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我能感受到,那该有多好啊!”这种表达流露出的是一种“新的”绝望,它折磨了越来越多的人。心理专家对此似乎持普遍的赞同观点,因为,二三十年以来,自恋类型的精神紊乱已经成为精神科医生们所治疗的心理障碍的主要病因,而作为19世纪心理分析“经典的”对象的神经官能症、癔症、恐怖症以及强迫症等,都不再是主要形式的症候。自恋障碍表现出来的不再是“症状明确而又显著的障碍”,而是“性格障碍”,特征是一种弥散的和咄咄逼人的不满,一种内在的空虚感和生活的荒谬感,无法感知事物与生命。在宽容社会的推动下,与专断且清戒的资本主义相吻合的神经官能症状让位给了无定形的、间歇的以及自恋的精神紊乱。患者承受的不再是一些固定症状的折磨,而是一些模糊且发散的障碍,精神病理学于是也遵从时代的规律,趋向于减少僵化性以及消解一些固定的标识,由此,自恋的游移取代了神经官能症的抽搐。到了迟钝与情感空虚这一步,非实体化便走到了尽头,自恋进程的真相得以大白,这便是空虚的战略。
克里·拉什还指出,鉴于当代人际关系面临着的不稳定的危险,个体越发企盼的便是实现情感上的游离。人际关系不要太深厚,不要感情脆弱,要发展自己的情感独立性,要独自生活,[39]这是自恋的写照。害怕失望,害怕感情无法控制,这些害怕从主观方面证实了克里·拉什所谓的“情感逃避”,这一过程可以从内心的自我保护以及规避中得到体现,这是一切“先进的”意识形态都想实现的性与情感的分离。推崇“冷酷”的性以及自由关系,而谴责忌妒心理以及强烈的占有欲。事实上,调整对性的看法,将性从所有造成情感紧张的因素中排除,以达到一种冷漠、超脱的状态,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免遭失望的爱情之苦,也为了保护自己免受那威胁到内心平衡的自身的情感冲动。性解放、女权主义以及色情都旨在达到同一个目的,即树立壁垒以遏制情感并将自己置身强烈的情感之外。情感的文化、皆大欢喜的结局、曲折波动的情节都不复存在了,一种“冷漠”的文化出现了,其中每个人都要在冷漠的掩护下生活,为的是规避自己的**以及别人的**。
的确,克里·拉什有理由强调“情感”时尚的退潮,它被性、愉悦、自立以及壮观的暴力所取而代之了。多愁善感与死亡有着同样的遭遇;连展现自己的激动,热烈表白自己的爱情、哭泣以及过于夸张地表现内心的波动如今都变得令人不自在。谈及多愁善感就像谈及死亡一样,让人难以启齿,在涉及情感时一定要镇定自若,也即是审慎。“情感禁入”是个性化进程的一个结果,在情感方面,个性化进程要努力根除那些露骨的、仪式性的表现情感的信号,而不是彰显自己是一个莫名的非人性化进程。情感应当通过清除那些一成不变的意群、生动的戏剧性以及惯常的媚俗来迎接个性化阶段的到来。羞耻感的存在是出于一种经济、适度原则的要求,而这也是个性化进程的组分。由此,我们时代的特征并不是要逃避情感,而是要回避多愁善感的特征。个体在寻求着一种情感的游离以便保护自己免遭情感的入侵,但这种说法并非属实,在这个挤满了独立且冷漠的单身人士的苦海里,却到处充斥着交友俱乐部、“小告示”以及“网络”觅友等,所表达出来的是数以亿万计的对于相逢、相识、相爱的期待,然而这些企盼,确切地说,是越来越难以实现了。在这方面,逢场作戏要比所谓冷漠的游离更为实用,男男女女们总渴望着一种充满**的特殊关系(也许只在这个普遍虚无的时代才会有如此多的情感要求),但期望值越高,奇迹般的融合则越是罕见,且都越发短暂。[40]城市里相逢的机会越多,人就越感到孤独;男女关系越是自由,越是不受传统制约,得到一种**四射的关系的可能性则就越少。到处所见的是孤寂、空虚、难以释怀,人们难以跳跃到“自我之外”;要想靠“经验”来提前逃避这种局面,那么首先得拥有这种**的“经验”。为何我不能去爱、不能因激动而战栗呢?自恋的不幸,在于已经规划好要完全沉湎于自己,以避免受“他者”影响,以防范失去自我,但既然对情感关系念念不忘,那么,该规划则仍是欠周全的。
[19] 浮士德 :欧洲中世纪传说中的人物,为获得知识和权力,向魔鬼出卖自己的灵魂。—译注
[20] 西绪福斯:古希腊一个贪婪的君主,被罚在地狱推一巨石上山,巨石滚落再重新推上去,就这样无休止地推,常喻作徒劳的与永不停息的。—译注
[21] 那喀索斯:古希腊神话中的美男子,因为自恋导致憔悴而死,死后变为水仙花,今多喻指自恋。—译注
[22] 参见克里·拉什(Chr. Lasch):《自恋主义文化》,纽约,华纳出版社,1979年,第61页。在该书中就自恋问题,除了引用R.斯奈特的观点,拉什还引用了如Jim Hougan:《颓废:极度怀旧、自恋主义及70年代的没落》,纽约,Morrow出版社,1975年;Peter Marin:《新自恋主义》,Har - per's出版社,1975年;Edwin Schur:《知识陷阱:自为而非社会变革》,纽约,纽约时代周刊四角书社,1976年。还有一些重要的心理学著作(参照该书第404—407页的注释),尤其是P. L. Giovachinni:《紊乱的精神分析》,纽约,Jason Aronson出版社,1975年;H. Kohut :《自我分析》,纽约,大学国际出版社,1971年;O. F. Kernberg:《自恋病理学以及其边际条件》,纽约,Jason Aronson出版社,1975年。另自开始编撰本书以来,拉什的著作已翻译成书,书名为《自恋情结》,Laffont出版社,1980年。上述页码指的是该书美国版的页码。
[23] R.斯奈特:《内心的暴虐》,巴黎,Seuil出版社,1979年。
[24] 参见Edward Shorter:《现代家庭的诞生》,Seuil出版社,法文版,1977年。
[25] 雷尼·戴维斯:美国“争取民主社会学生组织”的领袖,后来成为一名投机商人,宣扬坐禅以及自我意识。—译注
[26] 马哈拉志·济:起源于印度的神光使团运动的创始人,被奉为启示神的知识大师,领导着今日的人们去认识真理。—译注
[27] 杰雷·鲁宾:美国20世纪60年代学生反战活动领袖,当年因化装为半裸野人进行抗议而轰动美国,另也由此出现了生活**不羁、蓄长发、养胡子、男女混居等嬉皮士群落,如今他在华尔街投资,成为富有阶级。—译注
[28] 参见尼采:《欧洲虚无主义》,法文版,A. Kremer-Marietti,U.G.E,第207页。
[29] 本句是引自里斯曼:《孤独的人群》,Arthaud出版社,1964年,第164页。
[30] 马塞尔·戈谢:《托克维尔,美国和我们》,Libre出版社,第7页,第83—104页。
[31] 马塞尔·戈谢:《托克维尔,美国和我们》,Libre出版社,第116页。
[32] 欧托尼:德国人格尔达·亚历山大(Gerda Alexander)于20世纪30年代发明的一种运动,即通过保持身体的适度紧张以达到一个理想的状态。—译注
[33] 让·鲍德里亚准确地称之为“受指导的自恋”,参见《符号交换与死亡》,伽利玛出版社,1976年,第171—173页。
[34] 像生产、消费、教育、信息一样,规范也被纳入个性化进程,通过幽默喜剧片以及讨喜的广告,统制或专制的规范让位给了指示性的弹性的规范,让位给了“实践建议”、定制疗法、新闻造势运动。
[35] 菲利普·阿里埃斯:《西方死亡历史随笔》,Seuil出版社,1975年,第187页。
[36] 同上,第173页。
[37] 霍布斯(1588—1679):英国哲学家。—译注
[38] 保罗·维利里奥:《阈下的舒适》 , Traverses期刊第14—15期,第159页。另关于“流动性的束缚”,见维利里奥:《速度与政治》,Galilée出版社,1977年。
[39] 1970—1978年间,完全生活在家庭外的14—34岁的独居美国人的数量增长了2倍,从100万人增长到300万人。“如今,20%的美国家庭是一个人生活……,将近五分之一的购物者是单身。”见阿尔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第三次浪潮》 , Dano?l出版社,1980年,第265页。
[40] 非标准化进程加速了“奇遇”的发展,“重复性的”关系,因其迟钝与滞重,影响到了主体的自由度与鲜活的“个性”,因此要抛弃旧的情感并不断更新才能保有新鲜感。在不稳定的体系中,唯有“危险的结合”才是一种永不枯萎的结合,从高压到低压,从紧张到舒缓,周而复始,人的存在俨然就是一种压力检测仪(参见伍迪·艾伦的《曼哈顿》)。