,墙外听得清楚。

“王顺喜了解得清清楚楚,是个‘死不改悔,,嘎巴一下成了县委第一书记!这……”是肉蛋娘在说。

“这恐怕要大翻天,吃香的不能再吃香,田瑞英和红霞可要吃香了!……,是姜家“一台戏”的嗓门儿。

“田瑞英吃不了香!她的相好的当了县委书记,就算没有气死姜二秃?红霞也甭想吃香!我亲家那天在我这儿喝酒蝎多了,我和他提到红霞,他和我说了实话。红霞已经……,人们要知道了,她连个对象也甭想再找!上级委任华牛角当一把手,想必上级还不知道华牛角和田瑞莱私通、气死姜二秃的事,只要往上打个报告,还得把他拉下马!”

快刀伤人疼筋骨,毒箭伤人碎裂心。肉蛋娘的舌头比快刀快,心比毒箭毒,可她却使母女俩挺起了腰板,迈快了脚孤”

红霞一步一步地走到屋当中,左臂垂直,右手按在胸旧。她的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血色。她没有瞅一瞅姜红牛的丑态,许是怕晕倒在地,不能把她要说的话倾吐出来。她该开口了,迟迟张不开口。

丁贵武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水,他一下把泪水擦掉:“红霞,说吧,说吧!你满山叔和全体社员为你做主,你这个大伯用脑袋给你做主!”

“大伯、叔叔、哥哥们,”红霞终于开了口,她咬咬牙齿,按在胸口的右手拿起来轻轻一挥,‘一口气把她如何被奸污,如何跳水库寻死,又如何得到华满山的营救讲给大家。随后咬一下牙齿又道:“大伯、叔叔、哥哥们,我是他的本家姑姑啊!……”

红霞的倾吐活象突然爆炸了一颗重磅炸弹,使屋里的干部和窗外的社员统统惊炸了!也象一块千斤石砸在了姜红牛的脑门上。姜红牛惯于多变速变的面孔,再也变不出其他的神色,脸色一阵比一阵灰白,眼睛一阵比一阵灰暗。然而,从他灰暗的眼睛里还可以看出来,他的心境异常地不宁:他在后悔没有把红霞敲死;他在咒骂,咒骂“**”结束了,他在惋惜,惋惜他的四合院不可能再属于他所有,他在难过,难过儿媳妇和他那柄头棒脑的儿子要离婚;他在幻一想,幻想他的关系网不可能彻底摧毁,巴主任、端木副局长、王顺喜、肉蛋娘……绝不会背信弃义,让他倒霉到底,他在害怕,害怕他的罪行被进一步揭发出来。

窗外好几个女社员哭出了声。红霞等几个女社员的哭声停落以后接着说:“大伯、叔叔、哥哥们,姜红.牛污辱了我,还要把我们全家置于死地。我爹小气狭隘,血压又高,我娘不敢把我受害的事告诉我爹,背着我爹往润吉爷爷家求满山叔劝我不要寻死,姜红牛就和肉蛋娘放出谣言,并告诉我爹,说我娘和满山叔办了不敢见天的事,使我爹感到没脸见人,摔死到龙头恼下……”

不知谁在窗外又出声地哭了,丁贵武吃喝一声。“谁也别哭!”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大声朗读,“我缭见高羽巴带着姜红牛的两个亲戚往揪树沟里偷揪树,被姜二秃发现,姜二秃跑往揪树沟去捉贼,蹬脱一块石头滚下龙头恼摔死了。五队社员李有林。”

丁贵武刚刚念罢李有林的证词,姜家的买丁贵武小鸡的“一台戏”“蹬蹬蹬”地走进办公室。“丁贵武,俺有两句话。”

“你说。”丁贵武和华满山同时答应。

“俺知道,去偷锯揪树的是姜红牛的两个姑舅亲。姜红牛让高羽巴带二人到的揪树沟。”“一台戏”难过地看一眼红霞,“前天晚上我才弄明白。我原本在柳树井上拾了一条毛巾,我的孙子说许是红霞娘丢的,碰巧姜红牛看见了,要我把毛巾给了他。姜红牛拿着毛巾告诉姜二秃,说田瑞英把毛巾丢在了润吉叔家里,成了田瑞英与牛角哥对不起姜二秃的罪证。”

“一台戏”转身面向姜红牛,把脚一跺:“糟践了人的孩子,还要把大人都置于死地!只有疙瘩才能千出这种恶毒事!”

“一台戏”说罢要抬脚,刘淘气把葛润吉扶进办公室,葛润吉的面色有些黄,身子有点虚,但神态安详,神志清醒。高羽巴一看清是葛润吉,象被猛抽一鞭,“忽,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无声地向大家宣告了他的一条腿巷折是假。是对洪土娃的诬陷。丁贵武忙给葛润吉递个凳武’请葛润吉坐下。

华满山满腔怒火地盯高羽巴一眼,不由得把桌子一拍:“高羽巴儿,我先问你,九庄是不是‘独立王国,、‘钢铁长城,?九庄的‘墙,透风不透风?九庄的‘瓦,渗水不渗水?”

“透…透风,渗…渗水,我…我…我交代……我……”高羽巴两腿打颤,只张口没有音。

葛润吉原担任第九队的保管委员。去年秋天队里播完小麦,剩下二百多斤搅拌过烈性毒药的麦种,被葛润吉保存在仓库一个角落里。葛润吉经常和高羽巴商量,把毒麦种磨成面,贱价卖给裱糊屋子的社员做浆糊,高羽巴总是把眼一瞪:“急嘛:”一直没做处理。农历腊月十二,姜红牛得到消息,九庄的征购任务完成得未能名列前茅’,拿不到红旗。妻致牛为了拿红旗,保住他的地位和权势,不顾社员死活,立刻召开会议,强令每个生产队再补交五千斤小麦,五千斤秋粮。农历腊月十三,高羽巴在户里搜罗不够五千斤小麦,把腿一拍,不让任何人知道,将二百多斤毒麦种扛到了车上。葛t润吉很快发现丢失了毒麦种,跑到高羽巴家里追问高羽巴,高,羽巴老婆告诉葛润吉,二高羽巴往县城粮站交征购粮去了。葛润吉害怕高砚巴把毒麦种恋给粮站,骑自行车追进了县城。碰巧高羽巴交完征购粮去马车店里喂牲口,同进马车店里找关系户搞“礼尚往来”的姜红牛拉呱起来。高羽巴毫无戒意地告诉姜红牛把毒麦种交给了粮站,姜红牛鼻孔里“吭吭”两声:“这可……”高羽巴拧了一下脑袋说:“不动甩毒麦种,揪下我的脑袋,我也完不成任务!”姜红牛压低嗓门说:“你嚷什么!别人知道不知道?”高羽巴两眼瞪大:“我傻?我肯告诉别人说!”姜红牛脱口而出:“别人不知道算啦!要永远保密!”

葛润吉走过马车店院墙外,把高羽巴和姜红牛的一来二去全听进耳朵。葛润吉没有料到姜红牛和高羽巴这般恶毒,气得登时头晕眼黑,跌倒在地。

葛润吉讲完这些,怒气冲冲地道:“牛角说,二百多斤毒麦种混进了九万多斤小麦里,把九万多斤小麦全糟蹋了!每粒小麦都是庄稼人用汗水换来的呀!”一葛润吉喘口气,

“牛角还告诉我说,幸亏粮站上的同志发现得早,要是麻痹-大意,九万多斤小麦磨成白面卖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葬身在姜红牛和高羽巴手里!”

葛润吉又气又累,不能再说下去,一群社员撞进办公室,手指脚舞地朝着姜红牛吼起来:“你为了拿面红旗,保住你的权势地位,继续为非作歹,欺压百姓,逼得我们交出口粮,难以活命,还要用毒麦种把千千万万人活活毒死!什么人才有这种心肠?你和疙瘩还有什么区别?”

姜红牛的面前又象爆炸了一颗重磅炸弹,他的丑态更加不堪入目。然而,从他的少光无泽的眼睛里也还看得出来,他的心里仍然在咒骂,仍然在惋惜,仍然在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